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sabbaty】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家教]空屿   作者:弥泪 文案 如果“喜欢”是座岛,那它定是孤岛。 或花木繁盛,或寸草不生, 但那里除了你,不会再有他人。 每个人的心里,大概都会有这样一座岛。 【友情提示】 1>平行世界设定,时间轴从未来战五年前开始。 2>不确定狗血天雷数量,入坑前可以带上蓝波或者蓝宝。 3>松下優也《Bird》(点击播放) 内容标签: 家教 情有独钟 少年漫 搜索关键字:主角:沢田纲吉[SawadaTsunayoshi],芥川津名[Akutak   目标〇 第五年   电话铃声响起来时,我正站在圣母百花大教堂的顶端拍照。   不久前刚下过雨,手中的雨伞还来不及收起,我只好把它往栏杆边一放,忙乱地从包里翻出手机。刚接通还没说话,那边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小津,现在在哪?”   年轻男人清凉又懒散的语气一如今天佛罗伦萨的天气。我挠挠头,下意识朝远方望去,此时整座城市还笼罩在朦胧水汽中,白色的烟雾茫然辽远,山前的云层却已散开,金色阳光凝聚成圆柱,斜斜射入山脚下的街道。   我吸了吸鼻子,回道:“佛罗伦萨的第二天,话说圣母百花果然很棒呢~”   “真是悠闲啊……”真柴透叹着气感慨了一句,转而道,“不过,能尽快到西西里来吗?我今天就派人去接你。”   “啊?”他话题跳得太快,我愣了愣,没有反应过来,“预订的行程里会去那边的,不用这么急吧?”   “稍微有些事情,你来了就知道了。”   有事却不告诉我是什么事,我干嘛要乖乖听话跑过去?   我下意识皱了皱眉,哼了一声:“什么这么神秘?我还想好好逛一逛佛罗伦萨,仅仅两天完全不够玩。”   透没有立刻说话,电话里只剩下一片沉默。我撇撇嘴角,靠在栏杆上打了个呵欠:“虽然不知道你究竟在做些什么,但你真的不考虑从白兰那里跳槽吗?……话说回来,他到底做的什么生意?”   男人顿时“哧”地笑了出来。我刚想抱怨,就听他继续道:“那种事情以后再说吧,这一次……你想见沢田纲吉的婚约者吗?”   “……呃……我……是不是听错了?”   “没错哦,你们不就是因为那个女人分手的吗?既然他无法解决,我来帮你解决。”   “……透,你这是要坏掉的前奏吧?”   我忍不住笑了一声,但不得不承认,当他提起这件事时,心里还是难免有些别扭的。可那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我并不后悔,更何况,有些事情必须以退为进。   我望着天空眨了眨眼,夹着水汽的清风从山的那一端迎面扑来,将长发一股脑掀起。凌乱的烟灰色一下子挡住了视线,我苦恼地将它们压住,半是困扰半是玩笑地说道,“往我伤口上撒盐什么的……分分钟拉黑你!”   透依旧无动于衷:“啊,是吗?我可是好心想要帮你夺回前男友呢。”   “那真是感谢……”我抬手按住眉心,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但我以为你会比我清楚。”   雨点又落了下来,打在脸上有些疼。我拾起地上的伞遮住脑袋,声音也渐渐放缓。凭栏远眺,在这么广袤的景色下,似乎无论如何不安的心情都会变得平静,“是我的,总会回来;不是我的,抢到也会跑。”   那边停顿了两秒,似笑非笑地接道:“这么说,你这是不喜欢他了?”   “……啊……”   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呢?   我短促地吸了口气,迎着天空仰起脸。雨丝密密地落进眼底,渗进皮肤底下,好像连胸腔中某种即将涌出的滔天情感也一齐压了下去。   我忍不住大笑了两声,脱口道:“谁知道啊!这个问题很重要吗?”这样说着,声音却又低下来,“我以前也说过吧,我想要喜欢一个人,不伤害任何人地喜欢他。这个想法直到现在还是没变。”   说完很久,耳边都没有再传来声音。   我知道他一定又在嘲笑我了。我的这个青梅竹马虽然很多事情都与我十分合拍,唯独在恋爱观上相去甚远。   他总试图说服我学会争抢,可我也有作为芥川津名的坚持。这也许正是我们现在没在一起的最大原因。   正这么想着,透却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真是傲慢的想法,小津。”   “没办法,我就是傲慢的人啊。”我停下脚步,虽然明知他看不见,还是耸了耸肩,“童年阴影懂吗?好了,我要下去了,晚上再打电话给你吧。”   “那么……注意安全。”   “咔”   ——诶?   我被这一句“注意安全”说得莫名其妙,想要问,那家伙却已经挂了电话。   虽说意大利治安不算很好,可也不至于走在大马路上出什么事。若是依照真柴透一贯的劣根性,他说的应该不仅仅是治安问题。   不过他既然只是口上叮嘱就说明不是大事,因而我也没有在意,从圣母百花大教堂出来后,便沿着商业街继续往河边前进。   佛罗伦萨著名的三洞桥就在这附近,据说站在上面能看到难得一见的落日美景。我走到桥上时时间正好,雨过天晴后的长河尽头,圆日如火焰熊熊燃烧,火烧云开遍了整片天空,甚至将河岸两侧的房屋也染成了暗红色。   “如果想去的话,下次就一起去吧。”   印象中,有谁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也正因此,我从那时起便一直向往着这座小城。一个人,一句话,一个约定,令原本无奇的期待变得梦幻而神秘。   可如今,我终于还是独自一人踏上了这片土地。   我停在桥中部的雕塑旁边,蹲下身看着栏杆上满满当当的各式挂锁,忍不住掏出单反拍了几张照片。传说这些锁在西方就相当于我们常说的“相合伞”,只要把写有两个人名字的锁锁上,那对恋人就不会分开。   我低着头打量锁上写着的名字,这时手机又震动起来,我愣了愣,不耐地再次将它掏出:“今天事情真多啊……”   上面是一条未存号码的简讯。   我下意识挑了挑眉,快速打开,只一眼就明白了究竟发生了什么——「阿玛雅失踪」   不巧,阿玛雅就是“那个女人”的名字。   “果然和想的一样,透又做多余的事了。”   不过这并不影响我游览的兴致。   我合上手机继续旅程,从老桥附近的一家手工艺店出来时,已经快到晚上九点。佛罗伦萨和欧洲许多小镇一样,过了八点店铺就几乎都关了,路上只有街灯辉煌明亮,很长时间才能看到有行人从街边走过。   因为之前透的提醒,我特意挑了大路走,但路上依旧人迹罕至,而初夏夜晚的凉意也渐渐渗了上来,我白天出来时只穿了条连衣裙,现在冷得浑身都在冒鸡皮疙瘩,只好加快了脚步往住处赶。   途经一条小路,路灯忽然“嗞”地响了一声,陡然熄灭。周围顿时一黑,我条件反射地停下脚步,片刻后,路灯重新打下光芒,眼前却多出几个穿着黑西装戴着黑色墨镜的男人,正好挡住了我的去路。   啊……真柴透那个乌鸦嘴。   我在心里咒骂一声,同时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默默计算着这时转身逃跑的可能性。   但这么当众逃离当然是不可能的,站在那群人最前面的大概是个小头目,正默默透过墨镜打量我,过了几秒,他开口道——是一口纯正的意大利语:“芥川津名小姐?”   我假装没听懂,抱紧了包没有说话。   那人“啧”了一声,只好换成英语:“芥川小姐,不要害怕。我们的BOSS希望见你一面,可以跟我们走一趟吗?”   这可怕的口音哟……   我咽了咽口水,一边观察着那几人的动作,一边用余光不住往身侧瞟:“你们的……BOSS?”   虽然之前就料到了会发生这种情况,但他们来的也未免太快了些,而且这架势看起来颇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我心里没什么底气,只好强装镇定地问道,“可以告诉我他的名字吗?我不记得和哪位可以被称作BOSS的人认识过?”   对方显然不太耐烦,但似乎还想保持友好,只能耐着性子回道:“那位先生听闻小姐和真柴透先生是旧识,因此希望得到你的帮助。”   “帮助?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找那家伙本人?找我也没用啊,我可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我退了一步,刚好看到后方几米远处有个小岔路,语速忽然加快,“抱歉我还赶着回去失陪了!”   我转身就跑,背后沉默了两秒,紧接着就听那个为首的男人大骂一声,用意大利语喊道:“动手!”   凌乱的脚步声一齐涌过来,我不敢回头,情急之下只来得及将手伸进包里翻找可以防身的东西。   路上黑乎乎的,眼看就要被那些凶神恶煞的男人抓住,我猛地加快脚步,纵身往身侧的巷子口一扑——谁知刚刚躲开其中一个即将抓到我手臂的人,肩上陡然一重,不知从哪伸出来的一只手猝不及防地拉住我肩膀往后一带,另一只手也在同时准确捂住了我的嘴。   我浑身一僵,来不及发出一个音节就被那人拉进黑暗的小巷中。但那人什么都没做,只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贴着墙面站定,紧接着,就见之前那些男人们焦急地从前方跑过。   “人呢?”“不可能!刚才还在这里!”“一定又是真柴透那家伙!”“快找!BOSS说了必须把人带回去!我们要早点把大小姐救出来!”   什、什么情况……   我不自觉屏住了呼吸,耳边传来男人们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直到再也听不见,禁锢着我的那人才放开了手。   “抱歉,失礼了。”竟是个女人的声音。   我惊讶地回过头去,黑暗中只看得出来是个高挑的职业女性,身材纤细优雅,大概会是个美人。视线缓慢下移,女人手指上的一枚指环正燃烧着靛色火焰,宛如夜里幽幽的鬼火。   “那个……请问你是?”   女人正侧头注视着男人们离开的方向,闻言收回视线,礼貌地回道:“这里不安全,我先送芥川小姐回去。”   避而不答啊,看起来是不能说明身份的人?   我皱了下眉,捏捏手掌,才注意到手上竟有些冷汗。刚才还觉得冷的身体现在倒是热了起来,却依旧在哆嗦着。我下意识看了眼小巷尽头,心有余悸地呼出口气,这才跟着那女人从小路离开。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出很远,直到确定不会再被追上,那人才放慢了脚步,回头看着我颔首道:“恕我直言,芥川小姐近期还是离开意大利比较好。”   跟之前透说得不太一样呢?   我疲惫地撑着膝盖喘气,抬头冲她勉强笑了一下:“不是去西西里吗?”   “不。”女人眉头一蹙,疑惑地打量我,“难道你……”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我眨眨眼,也开始重新打量她,“上午透还打电话让我过去。”   与预计不错,这确实是个漂亮的女人,并且精干强势,应该相当可靠。听我这么说,她眯起眼,神色复杂地抿了抿嘴:“真柴透?”   诶?   “你不是透派来的?”我瞬间明白过来,“那是谁……”   她打断我的话,直截了当地问道:“芥川小姐目前有其他想去的国家吗?最好不是欧洲国家。”   我撇撇嘴角,也不好继续再问下去。   意大利确实没有办法久留了,但一时要说去哪里的话……   我苦恼地抓了把头发,蹲下身从包里翻了许久,终于翻出一本护照:“那就麻烦帮我订下最近飞关西的航班吧,我现在去旅馆拿行李。”   “关西?”女人略显诧异地重复了一遍,“是日本大阪的关西国际机场吗?”   “对。”我一边将包背上,一边朝她眨了下眼,“反正现在也没心情玩了,我先回京都,正好能赶上考试。”   女人迟疑着接过护照,视线从头到脚在我身上转了好几圈,眼中的困惑越来越明显。我假装什么都没注意到,径自往旅馆的方向走去。   几秒之后,后面也传来了脚步声,同时响起的还有她冷静直板的声音:“BOSS,是我……是的,正准备送芥川小姐离开,她说要回京都……另外关于真柴透……”   我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可仅凭这些只言片语也无法分辨她口中的BOSS究竟是谁,只好暂时作罢。   某个废柴大叔说过,有些时候,人必须假装迟钝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于是我回到旅店收拾好行李退了房后,就跟着那个女人一起来到佛罗伦萨的佩雷托拉机场,很快办好了登机手续。   最早飞往大阪的航班就在一小时后,我背着包穿过空荡荡的机场大厅,最后在安检入口停下脚步。   虽然不知道名字,但人家毕竟帮了我不少忙,还是应该要道谢的。“一路上多谢了。”我转身看着跟在后面的女人,歪头笑道,“都到这里了,还是不能告诉我你究竟受谁所托吗?”   她看样子早就料到了我会问这个,只是略略颔首,脸上的表情有礼而疏远:“那位大人说,他会很快解决那件事情,相见之日必不遥远。”   那位大人?   我条件反射地皱起眉,唇角的笑容已来不及收起:“是吗……”我想我大概已经得到答案,毕竟会说这种话的人并不多,而那个约定也只有我们两人知道。   我甚至可以想象到,那人说出这句话时悲悯而宽厚的双眼。   “我明白了,请代我转达谢意。”我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扯着包带往里走去。   深夜的机场依然灯火通明,经过安检后周围更加安静,两者对比之下,一种说不清楚的空虚仿佛潮水般从室内的每一个角落涌来,隔绝了身边所有的一切。   我以为我已经拥有了够多,可这种时候竟仍会觉得孤身一人寂寞可怕。   那一定是那个人的错,即使已经没在一起,他还是会让我毫无原因地难过。   我抬手揉了揉眼睛,就在这时,肩膀猛地被人撞了一下,单肩包一不小心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都散了出来。   对方手忙脚乱地一边道歉一边帮我捡东西,我摆摆手表示不在意,顺势接过那人递上前的笔记本,正要放回包里,才注意到先前夹在里面的一张相片竟然有一半也跑到了外面。   暴露在视野中的画面上勾勒出青年恬静的侧脸,他一手支腮,睡得昏昏沉沉,脑袋也低低垂下,沐浴着阳光的短发柔软而倦懒。   我忍不住停下动作,出神地望着那相片许久,最终蹙起眉无奈地笑了一下。   “所以说,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纲君。”   这个故事,开始于五年前。   目标一 被牵连的无辜者   六月还没到,京都的天气却已一点点热起来。今天早上刚刚下过一场大雨,残留的湿气在阳光下缓慢蒸发,透出春末夏初独特的青草香气。   上午的打工就此结束,我背着包从后门出来,正要沿小路去车站乘车,店长忽然拉开门提醒道:“对了芥川!最近这条路上似乎经常有不良少年聚集,你从前面走吧。”   但是从这里走会方便很多,而且今天还约了死党吃饭,如果再从前面的大路绕可能会赶不上吧。   我看了眼手表,对店长嘿嘿一笑:“放心啦,一两个不良少年还是不成问题的,别看我这样,可是很强的哦!”说着,不忘曲起胳膊做了个秀肌肉的动作。   店长顿时一巴掌捂住脸,看起来快哭了:“我说啊,普通的高中女生在听见这种事情时不都应该表现出害怕吗?你的反应差太多了吧!”   “诶……没办法啊,这就是我的普通反应了……”我真是太无辜了,可不良少年又不是会吃人的怪物,也没有很可怕吧?   我抓抓头发,想要为自己再辩解些什么,店长已挥了挥手,一副“我不管了”的表情:“随便你吧,但还是要注意安全,不要逞强啊!”   等等店长你才二十几岁吧,这种爸爸一样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我很想吐槽可总觉得会被扣薪水,只好硬生生把到了喉咙口的话扭成:“谢谢关心,那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   我又朝他鞠了一躬,才转身走进小路。身后响起防盗门关上的声音,之后整条路就变得异常安静,走了许久都没有看到除我以外的其他人。   这里虽然位于左京区相对繁华的地方,但事实上只有店正门所对的那条百万遍大街比较热闹,而隐藏在后门外的小路平时就只有赶时间的人才会选择。   我带上MP3耳机,拿着手机给死党发短信,告诉她我正准备出发,顺便提醒她不要迟到。   没过一会儿,新信息就收了进来。   「From明里:我已经在车站了谢谢[蜡烛]」   难得她会提早这么多就到,我合上手机,小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往前走,刚拐过一个转角,就见前面的路口站了好几个打扮花哨的男生,那些五颜六色的头发还有他们身上闪闪发光的金属装饰差点闪瞎了我。   他们不知道在干些什么,互相推来搡去大声说笑,正好挡住了我的必经之路。我抬头看了眼身后,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前进。   幸好那些人正说到兴头上没有注意到我,我松了口气,刚要经过,不料肩膀冷不防被人狠狠一拍:“喂!叫你呢!”   我去!!!   我吓得一下子跳了起来,急忙连退数步,警惕地看向对面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些不良少年的目光竟全都落在了我身上。最前面的那个瘦高个看了眼他朝前伸着的手心,不耐烦地甩了两下,继续瞪着我喊道:“小姑娘,借些钱给我们花花呗?大哥哥们几个最近手头很紧,你不会介意帮助我们的吧~”   看你们的年纪也不像是能让我当作大哥哥的样子啊……   我咽了咽口水,把耳机摘下收回口袋里。“那个什么……虽然我也想帮你们啦,可我也很穷啊,打工的地方还没有把薪水给我呢……”   店长我不是有心说谎的!你没听到所以不会怪我的对不对!就这样说定了!   我不给那些人丝毫继续的机会,说完这些转身就跑。他们先是一愣,竟然也不肯死心地追了上来。   我去不是吧!!!   我立马拉紧了书包带拼命狂奔。如果没记错的话,附近应该有条可以通往外面的小路,虽然走起来比较困难,但这个时候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我忙不迭地用余光扫视周围,找到它后迅速闪进里面,那些人也吵吵嚷嚷地要过来,但因为先前那个转角的遮挡所以只能听见他们在叫着:“喂!那是死路啊!”“正好!抓住她!”   我当然知道这是死路了,但你们不知道死路后面是什么吧。   果然,前面赫然出现一堵砖墙,左右都没有了连接的地方。我稍稍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随即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它面前,用脚一蹬踩上旁边堆起来的砖块,再往上一跳抓住墙沿,一鼓作气翻过墙头向下跳去。   “Sa——fe——!”   我高兴地朝天空竖起剪刀手,然而就在这时,下方突然响起一声:“咦?”   等等……我好像……听见了什么?   那大概不是幻觉,我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低头一看,只见墙边正站着一个男生,他一脸震惊地看着我从天而降,棕色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简直像是受了惊的小动物。   紧接着,他脸上一红,我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把捂住裙摆,脸上的温度也止不住升了上来。   被、被看到了……怎么办!杀人灭口吗?!   这是瞬间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我落在地上踉跄了两步,墙的那一边传来“靠!被跑了!”“翻过去!这附近没什么人,我就不信找不到了!”   啊啊啊那些人有完没完啊!   我抓狂地抱着脑袋左看右看,正好发现右后方有一扇门开着,看起来似乎像是哪个仓库的次入口。我想也没想,一把抓过那个男生同时狠狠捂住他的嘴巴,把他也一齐推进了仓库里。   谁知道这里面狭小得可怜,刚刚能够容纳两个人。我和那男生站得极近,鼻子几乎直接撞在他胸口,顿时疼得眼泪都冒了出来。   对方愣了愣,倒是没再挣扎,却依旧睁大了眼无辜地看着我,我也只好忍着眼泪,同样无辜地和他对视。   从这么近的距离看来,这个人的眼睛还真是漂亮。那对眸子就如同染过色的玻璃珠子,即使在此时这么暗淡的光线下依旧能看清眼珠上的纹路。我平时一直习惯于观察他人的眼睛,但在像他这个年纪的人里面,如此干净的颜色着实少见。   我下意识多看了两眼,与此同时,外面传来一连串脚步声,伴随着一叠声的咒骂从门口经过,我立马竖起耳朵仔细听着,直到确定那些人已经走远,才松了口气,放开了捂着对方嘴巴的手。   “抱歉啦,刚才没时间解释,把你也连累了。”我打开门往外面看了一眼,确认安全后便转过身朝刚刚出来的男生郑重鞠了一躬,“那些人似乎是要抢劫钱财的样子,但已经没事了,希望你不要计较。不过啊……”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不是自己的错,忍不住直起身抱怨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啦!好歹出个声啊!”   “咦?”男生哭笑不得地抓了抓头发,眉毛微微蹙起,“抱歉……我不知道你会从天上……”   “呃……”被他这么一说搞得好像我才是坏人,我噎得不轻,只好撇撇嘴不再说话。   刚才没有注意,现在仔细看才发现,这个男生应该比我年长几岁,长着一张清秀柔和的脸,头发蓬松凌乱却莫名让人觉得温暖。他看着人的时候专注而认真,几乎给人一种他眼中只有你一人的错觉。   总的来说,虽然模样算不上多帅气,但是个会让人一眼就产生好感的家伙。   不过他的脾气未免也太好了吧?被我那样说都不会生气吗?   我将他打量了一遍,叹出口气,最后笑嘻嘻地往他肩膀上一拍:“好啦好啦,我要走了,今天的事情不要说出去哦!特别是最开始的那个~”   说完这些,我留下一句“拜拜~”便一溜小跑地冲出街道赶往车站。可因为这一意外,等来到约定见面的餐厅里时,果然还是迟到了。   我们常坐的位置上此时正坐着个黑发少女,她一脸不耐地托着腮,另一只手在手机屏幕上不断划来划去,面前还摊着一本菜单。   我急忙快步走过去,放下包在她面前坐下:“抱歉抱歉,我来迟了!”   “你搞什么啊……”藤原明里把菜单往我面前一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难得我今天早到,太不给面子了吧。”   “路上发生了点事情嘛,话说回来我这倒霉体质果然不是随便说说的。”   “……你……又碰到什么事了?”   我将菜单快速看了一眼,最后决定试试新出的千层面。“从店里出来的时候遇到了不良少年,不过已经摆脱了。”   “又是不良少年?不过竟然每次都能没事……有时候真觉得你这项技能太强大了。”   “没办法啊,谁让我是从孤儿院出来的呢?毕竟从小学开始就总有个别人喜欢欺负像我们这样无依无靠的孩子,打不过就只能逃了,习惯就好~”   “这种事情不要习惯啊!”   “也有好处的不是吗?好歹擅长逃跑也是本事啦~”我把菜单还给服务生,面向明里,“对了,今天在摆脱那些家伙时还遇到一个很有趣的家伙哦,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给他造成心理阴影了。”   “有趣的家伙?”明里意味深长地眯着眼看了看我,突然拿起桌上的叉子朝我一指,“哦~有艳遇!”   我无力地叹了口气:“哪有这么容易碰到什么艳遇啊!比起这个,你之前找我出来时不是说有事情要跟我商量吗?是什么?”   “这个啊……”明里挑了挑眉,转回身在包里翻了一会儿,翻出个白色的信封,“你自己看吧。”   “又有情书了吗?”   我喜滋滋地将信封打开,却没有看到意料之中洋溢着桃花气息的文字,反而是一个个用不同字体不同大小的印刷文字粘贴而成的恐吓信。   没错,这种内容已经算得上是恐吓了吧?   「竟敢拒绝志村,你要付出代价。」   我半天没有想起来上面提到的志村是谁:“明里,你也很少收到情书吧,所以这是?”   “就是一星期之前那个志村宏啊,我当天就拒绝了,没想到还要来这么一出。”少女皱着眉用叉子使劲戳纸巾,看起来相当烦燥,我忍不住出声提醒道:“纸巾要烂了!”   她抬头瞪我一眼,又问:“你们最近有碰到奇怪的事情吗?”   奇怪的事情?我想到刚才那群穷追不舍的不良少年,但没有说出来:“为什么这么问?”   明里摇了摇头:“不太清楚,但感觉他不会仅针对我一个人,而且好几天了却没有动静,反而会觉得奇怪吧。”   “嗯,这么说也没错啦,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女生哼了一声,挑起眉毛冷笑道,“当然是找出真凶。这么任人欺负可不是我的风格,所以说啊男生真的太讨厌了。”   “喂喂最后一个结论是怎么得出的啊!”   “到处都能得出!”   “难怪有人以为你搞百合……”   “……啊,真是干脆百合算了……”   “……别这样!我可不要你啊!”   “你……”   目标二 当年竹马绕青梅   陪着明里在餐厅坐了近一下午,但目前也不能确定写这封恐吓信的人是谁,两人只能商量了一下预防的对策,随后就在车站前告别离开。   我在公寓前下车时还没到晚饭时间,就顺路去商店街买了些食材。等拎着东西打开家门,就发现屋子里已经有人在了。   我们现在租住的是一套两室一厅一卫的小公寓,客厅和玄关只通过地面高低做了简单分隔,因此站在门口一眼就能看到正趴在餐桌上的少年。   他似乎睡得很熟,甚至没有被开门的声音吵醒,只是微微皱了下眉,一只手还放在面前的单反机身上。   我放下东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想了想,从衣架上拿了件外套给他披上。然而就在这时,少年却支吾了一声,慢慢抬起了脑袋。   他茶色的短发耷拉下来,擦过手背,柔软中带着股凉意。我收回手挠挠脸颊,干脆也在旁边坐了下来:“还可以再睡一会儿哦,不过得回房里去睡。”   真柴透果然还没有睡醒,在迷蒙着眼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后,只发出一个明显还带着睡意的“嗯?”   我挫败地叹了口气,重新起身走进厨房:“不管你了,我先做晚饭。”   “啊……晚饭?”清凉又懒散的男声顿了顿,总算恢复到了往常的语调,“都已经这个点了吗,欢迎回来……啊——”   我头也不回地从柜子里拿出餐具,一边将食材从塑料袋中取出一边问道:“你今天不是有工作吗?竟然能在晚饭前回来。”   “嗯,今天的模特配合得不错,所以提早结束了。”透说着也走了过来,在我背后站定,探出头盯着砧板上的胡萝卜,“我说……不会又是咖喱吧?”   “那还真是抱歉了,因为之前买的咖喱粉还有多余,所以直到用完前都会是这个哦~”   透哀嚎一声,随即就听背后响起“咔嚓”一记,我瞪大了眼回头,果然看到他又捧着那宝贝相机摆弄起来:“唔,这个角度倒是不错。今天买的胡萝卜很新鲜呢。”   “我说……能不能普通地用眼睛去看啊!”真是受不了这家伙,就算喜欢某样东西,但能像他这样喜欢到走火入魔也太不常见了吧。   不过有些人就是能把自己的爱好当作职业,透顶着少年摄影师的身份从国中开始就帮许多杂志社和模特公司拍过照,在京都这里也算是小有名气,甚至有传言说只要被他拍过的模特就一定能够出名。   简直像诅咒一样。   不过无论如何,这个人依旧是我在孤儿院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他能出人头地,我也可以跟着沾光,现在能够搬出来就读枳北私立高中这样的名校也是多亏了他。   正这样想着,锅子里已经咕噜噜沸腾着冒出了白烟,我还没来得及去掀锅盖,一只手就抢在前面打开盖子将切好的食材放了进去。   透两步走到灶台前,修长的身躯一下子把我挡在了后面:“小津下午去见藤原了吧?玩得还高兴吗?”   我本想拍开他抢占有利位置,听他这么问只好停下动作回道:“根本不是去玩的啊,明里那家伙碰到了件麻烦事。”   “麻烦事?”茶发少年回过头来,琥珀色的眸子眨了眨,又眨了眨,“她本身就是个麻烦吧。”   “呃……虽然也不至于……”我望了望天花板,凑到透面前神秘兮兮地问道,“呐,你知道志村宏那个人吗?”   他顺手拍开我的脑袋,抱怨了一句:“我看不到锅子了。”随即接道,“名字有些耳熟,似乎是隔壁班的男生……怎么突然对他感兴趣了?”   这样说着,他又转头看向我,眼中似有不解。我抓抓头发,苦恼地将之前明里给我看的恐吓信以及她遇上的这件事解释了一遍。   透认真听完,才将视线重新移回到锅子里:“似乎确实挺麻烦的……明天回学校后我去打听一下吧。”   “嗯嗯,那就拜托啦~”   “啊,对了!”他突然又抬起头,“之前接到修女妈妈的电话,说马上要到小优的生日了,大家准备了一个生日宴会,问我们要不要回去。”   “诶诶这么快就又到这种日子了吗!”我一锤手,点头道,“那一定要回去的~明天顺便去买礼物吧,透~”   少年笑起来,颊边露出一对深深的酒窝:“有个不幸的消息,公主大人,我的那份已经准备好了呢。”   “……”   “……”   “啊啊啊透最讨厌了!果然拉黑你算了!”   晚上一过,又到了周一。   真柴透那家伙今天值日,早早就去了学校,所以等我起床洗漱完他早就不在公寓里了。   我一边坐在桌边吃早饭,一边检查书包——课本都已经带齐了没有问题,便当也放了进去,外面……啊咧?书包上的校徽呢?   我顿时吓得直接跳了起来,把牛奶往桌上一放就开始满屋子寻找那枚校徽。   枳北私立是一所非常注重荣誉的高中,它有一条明文规定,说的是学生虽然在周末的时候可以穿私服,但外出一定要佩戴校徽。   我习惯将那枚刻有雄鹰与樱花的金色徽章挂在书包上,明明昨天出门时还在,怎么会突然找不到了呢?   如果丢掉的话……呜啊!简直不敢想象今天被风纪委员抓到后站在校门口供人围观的惨状啊!   我急得满头大汗,可在家里确实找不到,临时也没有可以代替的备用品,无奈之下只好打电话向明里求救——幸好,她还有一枚多余的。   约好了时间在校门外碰头,我抓起书包就往车站冲去。这里距离枳北私立只有四站路,我又一路狂奔,只花二十分钟就到了直通校门的那条大路。   远远已经能够看到漆成白色的金属大门,门口站着几个戴红色袖章的高年级学生,穿着校服的学生们成群结伴地陆续往里面走去。   明里似乎还没到的样子,我只好放慢了脚步,慢慢挪到校门口。刚刚走到门前看了眼时间,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啊,太好了!”   紧接着,身前就多出一道人影。我一头雾水地抬头,率先看见的是对方白色的衬衣和黑色的领带,再往上,是男生带着笑意的唇角,以及柔软干净的棕眸。   这个人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啊……为什么要挡住我?   我歪着头盯着那张脸好几秒,突然反应过来——该死的!这不就是昨天碰到的那个倒霉蛋吗!?   “怎么是你?!”我急忙将他拉到僻静的角落里,不忘探头看了眼外面,发现没人注意才松了口气。   男生跟着我将视线移到校门口,随即回过头来笑了笑:“我是来送东西的,这个是你的吧?”他说着,摊开掌心,一枚金色的六芒星徽章赫然躺在他手上,被阳光一照,反射出一簇白光。   这不正是枳北私立的校徽吗?!   我激动得差点要扑上去抱住这人转圈圈,好不容易才忍住这个冲动,矜持地从他手上接过校徽别到书包上。   “原来在你这里!真是太感谢了!”   男生抓抓头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笑道:“昨天你走了之后偶然看到它掉在地上,因为看着有点像枳北的标志就送过来了,没搞错就好。”   我忙不迭摇头,几乎要热泪盈眶。但仔细一想,他怎么知道我会在这个时间出现的?“那个……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等我的?”   “咦?这个啊……”男生有些为难地摸了下鼻尖,傻笑了两声,“因为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来,所以……嗯……稍微提早了一点过来的……”   稍微提早了一点?那是多少点啊=口=   我被这家伙吓得够呛,一想到他可能从学校刚开门的时候就等在了这里,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你是笨蛋吗!就算不特意送过来也不会有人怪你的……”   “但听说枳北对校徽的管理还挺严格的……”男生摆摆手,笑起来,“那么,既然送到了我也得回去了,有机会再见吧。”   我愣愣地看着他转身离开,恍然一拍脑袋,迅速从书包里抽出包好的便当盒,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拿着这个!”   “诶?”   “虽然不能说很好,但总之还是可以吃的,这是谢礼不能不收!”我使劲把东西塞进男生怀里,不管他到底接不接受,扭头就冲进了校门。   但过了大门我还是忍不住又往街角看了一眼,那人怔愣地捧着包裹,半晌又回头往这边看过来。我急忙躲进树木的阴影中,等过了一会儿再去看,对方已经消失了踪影。   这一过程简直像是在跟人干架,我几乎累出一身汗,但总算松了口气。可还没等这口气完全吐出来,有人大力往我肩上一拍,同时挤眉弄眼地靠了过来:“哎呀,不知道透那家伙看到这幅场景会有什么想法呢~”   我一扭头就看到明里嬉皮笑脸地盯着我看的方向,啧啧了两声,“我就说是艳遇嘛~”   “这跟透有什么关系?而且也不是艳遇啦。”我拍开她的爪子,顺便一指书包上的校徽,“它回来了,所以你已经没用了!”   黑发少女狠狠瞪了我一眼:“快说,刚才那家伙是谁?看起来不像是高中生呢……怎么认识的?还有啊,你的行为简直像个痴汉好吗?哪有人这样给人送便当的……你要吓死他吗?”   “所以说就是昨天那个倒霉蛋啊,我丢了校徽,他捡到后就送回来了……这不是除了便当以外没有其他东西好送了嘛……”我撇撇嘴,不由又往那个人离开的方向望了眼,“真是个好人啊,跟某些人完全不一样呢。”   “那还真是遗憾。好了好了,要上课了赶快上楼吧!”   藤原明里一边催促着一边拉起我往教学楼走。此时进校的学生已经不多,风纪委员们也开始看时间准备关校门,就在我们两人经过楼前的花园时,一阵风刮过来,我下意识拢了拢头发,余光中恰好看到一片黑影从上方疾驰而下。   ……那是什么?!   来不及多想,我用力抓住明里的手臂往旁边跳开数步,与此同时,一个花盆重重落在刚才我们站立的地方,“磅”一声巨响,黑泥四溅。   目标三 不知名的犯人   不仅仅是我和明里,周围其他学生也都被这一突发情况吓了一大跳。   一时间议论纷纷,所有人都停下脚步看向我们,连校门口的风纪委员也闻讯赶来,在看到我们脚边摔碎的花盆后立马上前问道:“没有人受伤吧?”   我还没开口,明里已迅速反应过来拉了我一把,同时颔首道:“我们没事。”她冲对方笑笑,一边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不过真的吓了一跳,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阵风把花盆吹下来了。”   这时教学楼的窗边也聚集了不少围观人群,我抬头将整栋楼飞快地扫视一圈,最后把目光锁定在天台上。那里的防护网外与排水沟之间平时为了美观一直放着一圈盆栽,虽然从这里看也看不清楚究竟是不是少了个花盆,但除此之外,教学楼上也没有其他地方会掉下这么个东西了。   不过刚才仔细看了看,上面并没有可疑人物。我掏出手机,迅速给透发了条短信:「帮我打听一下之前有什么人去过天台。」   这边刚发送出去,明里就拽住我的胳膊,笑嘻嘻地凑了过来。她飞快地冲我使了个眼色,随即转头对风纪委员挥挥手,说道:“那我们就先去教室了,辛苦啦~”   “多谢关心。”我也礼貌地道了个谢,跟着明里往教学楼内走去,“已经拜托透去查了,但我觉得要找到对方还是比较困难。”   这句话音量不大,但明里显然是听到了。她嗤笑一声,方才的笑脸一瞬间全变成咬牙切齿:“竟然给我来真的,学校就这么大,一个个找过去总能找到。老虎不发威他以为我是哆啦A梦?”   我挑了下眉,忍不住提醒道:“你不觉得这时候说Hello Kitty比较合适?先不说哆啦A梦的性别,他可是胖成球了哦~”   明里脚步一顿,紧接着扭头照着我脑袋就是一掌:“那我就让他肿成哆啦A梦!”   “喂别打我啊!”我委屈地躲开她的魔爪,趁着两人换鞋的时间小声凑过去问道,“不过,可以确定这事情真的和你之前收到的恐吓信有关吗?”   “你觉得那花盆真的这么容易被风吹下来?”   我笑了笑,冲她一眨眼:“这我可不知道~话说今天中午就不去院子里吃午饭了吧,我们去天台好了。”   明里一脸无语地看了我半晌,忍不住摸着额头叹出口气:“总觉得你很有兴致……你就一点都不担心被牵连吗?”   “怕什么,这种事情我从小遇到的还少吗?而且既然和你有关,我怕是早就被牵连了吧~”   其实昨天就在想了,虽说之前店长也提醒过最近店附近有不少不良少年,但一般而言那些人会对一个女生那样穷追不舍吗?即使后来跟丢了还不死心地要找出来?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我说不上来,也没证据,就没有告诉明里。   两人走进教室时,上课铃还没打响,我刚在座位上坐下,都没来得及从书包里找出第一节课的课本,周围的同学就一齐围了上来。   “喂,芥川!听说你和藤原刚才差点被花盆砸到?”   “那个花盆是哪里来的啦?简直太奇怪了!”   “你们没有受伤吧?要不要告诉老师?”   “听说藤原不久前刚拒绝了C班的志村,不会是被报复了吧?”   “你真是想太多,志村又不是那种人。”   “啊咧我也就随口那么一说嘛……”   这帮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我根本不知从何回答,正头疼地陪笑,上课铃忽然响了。班导十分及时地踩着铃声开门进来,一边说着“快回座位坐好,要点名了哦~”一边走到讲台边打开了点名册。   同学们只好纷纷作鸟兽散,我趴在桌子上松了口气,扭头看不远处的明里,她也正看过来,对上我的视线还不忘耸耸肩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我冲她摊了摊手,见她扭回头去才拿出课本终于进入上课模式。   不过今天上午才刚开始就发生了这么多事还真是有些措手不及,最近是不是运气太不好了点?也许下午放学回去的时候该绕个路去神社里拜一拜了。   但话说回来,现在最需要考虑的大概还是午饭要怎么解决……只希望那个男生别太嫌弃我的便当。   正这么想着,一个小黑点冷不防从身后飞过来,正巧落在我桌子上。被揉成一团的纸球滚动了两下,静止在课本正中。   我第一反应是抬头看老师,见他没有注意才飞快地扭头看向四周——前前后后每一个人竟然都正襟危坐地盯着黑板,看起来十分认真。   我去谁信啊!看起来这是一场集体的预谋吧。   我抽搐着嘴角打开纸团,没想到皱巴巴的纸面上已经被不同笔迹的文字、表情和符号占满了大半张,从内容来看,似乎是大家围绕着这次“花盆事件”的讨论。   ——这事情一定和志村向藤原告白有关!敢不敢来下注!   ——来就来!谁怕谁!我压一根黄瓜!   ——就一根?你也太抠了吧,我压一车!   ——我压藤原会揍楼主一顿!   ——输了的话就让楼主向明里さん告白怎么样~   ——-________-‘’ 誰管你?!   ——我就想问一句,楼主为什么这么确定这事和志村还有明里さん有关?难道不是意外吗?   ——顶楼上!   ——+1   ——上面的你应该+2,我来+3。不过就是花盆掉下来了嘛,你们也太大惊小怪了。最近太无聊了吗?   ——NOOOOOOOOOOOOOOO楼上们都太天真了!我来爆料吧,你们真的不知道志村那个青梅竹马?   ——(PД`q。)。’゜ 神发展出现?!   ——听说那个青梅很喜欢他哦,当时知道志村喜欢藤原我真的吓了一跳呢(#°Д°)   ——对啊对啊,我一直以为志村会和他的青梅在一起的Σ( ° △ °|||)︴   ——别“青梅青梅”的快说名字啦!   ——……记得是姓神尾?反正是F班的。   ——不对,是神崎啦,神崎要。   ——不是吧?!那姑娘很文静可爱的样子啊,我见过的(⊙o⊙)   ——你们越说越玄了,真的假的?!   ——……我就是路过……   ——我也打个酱油_(ω`)∠)_   ——不明觉厉[蜡烛]   “……”   内容中断在此,这么说来纸条并不是传给我的吧?是扔错了位置?   我一头黑线地再次转头四顾,不知是不是错觉,明明刚才还感觉身上集中了来自各处的目光,现在却见所有人都动作一致地望着黑板,表情严肃得简直像在参加追悼会。   不得不说,这帮人真是太八卦了,但他们的八卦倒是让我拿到了有用的信息。我忍住想要吐槽的冲动,提笔跟帖。   ——不知道明里看到这些会是什么反应呢~好期待~但是,如果有人告诉我那位神崎さん的事情我就考虑不告诉明里哦~   写完作势要朝明里所在的位置扔去,周围果然不负众望地发出一阵骚乱,后面的男生一把按住我肩膀,压低声音飞快道:“住手啊啊啊!”   其实在我看来,他们也不需要这么紧张。虽然藤原明里这个人即使在男生面前也略有些强势不好对付,但还是很讲道理的。不过确实是他们先将这家伙作为赌注,会心虚也是理所当然。   我扭头冲后座的少年嘿嘿一笑,展开纸张给他看我的回复。他先是一愣,随即面露喜色,立马夺过那张纸在上面迅速写了两笔丢给了后面。   我神清气爽地继续听课,没过多久,纸球就又传了回来,后面还真的多出了好些信息。   ——如上,要保命的就回答!   ——我不了解啊,不要给我啦!   ——咦咦咦——我就听说神崎さん各方面都很优秀啊,话说回来这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   ——楼上蠢爆了!当然是因为她喜欢志村,而志村喜欢藤原啊,摆明了的三角恋嘛……咳咳,不过我觉得这事不会是神崎做的啦,她看起来没那么有心计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哦~   ——贵圈真乱[蜡烛]   ——+1   ——+2_(:з)∠)_   ——现在的问题在于,藤原已经拒绝志村了,神崎就算真要阻止他们在一起为什么直到今天才行动?这不科学啊。   ——女人的心思你别猜。   ——所以根本就是你们搞错重点了啊!同意楼上上的意见。   ——不行了我混乱了(((φ(◎ロ◎;)φ)))   看到这里,我也被他们搞得理不清思路了,正要放弃,猛然瞥到最下面有这样一行字。   ——神崎要是个好女孩啊,对人也很亲切,我和她是一个社团的,平时稍微有点接触吧,她不像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当时志村会向明里さん告白,还是因为神崎さん支持他的关系。   诶诶似乎是知情人员?   我好奇地四处打量,正对上左前方梶原律子的目光。她冲我笑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低下头去继续做笔记。   我了然地收回视线,顺便将纸条藏进课桌里。背后隐约响起一片哀嚎,我想了想,从笔记本上重新撕了一张纸,在开头写上“你们继续”之后交给后座的男生。   他十分痛苦地看了我半晌,最后还是接了过去。   我转过头继续听课,同时在脑子里飞快整理了一下思路。   昨天明里刚刚说了恐吓信的事情,今天花盆就掉了下来——也就是说这事不出意外就是写恐吓信的人做的。   接着,根据目前得到的信息,F班的神崎要喜欢C班的志村宏,那她确实有可能看明里不顺眼——会用花盆威胁一下也不是说不过去?   然而问题是,一个女生如果喜欢一个男生,会对那个男生喜欢的女生说——你不接受他就要付出代价——这种话吗?   ……至少我是不会的。   目标四 天台与便当(上)   终于到了午休时间。先前我给真柴透发过短信通知他今天的午饭改在天台集合,等到下课铃声一响就拉着明里一溜烟跑了上去抢占有利位置。   趁着其他人还没过来,我沿着天台仔仔细细研究了一圈,靠近教学楼入口的那一侧防护网外果然少了一个花盆,现场只残留着灰褐色的泥土和底座的痕迹。   从花盆的位置来看,它要掉下去首先得通过排水沟,这中间的距离好歹也有几厘米,因此不可能仅仅是风的缘故。   我蹲在地上看了半晌,尝试着用手指穿过防护网的空隙去推花盆,虽然能够碰到,但并没有办法将整个花盆都推下去,所以也可以排除是别人的无心之失。   正考虑着要怎么做才能带着工具上来天台又不被人注意到地将花盆推下去,天台的铁门忽然开了。我吓了一跳,急忙转头,正好看见穿着校服的茶发少年提着便当盒走上来,见我看他,他歪了歪头,无辜地反问:“你蹲在那里做什么?”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说起来,今天也是白色的吗?不会依旧是小熊图案吧?”   我一愣,脑海里竟瞬间浮现出昨天从墙上跳下来时被那男生撞见的场景,脸上立马烧了起来。   “快住口!你到底是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情的!”我忙不迭站起身,几步跨到明里身边,抓起放在地上的面包撕开包装纸,直接咬了一口,“哼!明明来得这么晚,我都饿死了。”   透似乎对我的反应有些意外,盯着我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又凑到我面前,微微皱了下眉:“你这是……在害羞吗?”   “害羞什么……”他的鼻子几乎要贴到我眼前,我鄙视地在他脸上扫了一圈,最后望进他琥珀色的眼睛里,“如果对象是你的话……有哪里需要我害羞的吗?”   但是说实话,他的长相虽然不是回头率百分之百的类型,可在这所学校里也算是名列前茅。曾经还有人说过,真柴透的阳光系笑容杀伤力极大,简直可谓枳北特产,而这一类照片在女生间的火爆程度也已堪比明星果照。   哦对了,说这话的人不就是藤原明里吗?   我转头看过去,明里无辜地对着我眨眨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正在吃的便当,疑惑道:“你是要吃这个吗?”   “咦?我的眼神很像在说‘我饿了’?”   “不是刚才你说的?”   我想了想,又看了眼在场的透,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我只是在想你为什么知道这家伙的照片会受欢迎”这种话,只好换个话题:“啊对了,我刚看过了,可以确定是有人蓄意将花盆推下去的了。”   “早就说是了啊。”明里用筷子戳了戳鸡蛋卷,插起一个顺手塞进我嘴里。我只好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转向透:“之前说的,你查到早上有谁来过天台了吗?”   他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全吃完了再说话,而且你自己的便当呢?”   “这个说来话长……”   “她给送人了。”   我和明里几乎同时脱口而出,透“哈?”了一声,眯起眼将我打量了一番:“竟然会把便当送人,你有多恨他?”   此言一出,明里顿时像找到了战友一般,兴冲冲地接上来:“我之前就想说了!送便当多不吉利!”   “……才不是那样啊!”我以手扶额,连解释的心情都没有了,“总之,只是给别人的谢礼而已,反正当时也没东西可以送了……你们不要转移话题!”   透叹了口气,懒洋洋地打开便当盒,先往嘴里塞了个小香肠:“上来的人没办法一一统计,不过有人说志村宏倒是来过一下,但很快就回去了。”   “很快?那是多快?”   “大概就是推门进来,紧接着就出去了的样子。几乎没有做停留。”透回答完我的问题,又看了眼一直沉默着的明里,“志村这个人刚好是隔壁C班的,平时也会听同学提起,据说是个优等生,成绩在年级里几乎一直保持在前十左右,运动是弱项,却参加了乒乓球社。”   明里点点头,没什么反应。   我想到早上在班里得到的信息,便提问道:“你知道他有个叫神崎要的青梅竹马吗?”   透略一挑眉,竟微微笑起来:“原来你知道了?”他弯起眼角,琥珀色的眼瞳在日光下仿佛晶莹剔透,“F班的副班长,是个大小姐样温柔可人的御姐哦~”   就知道他笑成这样一定打着什么算盘,这一副话中有话的语气真让人无力吐槽。我哼了一声,直接伸手从他面前抓了个章鱼小香肠塞进嘴里:“你的青梅竹马是我这样的家伙还真是抱歉啊~”   “喂那是我的……”   “反正是我做的~”   “谁让你把自己的送给了别人?”   “我说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在单身人士面前秀恩爱啊?”始终不曾开口的明里终于受不了地拍开我们两人,将便当盒往我面前一放,“给你了!”   “诶你不要了?”我问了一句,想到她前面那句话急忙再补充,“我也是单身啊!”   “是~是~”明里应了两声,站起来伸个懒腰,语气里竟含了几分笑意,“虽然还不清楚究竟是谁做的,总之先去问问志村宏同学有没有什么推荐人选吧。”   “嗯?”虽然这样的做法挺符合明里一贯的风格,但我还是有些意外,“这种直球不会有问题吗?”   明里“嗯哼”了一声,没有过多解释。透看了她一眼,紧接着又专注于自己的午饭:“那就去做吧,倒也不至于会出问题。”   既然情报最丰富的军师都已经这样开口,我也就不再坚持什么。   下午的课程结束之后,我一边整理好书包一边等着和明里一起去找志村宏,谁知明里拎着书包过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今天你先回家吧。”   我吃惊得都没反应过来,以为她忘记了中午的讨论结果,忍不住提醒道:“我们不是要去找C班的那个志村吗?”   “不是‘我们’。”明里摆摆手,认真纠正,“只有我啦,你就不用了。”   “=口=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我中午也没说是一起去啊~”   话是这样说没错,而且一般而言,也是她一个人去问更加方便。我于志村宏而言毕竟只是个陌生人,他如果真的有什么线索想要提供,大概也会碍于我在场不肯直说。   但现在让她一个人去找志村会不会不□□全?   正纠结着,教室门口忽然有人喊道:“藤原,学生会的人找你!”   “啊?来了来了!”   明里一边应着一边跑了出去,还不忘又跟我说了句:“总之你今天就先回去吧,注意安全啦~”   我要注意什么安全!需要注意安全的人是你藤原明里才对吧?!   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等她一个人去找志村时偷偷跟在后面,如果有什么不测也能及时应对。正打算发短信给透说明我的计划,明里却一脸不爽地从外面走了回来。   “发生了什么?”   “学生会临时有些事情要处理,麻烦死了。”   别看这家伙平时大大咧咧,在学生会却担任着会计这样的职务,我眨眨眼,问道:“又要去算账了?”   “是啊,也不知道这次要弄到什么时候。”明里摊摊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所以志村那边就等……”   我没等她把话说完,立马一拍胸脯主动请缨:“交给我吧!”   “哈?!”   “事情还是早点解决比较好不是吗?谁知道拖到明天又会发生什么讨厌的事情了。”   明里皱起眉看着我,像是在考虑这个提议的可行性。过了半晌,她终于叹出口气,往我肩上一拍:“……让小柴犬跟着,别问多余的东西拜托了。”   “……等等谁是小柴犬?还有多余的东西是什么!”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其实是想看八卦吗?总之注意着点吧,好了好了交给你了~”明里一边说着一边把我推了出去,“哦对了,小柴犬当然是真柴透那小子啊~”   我站在教室门口差点笑出声来,忍不住看了眼D班所在的方向,一想到透听到这个称呼时的表情不由心情大好。不过现在还是算了吧,我可不想去找志村宏时让他在后面跟着。   C班这时候还有不少人在,我不太确定志村宏是哪个,干脆直接让坐在门口的同学帮忙叫他。那个男生抬头张望了一会儿,遗憾地冲我摊摊手:“他已经不在了,估计去社团了吧。”   “走了啊……”我眨眨眼,又问道,“听说他是乒乓球社的?那是在体育馆吗?”   “社团的话……我记得是在活动中心,你可以先去那里找找看。”   我道过谢就直奔活动中心。这幢楼其实就在体育馆边上,只有三层高,门口是一排绿化带。倾斜的阳光穿透树木的枝叶落上地面,好像给这条小路铺了一层点缀着金白色圆点的浅灰地毯。不远处就是操场,喝彩声与呼喊声隔着绿化带隐约可闻,一回头就能看到那边正在训练的足球队和田径队队员,再远一点则是棒球场。   我推开门走进大厅里,按照楼梯口标识牌上的指示直接来到二楼。乒乓球社的活动场地占了整整半层,宽敞的大空间内摆放着四张球桌,部员们三三两两站在一起,正围观着其中一对少年的比赛。   我看没人注意我,就只好暂时等在外面,站了没一会儿,正好有人进来,看到我大概是觉得诧异,便停下脚步问道:“请问你是……女生那边的新部员?”   我摇摇头,解释道:“我来找志村宏同学。”   “哦,阿宏啊!”男生指向那张被围了一圈的乒乓球桌,笑道,“他正在打球,应该很快就结束了,我帮你叫他。”   “嗯,那就多谢了。”   有他这句话,我就心安理得地靠在门边继续等待,果然没过多久那场比赛就结束了,先前跟我说过话的男生走上前拍了拍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少年,指着我这边说了两句,眼镜少年面有疑惑,但还是在一片起哄声中走了过来。   “请问你是……”   “A班的芥川津名。”我笑着点点头,顺便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是志村宏君,没错吧?”   眼前的少年确实如透所说,一看就是个优等生。那白皙的皮肤和清秀的五官,以及端正的无框眼镜,怎么都没有办法让人和他身上的运动服联系在一起。   他在听到我的名字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弯下眼角礼貌地笑了笑:“是我,请问有事吗?”   我考虑了五秒钟,决定开门见山:“其实这一次来找志村君是希望你可以帮我们一个忙,因为前不久藤原明里收到了一封恐吓信。”   闻言,志村宏脸色一凛,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我直接将信递到他面前,继续道:“写这封信的人应该是志村君认识的人吧,但因为我们不太了解你的交际网,就只好直接来找你了。”   少年飞快地将信扫了一遍,我不敢漏看他的任何一个表情,便仔细盯着他。他的脸上并未表现出太多情绪,眼中的变化却是飞快——先是吃惊,随即怔愣,紧接着是不解。   这个反应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正猜测着一般人看到这样内容的信件会是什么反应,志村便疑惑着开口道:“这是写给藤原さん的吗?是谁做的恶作剧?”   目标五 天台与便当(下)   “恶作剧……吗?”我忍不住笑起来,心底竟不知为何生出一股类似怒意的情绪,“为什么志村君会以为这只是恶作剧呢?我看到的时候真的被吓了一跳哦~”   少年没有接话,只是微微皱了下眉,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我撇撇嘴角:“志村君知道今天早上教学楼前的花盆掉落事件吗?当时差点被砸到的人不巧正是和我在一起的明里……当然啦,你也可以认为对方要砸的人是我。”   “不,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志村宏干笑了两声,视线不自觉又移回到我刚刚收起的恐吓信上,“我是说,花盆只是个意外吧,写这种信……可能也就是开个玩笑而已,我真的不知道有谁会这样做。”   这么快就得到答案了?   我摸摸下巴,歪着头又将他重新打量了一番:“不需要考虑一下吗?志村君未免也回答得太快了吧。还是说……”我眯起眼,似笑非笑地道,“你已经知道写这封信的人是谁了?”   大概是我没控制好自己的语气,志村震惊地看了我一眼,对上我的视线后又急忙别开脸。他透过走廊的窗户不知在看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又回过头来,对着我笑了一下:“我身边并没有会做出这种事的人,没能帮上忙很抱歉。”   他的表情淹没在窗外摇摆的树影下,语气却严肃而诚恳,让人没有办法怀疑。   他的话已经和逐客令无异,我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仔细一想也确实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便顺水推舟地告辞离开。   事情的发展和想象中有些不同,不过也算是有意外收获。志村宏既然能这么快得出结论,想必他肯定知道谁最有可能做出这种事,但他不肯告诉我,就说明了那是他想要维护的人。再结合中午透说的志村到过天台又很快离开,是不是说他其实看到了将花盆推下去的那个人?   我现在究竟是应该假装不知道,等着凶手明天找上门来呢?还是跟着志村,看看他会不会采取什么行动?   正这么想着,一阵乐曲声毫无预兆地响起,我吓得转头四顾,却什么也没看到——这个时间的校园里,大家回家的回家,参加社团的参加社团,路上早就没有人逗留了。   我停下脚步判断乐曲声的来源,这才发现声音来自自己的书包——我去!真柴透他一定又乱改我的手机铃声了!这么难听的曲子到底是他给谁设的啊!   我连忙掏出手机,翻开一看竟然是明里打来的:“哈喽~我的活干完了正要回家,你还在学校里吗?”   “你已经搞定了?我这边也刚刚结束准备回去,正好可以一起~”   “嘛……你现在在哪?我在校门口遇到某个家伙要找你,顺便就带进来了。”   某个家伙?我想了想,一时也没想到会有谁在校门口等我,便问道:“你不会是说透吧?”   “等等,你没跟小柴犬在一起吗?不是让你们一起行动的嘛!”   明里的音量一下子高了八度,我忍不住把手机拿离耳朵,等听不到她的声音了才又放回耳边道:“你难道真的以为我会乖乖叫上透吗?”   “……我还真没那样想过……”明里无奈地叹了口气,“总之,你是要回家了吧?我们在校门口等你。”   她说着就要挂电话,我急忙喊住她:“等等啊,所以说是谁在等我?要是什么奇怪的人我就——”   话音戛然而止,我不由自主睁大了眼,完全忘记了接下来要说什么话。这时候的校门口并没有太多人,因而白色大铁门边的那两道人影特别显眼。   女生正背对着我站在树下打电话,我在手机里听到她好笑地问道:“你就要怎么样?”而距她几米外的地方站着一个没穿校服的棕发男生,他略显局促地看着明里的背影,又不自觉地打量四周,那目光里隐约带着几分羡慕抑或怀念,最后不知怎么一偏,正好移到我所在的方向。   夕阳的光芒不知不觉已经转成橙红,男生的脸在这光照下比前两次所见还要柔和。他怔了怔,随即仿佛忽然松了口气般,隔着校门前空荡荡的中庭遥遥一笑,不易察觉地冲我点了下头。   我浑身一个哆嗦,急忙朝那两人跑过去。这时明里显然也察觉到了异常,刚一转身,我便扑到了她身上,抱住她脖子恶狠狠地抱怨道:“我去!你倒是提前告诉我是这倒霉蛋啊!”   “喂喂喂要被你掐死了!”明里使劲掰开我的手,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谁知道你这么快就出现了,我刚打算告诉你的。”   我正要继续说话,那个男生也走了过来,解释道:“那个……今天谢谢你的便当,我把盒子送来给你。已经洗干净了。”   “咦?特地跑过来?”我转过身看着他递上前的便当盒,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来,“其实不还也没关系啊,反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男生笑了笑,没说话。我把东西收进书包里,顺口问道:“便当怎么样?还合口味吗?……哦,如果不喜欢的话就不用告诉我了。”   他急忙摆手,忍俊不禁道:“没有那回事,很美味呢。”   “那就好~”我拍拍胸口,得意地转向明里,“所以说吧,人家都没有嫌弃你们嫌弃什么。”   明里用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瞪了我半晌,最后长出一口气,率先走出校门:“我还是回家吧。”   我本打算追上去,但一想到那个倒霉蛋还在这里,只好又停下脚步:“那个……你要往哪个方向走?去车站的话可以一起。”   男生摸了摸脑袋,笑起来:“嗯,确实是打算去车站的……”   “那就正好了,今天还要你特地把东西送过来,感觉又麻烦你了。”我叹了口气,越来越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他,“说起来……你怎么会和明里在一起?”   “啊……你是说你的朋友吗?我之前等在校门外,似乎被认出来了……其实我那时候还不知道她是你朋友。”   “唔,可能是早上的时候被她看到了……”我看着前面明里的背影,又看看身边的男生,能够这样心平气和地和他讲话似乎还是第一次,之前那两次总是在急急忙忙,明明人家也算是帮助过我,我却连他的名字还不知道。   “对了,说起来还没有自我介绍过。”我停下脚步,郑重地鞠了一躬,“我是芥川津名,之前真的非常感谢!”   男生大概没料到我会突然说这个,慌慌张张地表示“没关系”,又疑惑地问道:“你刚才说你的名字是……Tsuna?”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我无辜地看着他,对方抓抓头发,哭笑不得地用手指指着自己的脸,开口道:“我也被叫做Tsuna呢。”   “什——”我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脑袋空白了半晌,“等等,你的名字汉字怎么写?”我说着,迅速从书包里掏出便签本,把自己的名字先写上去,“我的是这个,芥川津名。”   我将本子递到男生面前,他恍然地点点头,接过笔也写了上去:“全名是Sawada Tsunayoshi。”   本子上用铅笔写着“沢田纲吉”四个字,和我的“芥川津名”相比,多了几分毛茸茸的温和圆润,但仔细一看,多少也带着男性的刚劲。我研究了半天,最后不由自主深吸了口气:“我们都是Tsuna呢,感觉好奇怪。”   他腼腆地抓了抓脸颊,但也没有否认。   我偏头看了眼这个和我拥有相似名字的男生,一面心情复杂,一边又忍不住好奇:“说起来,沢田君的爸爸妈妈为什么会给你取这样的名字?”   “啊?这个……”沢田纲吉想了想,不太确定地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家里长辈们的名字似乎都来源于德川幕府?不过肯定只是因为这样比较方便而已啦……”他说着,冲我笑了笑,“没什么特别的意思,芥川さん呢?”   我耸耸肩,装作毫不在意地回答道:“谁知道呢,估计就是随便取的吧,比如说翻字典什么的~比起这个,总是麻烦沢田君到我们学校来,不会影响你上课吗?”   “不会的。”沢田安抚地笑笑,“今天的课本就不多,而且我就在附近的国立大学,到枳北还是挺方便的。”   “诶?竟然是大学生了吗……”我略有些吃惊,不由又打量了他一眼,“那就得用‘沢田先生’来称呼你了。”   我刚说完,就见明里站在车站那边挥着手喊道:“津名你的车马上要进站了,真的不跑起来吗?”   我定睛一看,果然见公车缓缓靠近站台就要停下。心急之下也来不及管什么,我飞快地对沢田说了句“我得先走了”,也没听清楚他回了什么就拔腿开跑,总算赶在公车启动前冲进了车门。   自动门在背后应声合上,我喘了口气,转身对着站台上的明里挥手告别。车子离开前正好看见沢田纲吉也走进了站台,他停下脚步,仰起头对我颔首示意,等车子开走了才远远看见他往里走去。   我找了个座位坐下,从书包里翻出MP3和耳机,边听歌边将脑袋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   Tsuna,Tsuna。   我长到这么大,十七年来却还是第一次遇见和我有相同名字的人,虽然汉字的写法完全不一样,但差别大概也在这里吧。   那是幕府的将军,而我则是“港口的名字”。   目标六 棒球少女   回到公寓里时,没想到真柴透也已经在了。   我刚开门走进玄关,就从屋里传出“欢迎回来”的声音。我随口应了一句,拎着书包走进客厅,透正站在厨房里忙碌,听到动静头也没回:“怎么样?从志村那里得到有用的信息了吗?”   “喂……一开口就是这个啊?”我抽抽鼻子,竟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你在做什么?话说回来,昨天的晚饭勉强也算是你做的了,今天不是轮到我来吗?”   “嗯,因为明天下课后有工作,会回来得比较晚,所以就先把明天的份搞定了。”透慢条斯理地回答着,手中动作飞快,说着还不忘瞥我一眼,“这只是和你换班,不是从此晚饭都归我做的意思。”   “知道啦,你真啰嗦。”我往料理台边一靠,顺手从砧板上拿了个小番茄丢进嘴里,“唔,好甜!对了,透,问你个问题,你当时为什么会取这个名字?”   站在灶台边的少年闻言一愣,奇怪地回过头来看向我:“你问这个做什么?”他微微皱起眉,琥珀色的眼睛里像是有细碎的光,脸上半是疑惑半是担忧,“发生什么了吗?”   我急忙摆摆手:“没有,就是遇见了一个和我同样叫Tsuna的人,一时有些好奇别人到底是怎么取名字的。”我冲透笑了笑,低头又拿了个小番茄放在手里把玩,“给我取名的那个人,始终希望我可以成为‘某个漂泊之人的归所’,可她明明知道她要等的人有自己的归处,这辈子都不可能去到她身边。”   虽然当年我只有几岁,但大概是从小不被关心的缘故,所以懂事得很早。   我始终知道那个人爱着的不是我,也知道她从一开始就只是希望用我来困住她爱着的那男人。   如今她已经去世十多年,这名字不过也就是个名字罢了。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刚把番茄放进嘴里,就察觉到面前多了个人。透不知何时放下了锅铲,转而走到我面前一动不动看着我。   他比我高出一个头,每次站得这么近时我总要抬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表情,而他低头看我时,刘海总是会遮住他的眼睛,有的时候连我也分辨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   “怎么?小心锅里的东西糊掉哦~”   我假装欢快地冲他咧开嘴,可才说了一句,就被圈住了肩膀。   少年的体温从彼此接触的部位传来,他并没有抱得很紧,就和小时候一样只是把头搁在我肩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我的头发。我隐约记得当年他说过,这是修女妈妈教给他的“可以安慰人的魔法”。   透轻声叹了口气,像是说着什么誓言般,用一种异常郑重的口吻说道:“小津总有一天会成为某个人的归所,但跟你那个母亲无关。我知道的。”   我愣了一下,一时间并不是很明白他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总是觉得,连我们自己都是漂泊无依的小船,如果要成为某个人的港口究竟该付出多大的努力和勇气呢?而最重要的是,值得我们付出如此代价的人真的会出现吗?   脸上的笑容忽然有些挂不住,我闭了闭眼,等头脑清楚了些后再睁开,这才抬手拍了拍透的肩膀:“放心吧,我一直骄傲于我只是我,不可能因为区区一个名字的问题就受打击的。”   “……我知道。”透闷闷地嘟囔了一句,似乎还想说什么,所以仍趴在我肩上没有离开。我只好垂着手任由他抱着,正担心着锅子里的晚饭会不会因此烧糊,少年冷不防放开手,退后了几步,脸上又恢复了往常懒散的表情:“话说回来,你对这次藤原的事情是不是太热心了?”   “啊?”话题转换得太快,我思考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因为是明里的事情啊,希望帮她早点解决不是很正常吗?”   透转身去看锅里的食物,漫不经心地答道:“我的意思是,有些事情她会自己解决,你没必要一直跟着她吧。”   这话说得……好像已经知道了什么的样子?   我疑惑地盯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最终也没看出个结果,只好挫败地抓了抓头发:“没办法啊,虽然明里很能干,但毕竟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情,我也是会担心的。”   “你觉得她会解决不了?”   “不,我只是能够更简单地让这件事情结束,而同时又不让她看到奇怪的东西。”   透终于再次回头,望了我几秒后突然哼笑出声:“奇怪的东西?”   我竖起一根食指,嘿嘿地笑起来:“比如说,志村宏当时在天台究竟看到了谁才会决定维护那个人而不是帮助他‘喜欢’的明里呢~”   透并没有立刻接话。他眯起眼看了我足有半分钟,嘴角的弧度缓缓放大:“一定是更‘喜欢’的人吧,比喜欢藤原明里还要多的喜欢。”   然而,那个志村宏更喜欢的人究竟是谁呢?   除了他的青梅竹马,目前还没有第二个人选让我怀疑。   但第二天倒是比想象中更平静,既没有花盆也没有恐吓信,直到午休结束都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距离第一节课开始还有十分钟,我站在洗手间的水槽边用手帕擦了把脸,正考虑着该怎么不动声色地打探到神崎要的消息,就听旁边有人冲我打了个招呼:“津名さん?”   我连忙将湿漉漉的脸擦干,这才起身转头。站在左侧的褐发少女正好关上水龙头,见我看她,她弯起眼角盈盈一笑,声音里带了点调侃:“在想什么?看起来很认真的样子呢~”   “只是发呆啦……”我急忙摆了摆手,顺便将手帕收回口袋里。一看到梶原律子,我立马又想起了昨天上课时传到我手中的那张小纸条。当时确实是她留言说和神崎要一个社团,并认为神崎不是会做出伤害别人这种事的人。   我看了看周围,虽然现在洗手间里没有他人在场,但这个地方也不适合打听情报。于是我先说了些有的没的,等两人走上了通往教室的走廊才终于抓到机会问道:“我记得律子さん是棒球部的吧?你之前说过神崎要和你一个社团,就是说她也在打棒球?”   梶原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嗯,是的。神崎さん平时虽然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但出乎意料地很有运动神经,是枳北棒球部的王牌呢。”   “哇……这么厉害。”我确实吃了一惊,除此之外也有些好奇,“听起来是个很不错的人啊,说起来,她喜欢志村的那个传言是真的吗?”   梶原了然地看我一眼,但没有戳穿:“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她在学校里似乎很少和志村君在一起,毕竟不同班,只是家里住得很近罢了。”说完顿了一下,又继续道,“不过她偶尔也会提起志村君啦,虽然多半是在打趣或者开玩笑之类的。”   “哈哈这难道是青梅竹马的普遍相处方式吗?”我忍不住随口接道,梶原闻言,“噗”地笑了出来:“谁知道呢~不过一定不包括你和真柴君吧~”   “啊哈哈我和透什么的……完全是互相嫌弃的程度了……”   大概是频繁被这样调侃,我虽然知道学校里有不少关于我和透的传闻,但也早就无所谓了。两个人又毫无主题地胡扯了一通,回到教室时差不多也到了上课时间。准备好课本之后,我翻开笔记本在上面随手画了几笔,为今天放学后的行动稍微做了下安排。   明里今天中午刚接到学生会那边要开会的通知,所以应该不会和我一起回去;透有工作,大概一下课就会走了;我晚上有兼职,但直到那之前都会很空。   我想,我可以趁着这段“很空”的时间,去女子棒球部参观一下她们的练习。   这个决定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下课之后就正常地收拾好东西离开教学楼,前往棒球部的练习场地。   地方就在大操场旁边,与体育馆隔着一块空地,周围用高耸的铁丝网绕了一圈,平时也能看到男生们在那边活动,这个时候则被男女棒球部分做两块,共同使用着。   我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才找到梶原律子。戴着帽子手套、穿着棒球运动服的她和平时温和亲切的模样相差很大,尤其是举着球棒盯着飞来的球时,那眼神甚至可以算得上犀利。   想来大家都不仅仅只将棒球作为一种兴趣,而是真正热爱着吧。在场的男生女生们似乎都是这副认真模样,就连站得很远的我也不由被场上的各种喝彩喊叫声感染,身上几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搓搓手臂,干脆从藏身的花坛背后跳下来,往棒球场地走近了一些。   之前在经过F班的时候恰好有同学向我指过哪个是神崎要,我眯起眼仔仔细细在这群男女生中搜索了一遍,谁知竟然连个长相相似的女生都没看到。   奇怪了……她难道没有来吗?可她不是说是棒球部的王牌吗?怎么会连练习都缺席?   我一边考虑着一边更加认真地重新寻找,不料头顶上方冷不防传来一道男声,紧接着,洒在身上的光线就结结实实地被某个人挡在了上面。   我闻声抬起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正冲着我扬起灿烂笑容。年轻男人指了指他背后的棒球部,露出一口白牙:“你好像很急的样子,是在找什么人吗?”   然后,我就看到了跟在他后面的神崎要。   目标七 神崎要   神崎要是个一眼看上去温婉大方、仔细看更是优雅柔美的女生。一头墨绿色的长发高高束起,棒球帽下的那张脸精致端庄,墨绿色的眼睛里似乎总是带着笑意,倒是与明里有几分相似。   如果不是我对她有成见,我一定会很乐意看到这样的美女。   对上我的视线,她似乎并不意外,冲我略略点头后,对向我问话的年轻男人说道:“山本前辈,要不这里就交给我吧?大家一定很想早点接受你的指导。”   “嗯,也是啊哈哈!”   被称作山本的男人——其实也许用男生更为合适,他身上并没有穿枳北的校服,也不是棒球队的制服,而只是简单的运动外套和运动裤。他有一张非常爽朗的笑脸,黑色的短发干净硬朗,与他本人的气质倒是很符合——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不像是高中生的样子。   既然被叫做“前辈”,那是棒球部请来的外援吗?   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两人,神崎要继续温和地笑望着山本,山本摸摸脑袋,又看我一眼,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就拉开棒球场的大门走了进去。里面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在场的男生女生一起朝他围过去,这场景简直就像是追星族看到了自己的偶像。   我正被这现象深深震惊着,站在一旁的神崎要已开口道:“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啊……”我原本只打算偷偷观察,根本没料到会这样直接与她对上,但这种时候也就只有随便扯个借口了,“没什么,只是来看看棒球部的练习。”想了想,又补充道,“今天刚听班里的同学提起,难免有点好奇……打扰到你们了吗?”   神崎眯着眼笑起来:“是梶原さん吗?如果没记错的话,芥川さん也是A班的呢。”   “你认识我?”我结结实实吃了一惊,心脏也跟着一紧,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一下子变得清晰。   可那感觉究竟是什么呢?   我看着神崎要,只好抓了抓头发,露出腼腆的表情。对方冲我眨眨眼,却笑得有些神秘:“芥川さん还是很有名的,高一的时候就听同学们说起过你了哦。”   ……我打赌不是什么好话,不如说我自身也没有什么值得为人道的优点。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摆摆手:“哈哈,希望传闻中的我没有太糟糕……”   这样说着,视线不自觉移到棒球场中,先前和神崎一起出现的那个男生已经换上了装备,正站在场地上指导着后辈们练习,而梶原也恰好在其中。   我很快做出决定,转头对神崎笑道:“看起来你们的练习已经开始了,那我就先告辞了。”   少女没有挽留,只是礼貌性地说了一句:“欢迎下次再来,芥川さん。”   我略略颔首,便拎着书包头也不回地朝校门走去——真糟糕,神崎的感觉有些危险,搞不好就是我最不喜欢应付的类型。   这么想着,我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没想到再一次对上了她的视线。她不慌不忙地歪头一笑,声音清脆:“路上小心。”   “练习加油。”   我这么回了一句,直到走过操场到了教学楼的转角处才重新看向棒球场。不过那么短的时间里,神崎要竟似乎接了个电话。我正好看到她挂断通信将手机收回口袋,在垂头站了几秒后终于走入了练习场。   我多多少少松了口气,犹豫片刻后决定直接去打工的店里。   此时阳光还很明媚,暮春柔软的空气很快就将先前那股不祥的预感驱至脑后。我习惯性地开着MP3走路,刚拐进必经的一条小路,就看到前面走过来几个凶神恶煞的少年。   ……呃……   数量不是很多,四五个;个子也不是很高,平均水平不到175;一眼看去似乎没有人带了家伙。   我努力深吸了口气,心里默念一、二、三,向后转!   转身的动作才完成,我就被包围了。果然不出所料,这几个人就是冲着我来的。   我就说带头的那不良少年看着眼熟,但区区三天,想要这么快忘记也不容易,尤其对方还是不久前刚追着我跑了一路的人。   我紧了紧挎在肩上的书包带,讨好地看着眼前的不良少年:“那个……不好意思,难道打扰到你们了吗?我可以这就离开的哈哈……”   “嗯?倒是没有打扰到我们啦,只不过有人觉得你很麻烦。”为首的少年抓了抓他那头粉红色还带亮片的短发,仰着头几乎用鼻孔冲着我,“安啦,只要你乖乖在这呆一段时间,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你以为我会相信?上次明明想要抓住我的吧?   说到上一次,结合他刚才的话,也就是说上次果然也是受人指使?可是既然对方的目标是明里,为什么屡次对我下手?是觉得我会成为阻碍?   所以,现在那个人“希望我在这里呆一段时间”,难道是说TA马上要对明里做什么了吗?   我去!开玩笑的吧?!这要我怎么乖乖呆在这里啊?!   我飞快地扫了眼周围的不良少年,双手用力一抓书包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抡起书包对准挡着路口的家伙砸了过去。   在场其他人全部没有反应过来,被砸中的少年痛呼着向后倒去,正好又撞到他后面的那个。   “嗷——”   “哇!”   好机会!   我抬脚冲我身边那人就是一下,直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穿过包围圈朝路口跑去,顺便“不小心”用书包碰翻了放在路边的垃圾桶。身后一阵哐啷声,一会儿是金属桶撞在墙上,一会儿是垃圾袋被人踩中,一会儿是男生们相互推搡时发出的抱怨,我就算不回头也猜到了该是怎样一片兵荒马乱。   幸好路口并不太远,穿过去就是直通学校大门的主马路。我顾不得追兵到底如何,马不停蹄地冲着校门狂奔。   这时候路上已经看不到多少学生,敞开的大门口也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正在往外走。我一边跑一边拿出手机拨通了藤原明里的电话,在“嘟——”了几声之后,那边传来少女一如往常的声音:“咦?你不会还没回去吧?”   谢天谢地打通了!我来不及多说,劈头就问:“你现在在哪?”   “刚刚开完会,正打算回教室拿了书包就走。”明里虽然有些疑惑,还是乖乖回答了一句,“喂……你的语气很不对啊,发生了什么?”   “等下再说,你就在教室等我哪里都不要去!”   抛下这句我就挂断电话冲进大门,余光里瞥见门边站着两个年轻男人,其中一个注意到我,不知是不是有意,竟上前了一步似乎想要拦住我。   我顿时心中一跳,条件反射地要躲开,就在这时,那人开口道:“芥川さん?怎么了?”   声音有些耳熟,我不由放慢了脚步打量对方,首先映入眼中的是那头棕色的短发,紧接着是下面清秀文雅的脸,还有一双充斥着惊讶与疑惑的棕色眼眸。   竟然是沢田纲吉!   我吃惊地张大了嘴,想要开口说话,不料跑得太急一口气没上来,顿时被呛到了:“我……咳咳!咳!咳!”   “没事吧?”沢田大概是被我这样子吓到了,急忙跑上前询问。   我没有时间和他细说,只能一手使劲拍着胸口顺气,另一手用力冲他摆了摆:“我……咳!我赶时间!有事等下……啊!”我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抬起头诚恳地盯着他的眼睛喊道,“帮我个忙吧!拜托了!”   “咦?什么忙?”   “一下子说不清楚!”我焦急地看了眼教学楼,不等沢田答应就拉着他往楼里冲去,“总之十万火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咦咦咦?”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背后忽然响起另一道男声:“十代目?您要去哪里?”   十代目?您?   虽然现在实在没时间管闲事,但我还是被这古早的称呼引得回头去看——刚才竟然没有注意到,原来之前沢田站着的地方旁边还有一名银色短发的年轻男人。   从装扮而言,这个人要比沢田更加老成一些,轮廓深邃的脸似乎是个混血儿。他大概没料到我会突然把沢田拖走,先是不解,紧皱着就皱着眉一声不吭地追了上来。   ……喂等等!这个架势也太可怕了吧!我只需要一个帮手就可以了啊?!   不过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进了教学楼后就迅速换好鞋往楼上冲,谁知还没来到班级所在的楼层,就听到上方传来了少女熟悉的声音:“哎呀,真没想到你会直接找过来。然后呢?”   不是让明里呆在教室里了吗?她现在站在楼梯上是和谁在说话?!   不等我想明白,就听另一个声音慢条斯理地接上来,道:“之前不就说了吗?我希望藤原さん接受志村君的告白啊~可是你一直不肯听话,所以我只好直接来找你了。”顿了顿,她笑起来,“都吃过教训了,不会答案还是不变吧?那就麻烦了呢。”   我顿时一个机灵,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神崎要。果然是她。   目标八 真相背后(上)   在神崎要说完之后,明里一下子笑了出来:“说得好像自己很伟大的样子,明明之前一直在躲躲藏藏吧。”   “那也没办法,我确实不希望被你们发现。”神崎的语气依旧没什么变化,就好像不久前和我说话时一样温和有礼,“本来我也不想直接找你的,但藤原さん的好朋友芥川さん竟然找到了棒球部,想必是已经在怀疑我了吧。”   明里哼了一声,不屑道:“你怎么知道她是去找你的?”   “这点判断力我还是有的哦。”神崎顿了顿,继续道,“趁着她现在不在,我希望藤原さん可以做出正确的选择。”   随着她们的说话声越来越近,我的心脏也开始跳得越来越厉害。脚底踩在楼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楼上的两人却忽然间全都没了动静。   只有最后一层了,明里等等我!   我咬紧牙关,抬头往上看了一眼,正好看见神崎要和明里两人面对面站在楼梯边上。我看不到明里的表情,只知道神崎笑得温婉亲切,若是不知情的人,一定会以为是两个好友正在说什么悄悄话。   女生的嘴唇动了两下,我没有听到声音,下一秒,她冷不防伸出手,就这么冲着站在楼梯口的明里用力一推——   “明里——”   黑发女生仿佛一只黑色的凤蝶,在我视野中不断放大,她黑色的头发如同蝴蝶的翅膀,在她坠落的身体两侧迎风散开。   我努力挣扎着冲上去打算接住她,可距离太远,眼看着她就要撞上地板,一道人影忽然从我身边闪过,以比我更快的速度几步跨到中间平台上,不等站稳就伸出手臂,几乎以扑的姿势接住了坠落的少女。   那两个人一起摔在地上,我还没看清楚冲上去的人是谁,后面的人就先我一步跑到了他们身边,焦急道:“十代目!您没事吧?”   我被这个称呼惊醒,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正好看见明里从沢田纲吉怀里探出头,惊魂未定地道谢:“谢……谢谢……”   我从来没见过她这样苍白的脸,就像是失去了所有色彩,仿佛一张脆弱的白纸。我双腿一软,几乎直接跪倒在她和沢田面前。   “明里明里明里!”我一把抱住她,血液如同沸腾了似的在血管里乱窜,我知道这时候不能哭,可鼻子还是忍不住酸涩起来,眼眶也干涩得几乎发疼。我干脆闭上眼,将脑袋死死埋在女生肩头,颤抖的身体才终于安静下来,“你没事吧……”   被我抱着的这具身体也在发抖,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才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好啦,我没事,别撒娇了。”   “混蛋!这叫撒娇嘛!”我闷闷地抱怨了一句,说完直起身,使劲抽了抽鼻子,狠狠一瞪明里,“不是让你呆在教室里的吗!干嘛跑出来啊!”   藤原明里干笑了两声,别开头先嘀咕了一句不知什么,才道:“谁知道那家伙这么丧心病狂,总之没事就好了嘛。啊对了!你不是昨天……”她说着转向身后,我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才注意到沢田纲吉还蹲在地上看着我们。   夕阳的光芒不知不觉已擦过窗棂,纵横的黑色阴影与橙黄色的夕照一起落在他身后,他也松了口气,放松下来的脸上露出与先前一样的温和笑容:“还能站得起来吗?”   我下意识看向明里,她笑了两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抱歉,还有点腿软。”   “总之,先回去再说吧,得好好休息一下才行。”沢田这么说了一句,随即起身看向站在旁边的银发男人,“狱寺君,能拜托你和山本说一下吗?我先送她们回去。”   他说的没错,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先让明里压压惊,至于神崎要那边……反正已经确定了凶手,来日方长不是吗?   不过听起来沢田似乎和他的同伴们有约,还是不要麻烦他比较好?   我委婉地表达了一下这个想法,然而沢田听完后只是摇了摇头,态度坚决:“芥川さん也被吓到了不是吗?何况,这时候还是有个男生在方便点。”   听他这样说,我本打算告诉他还有透这样一个男生在,但转念一想,那家伙今天有工作,也不能将他叫过来。   想来想去,最后终究还是妥协了。   “那就……麻烦你了,沢田君……咳,先生。”   “不用‘先生’这样的称呼也没关系啦。”沢田笑了笑,随即转头与他的同伴说了几句。那位被他称呼为“狱寺君”的人在说话间隙中垂眸看了我们两眼,但因为他始终皱着眉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也不好分辨他究竟是什么想法。   总觉得每次遇到沢田纲吉的时候都在给他添麻烦,明天果然应该去神社参拜一下了。   正出神着,那边两个人也结束了谈话。我有些艰难地扶着明里起身,沢田说了声“失礼了”刚要上前帮忙,却被狱寺抢先一步接了过去:“十代目,我来吧。”   他从另一边扶住明里,先前压在我身上的力道一下子都没有了。明里似乎也吃了一惊,奇怪地抬头打量这男人,随即偏过头冲我眨了眨眼,像是在问这是谁。   我摇摇头,只好用口型回道:“反正是沢田君的朋友。”   明里略一挑眉,忽然咧开嘴冲我露出一个无比诡异的笑容,却没有再说下去。   ……她又在打什么主意了啊……话说这样子是不是说明已经恢复了?   四个人就这样一路走到楼下,明里也精神了很多。她正试图说服我们放手让她自己走路,一个少年恰好从教学楼旁边走过来。看到我们站在门口,他明显一愣,紧接着便看着明里诧异道:“藤原さん?你怎么了?”   所有人都有些意外,倒是藤原明里最先反应过来,冲着对方笑道:“志村君,好久不见。”   “……”志村宏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却微微一蹙眉,不易察觉地别开了视线,“藤原さん还好吧?”   这时机简直不能更好。虽然我无法指望志村做些什么,但既然神崎要是因为他才做出这些事情,他身为主要原因就不能什么都不知道。   我忍不住高兴起来,一时没忍住,抢在明里之前答道:“托神崎さん的福,不是很好。”   志村倏地抬起头,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不好看:“神崎?你是说……要吗?”   “我想应该也没有其他人吧。”我用手指点着下巴,无辜道,“志村君真的不阻止她吗?再这样下去的话也许所有人都会知道神崎さん的某些事情哦~比如说,花·盆。”   少年的表情瞬间变得惊骇,过了很久才逐渐平静下来。他紧紧咬了下唇,终于扭过头低声应了一句:“我会去问问她的,先告辞了。”说完这些,他就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我们的视线中。   明里叹出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我敛了敛眼睑,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那天还是由沢田送我和明里回家的,我也因为这件事情只好打电话给店里请了假。   透回到家已经很晚,我强撑着睡意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和他说了一遍,他若有所思地听我说完,却什么都没表示就直接将我赶回了房间。   第二天上学,我在校门口等到明里才和她一起进楼。换鞋途中我问她:“神崎要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理?”   “啊?那个啊……”她的反应比一开始收到恐吓信时冷静很多,似乎还有很一大部分的无奈,“不觉得她实在太无聊了吗?明白了前因后果之后就觉得……不想陪她玩下去了。”   我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这是什么啦……难道就这样放任不管?你不怕她又做出像昨天一样的事情吗?”   明里摆摆手,苦恼地叹了口气:“这肯定是要解决的,不过现在想不到该怎么做。那家伙实在太偏激了,不是可以随便说服的类型啊。”   “说服她?”难道志村宏也不能说服她吗?不过话说回来,我还真不知道神崎对志村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如果喜欢的话为什么还要强迫明里接受志村呢?她不会觉得难过吗?   也许在那之前,我可以先找她谈谈。   趁着第一节课前的空隙,我在F班门口随便拉了个人让他帮忙将我的邀请转告神崎要,自己则率先上了天台。   这时间本就没什么人会来这里,清晨的凉风时不时拂过身侧,天台上安静得好像连自己的呼吸都能听清。我百无聊赖地抓着铁丝网俯瞰楼下,一边清理思路考虑着等下要如何开口,没过多久,就听到身后的铁门被人打开了。   我转过身,看到神崎要合上门正朝我走来。晨风掀起她深色的头发,那张脸上始终带着得体的微笑:“早安,芥川さん。”   “早安,神崎さん。”我也回了个笑容,顺手将散到眼前的碎发拢回耳后,“你应该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才叫你来这里的吧?”   少女不置可否地笑笑,感慨道:“你们的关系果然如传闻中说的那样好呢。”   “嘛,这也多亏了昨天你找的那些不良少年实力不好,才能让我现在还站在这里。”我挑了挑眉,她倒也不意外,只是轻笑一声,像是被我逗乐了:“啊啦,我也觉得你应该猜到了,确实挺可惜的呢。”   “……”   “之前我帮志村君打听藤原さん的消息时就注意到你了,芥川さん因为是孤儿的原因所以小学时经常被欺负吧?没想到竟然还能因此练出一身对付不良少年的本事,真是厉害呢~”   这话应该是夸奖吧?但怎么就是听得让人那么不舒服呢?   我怒极反笑,干脆双手环胸看她自得其乐:“那是自然的,我和你们从小在父母关怀下长大的孩子确实不一样啊。正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必须努力去争取吧?那么,接下来就让我争取一下怎么‘说·服’你好了。”   “说服?”神崎要终于露出吃了一惊的表情,但马上就又笑了出来,“你觉得可以说服我?”   “这倒也不是,说服只是明里的说辞啦,我的做法嘛……”我点着下巴想了想,决定还是打个直球,“我就这样问吧——神崎さん,你为什么如此希望明里和志村宏在一起呢?你难道不是喜欢着你的青梅竹马的吗?”   目标九 真相背后(下)   当然,这只是传闻中的说法。也有传闻说两人的关系从升上高中起就逐渐变淡了,无论校内校外都没见过他们在一起。   但学生之间的八卦从来都是真假参半,更何况还有许多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   而在我看来,如果志村宏不在意神崎要的话,那一天看见恐吓信他就不会立刻作出维护神崎的决定,而神崎要如果不在意志村宏,现在也不会因为恐吓明里而站在这里与我对峙。   我一本正经地看着眼前这少女,收起了脸上所有笑容。她依旧弯着眼角看我,眼底的笑意却渐渐褪去,最后沉淀成深深的墨色:“喜欢哦,正因为喜欢才会这样做啊。”   “这不是很奇怪吗?”我皱起眉,不解地问道,“你既然喜欢他,不会想要和他在一起吗?看到他喜欢别的女生会觉得失落才对吧?”   神崎要摊了摊手,倒是回答得非常爽快:“那是肯定的啊,但比起这些,能够让喜欢的人得到他想要的,对我而言就是快乐了。我啊,并不会因为喜欢就想要独占他。”   我没有接话,沉吟了许久却还是没搞懂这番话中的逻辑。“我不能理解。”   神崎眨了眨眼,又欢快地笑了起来:“芥川さん没有喜欢过谁吧?所以你无法明白这种想要为他付出的心情啊。”   看着她那张笑脸,我好像猛然发现了什么。“所以说,这其实完全是你的自我满足吧。”不等神崎反驳,我继续道,“就算我没有喜欢过谁,但也明白一些道理。不管你多喜欢一个人,都不应该伤害其他人吧?而你这样做了,喜欢不就变成了伤害他人的借口?”   少女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等我说完,她的笑容终于完全被怒意代替:“你不是我,你又怎么懂得我的想法?”   “我确实不懂,我也只是在说我自己的看法而已。”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字一句道,“难道你以为你这么做,志村宏就会高兴吗?”   不等说完,神崎便打断我道:“他不会知道的。”   “他已经知道了。”   清风忽然拔地而起,少女墨绿色的长发迎风狂舞,将下面那张精致的脸庞映衬得分外苍白。她紧盯着我足有半分钟,冷不防上前数步,直逼到了我面前:“他怎么会知道?是你说的吗?”   身后就是铁丝网,我没有办法后退,只好同样不甘示弱地与她对视着,答道:“昨天扶明里回去的时候刚好被看到了,我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啊~”   “实话实说……”神崎要忽然放声大笑起来,“你真是太麻烦了,果然还是要请你先从藤原明里身边离开几天才行。”   “?!”   我心中一凛,猛然意识到什么。与此同时,只见她对准我的脖子迅速伸出手,掌心里好像划过什么锋利的光芒,我只来得及往后一仰,脑袋顿时撞上后面的铁丝网,发出响亮的撞击声。   神崎一击未中,手臂也撞到了铁丝网上,我顾不得脑中嗡嗡作响,急忙一矮身,趁机与她拉开距离。脸颊不知被什么东西擦到,靠近下巴的地方隐隐作痛,我抬手抹了一把,收回手一看,手背上竟赫然多出一抹鲜红。   ……她刚才手里拿的究竟是什么?   我真正吓了一跳,而此时神崎也站直了身子,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她手上只有薄薄的很小一片,不仔细观察根本不会注意到——是双面刀片。   她刚才对准的地方是我的脖子吧?   我不敢多想,直接冲到天台门口转动门把手就要出去,可不管我多用力,门把手就是一动不动——被锁住了!   神崎那家伙果然是来真的?!   来不及想其他办法,脚步声已经近在耳畔,我条件反射地往旁边一侧,下一瞬就听到刀片划过门板发出刺耳的刺啦一声。   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就在这时,门板背后传来大力的敲打声,然后就听到一个不太耳熟的少年声音大声喊道:“要!你在里面对不对!快开门!”   莫非是志村宏?   我下意识看向神崎要,她也明显愣住,连动作都停了下来。然而她没有回答,迟疑了几秒之后再一次朝我扑来。   她真不愧是棒球部的王牌,无论速度还是力道都是一等一。只可惜我也不是毫无运动细胞,虽然因为没有工具只能不停躲闪,但一时片刻也没有让她得到好处。   敲门声依旧持续不断,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后忽然响起“咔嗒”一声,紧接着,门开了。   “要!快住手!”   志村突然变得清晰的声音令我吃了一惊,这一分神却被神崎要抓住了破绽,她非但没有停止,更是趁着这机会抓住我的手臂将我按到了铁丝网上。   “砰——”   我打算反抗却来不及了,眼看着她抬起手中的刀片就要按下来,我咬紧牙关试图最后挣扎一下,她的手臂却冷不防停在了半途。   “玩够了吗?”   少年清冷中带点散漫的声线在头顶响起,我循声抬头,只见真柴透一手抓着神崎要的手臂,一手插在校服口袋里,眼睛却紧紧盯着我。   刚才那句话是对我说的?   他琥珀色的双眸里没什么感情,我只看得到自己的样子,烟灰色的长发,浅咖色的眼睛,还有茫然的脸。   少年皱了皱眉,忽然又别开视线,将抓在手里的神崎要往后一甩。少女踉跄着后退数步,正好被紧跟上来的志村宏一把拉住。   “要!你到底要做什么!够了!”   神崎奇怪地转头看着志村,似有不解:“为什么……阿宏?你不想要和藤原さん在一起吗?”   志村紧抿着嘴唇,整张脸都是惨白:“就算这样你也不应该用这种手段,更何况……”   “更何况,他在看到了将花盆推下楼的你之后还是选择了维护你而不是保护藤原明里。”挡在我面前的真柴透忽然开口,令那两人都是一怔,“两方权衡,看起来还是你在他心里的位置更加重要,你说对吗,神崎要同学?”   神崎缓缓睁大了眼,不自觉地望向志村宏。少年垂下头,半晌憋出一句:“之前和真柴君谈了很多,我……”   我从透身后探出头,偷偷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道:“喂,你什么时候和志村说的悄悄话啊?”   这家伙勾了下嘴角,却把我脑袋往后一推,语气一点也不和蔼:“你不知道的时候。”说完,他又抬高声音,对着那对少年少女道,“我给神崎さん一个提示吧,难道你不觉得藤原明里的眼睛和你很像吗?”   我虽然看不见透的表情,却直觉他说这话时大概是在微笑的。他背脊笔直,姿态随意,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神崎要震惊地看着他,沐浴在阳光下的墨绿眼睛忽然划过一丝水光。   站在她旁边的志村宏张了张嘴,终于上前几步对我们道:“可以……让我们单独谈谈吗?”   ……=口=我也想跟你们好好谈谈人生啊!   不等我说话,透已简单地应了一声,随即二话不说扯住我的手臂就往外走去。天台的大门在面前合上,只留下那两个人在里面独处。我有些气不过,一出门就甩开透质问道:“喂喂这样就算结束了吗?”   “不然还要怎么样?”少年回过头注视着我,面色不悦,“只要神崎要知道志村宏也喜欢她,就自然会对明里收手,再退一步讲,她之后也不会再做那些蠢事了。”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总觉得……”该怎么说呢?明明她做了这么多错事,却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反而与喜欢的人心意相通了。这不是哪里很不对吗?   大概是明白我要说什么,透叹了口气,向我走近几步,一只手缓缓抬起,最后落在我隐隐作痛的脸颊上:“现实哪里有那么多恶有恶报?你未免也太天真了吧。”   他说着手上一用力,我顿时疼得哀嚎起来:“痛痛痛!你干嘛!”我使劲拍开他的手,他轻巧一躲,又伸手按住我脑袋用力揉了好几下:“单纯不爽而已。”   “不爽毛线啊!快放手!”   “不想放。”   “不想也给我放了!我要去上课!”   “上什么课。去医务室。”   “咦?喂等等……喂!”   虽然一路挣扎,但我还是没能躲过被拖去医务室的命运。等到第一节课结束重回教室,大家见我脸上贴着创可贴纷纷上来询问,我只好以“在楼梯上摔了一跤”这种借口蒙混了过去。而明里那边,在实话实说之后果然免不了被一顿训。   不过到此为止,事情总算是结束了。只是没过多久,听说神崎要因为在回家途中遇到不良少年摔伤了手臂缺席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她就再也没有在学校出现过。   有人说,她在手臂受伤的住院期间被查出其他病症,因而需要休学治疗,还有人说她因为父母的原因转学去了其他城市。有些人因为好奇而去询问志村宏,却被“我不是很清楚”这样的话敷衍了过去。   久而久之,神崎要的传言就像先前的花盆事件一样,也很快被大家忘在了脑后。   紧接着,最繁忙的六月就开始了。   目标十 最容易的事   枳北私立的六月之所以在繁忙程度上被公认为“一年之最”,主要还是在于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特!别!多!   大到社团展出,小到泳池打扫,偏偏这么忙乱的一个月还要照常上课,且中间更有一个星期的期中测验。   我把这个月的时间表对照着自己的兼职安排,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店长你有多恨我我上个月就请假了那么一次啊为什么偏偏要把那一次加到这个月呜呜呜!   话虽如此,事情还是要好好干。   这一次的体育课刚好轮到我们班打扫泳池,我换好运动服跟着其他女生一起领了工具来到指定场地后,就发现班里的男生们都已经在了,并且一场水战眼看着要拉开序幕。   藤原明里拎着拖把在池边敲了好几下,抬高了声音对着男生们吼:“喂!不许把水枪对准女生啊!之前已经说过了吧!”   “是~是~”底下一片附庸声,但听起来完全没有诚意。老师留给我们的水管有三根,现在那三根都被他们拿在手里,明显被当作了进攻武器。   水花到处乱溅,水珠铺天盖地,地面又湿又滑,各种行动都必须小心翼翼。我偷懒躲在角落里,明里把整个泳池都遛了一圈后也蹭过来,神神秘秘地戳了戳:“说起来,之前我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时候多亏了那两个男生,你有好好道谢吗?”   我一头黑线地看着她,有些无语:“该道谢的也是你吧?”   明里摊了摊手,一副“我和他们一点也不熟啊”的样子:“这种事情当然是交给和他们还有点交情的你啦~”   “真是不想说你……”   事实上,我确实想过要向沢田纲吉道谢。但自从那一次见面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我甚至还去附近的那所国立大学打探过,也意料之中的没有找到人。   原来在这个时代,要失去一个人的线索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大概是见我一脸困扰,明里难得认真地凑过来询问道:“怎么了?”   “嗯,现在联系不到啦,虽然还有个途径……”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刚要继续说下去就见周围的女生们忽然尖叫着四处散开,紧接着,一大束水花冷不防从天而降。   “哗——”   我和明里一起被淋个正着。   水珠顺着发梢、脸颊,一路滚落,我朝天翻了个白眼,下意识用双手捂住耳朵,与此同时,藤原明里的吼叫已经炸开在泳池里:“混蛋男生们——”   我赶在这场混战开始前早早躲回更衣室,终于有了名正言顺不劳动的理由。   刚才本来想告诉明里的另一条途径,其实是和棒球部有关的那位山本前辈。   就在他被请来棒球部的那一天,沢田纲吉和狱寺也到我们学校门口来等人,之后就听他们提到了这个姓氏。但我无法确定这两个“山本”是不是同一人,因此还要先去棒球部打听一下。   然而最近这段时间我已经去过好几趟,可因为比赛的关系正选们都不在,其他人也没有那位山本的联系方式,仅仅知道他确实在附近的国立大学念书。   正一筹莫展之际,没想到因为比赛请了好几天假的梶原律子竟然在放学前出现在了教室里。   我急忙赶在她离开之前截住她询问山本的联系方式,她明显吃了一惊,奇怪道:“有是有啦……不过你竟然也认识山本前辈吗?”   “不算认识吧……见过一面,这次有点事情想要向他确认。”我简单解释了一番,诚恳地拜托道,“之前问了其他人但都没有要到电话,真是帮大忙了,律子さん!”   梶原摆摆手,笑道:“举手之劳啦……啊,山本前辈很好相处,他一定会帮你的。”   “哈哈谢啦!”   将山本的号码记入通讯录后,我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直接打电话过去。   这一次运气很好,电话响了没多久就被接通了,一个男声略显迟疑地“喂?”了一声,我急忙自我介绍道:“那个,请问是山本前辈吗?我是枳北私立的芥川,嗯……之前在棒球场外见过一面,当时你和神崎要同学在一起。”   “诶?枳北的吗?”对方停顿几秒,随即恍然,“啊想起来了!是你啊,请问有什么事吗?”   这样就方便多了。   我吐出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道:“虽然这么说有些唐突,请问您认识沢田纲吉……唔……先生吗?”   山本“咦”了一声,即使在电话的这一头都能感受到他的惊讶。他反问了一句:“你说阿纲?”紧接着迅速说道,“啊,稍等一下。”   他似乎把话筒捂住了,因此我不太能听清楚那边究竟在说什么,只隐约分辨得出他大概在和别人交谈。又过了一会儿,伴随着一道轻微的声响,电话那端才重新传来声音。   “芥川さん?”   男生清爽干净的嗓音带了些疑惑,但依旧柔和舒缓。我先是一愣,随即震惊道:“沢田君?”这感觉就像是一不小心撞上了大运,我激动得心脏怦怦直跳,同时也长舒了口气,“太好了,终于联系到你了。”   沢田纲吉笑了一声,问道:“找我有事吗?”   “嗯,当然有事啦!”我忙不迭点头,“上次你帮了大忙,但这边一直没有道谢过,所以就想问问你有没有时间,可以出来吃个饭什么的。”   “不用了,其实也没有帮上什么。说起来,事情已经解决了吗?”   “嗯,已经没事了。所以说不要转移话题,快说什么时候有空!”   “哈哈被发现了……”沢田推辞了几下,发现始终拗不过我,只好道,“那……要不就周六吧,但请客真的不用了。”   我哼了一声,打断他:“这种事情我来决定就可以了。哦对了,我还没有你的联系方式,方便告诉我吗?”   那边听起来心情不错,闻言轻声笑起来:“我等下直接用简讯发给你……芥川さん是这个号码对吧?”   “嗯,你也可以顺便记下来。”我无所谓地说了一句,又叮嘱道,“具体时间再定?大概就是我打工结束后,可能会是晚饭时间哦。”   沢田一一应下,末了仍旧不死心地表示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我想了想,提议道:“那也可以改其他活动,不过请务必让我做些什么。顺便一说,我还肩负着明里对你的道谢呢,如果你推辞的话我可是会被骂哦~”   “哪有这么夸张啦……”虽然这么说,但他总算是接受了我的这一建议。   挂断电话后不久,一个陌生号码就将信息发送到了我的手机上,打开一看,上面简单明了地写着:「我是沢田纲吉,请多指教。」   我被他这么正式的说法逗乐了,也回了一条:「另一个Tsuna,请多指教。」   之后没过几天就到了周六,我的打工被安排在下午,中午在家和透一起吃过午饭正要出门,他忽然从房间里探出脑袋,来了一句:“小津,你的礼物准备好了吗?”   “礼物?什么礼物?”我奇怪地坐在玄关口回头看他,透的嘴角抽了抽,很快露出“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之前不是说了吗?明天就是小优的生日,我们要回去参加生日宴会啊。”   “……=口=完蛋!我完全忘记了!”   比起这个,下午要打工晚上还约了沢田纲吉,这不是完全没时间买礼物了吗?!   我整个人都要因为这一意外消息而风化了,透却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笑道:“啊,果然忘记了啊……不过,要是你真心实意地求我,我可以考虑晚上等你打工结束之后陪你去买礼物。”   我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地瞪了他足有一分钟,十分有骨气地一甩头,摔门而去:“才不需要!”   但这份骨气的代价,就是打工开始之前,我再一次打通沢田纲吉的电话,欲哭无泪地告诉他:“抱歉,今天的晚饭……能推迟到下个星期吗?”   沢田只是愣了愣,非但没有生气,还十分好脾气地问道:“是发生什么了吗?”   我将这件事情简单解释了一下,感觉十分过意不去:“……所以晚上得考虑一下买礼物的事情,我一个人也不太擅长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搞定。”   “这样啊……”他拖长了声音,大概在思考什么,片刻后道,“不介意的话,我也许可以帮上忙。”   这句话简直是飞来福音,我想都没想,立马握紧了手机连声应道:“请务必帮我这个忙!”   其实我并不是不会挑选礼物,但不知为何就是不喜欢一个人去挑。   印象里,这应该是几个人围在一起对着某一件看中意的东西各自发表意见,吐槽或是赞美,再互相抱怨品味。而如果只由一个人去做,无论如何设想都是一件十分寂寞的事情。   我害怕的,大概就是这样的寂寞吧。   目标十一 记得当时年纪小   我们约了在附近的车站见面。等我打工结束赶到那里,沢田纲吉已经在了。   他今天穿着一件休闲衬衫,大概是嫌天气热,衬衫袖子被松松挽起,露出底下一小截手臂。他的皮肤比我想象中白净,手臂线条是男性特有的硬朗精瘦,再往下的手指骨节分明,仔细看甚至能看到手背上隐约凸起的青色脉络。   我放慢了脚步走过去,一瞬间竟有些不想打扰他。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因为这幅场景太美好吗?   因为阳光穿过车站顶棚落在他身上的半截光影,还是他抬腕看手表时带点茫然却又安静的侧脸?   我之前竟然都没发现他原来也算长得赏心悦目。周围明明车马喧嚣,他站在那里却让人觉得连那一处的空气都变得静谧。   难道这就是大学生与高中生的差别?   我停顿了一下,随即加快脚步小跑过去,在被他发现之前凑到他面前“哇”地叫了一声。   “啊!”沢田纲吉看着我愣了一下,很快笑起来,“不要吓我啊,芥川さん。”   什么嘛,这个反应根本就是没有被吓到的样子。   我扁扁嘴,不甘心地抱怨:“明明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真讨厌。”   “真的被吓到了啦……”沢田摸摸脑袋,又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面,“差不多有一班公交要过来了,我们接下来去哪?”   我倒是没有特定的目的地,但为了方便挑完礼物后可以很快找到地方吃饭,便选择了以往常去的那一带。   公车只要两站路,之前也听女生们说过这附近有不少精品店。我们下了车后便沿着街道一家家找过去,没想到不多久就发现了一家很有趣的礼品屋。   这家店似乎刚开张没几天,门外还放着写有“新店开业,有礼相赠”的招牌。门口的布帘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小巷深处鲜有人声,店中轻柔的乐曲声自门帘后缓缓溢出,如同一条细小水流。   我率先掀开布帘走进里面,店主闻声抬起头说了句“欢迎光临”,又继续自己手中的工作。沢田跟在我后面进来,小小地惊叹了一声。   说实话,我也在进门的瞬间被店内陈列着的各色物品吸引了目光。这里虽说是家礼品店,但又不是其他店里能够看到的那些千篇一律的东西。要说特点的话,大概是古旧吧——有着京都特色的古旧。   我凑近悬挂着挂件的墙边仔细打量,看得出来这些都是手工制品,墙边的柜台里摆放着不少茶具,甚至还有缩小版的鹿威陶瓷品。另一面墙上则是形态不一的各色面具。   之前似乎听修女妈妈说过小优对茶道有点兴趣,虽然我买不起全套茶具,但也许可以送一个小雕塑?   心中一动,我立马兴冲冲地转向沢田纲吉打算征求他对那鹿威雕塑的看法,却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墙上的挂件,像是看出了神,眼中的光远远散开,变得茫然又飘渺。   我眨了眨眼,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一只坠着白色陶瓷狐狸的红绳挂件。它第一眼看上去并没有多么特别,但稻荷神的形象在京都确实非常著名,而这一只从材质上来看似乎还可以凭借自己的喜好描上花纹和颜色。   “你喜欢这个吗?”我站到沢田身边,探过头去看他一眼,又看向墙上的挂件,“挺可爱的啊,送女朋友?”   沢田闻言一愣,慌忙摆着手解释道:“不是的,只是关系很好的女性朋友而已。”他摸摸鼻子,颊边明显浮上一片薄红,“她一直对京都的文化很感兴趣,感觉应该会喜欢这个……”   我挑了下眉,但没说话,只是将双手背在身后,狐疑地打量他。大概是被我看得很不自在,沢田为难地笑了两声,奇怪道:“怎、怎么了?”   我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将自己的看法说出来:“你喜欢那个女生的吧?如果不喜欢就不会在意这么多了啊……”   男生明显僵了一瞬,随即弯起眼角笑了笑:“嗯……虽然是这样……”他的笑容依然和平时一样温柔中带点腼腆,但又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我耐心等待着下文,可过了好久都没见他继续说下去,只好问道:“难道……她已经有男朋友了吗?”   “现在没有啦。”沢田摇摇头,似乎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轻咳一声后低头冲我笑道,“比起这个,芥川さん有看中的东西吗?”   我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点点头,将摆放在柜台里的鹿威雕塑拿出来,放在手上给他看:“这个不错吧,就决定是它了。”   在得到肯定之后,我便拿着雕塑去柜台结账。趁着店主包装礼物的空隙,我百无聊赖地再次打量室内,目光移到摆放挂件的那一侧时,没想到沢田还在盯着那面墙。   他的表情专注而认真,眼中却隐约露出几抹苦恼。我无法了解他现在的心情,但突然有些后悔刚才提起那个话题。   他喜欢那个女生,而那个女生现在又没有男朋友,但他们却没有在一起,是因为对方不喜欢他?还是他一直没有说出来?   我看了看正要被装进包装盒里的鹿威雕塑,又看了看沢田纲吉,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几步走过去从墙上摘下了那个狐狸挂件,在男生疑惑的目光中重新回到柜台边:“这个也要了。”   “咦?”沢田睁大了眼走过来,不解地问我,“怎么突然……”   我头也不回地从钱包里掏钱交给店主,顺口答道:“帮你买的,如果对方喜欢的话就送给她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   见他还要拒绝,我受不了地翻个白眼,长叹一声:“你这人怎么这么麻烦啊,喜欢就去追啦!你帮了我很多,我也就只有这里能帮帮你。”我说着一拍胸脯,抬了抬下巴,“虽然我没谈过恋爱,但作为一个女生还是懂得女生的心理的,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我商量!”   沢田怔愣地看着我,双眉像是颤抖般微微蹙了一下,随即就见他别过头去,肩膀克制不住地抖动起来:“谢、谢谢……”   “……喂!别以为我没看见你笑了啊!”   “抱歉抱歉!”男生忍着笑回过头来,大概是见我一脸不爽,他抓抓头发,吐出口气,“果然年轻真好呢,芥川さん。”   他的眉眼舒展开来,眼底蕴藏着淡色的笑意,竟让人不由自主想到春日里穿透树梢的白金色阳光。我怔了好久,反应过来时脸上有些热。   “什、什么嘛……明明也没比我大多少吧,说起来你还没说过你究竟几岁啊?”   之前我只知道沢田纲吉在隔壁的国立大学念书,因为山本的关系也认识几个枳北棒球部的学生。今天这么一提才了解到,原来他今年四月刚刚入学,就比我大了两年,和狱寺、山本以及那个喜欢的女生是从国中开始就在一起的好友,都来自东京一个叫做并盛町的小镇。   虽然我觉得他很有可能是为了那个女生才会来京都念书,但他本人在听我这么说时却笑得有些复杂:“并不全是这种原因啦,京都是个适合生活的城市。”   “东京不是吗?”我不解地歪歪头,“说起来,今年我们的修学旅行听说就会去东京哦,我可是期待很久了~”   当时我们正在餐厅里一起吃晚饭,坐在对面的沢田听我这样说,有些好奇地抬头笑道:“芥川さん喜欢东京?”   我仔细想了想,发现无法用单纯地喜欢或者不喜欢来概括,只好答道:“撒,谁知道呢,大概只是有点向往吧……想要看看和京都不一样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真奇怪,这个念头我其实已经想了很久,但甚至对透和明里都没说过。可面对着这个人,竟然就这样自然地说了出来。   也许因为终究只是萍水相逢,我很清楚他不会对我的选择发表意见,也明白他没有说出去的必要。   我嘿嘿一笑,调侃道:“如果我以后去了东京,你也回去了的话,有事就可以请你帮忙啦~”   沢田先是一愣,嘴唇动了几下像是有话要说,但最后只是也冲我笑了笑,点头道:“嗯,一定。”   从餐厅里出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附近一带除了餐厅和便利店外基本都店门紧闭,远处能看到居民区隐隐绰绰的灯光,如同浮动在黑暗中的无数星火。   街上行人寥寥,偶尔遇见的也都步履匆匆,大概是赶着回家的上班族。我沿着步行道走在前面,沢田放慢了脚步跟着我,问我住在哪里,说要送我回去。   我正准备回答,冷不防瞥见旁边的公寓楼下立着一座小神社,不由停下脚步,转身朝那边走去。   跟在后面的沢田奇怪地叫了我一声,只好也跟过来:“怎么了,芥川さん?”   “这里有座神社呢。”我回头看他一眼,指向鸟居里面,“最近太倒霉了,正好祈个福。”   沢田轻笑出声,却没有阻止我,只是在后面提醒:“这里很暗,小心脚下。”   说话间两个人都已经走到了钱箱前面,我借着灯光从包里翻出一枚硬币,看着面值差不多便小心地抛进箱子里,摇两下上方的铃铛,再击掌两下,心里默念着“请保佑幸运值回升”。   等我鞠完躬起身,才发现沢田仍站在旁边一动不动地抬头盯着神社。夜色里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直觉他像是在考虑什么重要的事情,便下意识地没有出声。   过了片刻,倒是他先注意到我结束了祈祷,转过头来问道:“已经可以了吗?”   我点了点头:“你刚才在研究什么?”   他笑了笑,若有所思地开口:“没什么,只是在想……这样祈祷过后真的可以实现愿望吗?”   “哼哼,你可别小看京都的神社哦!”我自豪地抬高了下巴,“只要诚心许愿,神明一定会帮助我们的。当然啦,如果自己不努力的话就没办法了。”   沢田似乎有些意外,闻言盯着我看了好久,最后失笑道:“嗯,也对,不努力可不行。”   京都六月的晚风擦着他脸颊掠过,不知从哪里射来一束灯光,映出他弯起的眼角和释怀的笑容。我犹豫几秒,拉起他将他重新推到了钱箱前面:“你也来许个愿吧!沢田君是好人,所以神明一定会为你实现它的!”   沢田“咦”了一声,但没有拒绝。他又无奈地回头看我一眼,这才面向钱箱站好,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停顿了片刻后,郑重地投入其中。   硬币撞上木栏又跌进箱子里,撞击声如涟漪般在昏暗中荡开。不知哪里的人家正播放着民谣,悠扬的歌声合着初夏的虫鸣,在清脆的铃铛声和击掌声中飘向远方。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林梢鸟儿在叫   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目标十二 不期而遇   沢田一直把我送回公寓,我直到这时才知道,他原来也住在这附近,只不过那地方在两个车站之间,所以他一般都在后面的车站下车,我也就从来没在这一带见过他。   但仔细一想也是,这里算是距离枳北和国立大学最近的居民区了,本来就住着不少租房的大学生。沢田现在就和他的那两个同伴一起合租了一套还算大的三室一厅。   两人闲聊着一路从公交车站走到公寓楼下,我道过谢便要上楼,忽然听他在后面叫了一声,只好站在楼梯上又回过头去。   沢田纲吉微仰着头,不太明亮的黄色灯光将那头棕发也染上了温暖的颜色。他弯起眼角,下意识抬手抓了下脸颊:“没什么,就是想说……今天多谢了。”   我眨眨眼,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奇怪道:“谢我干吗?应该是我谢你才对,陪我买礼物真的帮大忙了。”   “你也为我挑了礼物啊。”   “说好由我请的晚饭最后不是变成AA了吗……”   两人谁都不肯让步,沢田看了我一会儿,终于败下阵来:“……总之,今晚很愉快,就不多打扰了。”   “好啦好啦,晚安,以后再一起玩吧。”我冲他挥挥手,一路小跑着上了楼。   到达公寓所在的那一层再往下望时,楼底下已经没有了人影。我一边在包里翻找着钥匙一边朝前走,快到公寓门口时一抬头,差点被站在走廊边的黑影吓了一跳。   那人看到我,慢条斯理地转过头来,先前笼罩着阴影的脸庞这才完全显露在门口的灯光下。少年琥珀色的眼眸盈盈发亮,像是盛满了暗沉的潭水。   他一动不动望着我,我瞪大眼看了他半晌,才想起来要问:“大晚上的……你站在门口干什么?被你吓死了……”   真柴透虚了虚眼,朝我示意性地抬了下手臂,答道:“扔垃圾。”   我瞄了眼他手里的垃圾袋,撇撇嘴角:“哪有这时间去扔垃圾的啊……”   他难得没有反驳我,干脆一转身,拉开了公寓门:“那就回去吧。”我应了声,跟在他后面进门换鞋。透坐在玄关上不经意地问道:“礼物买好了?”   我坐在他旁边一边脱鞋一边答道:“是啊,某人不愿意陪我但有人愿意陪我哦~”   “就是刚才送你到楼下的那个?”   “诶?你看到了?”我惊讶地转过头,透却只是瞥了我一眼就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客厅:“出门就看到了,你什么时候认识这样的人了?”   “什么叫‘这样的人’啊,沢田君可是个好人!哦对了,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在路上被我不小心撞到后来还来还我校徽的那个。”   闻言,透才回头看了看我,嘴角挑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哦~就是那个被你送了便当的倒霉蛋。”说完微微一顿,都不给我开口的机会,他又继续道,“比起这个,你给小优买了什么礼物?”   “这个嘛……”我神秘一笑,拿出装着礼物的纸袋在他面前轻轻一晃,“明天就知道啦~”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一起坐公车回了福利院。因为距离遥远,我还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时刚好到站。   自从开学前离开这里,又有两个月没回来了,不过这地方一点也没变,院墙包围中的教堂建筑依然沉默地矗立在阳光下,院门口的空地上能看到四处觅食的乌鸦和白鸽。   高大的铁门此时敞开着,前院没有人在,我和透便绕过教堂一路进去了里面的院子。刚走进院门,就听到笑声一阵阵传过来,站在门口的修女妈妈第一个看到我们,急忙笑容满面地招呼道:“刚刚还在想你们什么时候到呢,欢迎回来~”   “反正赶得上宴会的,不要担心嘛~”我笑嘻嘻地凑到修女妈妈面前,讨好地抱着她胳膊晃了晃,“我们回来啦,今天能吃到您亲手做的蛋糕吗?”   修女妈妈抬手一拍我脑袋,忍俊不禁道:“就知道吃!自己住在外面有好好吃饭吗?”   “当然有啦,我和透每天都有轮流做饭的!”   听我这样说,透受不了地嗤笑道:“这家伙的手艺都比不上我的。”   “小透也是,工作不要太辛苦。”修女妈妈笑着将我们两人都打量了一遍,点点头,“你们都是好孩子,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   透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地连声应道:“放心吧,好歹也已经这样住了一年了,早就习惯了。”   他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笑得这样真诚。   在外面,他的笑容就好像一张面具,虽然不能说是假的,但总让人觉得背后还有点其他的什么。但在福利院里,面对着修女妈妈和其他人,他的笑容才算得上真正带有淋漓的色彩。   大概是我的目光太赤|裸,透奇怪地偏头看我一眼,才对修女妈妈问道:“小优呢?我们先去把礼物拿给她。”   “那孩子就在里面。”修女妈妈答了一句,又像想起什么,紧接着补充道,“对了,白兰先生也来了,大家都在他那边呢。”   白兰来了?   果然听见这句话,透的双眉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不过我知道,虽然他每次听说白兰来的时候都是这副表情,但其实一点也不讨厌他。相反的,我总觉得透应该挺喜欢那家伙,只是从来就擅长应付别人的他唯独拿白兰没辙,所以才会产生抵触心理吧——从某种方面而言,透可真是个傲娇。   但他还是和我一起进了内院,远远的就看到一名白发青年正被孩子们围绕着坐在树下,正是一年不见的白兰。   我不知道他的姓氏,只知道他是我国一那年出现在福利院的。那时候他也就是个高中生,不知道为什么从意大利跑来京都,最后在身无分文时偶然遇到了外出的修女妈妈,就被带回了福利院暂住。   他和我们一起生活了一周,在打工存够了钱后就离开了京都。后来,他基本每年都会抽几天来看望我们,院里的孩子们也都很喜欢他。   白兰今天穿着一件玫红色晕染的短袖T恤,修长匀称的身影笼罩在斑斑点点的光影中,乍一眼看去竟有些不太真实。   其实他一直给我这样的错觉,那大概因为他是我见过的男人中为数不多长得如此好看的。这样的好看使他仿佛带着与这世界格格不入的气场,虽然他本人十分引人注目。   白兰有着意大利血统,所以他的脸部轮廓比起东方人要深邃得多,一双紫眸狭长锋利,眼角下还有一道紫色的倒刺状纹身。记得以前我还问过他为什么要纹这样的图案,他却告诉我这个是不知不觉中自己出现的。   当时我鄙视地瞪了他半天,也就没有问下去。白兰的话从来只能信一半,这是我年幼时就已得出的结论。   不过,他确实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在这所福利院里也十分受欢迎。   此时白兰好像正在给孩子们讲故事,注意到我们走近,便抬头看过来,紧接着就见他嘴角的笑容逐渐扩大,脸上露出一个灿烂又亲昵的笑容:“好久不见了呢,小透,小津~”   真柴透一如既往地偏过头没理他,我冲白兰摊摊手,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因为是小优的生日啊~”他拖着下巴打量我们,依旧嬉皮笑脸的,“你们的感情还是这么好呢但小透总是不理我,真让人伤心~”   完全看不出来你在伤心啊……   我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快跟我说实话,你真的不是homo吗?”   “哎呀,小津这是吃醋了吗~”白兰换了个手托住脸颊,兴趣盎然地看着我眯起眼睛,“安心吧,我不会把小透从你身边抢走的哦~”   “那还真是多谢了……话说你不是有个好基友吗?叫什么来着……”   话还没说完,站在一边的透终于忍无可忍地拉了我一把,对着白兰道:“我还站在这里好嘛?你们的话题能不能更无聊点?”   白兰歪了歪头,看起来十分无辜:“我们可是在好好考虑着小透的将来哦~”   “不需要,我会自己考虑的。”透头痛地以手扶额,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小优呢?修女妈妈说她在这里。”   在我们交谈的期间里,其他孩子也都看到了我们,纷纷吵闹着拥过来。我蹲在地上听他们说话,一个个问候完不忘拿出前不久新买的糖果分给他们。   “小优去房间里那东西了哦~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吧~”   白兰刚说完,靠近住所那一边的院门口就传来一声呼喊,梳着双马尾的女孩子像蝴蝶一样扑过来,兴高采烈地冲到我们面前:“小透和小津果然回来了!”   “要叫哥哥姐姐,不是说过好几遍了吗?”透伸手在女孩子脸上一拧,语气却很轻快,“给你礼物,生日快乐。”   我也适时地将礼物递过去,小优欢喜地接过,嘴里依旧不甘示弱地道:“我马上也要念高中了嘛,不小了不小了!”   透看我一眼,嘴边立刻勾起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你这说话方式怎么越来越像某个笨蛋了,学谁不好一定要学她?”   我一听,顿时不爽地嚷嚷起来:“喂喂喂你在说谁啊!笨蛋是什么!还有!我的说话方式有什么不对的吗?难道要学你这种爱理不理的破样子啊?”   “就是就是!小透不可以鄙视小津,她虽然时不时掉链子但在重要的事情上还是很靠谱的!”还是小优对我好,一边忙着拆礼物一边不忘为我辩解。说完之后,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嗯……应该……”   次奥!   我被他们两个噎得说不出话来,白兰笑嘻嘻地凑过来,一脸幸灾乐祸:“小津口才不行呢,需要我帮你锻炼一下吗~”   “我是不跟他们计较,这叫宽洪大量。”我双手抱胸,不屑地一扭头,“我可是女生当中年纪最大的那个,当然要谦让一下后辈。”   白兰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忽然道:“小津是在母亲去世以后才来这里的吧?我听说是小透将你带过来的哦~”   他突然提起这个让我愣了半晌,才点点头:“嗯……有什么问题吗……”福利院里也有很多像我这样并非一开始就是孤儿的孩子,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白兰似乎没有发现我的疑惑,拍拍我脑袋,眯起眼笑道:“小透一定从小就喜欢你了,快点在一起吧~”   我:“……”   ……搞半天你就想说这个?   见我不说话,白兰无辜地歪着头,状似不解:“难道小津不喜欢小透吗?”   我被他吓得心里一跳,急忙去看透的反应,幸好那家伙正和其他孩子玩得高兴,没有注意到这边。我松了口气,这才压低声音回道:“不要挑拨我们的关系,透对我来说一直都很重要的。”   白兰意味深长地应了声,依旧笑嘻嘻的,但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转头去看那边被孩子们缠着做游戏的透,少年茶色的短发在阳光下显得柔软而温和,他一贯懒散的表情也变得明媚又温柔。   我知道他很好,所有人都以为我们会这样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但我们之间存在着的真的是所谓恋爱的感情吗?   志村宏和神崎要也是青梅竹马,可他们一个从未明白过自己的心意,一个为了自以为是的喜欢任意伤害他人,难道这就是喜欢的方式?   那样一定是不对的。   可真正的喜欢又究竟该是怎样的呢?   目标十三 初次见面   生日宴会和以前一样热闹,菜肴难得丰盛,大家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直到下午才结束。   我和透因为第二天还要上学便在晚饭后告别了众人。白兰据说过几天就要离开日本,我们临走前他还不忘似真似假地问道:“小透和小津真的不来送我吗?”   “这位先生,我们可是要上学的。”   这一次透说的倒是一点没错,接下来的一星期学校里就开始忙碌社团展出,不仅仅是参加了社团的大部分学生,就连像我这样的归家社都没有办法偷懒——因为其他人都忙得抽不出时间,一些班级工作就自然落在了我身上。   这个星期我几乎每天都要留下来替同学做值日,今天好不容易可以准时放学,没想到刚刚下课,前桌的男生就转过头来讨好地冲我一合掌,恳求道:“芥川,明天的值日可以拜托你吗?当然了,你只需要负责下午放学后的那一部分!”   我正在整理书本,闻言将本子竖在桌面上敲了敲,应道:“可以是可以啊~不过按老规矩,一周的午餐!”   “太多了吧!”他哀嚎一声,竖起三根手指,“三天!”   我继续收拾课本,头也不抬地纠正:“一周。”   “五天!”   “一周。其他人可都是这样的。”书包都整理完了,也没东西落下,我一把拎起书包,灿烂地笑道,“不行我就走了,江湖规矩可不能坏在你手上~”   “等等!你等等啊!”前桌少年急忙伸手抓住我,在一脸痛苦地看了我足有十秒之后,终于一咬牙,视死如归般地点头道,“嘤嘤嘤一周就一周!”   ……你一少年嘤嘤嘤是怎么回事啊!?   “好了,成交!”我愉快地往他肩上一拍,拎着书包赶去打工。   近期我就这么一份主要的兼职,工作就是在这家名叫“岸”的餐厅做服务生。因为地处学校附近,这里经常成为枳北私立和隔壁国立大学的学生们聚餐的最佳选择。   最近似乎快到大学生们赶终期作业的日子,店里几乎一直人满为患。我才刚从后门进去,都没来得及换上制服就听见店长在休息室外面叫道:“芥川到了?快来帮忙!”   “知道了知道了!”我忙不迭换上制服跑去大堂,才到门口就有几个人推门进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个身材高大的黑发男生,穿着T恤,单肩背着书包,正转头对身后的同伴笑道:“这里人好多,看起来都和我们一样呢哈哈!”   我急忙迎上去说了句“欢迎光临”,正准备询问,就看清了黑发男生的脸。还没来得及吃惊,紧接着跟在后面进来的棕发男生也在同时看到了我。   “芥川さん?”沢田纲吉今天换了身深蓝色的T恤,肩上背了个单肩包,手里还抱着几本书。他看着我睁大了眼,半晌反应过来,“原来你就在这里打工啊。”   我嘿嘿一笑,看向他身后:“你们几个人?现在位置不多,可能需要等一下。”   他“咦”了一声,扭头看向身后的同伴,又转过头来问我:“我们四个人,需要很久吗?”   “四个人的位置应该很快就有了。”我看了眼大堂里的情况,领他们先到等候区休息。   这次和沢田在一起的除了之前就见过的山本和狱寺外,还有一名棕色长发的女生。因为是第一次见到,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她注意到我的视线,便坐在沙发上抬头冲我一笑,亮晶晶的双眼弯成月牙一样的弧度。   我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大着胆子打量她。女生皮肤很白,浅咖色的短袖外套里面穿了一件绿色的连衣裙,长发柔软地散在肩头,衬得脸颊更是吹弹可破。   她侧着头听男生们说话,不时应上两句,脸上一直带着笑容。   这样温婉清丽的女生应该很受欢迎吧?我心中多少有些好奇,但便凑到沢田旁边打算问他这人是谁,然而还没开口,就见领班远远地招呼我有了座位,我只好先领他们去空位落座,随即站在一边等待点单。   虽然以前我没在这里遇见过他们,不过看起来这几人都挺常来,几乎没怎么看菜单就定下了餐点。我确认完菜单,看着他们已经在桌上铺开了笔记本和手提电脑,不由问道:“你们也是来这里做小组作业的吗?”   山本就坐在旁边,听我这样一说,摸着脑袋笑起来:“没办法,图书馆里不能大声讨论啊哈哈!”   “大学生可真辛苦,很多人都喜欢来我们店里。”我眨眨眼,神秘地冲他们道,“不过下午两三点的时候人倒不是很多,下次记得提早哦~”说完这些,我又确认了一句,“东西就要这些吗?”   沢田轻笑了一声,这才抬头询问其他人:“大家还有想要的吗?京子ちゃん呢?要不要甜点什么的?”   我趁机介绍道:“甜点的话,最近新出了一款帕菲,要不要试试?”   坐在沢田对面的女生闻言看向我,笑道:“可以晚些再看看吗?现在先这样就可以了。”   “嗯,了解了。”我收起菜单去厨房,转身时正好听见她带着笑意的柔软声音,因为只对着同伴,所以并不太响亮:“这就是之前阿纲君说过的高中生吗?很可爱的女孩子呢~”   也不知道后面谁又说了什么,只听到他们聊得很开心,我从厨房出来时特意观察了一下,那一桌四人大概已经开始讨论起小组作业,狱寺隼人在笔记本电脑前做着记录,沢田纲吉似乎有哪里不明白,皱着眉指着电脑屏幕上的某一处和他讨论,山本武凑过去听了一会儿,偏头询问边上正在写笔记的京子。   我看得兴致勃勃,领班田中前辈从前面经过,见状拿起托盘对着我脑袋就是一下。虽然一点也不疼但我还是立马委屈地抱住脑袋哀嚎起来:“前辈又在欺负我!”   “谁让你上班时间躲在这里偷懒的?”女生双手插腰冲我一抬下巴,脸上却一副八卦模样,“怎么?对那一桌特别在意的样子呢,熟人吗?”   “嘛,还算熟吧。比起这个……”我讨好地凑到田中前辈面前,接过她手里的托盘,“我是奉店长之命在等你哦,他说有事情要和你商量,正好也快到你的休息时间了,所以现在在休息室等你。”   前辈怔了怔,先是有些惊喜,随即又将信将疑地眯起眼,盯着我问道:“真的假的?现在应该只有他在那里吧?有说是什么事情吗?”   “不清楚,也许是要发工资了哦~”我如实摇头,汇报完情况便一溜烟跑去厨房端菜。不料还没进门,就见厨师助理坂本小姐巴着门框一脸八卦地冲我招手道:“小津名小津名~”   哇——看你这个表情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了……   我走到她面前,极力表现了我的鄙视之情:“我要告诉田中前辈你在偷懒!”   坂本小姐“切”了一声,十分无语:“她可管不到我。”她摊摊手,马上又恢复了刚才的八卦脸,“不说那个,小津名最近有没有发现店里发生了一件重大的事情~”   重大的事情?我什么都没听说啊?   我摇摇头,疑惑道:“什么事?难道店长说要加薪?”   “小小年纪怎么就知道钱!”坂本小姐恨铁不成钢地抢过我手里的托盘,又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笑起来,“是田中さん啊!你不觉得田中さん最近看店长的眼神不太对劲吗?”   被她这么一说,我也来了兴趣,一边往外面看了眼一边问道:“我什么都没看出来啊,怎么回事?”   坂本小姐竖起食指在我面前晃了晃,连声叹道:“啧啧啧,估计这里就你不知道了——你不觉得田中さん对店长有意思吗!”   “不是吧——”   不过联想刚才田中前辈听说店长找她时的反应,似乎大概好像确实有这个可能?   我怀疑地看着坂本小姐,她一脸笃定,还不忘寻求厨师先生的场外支援:“井上先生,我说的没错吧?”   正忙着做菜的井上先生头都没回,摆明了一幅懒得理我们的样子:“问我也没用,有空八卦还不如多去干活。”   “诶——”我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和坂本小姐对视一眼,她冲我咧嘴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是在田中さん之后休息的不是吗?早点过去呗~”   让我听墙角吗?!这种事情我最不行了,真的做不到啊!   在坚定拒绝之后,这项艰巨的任务终于没有落在我头上,但我还是稍微提早了一点等在休息室门口。   里面果然只有店长和田中小姐两人在,他们此时对着一张表格正认真地讨论着什么,先不说店长,田中小姐脸上也完全看不出任何羞涩和不自然,就连说到激动处两人又开始争吵起来这点也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   听着休息室里传来越来越大声的争执,我受不了地扶住额头,装作毫不知情地坦然进去:“店长,前辈,你们怎么又在吵架了?”   田中前辈冷笑一声,嘲讽脸看向店长:“我跟连排班都能弄错的蠢货没话好说。”   “我说你就不能忘记这件事吗?”店长无语地用手揉着额头,半晌,对天花板翻了个白眼,转向我,“对了,芥川你也来看看,这是下个月的安排,你是不是有修学旅行和期末考试?”   我凑过去研究他手里的安排表,看到七月的工作果然轻松不少,时间也相对自由。“我这里没有问题。”   店长点点头,拿了笔在纸上作下记号。田中前辈用眼风扫他一眼,没好气地拍拍制服裙摆,转身往外走去:“所以说你就把我的安排搞错了吗?你可对我真·好啊~店·长~”   “啪”“啪啪”   店长额上接连爆出三个“井”字,眼看着要爆发,我急忙站得离他远点以求不被战火波及。然而他只是使劲一拍桌子,最后又挫败地抱住手掌坐了回去:“我去好痛……”   ……坂本小姐,我好像发现了什么……   目标十四 他们   说到田中前辈和店长,他们应该是我来店里之后最早认识的两人。   在现在的所有员工中,除了店长就属田中前辈和井上先生资历最老。我高一第二学期找到这家餐厅的兼职时,就是由田中前辈进行的新人培训。   她平时并不那么爱笑,常常面无表情,因而总给人不好接触的印象。可实际上,这样冷艳高贵的前辈对待新人却异常耐心友善,但凡有不明白的地方她都会解释得清清楚楚,自己做事也从来仔细负责。   而店长则有些过于不拘小节,闲来无事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和井上先生一起讨论新菜色,或者是躲在收银台后面上网看奇奇怪怪的菜谱。   这两人只有在对员工的关心这一点上存在共通,而他们表现关心的方式又截然不同——就像现在。   忙了一整晚,餐厅终于打烊。大家收拾好东西后便互相打着招呼离开,我和田中前辈、坂本小姐一起出来时正好看到店长将他的私家车开到门口,摇下车窗冲我们挥着手道:“上来吧,我送你们到车站。”   我刚要回答,却冷不防被旁边的坂本小姐一拽,直接拽进了她怀里。田中前辈奇怪地看过来,她却像完全没发现似地按住我肩膀对店长摆手道:“我记得店长你不顺路吧?我和小津名一起过去不会出问题的,你就送顺路的田中さん好了~”   顺路这个词还特意念了重音……这做法未免太明显了吧!一定会被前辈报复的!   谁知田中前辈只是瞪了坂本小姐一眼,哼笑道:“就你们两个被人拐了还会帮忙数钱吧?我跟你们一起走。”   店长听完我们的回答,挫败地一把捂住脸:“你们就这么不给我面子吗……我真的不管了啊!现在的女孩子为什么越来越不软了呢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看吧又开始了……店长的碎碎念……   我无语地看向坂本小姐,她松开按住我的手,顺便耸了耸肩表示无能为力。再看田中前辈——并不明亮的街灯光芒仿佛薄纱似地铺在她脸上,那对一贯冷淡的褐色眼睛里像是忽然带上了笑意:“怎么就这么啰嗦,你是个男人吧,店长?”   店长委屈地撇撇嘴,“啧”了一声:“到底是谁让我又啰嗦的?好了,你们到底走不走?”   “是是是!那就麻烦店长了!”坂本小姐受不了地拖起我走下台阶,拉开车门先将我塞进去,自己也跟着坐进来关上了门。   田中前辈原本跟在我们后面,见状不满地敲敲车门,问道:“你把门关了我怎么进去?”   “前面还有空位啊,后面坐三个人太挤了。”坂本小姐想也没想,说完还不忘回过头冲我眨了眨眼。   田中前辈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坐到副驾驶室里。等她系好安全带,店长也踩着油门将车开了出去。   “所以说嘛,之前你们到底在客气什么。”   他终于扳回一局,看起来心情大好,连带着话也多了起来。坂本小姐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前面两人,只能一个劲摇头。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表示深刻理解。田中前辈从后视镜里看我们一眼,竟也没有吐槽,反倒轻咳了一声。   店长闻声,漫不经心地问她:“你感冒了?”   “咳嗽就是感冒吗?”田中前辈托腮靠在窗边,不屑道,“搭讪的台词也太老套了?”   “谁跟你搭讪啊!我这是关心你。”   “关……”田中前辈明显怔了一瞬,我在后座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知道她随即扭过头,状似认真地盯住了窗外,“那、还真是多谢关心了。”   车站离餐厅不远,我们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我和坂本小姐一起下车后,店长带着田中前辈继续开往另一个方向。坂本小姐站在车站里兴冲冲地对车子挥手,还不忘向我炫耀道:“你看吧,这两人有戏。”   “真的吗?”我不太确定地挠挠脸颊,有些苦恼,“前辈我是看出来了,可店长一直都对女生们很照顾,不知道他对前辈究竟是什么感觉啊?”   “嘛,这种事情可以问问井上先生,大不了让他去打听一下。啊!我的车来了,走啦,下次见~”   坂本小姐兴高采烈地跳上了公交,而我要乘的那班车还需要一点时间才会来。我拎着书包百无聊赖地站在车站里,突然想起来忘了问沢田纲吉今天那女生是谁。   不过凭我的直觉,那应该就是他之前提到过的喜欢的人了吧?   接下来几天,经常能看到沢田他们四人一起来店里讨论小组作业,一来二去我也很快与那女生混了个脸熟。   她叫笹川京子,确实是和沢田他们一起从东京过来的同伴。据她所言,他们其实从国中开始就一直关系很好,当时经常在一起的同龄人除了现在来到京都的这四人,还有她的哥哥了平以及另一个名叫三浦春的女生。   “他们都还在东京,哥哥现在一边上短大一边在俱乐部里当拳击教练哦,小春和我们一样在念大学。”   京子似乎很乐意谈论这些,一开口就说了很多。我也听得很有兴致,正好现在店里客人不多,干脆就偷懒坐在她旁边跟她聊了起来:“那你们为什么会选择来京都呢?”   这时候沢田跟山本因为有事暂时还没来,只有京子和狱寺两人在场。此话一出,坐在桌对面的银发男生猛地抬起头看过来,双眉不悦地蹙起,翡翠色的双眼里像是有什么正在翻滚。   看得出他已经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一些,但他锐利的视线还是把我吓了一跳。我眨了眨眼,在确定自己并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后,疑惑道:“有什么问题吗,狱寺先生?”   狱寺隼人眯起眼,看了我几秒又忽然看向京子。我们两人一起不解地看着他,他撇撇嘴角,最后轻哼了一声,继续专注于面前的手提电脑:“没事,你们继续。”   京子点点头,也没有在意,又转向我笑道:“其实说起来很不好意思呢……我是因为当时和男友约好了一起来京都上学。他是我们的学长,现在就在同一所大学里。”   男友?等等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   我吃惊地张大了嘴:“你有男朋友?”可沢田上次不是说你现在没有吗?   京子应了一声,低下头微微一笑,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这一次的笑容显得有些苍白:“嗯……现在应该是前男友了吧,一个月前刚刚分手。”   “诶?对、对不起……”我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发展,十分不好意思。   她摆摆手,弯起眼角:“我已经没有关系了,津名ちゃん不需要道歉啦。”说到这里,她“噗嗤”一声笑起来,“对不起,因为你和阿纲君的名字一样,这么叫总觉得有些奇怪呢。”   咱能不能不要再吐槽这个了……我在听到你叫“阿纲君”的时候也觉得很别扭啊……   正这么想着,熟悉的温和男声也传了过来:“你们在说什么?”沢田纲吉和山本武一前一后走过来,我见状急忙起身给他们让座。   沢田笑着跟我打招呼,还不忘继续问道:“好像听到你们在说我……”   “才没有呢!都因为你和我取一样的名字害得我被嘲笑了!”我气呼呼地鼓起腮帮指责他,男生哭笑不得地“咦”了一声,一脸无辜,倒是山本哈哈大笑起来,被坐在最里面的狱寺狠狠瞪了一眼。   我拍了拍沢田的肩膀,表示自己不会和他计较这个,便抱着托盘干活去了。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一周后,终于到了六月的最后一个周末。   这两天是社团展出周的对外公开日,其实原本没有我什么事,因而我理所当然地躺在家里补眠,谁知道一大早就被一连串的敲门声吵醒了。   真柴透一边敲门一边喊着:“快出来接电话!”   看起来他似乎也是被电话叫醒的,明显还带着起床气。我不情不愿地下床开门,门缝里递进来一只手机:“藤原明里的,拿着。”说完,他就把手机往我手里一塞,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我拿过电话,还没开口,那边已经噼里啪啦甩了过来:“这种日子你们两个竟然还在家里睡大头觉!小柴犬就不说了,你快来学校陪我啊!”   我抽搐着嘴角愣了半天,往床上一躺,接连打出好几个呵欠。“……你谁啊我们认识吗?”   “……次奥!”   “我在睡觉啊大小姐,社团展出又和我没关系。”   明里的声音立马软下来:“你真的没兴趣吗?学校里可热闹了,也许还能看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哦~”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我不为所动,坚持不妥协,“说起来,你为什么要打透的电话?那家伙又给我摆脸色了。”   “因为你睡觉关机啊!你现在还关机啊!”明里抬高声音,终于还是露出了本来面目,“总之!一个小时内出现在学校,不然我继续打小柴犬的电话!”   “……我去!他一定会把我赶出去的!”   “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明里“咔”一声挂了电话,我躺在床上听着单调的电子音足有一分钟,最后只能认命地爬起来洗漱完赶往学校。   目标十五 社团开放日   所谓的社团开放日,自然是学校为了吸引那些准备或考虑来枳北私立的国中生及其家长,同时也是各社团比拼自己的人气和能力的时候。   这算得上是枳北多年来的传统。在这两天里,每位参观者都可以从学生会的人手里拿到一张有十颗星星的贴纸,如果你喜欢某个社团,就可以在那家的宣传板上贴一颗星星。   只要社团在这两天内获得一定数量的星星,学校就会给予相应奖励。而最高票数的社团,还能获得一大笔奖金。   所以这段时间以来,每个社团都卯足了劲,就为了一年一度填充自家米袋的日子。   我赶到学校时,校园里早已挤满了带着孩子的家长或是结伴而行的国中生,枳北的学生们摆出形形色色的宣传摊位,发海报的发海报,展示才艺的展示才艺。   我在料理社的摊位买了一小份章鱼烧,一边吃一边前往活动中心。   虽说是社团开放日,学校却像是游园会现场。不过也许是大家都将社团展示搬到了外面,活动中心的大楼里反倒比往常还安静。   我来到文学社门前时,章鱼烧还剩最后一个,藤原明里站在敞开的门外左顾右盼,一看到我——大概还有我手里的章鱼烧——立马一个箭步冲了上来:“超时就不说了你竟然在吃章!鱼!烧!你当这是游园会嘛!”   我把最后那个塞进嘴里,口齿不清地眨眼道:“这不就是游园会?而且我都没吃早饭,当然要买些什么了。”   “被你打败了……”明里无语地叹了口气,转身道,“我去打个招呼就走,等我一下。”   我应了一声,跟着她走到文学社门口,摆满了各类书籍的房间里此时只有一个人,墨色短发的小男生一声不响坐在桌边,正翻看着一本全文字的小说。   明里走到他身边,双手叉腰做出一副大人的样子嘱咐道:“阿哲,我要走了,你乖乖呆在这里不要乱跑哦。”   男孩子慢慢抬起头,墨绿色的眼眸里流露出几分不屑:“我可不是你。”说着,他的视线移过来,落到了正站在门口的我身上,“津名姐,请你管住我家这个笨姐姐。”   “啊哈哈……”我摸了摸鼻尖,还没开口,明里已经“啪”一掌冲着藤原哲拍了过去。男孩熟练地向后一仰,微微皱起眉:“你怎么还不走?”   “马上就走!姐姐我可是很忙的!”明里气急败坏地大步走到门口,重重甩上房门。我凑过去笑道:“你怎么把小哲也带出来了?”   闻言,女生立马受不了地抱怨起来:“还不是老妈!说什么‘既然你去学校玩那就把小哲也一起带去呗,整天待在家里看书也不好,多活动活动嘛~’……活动个毛线球!我是来工作的啊,带着个小鬼到底要怎么干活!”   “所以你就把他丢文学社了?”   “他自己喜欢啊。”明里耸耸肩,“小小年纪就这么老气横秋,做姐姐的我真为他担心。”   ……说实话我没看出来……   我默默望了眼天花板,问道:“话说你刚才提到是来工作的吧?所以叫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诶嘿嘿~当然是陪我啦~”明里一把揽住我肩膀,讨好地笑道,“学生会的人今天都要来巡场管理秩序,但人手不够只能找外援了~”   “你不是会计嘛!”   “还不一样是苦力!来!戴上这个!”女生愤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绿色袖章,我接过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学生会”三字。   “……等等我不是学生会的啊!真的要戴这个吗?!”   “这种事情就不要在意了,反正会长都默许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手脚麻利地套上了袖章。我无力反驳,只好也跟着戴上。   两人走出活动中心后分头行动,明里前往教学楼一带巡视摊位,我则在操场这边随意转悠,没过多久就出了一脑袋汗。   近来气温渐渐上升,越接近中午,阳光越是炽烈。干燥的泥土味混杂着尘埃气息,耳边充斥了各种喝彩与欢呼声,虫鸣也渐渐变得嘹亮。唯有长花坛边的小路被树荫铺满,阳光明明灭灭中仿佛也带上了树叶的清凉味道。   我坐在花坛边稍事休息,谁知刚坐下,一道悠扬的提琴声突然插入这片喧哗中。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才想起这是我的手机铃声。   ……真柴透你又随便碰我手机了是不是!   我掏出电话一看,来电名单顿时让胸中的怒火有了宣泄口:“我去!少年你能不能不要再帮我改铃声了!每次我都不知道是自己的手机响了啊!”   “切,那是你自己太呆的缘故,怎么能怪我。”男生懒洋洋的声音非但没有任何歉意,还理所当然地继续说道,“你跑去哪里了?午饭怎么办?”   我扁扁嘴,哼了一声:“我在学校,午饭有明里妈妈的爱心便当,你就自己打发吧。”   “藤原?”透诧异了一句,好像这才想起来几个小时前的那通电话,“啊……算了,我也去学校好了。”   “……你来学校干嘛啊!没有第四个人的份了!”   闻言,透顿了顿,疑惑道:“第四个人?还有谁?”   “你~猜~啊~”   我刚说完,忽听一阵喧闹从远处传来,循声望去,棒球场那边不知何时聚拢了好多人,连球场门口都围满了争相往里看的人群。   难道发生了什么?   我心中一凛,急忙从花坛边站起身,只说了句“我有点事先挂了”就收起手机往球场跑去。   还没走近,又是一阵欢呼迎面扑来,我快跑了几步,拉住站在最外围的一名枳北学生问道:“请问这里发生什么了吗?”   对方回过头来正要开口,看到我手臂上的袖章立马露出了然的神情笑了起来:“原来是学生会的人啊……这里没出事啦,可能因为棒球部的比赛太精彩了所以大家都被吸引过来了吧。”   “咦?原来是这样吗……”我眨眨眼,也隔着人群往场内望去。   里面果然正在进行比赛,看台上坐了不少人,加油声一阵高过一阵,此起彼伏。我被勾起了好奇心,干脆混进人群中仔细张望。   就在这时,观众们忽然安静下来,球棍击中棒球的声音清脆响起,一道小小的黑影飞至半空,人群中立马又爆发出一阵喝彩。   “哐——”   白色的棒球重重砸在球场铁丝网上,喝彩声顿时更加高涨,许多人激动得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挥舞着帽子、空瓶子、甚至书包大声呼喊。   “全垒打!”“竟然是全垒打!”“这人好棒啊!”“他真的是高中生吗?!”   我惊叹地睁大了眼,急忙隔着铁丝网去寻找打出这球的选手,没想到这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站在击球区的高个男生穿着球衣、头戴球帽,脑后露出黑色的短发。他一手拎着球棒,另一手摸着后脑勺,正因为全场热烈的欢呼而爽朗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我左看右看觉得自己确实没有认错——但山本武为什么会出现在枳北棒球部的比赛里?!   没等我想明白,新一轮的比赛就开始了。   依旧是山本击球。他调整了一下帽檐,双手紧握球棒,一眨不眨注视着对方的投球手。男生表情严肃,那锐利的目光就像是盯住了猎物的猎犬,几乎让人不由自主寒毛直竖。   原来一直有着开朗笑容的山本也会有这样的表情,我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全神贯注地观察他的动作。   投球手似乎也很紧张,在原地挥舞了几下手臂后,终于用尽全力将棒球投了出去。我甚至没有看清那球的飞行轨迹,就见山本双眼一眯,冷不防举起球棒用力一挥——   “磅——”   白色的小球又一次高速飞起,虽然没有像前一次那样成为全垒打,却也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相当大的弧度。   球体快速下落,一个和山本穿着同色球衣的男生迎着它跑过去,一边跑一边抬头确定位置。   山本在球场中奋力奔跑,同队的另一个银发男生大喊着冲接球手挥手示意,接球手动作一顿,猛然向上跃起,带着手套的那只手准确地将球抓进了掌心。   他没有任何停顿,甚至不等双脚落地就将那只球朝刚才喊叫的银发男生扔了出去。对方接到球,同样用最快的反应掷向另外的队员。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只小小的白球上,我不经意看了眼抓球的男生,他也正好因为注意着棒球的动向而转向这边。   率先看清楚的是那头蓬松的短发,但因为被帽子压在底下只露出湿漉漉的刘海,那下面是一张同样被汗水浸湿的脸庞。   我震惊地看着他抽了好几下嘴角,紧接着就明白过来。   ——既然山本都在这里了,沢田纲吉会出现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他显然没有注意到我,此时正将双手拢在嘴侧,对着山本大声呼喊。那张始终带有温和笑靥的脸被热烈张扬的笑容代替,一瞬间竟变得那样鲜明。   我慢慢睁大了眼,大脑像是忽然被什么击中,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个不相干的念头。   原来……他也会有这样的表情啊。   目标十六 吃了火药的高中生   比赛不出意料地以山本所在队伍获胜而告终。   我本想进去和沢田他们打个招呼,但人群早就把球场围得水泄不通,我甚至都没办法看到里面还有哪些人在。   在外面踟蹰了一会儿,我掏出手机看时间顺便又张望了几眼,忽然听到背后传来谁叫我的声音。条件反射地一回头,只见真柴透正居高临下地站在不远处望着这边,脸上似笑非笑:“真没想到你还对棒球有兴趣。”   “……”   我几乎把嘴张成了“O”字型才勉强忍住要脱口而出的吐槽:“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少年哼了一声,撇撇嘴角:“这个学校里还没什么我不知道的。”他看我一眼,欲言又止地不知嘀咕了句什么,干脆大步走到我面前,“所以?你在看棒球赛?藤原呢?”   他的视线落在我胳膊上的绿色袖章上,琥珀色的眼睛里又是疑惑又是嘲讽,我急忙赶在他重新开口前解释道:“我和明里分开巡视啦,刚才看到这里围了很多人就过来了……比赛很精彩嘛,索性就看下来了~”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闹别扭,但我还是笑着凑上去,踮起脚用胳膊勾过透的脖子,做哥俩好状:“我不过就是挂了个电话嘛,不要这么小气啦……”   “切,谁在乎这个?”   少年一脸不屑地偏头看我,眼中却总算浮起了笑意。他抬起胳膊,作势要拍开我,就在这时,前方响起一个带着诧异的男声:“芥川さん?”   我先是一愣,随即立马收回手臂稍息立正向前看——沢田纲吉不知什么时候走出了场外,此时一手拿着毛巾一手握着水瓶,正惊喜地笑望着我。他旁边站着差不多装扮的狱寺隼人,银发男生看看我又看看我身边的透,双眉皱了皱,没说话。   沢田见我看过去,脸上笑意更盛:“真的是你,我还以为看错了。”   我急忙摆了摆手,笑道:“本来打算进去找你们的,不过一直挤不进去……我看到你们的比赛了,很精彩呢!”   “哈哈……山本说比赛缺人,一定要拉我们上场。”沢田摸摸脑袋,笑得有些腼腆,“我不太会打棒球啦,今天只是运气好罢了。”他说着,有些疑惑地看了眼站在我身边的透,我一拍脑袋,连忙拉过他介绍道:“这是真柴透,我的青梅竹马。”   透低头瞥了我一眼,不知为何显示出些许不耐烦。我冲他眨眨眼,指向沢田:“这就是之前帮过我很多的沢田君,人家是大学生哦。”   “啊,大学生……”少年抬了抬下巴,忽然眯起眼转向沢田。我顿时一个机灵,还没来得及阻止就看到他脸上扬起了灿烂的笑容,“你好,大叔。”   “大……大叔?”   沢田纲吉的笑脸瞬间就裂了,我几乎能看到他原地石化,被风一吹身体都开始碎成灰烬一点点散开。   我一把拽过真柴透,受不了地嚷嚷道:“你你你……他哪里大叔了啊!”   不对……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你有见过这么年轻的大叔嘛!”   咦好像还是哪里不对……   “芥、芥川さん……”沢田欲哭无泪地摆着手试图阻止我,而他身后的狱寺隼人双眉越皱越紧,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终于爆发了出来:“你们竟敢这么说十代目!”   “狱寺君!”   “十代目?”   “我没说啊!”   “啊?说了什么?”   四个声音几乎在同时响起。   我愣了愣,循着第四个声音的方向望过去,正好看见藤原明里带着她亲爱的小弟藤原哲穿过人群走近。   她停下脚步,先是看了看我和透,接着便冲沢田和狱寺笑道:“哎呀,这不是沢田前辈和……谁来着?之前真是多谢你们了。”   “啊……没事没事。”沢田松了口气,急着想要转移话题,“听芥川さん说事情已经解决了,真是太好了呢。”   “是啊,结局还挺皆大欢喜。”明里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像是不知在好奇什么,探过头看向沉默的狱寺隼人,“这位前辈脸色真差,需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吗?”   狱寺貌似还在气头上,闻言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不用你管。”   “我是好意啊,万一在这里倒下了不是很没面子?”   狱寺脑袋一偏,像是这才注意到她。他虚起双眼将明里打量了一番,双手环胸笑道:“别把我和某位被吓到站都站不起来的高中生相提并论。”   中间的形容词被狠狠念了重音,我搓了搓手臂上冒起的鸡皮疙瘩,觉得自己还是别管这事比较好。不过总不能这样任其发展吧?   我使劲冲沢田使眼色,他无奈地朝我露出个苦笑,刚要开口说话,一把稚嫩的童音毫无预兆地插了进来:“大叔,虽然我家姐姐很没用,不过你们好像也没这么熟吧。这样说一个不太熟的陌生人真的没有关系吗?”   “……”我不由自主看向藤原哲,小男生一脸镇定地抬头看着狱寺,表情中毫无退意。说完这些,他转头看向明里,也不管在场其他人的反应,径自道:“我说,已经到午饭时间了吧,说好的吃饭呢?”   闻言,沢田纲吉立马打圆场道:“对啊,都到午饭时间了,我们也得去叫上山本,那就先失陪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拽过狱寺又钻进了人群。   直到看不见那两人的身影,我终于浑身无力地耷拉下脑袋,扶着额头抱怨起来:“你们今天都吃火药了啊?”   透冷哼了一声,理都没理我,直接走到藤原哲身边蹲下,扯着男孩子圆乎乎的小脸笑道:“你就是第三个人?今天怎么愿意出来玩了?”   哲口齿不清地嘀咕了几声,奋力拍掉他的爪子:“为了替老妈看住这个不成器的姐姐啊。”   “喂!你在说谁呢臭小鬼!”明里顿时跳了起来,我连忙拉住她:“我们去吃饭吧,吃饭!”说着又忍不住看了眼棒球场内,人群这时候才散开,山本正在和棒球部的几个男女生说话,我突然想到一个人,不由又张望了几眼,明里奇怪道:“不是说去吃饭吗?你在找谁?”   我转过头来,解释道:“律子さん不也是棒球部的吗?这种场合竟然没看到她真奇怪……”   “啊,你说梶原律子?还以为你在看梦中情人呢……”明里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刚才看到那家伙了,和另外一个没见过的女生在那边买饮料。说起来,和她一起的那个人不像是高中生啊……”   “嗯?那个人长什么样?”   明里耸耸肩,边走边道:“棕色长发,还挺好看的,似乎听律子叫她笹川小姐什么的。”   “咦?笹川?”莫非是笹川京子?   我之前还在奇怪沢田他们都来了却没看到京子,原来她是和梶原律子在一起……这么说来,他们都是彼此认识的吗?   不知为何,这个念头才刚冒出,一股奇怪的感觉就从胸口涌了出来。那种说不清楚的凉意像蛇一样从脚底升起,窜到指尖时又刺又麻。   它像是失落又像是寂寞,可我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心情呢?   梶原一定是因为山本来棒球部指导,久而久之便和他的同伴们熟悉了起来。而我,本就是不属于那个圈子的外人。   “喂……”   “喂!”   明里不耐烦地用胳膊肘撞了我一下,我急忙抬头应了一声。她无语地看了我半晌,最后叹气道:“……你在想什么,刚才的话有没有听到啊?”   我眨眨眼,笑道:“没想什么啊……就是没想到律子さん和沢田他们看起来关系不错。”   明里抽抽嘴角,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她的事情我是不知道啦,你有兴趣可以自己去问她。”   “噗!这种事情有什么好问的,太八卦会被讨厌哦~”   “你也知道啊!”   “喂喂别这样说……”   我们从棒球场离开后便绕到教学楼后方的花园里用午餐。   明里妈妈的爱心便当一如既往美味,我正吃得高兴,忽然收到一条短信,打开一看,竟是沢田纲吉的。上面说刚才似乎引起了误会,希望我不要放在心上。   其实这件事情本来就是我们这边不对,我叼着筷子急忙回道:「不用道歉啦,是他们打开方式不对……你真的不是大叔!」   过了一会儿回过来一条信息:「我们可以不要再讨论大叔这个话题了吗……」   「……我不是故意的!总之不要在意透的话啦,那家伙就是嘴巴很毒,但没有恶意的。」   这条发出去后并没有立刻得到回复,我放下手机继续加入争夺食物大战,大概五分钟后再去看,手机上又出现了一条未读短信:「嗯,我知道,请转告真柴君让他不用担心。」   ……呃,那家伙从来都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啦……   虽然我很想这么回,但最后还是应了下来,并且如实将沢田的原话转告了透。   透听完后点了点头,同时迅速抢走了我刚夹起来的最后一个章鱼小香肠:“我可不是小心眼的人~”   我:“……”你不是我是啊!快把我的香肠还给我!   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我垂头丧气地回来看短信,沢田问道:“你们的修学旅行是什么时候?确定是去东京吗?”   手指一抖,我条件反射地看向明里和透,他们还在乐此不疲地争着最后那点玉子烧,哲已经不忍直视地坐在旁边打开了书本。   我深吸了口气,打下回复短信:「目的地改成了奈良,所以这次没有机会去东京了呢。」   这一条迟迟没有得到回复,我猜他大概是不知道说什么,所以干脆什么都不说了。   想到之前那一次的谈话,也许他是在为我感到遗憾。当然要说不遗憾是不可能的,但光这样想也无法改变现实,还不如顺其自然。   我并不是十分执着的人,更何况现在的我,也没有随心所欲的资本。   这之后很快就迎来了期末。我减少了打工时间,而沢田他们似乎也将小组作业完成得差不多,因而我们一整个月都没有再见到。   七月末,我站在通往春日大社的山路上给沢田纲吉发了张照片。   画面中能看到山木掩映下的橘红色神社,路旁耸立着古老的石灯,阳光穿透树影落在石板路上,明里和透正站在前面冲我招手呼喊。   我在照片下写了这样一行字:「只要大家在一起,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目标十七 从这里往前   修学旅行之后就是暑假了。   透今年依旧接了一大堆工作,整天在外面跑。我的安排也和往年大同小异,除了餐厅的打工之外,还有其他临时的兼职,再加上作业和功课,几乎每一天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因而近两个月的时间过得十分迅速,等到终于能够闲下来,已经是开学的日子。再没过多久,进路调查表也发了下来。   关于今后的志向,我当然是要继续上大学的,这在高中择校前就和透商量过。毕竟枳北是高升学率的名校,来这里的学生也基本都是这个想法。   但以后究竟该去哪里的哪所大学呢?   先前在车站等车时,我还是忍不住询问了明里的意思,她嚼着口香糖思考了片刻,认真回道:“我的话,果然是去隔壁的国立大学吧。它怎么说也是国内说得上来的著名大学,而且离家又近。”   “透也是这个意思……”我低着头看自己脚尖,吸了口气又深深吐出,“如果我选择去其他地方,他一定这辈子都不会理我了。”   明里明显一愣,愕然道:“你要去其他地方?”   我抬起头看着她,缓缓点了点头:“之前确实是这样考虑过……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行。”   她的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我不等她发问,继续道,“我想,现在还没到应该离开大家的时候吧。修女妈妈年纪大了,女生之中除我以外年纪最大的小优明年也才上高中,如果我走远的话,能照顾到福利院那边的就只有透了。而且……”我扁扁嘴,飞快地看了明里一眼,“如果去其他地方就要和你们分开了啊……”   女生“噗嗤”一声笑起来,同时抬手按住我脑袋狠狠一揉:“虽然很想说,你并不需要考虑这么多,但这也是你的优点啊。”她叹了口气,忽然眨了眨眼,“当然就我个人而言,还是希望你来陪我的。”   她话音刚落,公交就缓缓开进了车站。明里将我往车边一推,夸张地挥着手道:“好啦车都来了,明天见吧!”   我现在还能想到她刚才强忍着不露出失望表情的脸,心里始终不那么好受。果然还是从长计议吧,目前先收集一下隔壁大学的资料好了。   打定主意后我也松了口气,刚转向窗外打算看看还有多久能到,没想到第一眼就看到熟悉的站台正快速向后倒退。   ——妈呀竟然坐过站了这不科学!   我只好在后面一站下了车,拎着书包往回走。幸好这两站之间的距离并不很远,现在时间也还算早。   夕阳光落了一地,凉风穿过树叶沙沙作响,居民区的步行道上不时有小学生打闹着跑过,我看着他们,竟毫无预兆地想到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其实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孤身一人,因为母亲从不管我,我也不喜欢呆在那个死气沉沉的家里,所以每天都会独自跑来外面。但附近的孩子们都不喜欢和我玩耍,也从不跟我说话,就好像我是什么传染病的病菌,人人都唯恐避之不及。   当初我真的以为自己会这样永远一个人,然而我遇到了透,遇到了第一个愿意对我伸出手的人。   如果不是他,我不敢想象现在我会在哪里,会遇到谁,会成为怎样的人。   我至今拥有的都是幸运,我会成为这样的我也是因为这十几年来遇到过的所有人。我想飞往更广阔的世界,可我不能独自一人离开。   正出神间,前方小路口冷不防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我吓得浑身一僵,急忙靠近路边,可等了片刻,又忽然间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这时候附近也没什么人经过,我呆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壮着胆子慢慢靠近发出声音的巷子口。   一根电线杆刚好立在那旁边,我紧贴着它躲在墙角,探出半张脸张望。巷子里照不到阳光,上方又被两旁伸出的屋檐挡住,因而光线昏暗,只能看到有个男生正背对着我站在里面。   就现场情况而言,这大概是不良少年们在打架,可奇怪的是,那些在巷子里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人就像是为了不让别人认出自己的长相,统统戴着墨镜。   而唯一站着的男生从穿着打扮看应该是个学生,他长得不是很高,然而体型匀称,身材也不错。那背影恍惚有些眼熟,但我不敢确定,只好眯起眼更加仔细地打量。   幸好对方并没有发现我,他似乎正在考虑什么,撑着膝盖深吸了几口气后,退开几步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他这一退,上半身便暴露在斜射的微光中,那头棕色的短发略显凌乱地耷拉在他头顶,我心头一震,紧接着,男生的声音也随之响起:“Reborn,是我。”   这是我在他口中从未听过的语气。像是隐藏着某种极为压抑的怒意,于是变得厚重沉淀,如同深夜暴风雨前深邃的海面。   我不知道这种时候自己应该做出什么反应,倒不如说无论哪种反应都无法做出,只能继续和先前一样躲在电线杆后偷听。   沢田纲吉说完那句后就没再继续,应该是在等电话那头的人说完。沉默了片刻,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声音变得有些挫败:“我都已经跑到了京都,他们还紧追不舍,这个计划真的没问题吗?”   “……不是没信心,只是……万一连累到别人……”   “既然答应了大哥我当然会保护好京子ちゃん的!”   “……”   “咦咦咦?Reborn你别乱说!那孩子还是个高中生啊!”   “是,是,我知道了……其他的之后再说吧,先回去了。”   这就要走了?我必须躲起来才行!   我立马缩回墙边左右张望,可近距离内都没什么可以遮挡的地方。心脏跳动得更加厉害了,好像一不小心就会从胸口蹦出来。   眼看着沢田收拾完躺在地上的人后就要往外走,我一咬牙,干脆脱了鞋迅速拐进刚才经过的路口,等重新把鞋穿上,他也从巷子里走了出来。   男生的样子与往常并无不同,除了衣服有些褶皱,脸上似乎还多出几道划伤之外,一点也不像刚刚打过架。他大概有些不放心,站在巷口往两边观察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被人看到时才转身往这边走来。   ……等等,那我躲在这里不是马上就会被发现吗?怎么办!我还没做好见他的心理准备啊!   我不明白我到底在紧张什么,可我想,他一直表现得这么文质彬彬,一定不希望被人看到他打架吧?   也许他以前是个不良少年,现在好不容易改正了,却发现被我知道了黑历史会不会以后都躲着我?又或者他惹到了什么人正在被追杀又不想连累别人,如果知道被人看见岂不是会很困扰?   总之,在这种时候遇见只会让两个人都无比尴尬而已。   这边纠结万分,那边他的脚步声已经渐渐接近。我痛苦地抱住脑袋一步步后退,忽然灵机一动——也只有这样做了吧!   我咽了口口水,快速将衣服和裙摆整理好,先往后挪了几步,等到沢田快要过来时,便摆出平时最随意的样子往前走去。   还没走到路口,棕发男生便出现在了眼前。我脚步一顿,他也若有所觉地转头看过来。视线落在我身上的同时,沢田脸色微变,那双棕色的眼睛里瞬间浮起某种混合了紧张和惊惧的神情。   我没多想,迅速摆出惊讶的表情,笑道:“沢田君?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你也是刚下课吗?”   沢田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只是睁大眼盯着我看了好久,这才迟疑着问道:“芥川さ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啊……这个嘛……”我抓抓脑袋,有点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多坐了一站,所以……”说到这里,我咳了一声,义正言辞地指着他嘱咐道,“这件事情不许泄露出去,知道吗!”   沢田先是一愣,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来:“原来是这样……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偷偷观察他的表情,虽然心里堆积了无数问题,但这样看到他毫无防备的笑脸,那些问题好像一下子都不重要了。   谁还没有点过去呢?反正我知道我认识的沢田纲吉是个怎样的人就可以了。   这么一想,心情顿时放松不少。我上前几步走到他面前:“说起来,你就住在这附近吧?是哪里?”   “离这里还有点距离,”沢田抬起手臂指了指前方,又转过头来,“一起走吗?”   “好啊。”我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干脆凑过去跟到他身边,问道,“那个……沢田君,既然在这里遇到了,有件事情可以稍微打听一下吗?”   他顿了一下,不知为何突然又开始有点紧张,声音也变得迟疑:“是……什么事情?”   我眨眨眼,讨好地冲他笑道:“我们最近要上交进路调查表了,透和明里都想去你在的那所大学,但我对那里的情况还几乎一无所知……所以我能请你带我在校园里转一转吗?我想先做些小调查……”   “咦?就只是这样吗?”沢田回头看向我,冷不防笑出声来,“看你这么神秘的样子,还以为是……”   “是什么啦!”我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不禁气急败坏地指责道,“我可是很认真地在苦恼啊!请你也认真地回答!”   “抱歉抱歉,我是说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这么郑重地拜托啦,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沢田摆了摆手,那表情就像是在安抚什么小动物似的,“你打算什么时候过去?”   我撇撇嘴角,别开脸不想看他:“放学后或者周末都可以,随你。”   男生忍俊不禁,但又明显强忍着憋笑道:“如果你想顺便看看大学生是如何上课的,可以放学后过来。”   鉴于他态度还算诚恳,我勉强用眼风扫了他一眼:“不会打扰到你上课吗?”   “我这学期的课一般都在早上,下午也不会上到那么晚的。”这样说着,沢田纲吉低下头,直视着我的眼睛笑起来,“只要稍微提前打个电话通知我一声就可以了,随时欢迎哦。”   目标十八 梶原律子   有了沢田这句话,再加上这周五正好赶上明里要参加学生会的例会,透也在新闻部那边有事情,我就在中午发了短信告诉沢田等下午放学后去找他。   从枳北的校园前往隔壁的国立大学只需要步行十分钟,但我还是第一次站在这所学校的大门口。   与高中不同,眼前古朴高大的石雕大门处处显示出一所大学的气魄和历史,门前人来人往,学生们抱着书本谈笑经过,自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忙碌与悠闲。   我看看自己身上的枳北校服,再看看大学生们穿着的各类便服,下意识往门边不起眼的角落挪了几步。就在这时,男生熟悉的身影小跑着从里面出来,我一看到他,立马挥着手示意道:“沢田君!我在这里!”   沢田纲吉闻声停下脚步,可他转着脑袋张望了好一会儿,视线才终于落在我身上。他半是奇怪半是疑惑地摸了摸鼻尖,朝我走过来:“怎么站在这种地方?”   “嘛,一个高中生却站在大学门口好像太显眼了,所以……”我耸耸肩,上前几步笑道,“接下来就拜托啦~”   沢田抓了下脸颊,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我大概没办法说得很详细,总之先在校园里转一转吧。”   说完这些,他便带着我走进了校门。   大学不愧为大学,听说这所学校除了本部所在的这个校区外还有南、北两个校区,但仅仅这里就已足有三个枳北校园那么大。   我们穿过门口的大草坪,林荫道后是一条宽阔的大路,分别连接着教学区和生活区。   这时候正好还是上课时间,我们经过教学楼时能看到楼上教室里坐满了人,教授靠在讲台边滔滔不绝,他身后的投影屏幕上列满了我看不懂的数据。   沢田见我看得认真,便也停下脚步,笑着提议道:“要不要上去看看?”   “咦?这倒是不需要啦……”我摆摆手,问道,“说起来,我还不知道沢田君是什么专业的?”   “我吗?”男生指指自己,腼腆地笑起来,“我学的是管理学科。”   这个答案倒是有些意外。我盯着他左看看右瞧瞧,也没看出来他会是对这方面专业感兴趣的样子。“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啊?”   沢田抓抓头发,思考了一会儿才答道:“嗯……真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并没有其他特别感兴趣的学科吧。”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其他人都是什么专业的?我是说山本前辈他们……”   “山本是体育系的,狱寺君和我一个专业,京子ちゃん则是历史相关的专业。   “啊对了,我们平时也会在这里上课。一二年级有很多选修课都在这个教学区,等到了高年级才会在各自的实验室或者专业教室上课。”   沢田一边介绍一边领着我将教学区绕了一圈,我就这样跟在他后面走在大学的校园里,头顶是被繁茂枝叶遮蔽的天空,耳边是他不时讲起的学习生活中的琐事,我好像忽然间置身某种梦境,恍惚竟觉得眼前这人有些遥远。   这感觉并非来自前几天偶然窥见的打架现场,更多的还是此时他言谈间我所无法触及的片段。   我直到这一刻之前都未曾察觉到,我对沢田纲吉的生活一无所知。   不过话说回来……我到底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奇怪的想法?   我皱皱眉,烦恼地抓了把头发。沢田站在前面路口回头望过来,冲我笑道:“接下来要不要去生活区看看?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带你去食堂吃晚饭吧?”   这个提议倒是不错!   我正想答应,视线却被不远处那对缓缓走近的人影吸引了过去。“那不是……”我的视力并不很好,因而只能眯起眼睛仔细打量。沢田愣了一下,顺着我目视的方向也一起看过去,紧接着便惊喜道:“山本?”   此话一出,那边的两人也看到了我们。走在前面的黑发男生抬起手臂朝我们大力一挥,便带着跟在他身后的女生走了过来。   这时我也终于确定了自己没有看错。   和山本在一起的少女扎着高高的马尾,那头褐色发丝柔顺地自她身后扫过,她弯起眼角,礼貌地对着我和沢田点头示意道:“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们,沢田前辈,津名さん。”   沢田笑了笑,简单地答道:“我带芥川さん参观校园,梶原さん也是吗?”   “嗯,听说山本前辈今天正好有空,所以就拜托他了。”梶原律子俏皮地一眨眼,本就明亮的褐色双眸更是晶莹剔透。她说着转向我,唇边的弧度愈发明显,“原来津名さん和沢田前辈认识,我一直都不知道呢。”   也许是我太敏感了,我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梶原,总感觉她对我的态度和往常不太一样。我点点头,因为心里有些奇怪,也就没有多说:“不久前偶然认识的……沢田君帮了我很多忙。”   “果然是沢田前辈的作风。”梶原了然一笑,打趣着转向我身边的男生,“前辈就因为这样才总是忙不过来啊。”   沢田一脸无奈,只好傻笑着应了两声:“因为我本来就很闲嘛……”   山本在一旁哈哈笑起来,同时大力往他肩上一拍,朗声道:“我也是!嘛,不过一年级本来就没有什么事情~”   “那是因为山本的专业没有那些麻烦的作业啦!”   “哈哈哈这倒是!”   我汗颜地看着这两人完全沉浸在对专业的怨声中,忍不住提醒道:“那个……我们刚才正要去生活区看看,山本前辈和律子さん打算去哪边?”   梶原看了眼山本,笑道:“并没有特别的计划,不如一起吧?”   “嗯,那就一起走吧。”   这样一来,原本两个人参观校园的行程就变成了四个人。沢田和山本依旧在前面边聊天边向我们介绍生活区的情况,梶原紧跟着他们,不时插上一两句,三人相谈甚欢,我却在不知不觉中完全落在了最后面。   ……等等这情况怎么想都觉得很诡异吧?不如说整个气氛都变得不对劲起来了啊!   我极有一走了之的冲动,但又觉得这样做很不礼貌,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跟着。还是沢田最先注意到我,奇怪道:“芥川さん?”   我猛一抬头,发现其他人也都看了过来:“怎、怎么了?”   男生笑了笑,回道:“看你没跟上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啊……”我迟疑了一下,迅速找了个借口,“不好意思刚才出了下神,你们说到哪里了?”   不等沢田说话,山本便接道:“哈哈我们在说既然你们都在,干脆把狱寺和笹川也叫出来一起吃晚饭怎么样?”   “哦哦我没意见啊!”   话刚出口,眼角余光不经意瞥到站在沢田边上的梶原律子,少女眉毛一蹙,但这又好像只是我的错觉,因为再去看时,她分明是在笑着的:“我觉得不错呢,就是不知道他们现在方不方便。”   “我打电话问问吧!阿纲你问一下笹川?”   沢田点点头,也掏出了手机。   我趁那两人不注意,偷偷凑到梶原身边小声问道:“那个……律子さん,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少女挑了下眉,偏过头看着我眨了眨眼:“当然。”   “……呃,其实只是我的猜测啦,如果说得不对你不要生气哦。”我紧张地盯着她的脸,见她点头才又继续道,“你……是不是喜欢……那个谁?”   梶原疑惑地歪歪脑袋,反问了一句:“那个谁?”   她并没有否认,听起来倒更像是承认了。我不知为何觉得心跳突然加快,脑子的反应却一下子变慢了:“那我直说了哦……”   梶原条件反射般虚了下眼,但很快笑道:“嗯,说吧。”   我深吸了口气,终于鼓足勇气道:“……是不是……山本前辈?”   女生顿时愣住了,连表情也空白了好几秒。然而紧接着,她突然开怀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不是啦……”她咳了几下才勉强停下笑声,受不了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这么直接还真是津名さん的风格,不过你敏锐的方向不太对哦。”   “呃……”我被她笑得异常尴尬,但也只能顶着她的目光问道,“哪里不对……”   梶原摇摇头:“你的感觉并没有错,但我喜欢的人不是山本前辈。”她转头看了眼犹在打电话的沢田和山本,又收回视线看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与此同时,女生注视着我的眼睛,缓缓笑起来:“我喜欢的是沢田前辈啊。”   ——宛如宣布着自己的所有权。   她笑得坦然而自信。   我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表情对我说出这个答案,震惊之余,心里又有些怅然若失。   可梶原既然这样说了,一定是希望我离沢田纲吉远点。毕竟有哪个女生会愿意看见自己喜欢的男生和其他女孩子关系亲密呢?   我并不觉得我会威胁到她,但确实选择避嫌会好点。   接下来的时间真是过得万分纠结,即使是后来京子的出现也没能让我轻松一点。   我突然想到,那天下午偷听到的沢田的电话里,对方提起的那个高中生莫非就是梶原?   我对他们生物链一般的关系毫无兴趣,更不想加入其中。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那天之后我便不再主动联系沢田纲吉,也很少再提到他。   这样一来,倒是被明里奇怪地问起:“你最近是不是完全没说起某个人?”   会谈到这种话题的场合一般都是一起吃午饭的时候,我塞了一嘴炒饭,一边咀嚼一边耸肩:“你说谁?”   “还能有谁?"明里叹了口气,趁透不注意凑到我耳边飞快地说道,“你和沢田纲吉吵架了?”   我笑了一声,放下便当正色道:“没有啦……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上一次提起那个倒霉蛋时你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实在太反常了。”   “这有什么反常的,本来就不是很重要的人物嘛。”   明里顿时一脸震惊地瞪大了眼,痛心疾首道:“你受什么打击了?”   “……”   我才没受打击,虽然这听起来反倒有些像在赌气。   可事实上,与他不期而遇一次竟是比我想象中还要低概率的事件。等我再一次见到沢田纲吉,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目标十九 平安夜(上)   还有三周就是圣诞节,我受店长所托和田中前辈一起去街上采购圣诞晚会上需要的物品。   虽说圣诞节是个西方节日,但在这个国家也逐渐成为了一个重要的日子。往年我和透都会回福利院和大家一起过节,但今年他被叫去拍摄圣诞特辑,而我也接受了店长的圣诞晚会计划。   听说我竟然会留下来在店里过圣诞,田中前辈先是诧异地打量了我半晌,随即了然道:“因为有加班时新吧。”   被这么直接地一语道破,就算是我也只能摸着脑袋傻笑道:“不要说出来嘛,前辈~”   我就是在这种时候又一次遇见了沢田纲吉。   也许是因为在一堆女生里面,他这么个男生实在引人注目,我几乎在进入礼品店的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那个站在最靠近墙边的身影。   他正抬头注视着橱窗里的一排毛绒玩具,但又不伸手去拿,像是只为了打发时间,就那么随便看看。我犹豫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该上去打个招呼,就在这时,一个脑袋忽然从他身边的木柜后冒了出来。   那人有着一头柔软的棕色长发,背影清秀靓丽,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笹川京子。她正拿了一个小东西递到沢田面前,沢田闻声转过头来,弯腰打量她手里的东西,笑得温暖又腼腆。   本打算上前的脚步立马停了下来,我不知为何突然在这时想到梶原律子,她那天自信而骄傲的表情瞬间又变得鲜明起来。   我知道她那样说,一定是对沢田纲吉势在必得。可她难道不知道沢田有个喜欢的女生吗?   不不,她一定是知道的,所以一起参观校园的那时候听说要叫京子来吃晚饭才会露出不情愿的表情吧?   一边这么想着,视线又不由自主地朝沢田和京子移去。这三个人中,明明应该是身为同学的梶原律子关系更近才对,可我对她喜欢的男生有了喜欢的女生这件事情竟一点也不觉得遗憾,反倒还有些幸灾乐祸的心情。   这样的自己让我觉得奇怪又不安,不过转念一想,我挺喜欢京子的,比起梶原,我似乎还是更愿意京子和沢田在一起。   啊!有了!   我突然灵机一动,转向田中前辈:“前辈,那边遇到个熟人,我能过去打招呼吗?”   正站在最近的柜台边考虑该买什么的前辈头也没抬,直接挥了挥手:“去吧。”   我道过谢,立马兴冲冲地朝沢田和京子跑去,不等走近,沢田也抬起头,正好看到了我。他一脸吃惊地睁大眼,随即笑起来,“芥川さん?就一个人吗?”   京子也高兴地转过身,对着我笑道,“好久不见了,津名ちゃん。”   我和他们一一打过招呼,又指了指田中前辈的位置,解释道:“我和餐厅里的前辈一起来买东西,刚好看到了你们,就过来打个招呼。你们在买什么?”   “是同学生日的礼物。”京子抬了抬自己手里的钥匙扣,示意道,“因为是男生,所以就找阿纲君帮忙一起挑选。”   沢田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声:“不过我也不知道该选什么啦……说起来,芥川さん最近很忙吗?真的很久没有碰到你了呢……”   看他一脸无辜的样子,我倒从心底生出几分愧疚。实在不好意思说“为了避嫌才不想找你的”这种话,我只好含糊地应道:“嘛……大概……比起这个,不知道你们圣诞是怎么安排的?”   沢田看看京子,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具体的。”   “那真是太好了!”我右手握拳锤在左手掌心,“我们餐厅今年有个圣诞晚会,虽然现在还没有正式的通告,不过你们有空的话可以来玩吗?一定会很有趣的!”   京子眨眨眼,看起来倒是有了兴趣:“听起来很不错呢,有名额限制吗?”   “唔,如果客满的话大概就不接待了,所以应该说也是有限定的?”我想着之前店长说过的计划,补充道,“通告上会提到这个,店长也会在圣诞节前一周询问客人们的意见再定下一份名单的。如果你们能来的话我可以先跟店长预定哦!”   沢田忍俊不禁地看着我,笑道:“好像被推销了呢……嗯,有空的话就去。”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去给前辈帮忙~”   和他们打过招呼后,我重新回到田中前辈这边一起选购。她正蹲在地上苦恼着该选择怎样的包装带和礼品盒搭配,见我回来便举起两种颜色的包装带问道:“你说那种颜色更好?”   我也蹲下身,托着下巴打量了半天,犹豫道:“唔……圣诞节的话果然是白和红?”   田中前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有着白色圆点的红色包装带拿到眼前看了一会,随即“唰”地站起身:“行,就决定是这种了!”顿了顿,她又低下头来问我,“刚才那两人……似乎经常来餐厅里吧?”   “是啊。”我跟着站起身,献宝似地说起来,“所以我刚才问了他们圣诞晚会的意向,他们说有空的话就会去。”   “那倒是不错。”田中前辈看着手里的包装带,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边渐渐浮起柔软的笑意,“如果成功的话,店长一定会很高兴吧。”   我看着她,没有答话,心里既有点寂寞又有点温暖。   有人说,冬天并不适合恋爱。因为气温过低,人心好像也被冻住。寒意浓重,苍茫灰色覆盖天空,就连太阳都仿佛被这寒冷吓到,许久才会从云层后露一次脸。   可我却觉得,冬天一定是四季中最适合恋人的季节。   不仅仅因为许多的节日,更因为这样的寒冷,使得每一次拥抱每一次互相碰触都变得炙热暖人。   在寒冷的天气中依偎、取暖,听起来就很美好不是吗?   平安夜当天,因为餐厅里需要提前做准备,我在午饭后便动身前去帮忙。   虽然是去工作,但好歹也是难得的节日,我换上了之前新年时白兰送的摩卡巧克力背带,配上同色的发饰,看起来确实有了不少节日气氛。   坐在玄关换好鞋子,我正准备起身,就听到透从房间里出来叫了我一声。我一边应着,一边回头,忽然听到咔嚓一下,快门灯的白光在眼前一闪而过。   我愣了愣,随即受不了地扁着嘴抱怨道:“你又拿我做试验吗……”   透耸耸肩,不置可否:“反正不会把你拍得难看的……不是去加班么,穿成这样做什么?”   “今天毕竟是圣诞节啊,而且店里也有party。”我眨眨眼,笑道,“喂,这样好看吗?平时都没什么机会穿这条裙子。”   少年“切”了一声,转身去拿我挂在衣架上的外套:“废话真多,刚才不还说赶时间吗?”   说句好听的会死啊!讨厌!   我愤愤地站起身,接过他递来的外套穿上,说了句“我出门了”正要往外走,却冷不防又被叫住。我回头,看到真柴透别过脑袋摸了摸头发,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道:“如果我那边结束得早,晚上就过去接你。”   ……等等你的属性什么时候变傲娇了?“你又不顺路,我可以自己回来啦!”   和透道完别我就直接乘车前往餐厅,进门时其他人都已经在了,我也立马换上制服加入其中。等准备工作全部完成,差不多就到了晚会的时间,客人们陆陆续续开始到场,包括店长在内的所有人全都各就各位,真正为这个晚上忙碌起来。   其实以前餐厅在圣诞节并没有这样的活动,虽然我来这里的时间也不长,但听坂本小姐说今年似乎是店长特意提出要举办这次晚会,一早就定下了各项计划和实施方案。   站在门口等待客人的空隙里,我偷偷打量了眼蹲在音响前进行最后调整的店长,他的样子和平时也没有太大变化,除了穿着难得一见的西装、头发似乎也特意打理过这两点之外,就是稍微多了些干劲。   “你在看什么?”田中前辈在我头顶轻敲一下,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又很快转过头来,“专心工作!”   我摸摸头顶,无辜道:“我只是觉得店长今天特别认真……有点奇怪嘛。”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前辈嗤笑一声,眨了眨眼,“虽然平时是废柴了点,但也是个该出手时就出手的男人呢。”   我顿时了然地笑起来:“前辈对店长的评价还真高啊……”   站在面前的女生陡然一愣,明明是在光线并不明亮的室内,那张脸却显而易见地红了:“说、说什么呢!”   “叮当——”   正好餐厅大门被人从外面拉开,我连忙趁机迎上去:“欢迎光临~圣诞快乐!”   “是津名ちゃん呢~圣诞快乐~”甜美温柔的女声在门口响起,我抬起头,就看到笹川京子穿着一身白色毛领的卡其色大衣,冲我抬起一只手挥了挥,脸上笑容明亮。   沢田纲吉跟在她后面走进来,也朝我点头笑道:“圣诞快乐,芥川さん。”   我看看他们两人,又看了看合上的大门,略有些疑惑:“不是说还有狱寺前辈和山本前辈吗?”   闻言,沢田笑了笑,脸上也带了几分遗憾:“山本前几天被临时叫回家去了,狱寺君今晚似乎也有其他的事情所以不能过来……”   咦咦咦——他们不会是特意找借口离开,好让这两人过二人世界吧?   我忍不住偷笑起来,趁京子没看到,飞快地对沢田使了个眼色。他大概是看懂了,顿时露出一个无语的表情,为难地叹了口气。   京子正好回头,看他一脸无奈,不由问道:“怎么了,阿纲君?”   沢田急忙摆手,不知如何解释,我适时地插话道:“总之先跟我来吧,晚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哦~”   如果我的预感没有错,今晚一定会是个特别的夜晚。   在这个如此适合告白的日子里,绝对要加油啊,沢田君!   目标二十 平安夜(下)   等客人们差不多到齐,晚会也就开始了。   其实与其说是晚会,也许用餐会形容更加合适。此次采用的是自助形式,座位沿着临街玻璃窗布置,餐饮区被安排在原本的休息区,而大堂则被临时改造成舞池的样子,最中间摆放着一棵两米多高的圣诞树。   暖色的灯光伴着轻缓舞曲飘荡在大堂里,晚会进行到现在已经渐入□□,客人们看起来都很享受,我们这些工作人员也得以放松下来进行轮流休息。   这时候大家几乎都在大堂里玩,我不为所动地躲在餐饮区,将每种食物依次试了一遍,再把最喜欢的那几类统统扫进碟子里,安心地大快朵颐。   正吃得高兴,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只手。那只手端了杯果汁递到我面前,我从善如流地道了声谢,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刚打算去看对方是谁,那人已经轻声笑起来:“之前辛苦了,终于可以休息了吗?”   “咦?”这道声音出乎我的意料太多,我吓了一跳,急忙抬头看去,只见棕发青年正笑盈盈地望着我,眼底带了几分调侃:“这样看你吃着,我好像也饿了……”   沢田纲吉的身后并没有其他人,他将果汁递给我后便反手撑着桌面,往桌边随意一靠,姿态中难得多了几分慵懒。   我眨眨眼,下意识看向大堂,试图寻找笹川京子的身影:“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京子小姐呢?”   “嗯?刚才有个电话,所以她去外面接听了。”沢田偏头对我笑笑,抬手示意了一下大门外。   我点点头,顺手拿起一个空碟子递过去:“要吃点什么吗?今天井上先生可是拿出了看家本领哦~”   沢田忍俊不禁,但还是从我手里接过了碟子:“有什么推荐吗?”   “嗯,当然!”我抄起夹子就开始往他碟子里夹东西,就在这时,京子远远地走过来,看到我先是打了个招呼,随即转向沢田:“阿纲君,我可能要先走一步了。”   “咦?发生什么了吗?”   沢田的声音里带了丝担忧,我一听,也急忙放下手里的夹子去看京子的表情。女生总是笑容灿烂的脸上此时只有些勉强的微笑,她扯了扯嘴角,迟疑道:“刚才的电话……是翔一君。”   她的话才说到一半,沢田纲吉已经像是明白了什么。他几乎条件反射般皱了下眉,但又很快舒展开来:“前辈说了什么吗?”   京子缓缓地摇了下头,直视着沢田:“他说要当面和我谈谈,问了我在哪里,会直接过来接我。   “现在似乎已经在路上了。”   我知道现在并没有我开口的立场,但他们口中的翔一前辈……莫非就是之前京子说过的前男友?   我立马拉了拉沢田的袖子,示意他快点阻止,可他却像完全没感觉到一样,笑起来:“那就好。不过外面很冷,虽然是圣诞节,也还是不要太晚回宿舍。”   “嗯,我知道的。”京子仰头微微一笑,眼睛里带着明亮的光芒,“谢谢你,阿纲君。”   “没关系啦……”沢田摸摸鼻尖,仿佛忽然觉得不好意思,略微别开了视线。   我站在一边,看看他又看看京子,却什么都不能说,只好低下头用叉子戳着碟子里的食物。   三个人一时都沉默下来,像是为了迎合这种气氛,大堂里的音乐也冷不防停下,然而紧接着,却响起很多人起哄的声音。   我忍不住抬头望去,没想到竟看见店长在众人的鼓掌声中走到话筒旁边,半是为难半是羞涩地清了清喉咙:“就算让我唱什么……我是半个音痴啊,一定会扫兴的。”   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还没搞明白状况,就听其他人在大喊着:“没关系!快唱吧!”“店长今天穿得这么正式一定是准备了节目,加油啊!”   站在灯光下的年轻男人笑了声,却也没再推辞:“嘛,今天确实是做了些准备没错啦。本来是打算唱首歌的,不过还得找个人合唱才行。所以……”他深吸口气,视线在人群中慢悠悠转了一圈,突然停在某个位置,“田中さん,可以请你帮我这个忙吗?”   被点到名的女生明显愣住了,然而不等她反应过来,人群已经自动为她让出了一条路。坂本小姐在后面推她一把,田中前辈就这样一脸状况外地被大家推到了话筒边上。   我这里离大堂有些距离,所以听不见田中前辈说了什么,但仔细看能注意到她红着脸狠狠瞪了店长一眼,又故作镇定地略抬高声音道:“如果不会唱可不能怪我。”   店长正了正领带,将立式话筒放到两人之间,对着大家开口道:“就唱那首《Forever》吧。”话音落下的同时,前奏已经响起。   我吃惊地听着这熟悉的旋律,发现话筒边的女生也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这首歌正是田中前辈最喜欢的歌之一啊!昨天她还给我听过!=口=   我百思不得其解,店长却已卖力地唱了起来。   说实话,他确实是半个音痴,但没想到这时候竟也能把这首欢快又深情的歌唱出原本那个味道。田中前辈也渐渐跟上他的节奏,整首歌总算顺利唱完。   底下掌声雷动,店长拉起田中前辈向众人深鞠一躬,镇定自若地重新回到人群里。   不过重点是……他们两人还牵着手吧?!   我觉得我大概看错了,然而很快,就看到那两人从人群中钻出来,店长回头望向再次热闹起来的大家,长长地松了口气。   田中前辈抬起自己还被他握着的手,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在他眼前晃了晃,谁知店长非但没有松手,还更用力地反握回去。他低下头,脸上的笑容在那一瞬间竟无比温柔。   虽然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可那样亲昵的态度和动作分明说明了一切。我也不敢多看,急忙移开视线转移注意力,没过一会儿,京子拿在手里的电话便响了起来。   她看了眼手机屏幕,抬头冲我和沢田笑笑:“今天晚上很愉快呢,也谢谢津名ちゃん邀请我们,我差不多该走了。”   我应了声,下意识朝店门外望去,隐约看到一个男人正站在门口。沢田说了句“路上小心”,又道:“那我就不送你了,代我向前辈问好。”   京子点点头,转身走到门口,拿起外套穿上便拉开大门走了出去。等在外面的那人迎上来,两人在短暂说了几句话后,便顺着街道渐渐走远。   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我才回过头来,却发现沢田纲吉仍旧望着外面。他的脸上依然带着温柔的表情,虽然没有在笑,却意外地让人安心。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觉得异常难过。明明周围如此热闹欢乐,莫名的酸涩却挡不住地从胸口涌上来。   我仰头看着眼前这个男生,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不阻止她?那不是你喜欢的人吗?”   沢田低头看我,缓缓眨了下眼:“其实我也不知道原因,但是很奇怪地,在京子ちゃん说要离开的时候一下子就觉得没有关系了。”   “没有关系……是指什么?”   我听不懂他的意思,不由皱了皱眉。沢田稍微弯下腰,直视着我的眼睛笑道:“等芥川さん也喜欢上某个人的时候,也许就会明白了吧。”   他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叹息,却释然而真诚,那双棕色的眼睛里也没有勉强或是类似伤心的情绪。反倒是我这个局外人,偏偏难以消去心头的惋惜。   我摇了摇头,闷声道:“我才不想经历这种失恋。”   男生轻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他直起身,重新将视线落在喧闹的人群中。我也只好再次端起碟子,想要吃点什么却又食之无味。   同一个圣诞节,同一个地点,店长和田中前辈终于有惊无险地走到了一起,沢田却终究还是放开了笹川京子。   我无法知晓这其中的原因,只恍惚意识到,这大概也是喜欢的一种。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方忽然又响起男生的声音:“这种时候不是一个人真是太好了。”   我鼻头一酸,受不了地用手捂住眼睛,不可思议道:“一点也不好啊!你现在明明应该去跟朋友们哭诉才对吧?为什么还要呆在这里……我是不是不应该叫你们来?”   大概是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到了,沢田愣了愣,随即转过身来。他的手握住我的手,将它从我眼前移开。   视野中露出男生干净柔软的笑脸,他的手心那样温暖,仿佛能够连室外的积雪都融化。他看着我,眼底倒映出我模糊的影子:“芥川さん不就是我的朋友吗?谢谢你为我难过,虽然确实有些遗憾,但一定很快就会有令人高兴的事情发生的。”   我不知道听着这样的话,自己心里究竟升起了怎样的情感,可大脑分明是空白的。   我从没见过像他这样的烂好人,而如他这般温柔的人,一定不会再有第二个。   “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人了。”   沢田纲吉笑起来,弯起的双眼后几乎看不到瞳仁。我被他笑得有些不自在,正打算说些什么转移注意力,藏在口袋里的手机陡然响起。我被吓了一跳,急忙掏出来一看,竟是明里打过来的。   我跟沢田说了一声,小跑着冲到外面,刚一接通电话,就听女生开门见山地问道:“津名,你现在能联系到沢田纲吉吗?”   我奇怪地“啊?”了一声,看向室内,沢田正靠在桌边看着大堂:“他倒是就在这里……但是你找他干嘛?”   明里似乎松了口气,又像是有些无力:“你知道那个叫狱寺的家伙吧?他貌似跟不良打架受了伤……总之我们现在都在医院里,拜托你通知一下沢田吧。”   “……我去!”   在这种圣诞夜接到这样的电话,先前那点儿伤感彻底烟消云散。我回到店里和沢田说了这事后,两人便一起赶往医院。   我们还没到达急诊室,就看到大厅门口倚墙站着个女生。她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机,时不时打个呵欠,看起来大概真的相当无聊。   这时候就连医院里都冷冷清清,所以她的身影便格外醒目。我直接走上前,问道:“你没事吧?狱寺前辈呢?”   明里见到我,立刻收起手机答道:“我当然没事。”她耸耸肩,又看向沢田纲吉,伸手朝急诊室内一指,“另外一个的话,还在里面呢。”   沢田道了声谢,急匆匆地快步走进去,我探头张望了一眼,什么也没看到,只好问明里:“你怎么会看到狱寺前辈和不良少年打架的?”   “我没看到他打架啦,不过那种狼狈的样子也只有这种可能吧?总不会是被人寻仇啊,只是个大学生而已。”明里无所谓地哼了一声,好像对狱寺很有些怨气,说着说着就抱怨起来,“你知道吗?那家伙死活不肯来医院,还不告诉我沢田的电话,果然是不良少年中的老手了吧!他以为我没办法打听到嘛!”   “……你还真是憋了一肚子火啊……”   不过被她这么一说,我倒是也想起来之前看到过沢田纲吉和别人打架。看样子我当时的猜测果然没错,估计他们以前是不良,但现在想要摆脱这个身份,却还是很容易被盯上吧?   我好奇地往里走了几步,想要看看狱寺究竟伤到什么程度,却听见里面传来两个人的谈话声。   坐在急诊室里的银发男生比想象中看起来正常得多,至少身体上没有十分明显的伤痕,只是脸色不太好,所以显得没什么精神。   沢田站在他旁边,微微蹙起眉,眼底除了忧虑仿佛还带了丝怒气。他沉默了一会儿,迟疑道:“你能认出是哪些人吗?”   狱寺同样紧皱着双眉,压低声音道:“至少……不是彭格列的人。”   沢田没有立刻答话,反倒是冷笑了一声,这才接道:“我知道,他们不会做得这么明显的。”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其中夹杂着莫名的寒意,竟让我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原来这个人也是会生气的……我直觉自己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急忙缩回脑袋,假装刚才一点也没听到。   ……话说回来,我怎么又在不知不觉中干出偷听这种事了?还有彭格列又是什么?这年头的不良少年都已经发展成组织了?   幸好他们很快就结束了这个话题,我又等了一会儿,才进去和两人打招呼。“狱寺前辈还好吗?可以回去吗?”   沢田看了看狱寺,转头对我笑道:“嗯,医生说只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这么晚了,我们先送你们回去吧。”   他的语气和以往一样温暖亲切,好像刚才的怒意只是错觉。我点点头,应道:“那就拜托了。”   目标二十一 男生们的世界(上)   那天到达公寓时,透竟然也已经在了。   我一进门就看到他坐在桌边发呆,他面前那两个杯子热气腾腾,咖啡香味在整间屋子里飘荡,甘甜中带点微微的苦涩。   我边往里走边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现在回来?”   他闻声转头,一手托腮一手捧起其中一杯放到嘴边,语气依旧漫不经心的:“刚才经过餐厅,店长说你已经走了……没想到还是我先到家。”   “诶你还真的去了?!”我愕然睁大了眼,又觉得抱歉,急忙双手合掌诚恳道,“因为明里那边有点事情所以提前走了,你应该给我打电话啊!”   透撇撇嘴,顺手将另一杯咖啡递到我面前,没再继续说下去。   他不反驳真是太难得,反倒令我有些惴惴。我看着他的脸,不由又问道:“你有心事吗?总觉得和平时不太一样……”   “嗯……?”少年双手捧着杯子,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盯了我许久,忽然笑起来,“也许只是太累了……”他放下杯子,两只手缓缓贴到我脸上,这突如其来的温暖竟让我突然想到晚上沢田抓着我的手时他掌心的温度。   我忍不住抖了抖,与此同时,耳边响起透微凉的声音:“小津,明年的圣诞节我们两人一起过吧。”   我眨眨眼,下意识点了点头。   “我们不是……每年都一起过的吗?”   这之后就是寒假,我们如往年一般回福利院和大家一起过新年,白兰也一如既往从意大利千里迢迢赶来京都陪我们。   这短短一周,新年短信却几乎挤爆了我的手机邮箱。沢田纲吉也在年初时给我发了条信息,说是现在在东京的家里和家人朋友们一起过年。   那时的京都正下着雪,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洒满整片大地,屋檐、树梢、甚至连停在树下的自行车都被染成了白色。   我站在福利院内院的走廊下,围观白兰和孩子们打雪仗。青年一头白发一身白衣,仿佛已经和这片雪地融为一体。他蹲在雪堆后一脸惬意地以一敌众,还不慌不忙地冲我喊道:“一个人躲在那里不觉得太无聊吗~小津~”   我懒得理他,干脆端起手机对准院子里玩闹的众人拍了张照,想了想,也给沢田传了过去:「新年快乐,希望明年也可以这么热闹!」   几天后假期结束,我和透从福利院回到公寓。学校里还沉浸在新年的气氛中,几乎随处都能遇到互相问候的同学。   午休时谈论起新年的活动,明里拿出她在假期中拍的照片给我们,厚厚一叠,全是她和她的家人。   我随意翻看着,虽然耳边尽是她对弟弟的抱怨,却还是忍不住生出几分羡慕。这大概就是所谓血缘的羁绊吧,就算嘴上说着讨厌,心底始终是欢喜的。   “我们的大摄影师呢?别告诉我完全没拍过照片。”   明里话锋一转对准了坐在一边的透,少年慢条斯理地喝了口热饮,不为所动:“就算拍了,也不可能像你这样带在身上吧。”   我一听,立马表示:“我手机里存了几张。”   “我要看我要看!”   明里一脸兴奋地凑过来,我打开手机相册,翻出那几天的照片。她兴致勃勃地一张张往下翻,忽然指着其中一张问道:“这人也是你们福利院的?不是说透是年纪最大的男生吗?这人明显更年长吧……”   我低头一看,发现明里指着的恰好是那天打雪仗的画面,她指尖下的白发青年正抬高了手臂,将一只雪球扔出去。   “啊……这就是白兰啊,那个经常会来看我们的家伙。”我摊了摊手,解释道,“不知道为什么,院里的孩子都很喜欢跟他玩。”   明里应了声,也没有多在意,正要继续看下去,一阵铃声冷不防在三人间响起。我看了眼自己安静的手机,再看明里,她也对我摇摇头表示不是她的铃声,两人不约而同地一起转头,只见真柴透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边起身走向角落。   明里将视线移回来,一脸惊叹:“这种时间都有电话……真是业务繁忙。”   我默默点头表示赞同,然而等透回来时,却发现他的脸色不是太好。   “怎么了?”   少年手里攥着手机,像是正思考着什么,听到我问话才低头看了我们一眼,眉毛不易察觉地皱起:“我可能要早退……能帮我请个假吗?”   “早退?”我突然有不好的预感,急忙追问道,“发生了什么?”   透一眨不眨盯着我的脸,犹豫了好久,最后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修女妈妈说小优早上离开福利院去学校,可是刚才学校打电话说她一直没有出现。”   我心里一惊,顿时跳坐起来:“没有出现是怎么回事?那孩子从来很认真,甚至都不会迟到啊。”   透沉默了一会儿,抿了抿唇:“总之我现在去找找看,这事情我会解决,你呆在学校里不要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是怎么回事?这种事情是闲事?”我冷笑了一声,抓起电话直接拨通了小优的号码——不出所料,果然没有人接。   透一定是已经打过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可他一个人要怎么找?   我快速收拾好自己的饭盒,一边说着一边已经站了起来:“所以说你这种什么都要自己解决的个性真是最讨厌了。”   透别开脸,却也不甘示弱:“既然讨厌就不要问我发生了什么。”   “看你摆着那张脸不问不是更担心吗?!”   “就因为知道你会这么想才说的啊!”   “既然说了干嘛不让我跟你一起去找!”   “……我说……”夹在我们中间的明里终于忍无可忍地将我们往两边一推,开口道,“你们可以不要吵了吗?!既然要去找人就快点去啊!”   透不再说话,我哼了一声,将饭盒塞进明里手中:“东西我就先不带了,请假的事也拜托你。”   “知道知道!放学后我会把书包什么的都拿去给你们,电话别忘带就行。”   “嗯,多谢啦~”   交代完该说的事情,我就和透一起冲了出去。虽然透不是很情愿,但最后也勉强同意了两人分头行动——他到小优平时可能去的地方找,我则到小优就读的下鸭国中打听情况。   枳北距离下鸭并不算近,在学校门口又很难打到车,我只好去外面的大马路上寻找的士。   偏偏这时候还一辆空车都没有,临时预约又约不到,倒是隔壁的公交站先后经过了好几辆公交。   眼看着午休时间就要结束,我等得心急如焚,正考虑是不是咬咬牙干脆坐公交过去,一辆私家车忽然停在了我面前。   它正好挡在我和马路之间,我只好不满地收回视线,就在这时,副驾驶座的车窗缓缓摇下,一个棕色的脑袋从里面探出来,看着我问道:“怎么这个时间在这里,出什么事了吗,芥川さん?”   我吃惊地张大了嘴,不敢置信地叫道:“沢、沢田君?”   男生点点头。   我顿时回过神来,一个箭步上前道:“那个……你现在方便吗?可不可以带我去下鸭国中?我有急事要过去,但一直打不到车。”   大概是我看起来真的很着急,沢田愣了愣,转头对驾驶座里的人说了些什么,随即示意道:“快上车吧。”   我忙不迭地道过谢,飞快打开后座钻进车里。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原来前面开车的人就是山本武。黑发男生笑着从后视镜里对我打了个招呼,确定目的地后便一脚踩下油门,将车开上了马路。   沢田从副驾驶座回过头,安抚地冲我笑笑:“先不要着急,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重新镇定下来:“有个一起长大的孩子在那边念书,但是刚才得知她从早上开始就没有去学校,打她电话也一直没人接。谁都不知道到底怎么了,我和透正分头找她。”   沢田认真地听我说完,思考了几秒,沉吟道:“我们正好也没什么事,帮你一起找吧?那孩子叫什么名字……也是芥川さん的青梅竹马吗?”   “嗯,她今年国三,比我和透小两岁。”我将小优的全名还有她的主要特征简单描述了一遍,突然想起什么,问道,“这是山本前辈的车吗?”   山本哈哈笑起来:“是啊,今天刚弄到手,正好就派上用处了!”顿了顿,他又问我,“那女生不见的事情通知她父母了吗?”   父母?   我微微一怔,只好摸着脑袋笑道:“我们都是孤儿啦……所以没有什么父母,只有福利院里照顾我们的修女妈妈,这事情就是她告诉我和透的。”   此言一出,车内冷不防安静下来,只有空调送风口的声音呜呜作响,莫名变得异常清晰。   我不自在地抓紧了校服裙摆,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打破沉默。这也是我一向不愿意和别人谈论这个话题的原因,大家听到孤儿这个词,往往不是抱以同情就是硬生生扯开话题,但无一意外都会用有色眼镜看待我们。   可是孤儿又怎么了?   虽然没有父母,我们照样和普通人一样健康成长,懂得如何与人相处,甚至能够比一般人更早地独立生活。   我不介意这个身份,也不希望别人因为在意这点而无法与我如常相处。   正忐忑不安着,忽然听到沢田轻声笑起来:“难怪新年你传给我的照片里有很多孩子,都是孤儿院的同伴吗?”   “诶?”我反应了几秒,顿时松出口气,“是啊,大家都关系很好哦。”   “当时看着照片上就感受到了,这么多人的大家庭一定很温馨吧。”   “那是自然的!”我自豪地挺起胸膛,沢田失笑道:“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我眨眨眼,刚说了句“你如果有空随时都可以”,车子便缓缓停在了下鸭国中的大门口。   目标二十二 男生们的世界(下)   这时候距离午休结束还有点时间,我赶到小优的班级门外,随便拉了个学生询问她关于小优的情况。那人想了想,大概是觉得自己说不清楚,回到教室里叫出了据说平时和小优关系很好的女生。   对方见到我,还有些不明所以:“你要找小优吗?她今天没有来上课哦。”   “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诶?不是生病之类的吗?”女生惊讶地睁大眼,看看我,又看了眼跟在我身后的沢田,“虽然我也觉得有点奇怪啦……如果是生病的话应该是会请假的,但我完全没有听说呢。”   我皱皱眉,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焦虑再一次爬了上来:“你之前有听小优说过今天会不来学校这事吗?”   “说到这个!”女孩子很快摇了摇头,“昨天晚上她还发短信跟我说‘明天见’呢!”   我大概明白了什么,和她道过谢后便去办公室找小优的班主任,和他说明情况。   如果刚才那个女生没有说错,小优逃学的可能性就非常低了。更何况她本身就是个好孩子,现在还是准备高中入学考试的重要时期,她也没道理缺课。   可她为什么没来学校呢?是因为路上发生了什么让她无法过来的事情?   根据透从修女妈妈处得知的消息,今早小优由白兰送到公交站,而她从福利院到下鸭国中还需要转乘地铁,所以有可能发生意外的地方也就只有换乘的公交站和地铁站这一段距离了。   我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沢田,他点点头,并没有反对:“那我们去那附近打听一下吧?你知道是哪个站吗?”   “嗯!之前我陪小优走过一次,大概知道路线。”   三人立刻转战小优平时的换乘地点,然而两个车站虽然间隔不远,可毕竟是户外,一时也无法确定小优是在哪里失踪的。   幸好我平时有在手机里存照片的习惯,翻找了半天终于翻出一张有小优在的合照。我将照片给沢田和山本也发了一份,三个人分头四处打听,却还是一无所获。   正束手无策着,车站旁边的杂货店里忽然走出个中年女人:“听说你们在找一个小姑娘?”   我立刻迎上前,将照片递给她看:“就是这个女孩子,你见过她吗?”   “哎呀,果然是她。”女人一脸严肃地点点头,继续道,“早上我正要开门,看到她就在经过那条巷子时被几个穿黑衣服的男人抓走啦!”   她一边说着,一边指了下身后的小路,脸上露出吃惊又恐惧的神情,声音也尽力压低,“当时真是把我吓坏了,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好跟人多说,你们还是快点报警吧!”   女人说完后就忙不迭地转身进了店里,我呆站在原地,大脑突然运转不灵——被抓走了?黑衣男人?小优究竟被卷入了什么事件中?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我也很难保持冷静。我在原地呆站了足有一分钟之久,刚一转身,手腕冷不防被人拉住,沢田在背后说道:“这事情不简单,不要单独行动。”   我怔愣着转头望他,想了想,只好举起手机:“我去车里给透打个电话,告诉他这里打听到的情况。”   沢田明显一愣,露出尴尬的神情。   我朝他笑了笑,也想说些安抚的话,无奈这时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就在这时铃声陡然响了起来——是来自透的。   我想也没想就按下接听键,少年的声音不等我开口便径自传入耳中:“不用找了,小优现在在医院。”   我吃了一惊,来不及放心又赶紧问道:“为什么是医院?她怎么了?”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听得出来透似乎还在路上,听筒里传来明显的嘈杂声,“刚才白兰打电话过来说他把人找到了,我正要赶过去,你现在在哪?”   “在……在路上。”我犹豫片刻,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身边的另外两人,“我也现在过去,是哪家医院?”   得到回答之后,我挂断电话正要开口拜托,沢田已经抢先道:“既然找到就好,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又麻烦你们了。”我连声道谢,三人这又赶往医院。   路途并不短,坐在车里时我仍忍不住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小优无父无母,不过是个普通学生,那些人为什么要抓她?而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也不是会轻易被人得手的类型。   百思不得其解下,忽然听见沢田说道:“芥川さん很冷静呢。”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感慨什么,不由“嗯?”了一声。   他回过头来一笑:“我的意思是,遇到意外时芥川さん的反应总是比一般的女孩子镇定,之前也是。”   他说的“之前”大概是明里出事那次,但说实话,无论是明里还是小优我都被吓得不轻,也只有外表看起来冷静吧。   我笑笑,转头看向车外,声音不自觉低下来:“我只是努力不让自己手忙脚乱而已,明明是大家都在担心的时候,如果我还不能帮上忙就太没用了。”   京都的一月依旧寒冷,寥寥无几的行人裹着大衣步履匆匆,反方向的车辆不断从窗外驶过。这个城市仍和我们看到的一样古老沉默,可在这其中,正发生着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呢?   到达医院后,我按照透给的信息找到小优所在的病房,房外的名牌上已经写上了她的名字。我站在外面深吸口气,这才推门进去。   “呀,小津也到了呢~”   白兰的声音率先传来,我循声望去,见他就坐在病床边,透站在他面前,两人原本似乎在说话,见我进去便齐齐朝我望来。而小优则安静地躺在床上,闭着眼大概是睡着了。   我压低了声音,走上前问那两人:“到底怎么了?小优没事吧?”   “没事哦~应该说是在出事前被我找到了~”白兰笑嘻嘻地看了少女一眼,又抬头看向我,笑容灿烂得几乎让我忍不住寒毛直竖。   我搓搓胳膊,算是松了口气:“没事就好,你在哪里找到她的?”   白兰没答话,透答非所问地接道:“听说是入江先生帮了忙。”   “诶?入江正一先生吗?”我震惊地张大嘴,“他到京都来了?”   “不是哦,只是远程侦测了一下~”白兰似乎不想跟我谈论这个话题,忽然站起身朝这边走来,“嘛嘛,怎么说都是我的原因,他们似乎误会了什么呢~不过没关系,我会解决的哦~”   他这话有点像自言自语,我一头雾水地看着透,透也皱了皱眉,最后挫败似地叹出口气:“比起这个,小津你是一个人来的吗?比想象中快不少。”   “不是啦。”我摆摆手,顺势去开门,“是山本前辈开车带我过来的,不过他没上来,倒是沢田君还等在外面。”   说着,房门被打开,原本靠在外面走廊上的男生闻声回头。他冲着我笑了笑,正要开口说话,却在看到我身后的场景时忽然怔了一下。   我奇怪地转身去看后面发生了什么,但只看到白兰。白发青年望着门外咧开嘴角,与此同时,沢田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白兰先生。”   “咦咦咦——”我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白兰却像是毫不意外,依旧笑得花枝乱颤:“啊呀,竟然能被大名鼎鼎的纲吉君认识真是太荣幸了呢~”   “您太过奖了。”沢田笑笑,上前几步走到我面前,低头对我说道,“既然白兰先生和真柴君都在这里,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我就先走了。”   我眨眨眼,看了他几秒,又转头看向白兰,一时还无法从这两人的对话中回过神来。   “那个……沢田君和白兰认识吗?”   这本该是毫无交集的两国人吧?   可刚刚那一瞬间,我站在彼此相对的沢田和白兰之间时,却产生一种强烈的感觉,明明我们处于同一空间,这两人却仿佛去了另外的地方,突然遥不可及。   这样的沢田纲吉让我如此陌生,我从没想过他也能拥有和白兰一样强大的气场。面对白兰,甚至连透都没有办法应对自如,他却能够坦然谈笑。   这个人,或者说他们,究竟藏了怎样的秘密?   沢田没有答话,白兰低头看我一眼,很干脆地答道:“不是哦,今天可是第一次见面呢~”   “但你们看起来很熟的样子……”   “因为纲吉君在我们这一行里很有名哦~”   “我又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   听我这样说,沢田猛然皱了下眉,白兰脸上却一下子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小津想要知道吗~”   “白兰先生。”沢田终于忍不住出声阻止,说着面向我,弯起眼角笑道,“因为长辈们在国外有生意,所以我也知道一些。”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我不一定会继承就是了。”   为什么不继承?话说回来他原来是有钱人吗?!   不过这些问题似乎不适合在这时候问,我只好把疑惑先咽进肚子里,假装毫不在意地点点头,对白兰挑衅地笑起来:“啧啧啧,明明是差不多年纪的两个人,怎么就差这么多呢。”   白兰夸张地拖长了话音,好像很遗憾:“被小津讨厌了呢~”   透嗤笑了一声:“她什么时候喜欢过你。”   “连小透都这么说真是太让人伤心了~”   “完全没看出来啊!”   沢田没有插话,就那样微笑着站在一边看我们斗嘴。不知为何,我在这种间隙里竟还清楚记下了他的表情。   这一年二十岁的沢田纲吉,天光落在他脸上打下不太明显的阴影,他的神情温暖柔和,眼底恍若有光。   我想,他的世界一定比我的广阔得多吧。   目标二十三 少女与图书馆   小优在医院里住了三天,身体没有任何不适,便暂时回福利院休息。   她平时就是个乐观的孩子,虽然发生了这种事情,但恢复状态仍是比我们意料中好了不少,马上就又变得活蹦乱跳。   我们问她还记不记得当时遇到了什么人,又为什么将她带走,她只是一脸迷茫地摇头,表示完全不清楚。   “我当时晕过去了,不过有听到他们说话……应该是外国人吧,那个语言根本就听不懂。”   白兰在那天和我们见过面后就不见了踪影,等到小优出院才回福利院,整个人依然是往常懒散悠闲的姿态,也不知道去做了什么。   但他只是来露了个面,和大家打过招呼后就马上离开京都飞回了意大利。   对于他这一系列行为,要说没有疑惑是不可能的,我也曾问过透是不是知道白兰在从事怎样的工作,他从摆弄着的单反中抬起头,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自嘲着耸了耸肩:“就算是我,也没办法什么都清楚。”   透对京都的事情无所不知,想来这次事件对他也影响不小。我虽深表遗憾,却不知道在这方面该如何开导他。   想要知道更多的信息,就只能自己动手了。但我对情报搜集没有一点经验,只想得到互联网这一种手段。可现阶段没有任何线索,就算我真心要查明真相,也无从下手。   更何况,这个学期结束后就要升入三年级,接下来的期末考试成绩直接关系到新一轮进路调查的面谈结果,不好好准备可不行。   学生的本职还是学习,等我焦头烂额地打败了考试大魔王,已经是三月份。   小优顺利通过高中入学考试,之前的意外对她毫无影响,而其他人似乎也忘记了曾经出现过这么一件事。   我趁着假期休息在家,上网将自己至今知道的信息搜索了一遍,不出意外地一无所获。我甚至忍不住开始想,这样追根究底到底有没有意义?   即使知道了真相,假设白兰的存在真的会给我们带来麻烦,难道就要断绝和他的来往吗?   我又是挫败又是苦恼,就在这时,放在手边的电话突然震动起来,我一看,竟是来自沢田纲吉的——说起来,刚才给他发了短信我都忘了!   “芥川さん?抱歉我刚看到你的信息……”电话那头的声音温和中带点疑惑,他好像是在室内,说话时隐约夹杂着回音,“你是说要来我们学校的图书馆学习吗?”   “嗯,开学前有不少作业要解决,我不是打算报考你们学校嘛,就觉得干脆现在开始去感受一下气氛吧?而且……”我讨好地笑了笑,“能够拜托你帮我补习吗?”   “咦咦咦——我吗?我高中里的成绩一直都不好啊……”   “可你好歹考上了啊!”   “我对理科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正好,我的理科倒是没什么问题,相比之下还是文科不太拿手。”   “……”沢田沉默下来,我甚至听见他长长叹了口气,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开口道,“好吧,但请不要期待过高。”   “没关系,我对你也没什么期待啦,能够答疑解惑就可以。”   “芥川さん!”沢田似真似假地抱怨了一句,随即道,“所以,你要现在过来吗?我倒是正好在学校。”   我看了眼时间,下午一点,并不算晚,便一口答应了:“那我马上就去,门口见!”   从公寓乘车到枳北高中那一站,再稍微走上一段距离,就能看到国立大学的大门。门口依旧人来人往,繁忙中透露着学校特有的静谧。   沢田刚刚发信息说他已经到了约定地点,我便也加快脚步往校门口走去。就在快要到达的时候,前方走来一个紫色长发的少女。   之所以注意到她,是因为她的装束和周围其他人略有不同。她穿着一身军绿色的制服,但那制服并不是京都任何一所高中甚至国中的校服。   不过她应该和我差不多年纪,外表看起来很柔弱,却一点也没有给人弱不禁风的感觉。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戴在右眼上的那只绣着骷髅头的眼罩,与她紫水晶一般的左眼形成鲜明对比。   大概是我打量得太专注,她在与我擦肩而过时,也回头望过来。那只紫色眼睛不偏不倚地转向我,其中明明没有任何情绪,我却忽然脸上一红,只能尴尬地冲她咧嘴笑了笑。   女生微微一愣,也朝我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即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自街角消失,这才赶往学校门口。远远地就看见沢田正抬腕看着手表,我急忙快跑了几步,喊道:“抱歉,迟到了!”   男生垂下手臂,朝我展颜一笑:“没有,我也就等了一会儿而已。”他看了眼我肩上的书包,问道,“需要帮你拿着吗?”   “没关系,也没有装很多东西,可别小看我了。”我豪迈地一拍胸脯,凑上去将之前在车站买的奶茶递到他面前,“这是今天份的谢礼。”   沢田接住纸杯,诧异地笑出来:“什么叫‘今天的份’?”   “因为补习会麻烦你很久的样子……”我眨眨眼,理所当然地解释道,“所以每次我都会带些吃的喝的来给你的!”   “不用啦……比起这个,我们先去图书馆吧。我今天正好也在那里做作业。”   这所学校的图书馆并没有对外开放,这也是我必须拜托沢田纲吉的原因。   我们到了之后,沢田先递给我一张磁卡,我接过一看,发现上面印着狱寺隼人这名字,名字旁边还有男生凶神恶煞的一寸照片。   我顿时感觉脑后挂下了一排黑线。   沢田笑了笑,解释道:“进图书馆必须要用磁卡,我之前和狱寺君一起在里面学习,顺便问他借了卡出来接你。”   说完,他便拿着自己的磁卡在门口的机子上刷了一下。通道在“嘀”一声后打开,沢田回头冲我示意,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只好用狱寺这张卡刷开通道进入了图书馆。   这座图书馆一共五层楼高,地下还有一层,其中从地下一层到地上二层是借阅区,中心有一部旋转楼梯相互连接。三层是资料室,专门陈列不能外借的珍贵书籍,四层是电子借阅和机房,五层则有个餐厅和室外露台。   沢田先前就在地下一层自习。我们经过一楼的大厅,乘电梯到楼下后,他熟门熟路地带着我绕过一排排书架,朝窗边靠角落的那张桌子走去。   因为还是春假的缘故,图书馆里并没有很多人,许多桌子都是空着的,所以前方那个银发青年的身影便格外显眼。他面前的桌子上铺了一堆白纸,他戴着眼镜,眉头微蹙,似乎正奋力演算着什么,手中的笔在纸面上刷刷移动,一刻不停。   沢田在桌边落座,悄声对我道:“现在空位有很多,芥川さん随意就可以了。”   闻言,狱寺隼人终于抬起头来。他先是略显不耐地看了我一眼,随即望向沢田纲吉,神色几乎在瞬间变得柔和:“十代目,您回来了。”   沢田弯起眼角,在他对面的位子上坐下:“打扰到狱寺君了吗?说起来,那道题目是不是已经解出来了?”   “是的!之前没有想到,其实解起来相当简单,我来为十代目解释一下!”一说这个,狱寺脸上一下子露出兴奋的表情,他理都没理我,立马兴致勃勃地将白纸铺到沢田面前,一边说着一边已经下笔演算起来。   我:“……”   既然那两人这么快就进入了忘我境界,我也就只好将双肩包往桌子上一放,掏出课本习题本和笔袋后,在沢田旁边的位置上坐下开始学习。   耳边是两个男生压低声音的讨论,我自顾自做了会儿题,忍不住也侧过头去看他们究竟在研究些什么。   狱寺的白纸上列了密密麻麻一排公式,下面是计算过程,以我高中的数学水平自然是看不懂的。而沢田也皱着眉头,似乎消化得很痛苦:“咦?这里是这么算的吗……等等狱寺君你说太快了!”   “十分抱歉,十代目哪里不懂我再说一遍!”   “啊,就是这一步过程……到底是怎么从上面跳到这里来的?”   “就是这样……然后这样……再这样……”   “啊啊啊还是不懂啊!”   沢田显然没有听明白,完全是状况外的表情。狱寺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没有讲明白,又讲了一遍,沢田还是抓耳挠腮,耷拉着脸道:“狱寺君,我再从头看一遍试试……”   “噗!”看着他这幅挫败模样,我一不小心笑出声来,那两个男生立马齐齐看来。狱寺一言不发瞪着我,不等他开口,沢田已经埋怨似地笑道:“不要嘲笑我啊,芥川さん……”   “不是嘲笑!真的!”我急忙摆手以示清白,“只是觉得这样的沢田君很有趣而已啦,和以往给人的印象很不同。”   男生抓着脸颊,奇怪道:“平时是什么印象?”   我想了想,面向他,诚实地答道:“很能干……之类的吧?每次我遇上问题你都会帮忙,光这一点就是五星好评了~”   沢田顿时忍俊不禁:“可是,真正解决问题的人并不是我啊。”   “那不重要。”我直视着男生的眼睛,听到自己出口的声音与心中的话语完全重合了在一起,“重要的是,在我最需要某个人的时候,你出现了。你给了我很多的勇气。”   这份感激之情,是再多的谢谢也无法表达的。   我很少这样一本正经道谢,但不知为何,沢田纲吉听我说完,脸上忽然浮起一片薄红。我摸了摸手臂,感觉室内也没有那么热,便小声问道:“那个……沢田君你还好吧?”   “咦咦——我我我没事!”他干笑了两声,急忙别过头,又专注于面前的演算纸。   狱寺隼人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像是有所戒备又像是嗤之以鼻,我不明所以地扁扁嘴,凑近沢田身边,最后补充了一句:“所以说啦,就算看到沢田君对学习不拿手我也不会嘲笑你的!啊,对了,这道国语的题目你能帮我看看吗?”   “……”   我发现沢田脸上的红色瞬间蔓延到了耳根。他一把捂住脸,好像快要哭出来了:“芥川さん,不要这样大喘气啦……”   “……”   我真的是无辜的。   目标二十四 春日樱   剩下的春假就这样在图书馆和兼职中度过。到了四月,我也终于步入高中的最后一年。明里和我依旧同班,透则总算从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班升级为了隔壁的隔壁班。   新学期第一周结束时,班里的同学基本都已混熟,因而从第二周开始,每次一到下课,就能看见明里座位旁不明原因地围满了女生。   我好几次想凑过去看个究竟,却只听得到女生们七嘴八舌的尖叫,完全看不见人群中心究竟发生了什么。而等到午饭时直接问明里,她立刻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打着哈哈道:“咦?什么也没有啊?可能就是在说课堂笔记的问题吧……”   ……哪个次元的女生会因为课堂笔记尖叫啊……   旁边的透吃着便当,漫不经心地接上一句:“不法勾当吧。”   “次奥哪里不法了?!”   真柴透笑而不语。   我:“……”   不过就算你们不说,我也有办法搞清楚。   下午上课没多久,我拿出张白纸在上面写下:“历史课好无聊,来玩个游戏吧?大家从藤原同学那里得到的是什么?一起来交流一下嘛><”   趁着老师转身去写板书,我飞快地把纸张团成一团,避开明里的位置随手一扔——正好落在某个女生的座位上。   哟西,第一步作战成功!剩下的就是看准时机回收纸条了~   我心满意足地回过头,却看到隔壁桌男生正望着我抽搐嘴角。这是去年就在一个班上的同学,我眨眨眼又眨眨眼,用口型说道:“什么问题吗?”   他抬头望了眼天花板,同样回以口型:“你是要继续A班的传统吗?”   呃……上课传纸条的传统?   我挂着一头黑线面向讲桌后的老师,忏悔了三秒钟决定继续听课。   接着又过了半堂课,后排忽然传来一阵骚动。老师原本在边写板书边做讲解,闻声立马回头,声音即刻安静下来。   我也悄悄地转头去看,后面那片男女生一个个正襟危坐,可我却分明感受到一股灼热视线——好像有了什么不好的预感。   果然,等到老师重新转身,我的脑袋立马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紧接着,一团惨兮兮的纸球就落在了课桌上。   我咽了咽口水,紧张地打开它——下一秒我就被最后那行红色大字闪瞎了!   ——芥川津名你这混蛋敢不敢给我好好听课!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我!   我中午可是问过的啊,但你不肯说嘛。   我无辜地转向藤原明里所在位置,冲她扁扁嘴。她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连比划带口型:“次奥我能当着小柴犬的面说嘛!”   诶诶诶和透有关啊!   我兴致勃勃地收回视线,埋头研究纸条,没想到那上面竟也得到了不少答复。   ——啊拉,这个游戏不错,我也很好奇哦~但是楼主不说一下自己的战利品吗?那就让我成为第一个吧~入手的是侧颜哦~果然是传说中三百六十五无死角呢><   ——楼上太拉仇恨值,不过这里入到了最受欢迎的阳光笑容,已经死而无憾(勿救   ——嘤嘤嘤我都没有抢到!这不公平!不知道藤原同学那里还有没有存货啊!顺带一提,到手的虽然是掉落,但睡颜什么的简直美一脸啊啊啊啊(﹃)   ——楼上的相片有点脏,我来舔一舔(。   ——同舔(节操呢!   ——默默望,明里さん出的照片价格白菜实物美好,必须再来一发!   ——卧槽女生们的纸条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啊,瞎了,楼下来!   ——你们都歪楼了吧……我就说一句我入到的绝对是精品!树下逗猫图!有木有!已经裱起来挂在床头了(ry   ——楼上那张我知道啊啊啊但是当时没米抢不到好难过!阳光少年的温柔笑容直接秒杀!   ——你们不要这样!让我这个一张都没抢到的情何以堪!   ——排楼上!我也要每天舔真柴少年啊!   ——(已阵亡   ……就算是在以升学率著称的枳北私立,女生们也是如此疯狂。   后面还有好几行,不过我大概猜到是什么了——明里似乎是在出售透的照片?而且在女生中很热销?   ……作为青梅竹马的我心情有点复杂。   下课之后明里第一时间冲过来,捏着我的脸颊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总之不许在小柴犬面前说漏嘴!”   “你以为你瞒得住吗?!”我拍掉她的爪子,“而且透估计已经知道了吧。”   “他知道是一回事,我或者你跟他直说是另一回事。”明里双手抱胸,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那家伙搞不好还乐在其中呢。”   “……”   周末去图书馆和沢田纲吉一起学习的时候,我不知怎么说到这件事,对方被我逗得哈哈大笑:“芥川さん班上的同学们都很有趣呢,传纸条果然是学校生活的一部分呀。”   我自豪地点头道:“前提是不要被老师发现。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项活动完全能够促进班级内部团结!”   沢田忍俊不禁,又问:“所以,真柴君其实是知道这件事的吗?他很受欢迎呢。”   我一边从书包里掏便当,一边思考着回道:“他确实挺受欢迎的,打个比方——如果是在泡沫狗血剧里,可能我这个青梅竹马早就身中数枪自动转学了……找到了!便当,给!”   我把便当盒递到沢田面前,他看着我,“咦”了一声。   “到午饭时间了啊,你要在图书馆里不吃不喝吗?”   男生摇摇头:“不和之前一样去餐厅吗?”   我摸了下鼻尖,笑道:“今天是周六,所以有时间就做了便当。”   “那真是麻烦了。”沢田笑着接过,“要不去对岸的草地上吃吧?外面天气不错,校园里的樱花也差不多都开了。”   图书馆与这所学校最受欢迎的草坡隔水相望,从这里看过去能看到那满岸樱树都已花团锦簇,绽满枝头的花朵绵延成一片云霞,与落在水中的蓝天白云相映成趣。   我们经小路走过石桥来到草坡上,这个时间沿岸都是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的学生,当然也不乏共进午餐的情侣。四月的暖阳下充满了欢声笑语,草叶气味从四处包围过来,令人神清气爽。   我在靠近河边的地方找到一块石头,铺上餐布刚好可以当做桌子使用。准备妥当后,我放下自己的便当盒点点头,准备招呼沢田过来,却听到一个声音在远处喊道:“Tsuna!”   诶?!   我条件反射地一转头,发现跟在后面的沢田也几乎在同时回头看去。一个男生挥着手走过来,熟稔地开口道:“你也来这里吃午饭?哎呀呀果然好兴致!”   我顿时一囧,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地别过头,默默盯住自己的便当盒。   ……名字一样真心不能忍!而且仔细一想,我也没可能在这里遇到认识我的人啊!   幸好另外两人都没发现我的窘态。沢田笑着上前几步,意外道:“前辈?好久不见了,怎么就一个人?”   “也不是,我和社团的同伴们在那边讨论这个学期要举办哪些活动,正好一起吃饭,阿纲你呢?”那男生停顿了一下,忽然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地惊喜道,“不是吧?你小子也有女朋友了?看起来好小只啊~”   等等……这莫非……是在说我?   我一头雾水地回头,正看到对方确实饶有兴趣地盯着我打量,还一副“我真聪明这都被我发现了”的蠢样。   谁小只啊!   虽然很想这么说,不过这好歹是沢田的朋友,我也不想让别人觉得他认识了无礼的家伙,便没有开口。   沢田闻言,慌忙摆着手否认道:“不是啦,她还只是高中生啊。只不过因为今天在一起学习,所以来这里解决午饭了。”   “哦~”尾音被拖得长长的,对方摸着下巴,明显一脸不信,“我明白我明白,不过真没想到你竟然会对高中生下手……看不出来啊~”   “都说了不是的!”   沢田急得脸都红了,我在旁边看着真为他着急。好不容易打发走了那位学长,他终于长出口气,放下便当盒席地而坐:“真是的……”   我同情地往他肩上一拍,表示理解:“不容易啊。”   沢田干笑两声:“芥川さん不要介意,那位前辈就是这样,不过并没有恶意。”   “我知道,人人都有一颗八卦的心。”我耸耸肩,捧起便当开始吃饭。沢田看了我几秒,冷不防笑道:“说起来,这是第二次吃到芥川さん的便当了呢。”   “啊……”说到之前那次,现在想想确实有些吓人。我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接道,“嘿嘿,突然送便当给刚刚认识的人一定很奇怪吧?”   沢田摇摇头:“虽然确实是吓了一跳,当时还被山本他们取笑了。”他停顿了一下,看着自己面前的饭盒缓缓笑起来,“不过,还是很高兴的。”   男生弯着眼角,棕色的眸子里光芒耀眼。我咀嚼着满嘴食物,心脏却好像被什么猛地抓住,陡然漏跳了一拍。   我睁大眼,忘记了刚才想说什么,只觉一股暖意徐徐将身体包裹。   遇上的是如此温柔的人,真是太好了。   我低下头,用筷子戳着米饭,半晌,开口道:“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以后我就每次都带便当过来。”   “诶?可以吗?”   “小事一桩,交给我吧!我可是麻烦你很多次了,当作是谢礼好了~说到这个……”我停下来,想了想又继续道,“再过几周就是枳北的学园祭,有兴趣来看看吗?”   目标二十五 于黑暗之中   沢田纲吉答应了来参加枳北的学园祭,于是那天我就在校门口等他。到了约定时间,果然见他和狱寺、山本、京子一起出现在路口。   枳北五月初的学园祭与两个月后的社团开放日一起并称枳北特产,每年都会举办得异常盛大。今年因为我们是高三,没有时间做太多准备,却也有了更多的机会去闲逛。   透一如既往被新闻社雇去当摄影师,明里原本说了要陪我招待沢田他们,但先前有学生会的工作,估计要迟到许久才会来。   于是我只好一个人先领着这四个大学生在校园里活动。   京子看起来很喜欢这样的场合,始终兴致高涨。虽然好久没见,我也有些好奇她和前男友的问题究竟处理得怎么样了,但实在找不到时机开口。与之相对的,狱寺则完全一副兴趣缺缺的表情,让人觉得比起逛学园祭他更愿意随便找个地方呆着玩手机。   因为没什么特别的目的地,我们便按照地图沿着教学楼逐层向上。一路上到处都是人,每个班级门前随处可见穿着奇装异服的看板娘,虽然这么奇怪的工作一般都是由男生来做。   京子原本走在最前面,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回头道:“那个看起来很有趣呢,先从那里开始怎样?”   我正打算看看那是什么,没想到就接到了明里的电话。她说工作终于搞定,现在就能过来和我们汇合,问我在哪里。   我顺着刚才京子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一边念着门口招牌上的文字一边道:“我看看,这家店是叫‘贞子的鬼屋’……”   等等……鬼屋?一开始就来这么刺激的?   明里大概没想这么多,很快说了句“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我只好也收起手机,不太确定地望向其他四人:“要去鬼屋玩?”   京子愉快地点头表示肯定,山本也哈哈大笑着说“提早的试胆大会也不错啊!”,狱寺哼了声没赞同也没反对,沢田的笑脸却僵住了:“那个……”   但看着京子和山本这么期待,他咽了咽口水,非常艰难地点了下脑袋:“那我们去排队吧。”   这家店似乎还挺受欢迎,队伍排得很长,好在移动速度也不慢。明里赶来时正轮到我们进去,工作人员站在门口数人数:“你们六个人?两人一组,刚好可以分成三队,谁先进?”   明里一看到狱寺也站在队伍里,就对我露出一脸嫌弃:“喂,你没说这家伙也会在啊。”   “我不是说了沢田他们吗?光想想也知道狱寺前辈会来的嘛。”   “次奥早知道他在我就不过来了!”   “你到底有多讨厌他……”   我们这里正说着悄悄话,工作人员又补充了一句:“我的建议是一个男生一个女生一组哦~”   京子看向我们,犹豫了一下:“要不我和山本君先进去吧?”   “哈哈这个主意不错呢!”山本表示没有异议,于是两个人就在我们震惊的目光下走进了入口。   ……所以说现在就剩下沢田、狱寺,以及我和明里?反正我是不会和狱寺隼人一组的,那家伙一身的生人勿近气场我可受不了。   此念头一出,我立马不厚道地拉住沢田,一本正经地宣布:“我当然是和沢田君一组!”   藤原明里和狱寺隼人难得在这时候保持了一致——他们的眼刀像不要钱似地往我身上直直飞来。我假装没看到,等工作人员表示可以进入后便二话没说往里走去。   沢田状况外地“咦”了一声,急忙也跟过来,进门前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有些担忧地冲我道:“那个……藤原さん和狱寺君没问题吧?”   没问题才怪哦……   虽然这么想着,但我仍是挤出了十二万分真诚的笑容,答道:“没问题的!”   话音在幽深的走道中盘旋出层层回声,我好奇地打量四周,发现这个鬼屋布置得倒是十分用心,场景道具也都惟妙惟肖,灯光一打更是令恐怖气氛直升好几个百分点。   但知道这毕竟只是个人工鬼屋,心里的害怕也就没那么明显。当然这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小时候锻炼的结果。   当时我大概才在福利院呆了没几年,院里忽然兴起一股探险风。虽说我们每年夏天都会举办试胆大会,但那段时期几乎人人都在热衷于寻找看似鬼屋的房子,一旦找到就会拉着全院的人一起在深夜前往,不去的人就要罚做一个月值日。   当然没有人会因为这种理由甘心接受一个月的打扫任务,所以那一年整座福利院里的所有孩子都锻炼出了一颗强健的心脏——这其中当然包括了我。   我没头没脑地想着那些往事,走了一会儿才注意到沢田已经完全被甩到了后面。我急忙陪着笑凑到他身边,问道:“沢田君怎么了?”在室内幽暗的灯光下,男生似乎脸色不好,整张脸一会儿发青一会儿泛白,背脊倒是依旧挺得笔直。   不过也挺太直了吧?几乎是逞强一样的僵硬了啊!   我默了一下,迟疑道:“那个……你难道怕鬼?”   沢田纲吉一脸纠结地看了我半晌,以十分迟缓的动作点了下头:“也不是说害怕……不过还是觉得毛骨悚然的。”   “这些可都是人工的哦?”   “……虽然知道……”   “不可能会对你做什么的哦?”   “……这我也明白……”   我再接再厉,可沢田看起来还是无法对这环境应对自如。大概是看我苦着脸束手无策,他尴尬地笑了两声,反过来安慰道:“没关系啦,我并没有那么怕这些,我们往前走吧。”   我抓了抓头发,左右张望了两眼,灵机一动拍了拍自己斜挎着的背包:“有了!请沢田君拉着我的包带,这样我们就不用担心会走散了~”   沢田被我说得一愣,我冲他眨眨眼,笑道:“里面这么暗,要是走丢了可是很麻烦的。”   他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犹豫几秒后也笑起来:“嗯,说的也是。”他将手伸向我,半空中略一停顿,随即抓住了我的包带。我感到肩上一沉,不知为何好像连带着心脏也跟着一紧。   我回头看了一眼,提醒道:“那就继续前进了~”   其实这是小时候透经常用来安慰我的方法。   最开始进行探险游戏时,我总会被吓得大哭,透没办法,每次都抓着我的手走在我身边,有时还会说些莫名其妙的笑话。   夜色依然漆黑无垠,脚下的老地板也仍在嘎吱作响,但也许是手上传来的温度那样真实,我竟也渐渐适应了这些,变得不再害怕。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透对我而言就像是整个世界,可我终究不能一直依靠他。我要找到我存在的意义,我也想成为某个人的依靠。   “那个……芥川さん果然是个很坚强的女生呢。”   身旁传来男生有些踟蹰的声音。他的手握着我的包带,没走几下手背就会不可避免地撞到我的腰。   我望着前方黑漆漆的狭窄通道,没有看他:“为什么这么说?”   沢田思考了一会儿,才答道:“因为你好像什么都不怕的样子,就算遇到难题也不会退缩。”   我忍不住笑起来:“才不是什么都不怕呢,我也只是个普通女生,弱点啊害怕的东西什么的可是一应俱全。”   他没有接话,我就干脆径自说了下去,整条走廊上就只剩下两个人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以及我冷静平淡的声音:“不过大概是没有父母的缘故,自然就比较自立,会让我害怕的东西也相对少了吧。   “无法向谁撒娇的话,即使害怕也还是得一个人面对;既然不得不独自面对,还不如干脆克服它,这样下次就不用再遭受同样的折磨了。   “与其自怨自艾,不如让自己活得好一点。我是这样认为的。因为生来就一无所有,所以不能继续失去了。”   说完这些,我便不再继续。沢田也没有接话,两人之间忽然就沉默下去,只剩下呼呼的冷风从两侧刮过,脚步声幽幽荡开。   这番话我从未说出口过,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沢田纲吉提起。但有个人听我说,心里还是有几分高兴的。   不过他始终不再开口,我还是忍不住奇怪地侧头看了一眼,但周围突然变暗也看不见什么,为了不让这样的沉默继续,我只好岔开话题:“之前就想问了,沢田君知道白兰的工作是什么吗?虽然你之前说是同一个圈子的人,你们都是做什么生意的?”   沢田明显一愣,连抓着我包带的那只手都好像僵硬了一下。“诶?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小优的事情……不知道原因的话果然还是没有办法放心。”我皱了皱眉,斟酌着道,“白兰什么都不肯说,连透和修女妈妈都对他一无所知。”   沢田想了想,略带疑惑地问道:“我可以知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你想知道那个?倒是没什么不可以的……”我把以前修女妈妈将白兰带回福利院的事情简单描述了一遍,他安静地听完,沉吟了片刻:“我对白兰先生的事情并不太了解,他就算在那个圈子里也是十分神秘的存在……不过他还是很厉害的,既然他对你们说了不要担心,那就一定不会有问题吧。”   男生的声音像是带有魔力,即使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可仅仅是这样一番话,已让我安心不少。   又走了没多久,前方终于传来光亮。我们在不知不觉中走完了全程,出来时京子和山本正等在外面,还一人递给我们一根冰棍。   四个人坐在外面一边聊天一边等明里和狱寺出现,不出一会儿,那两个人就一齐出现在门帘背后。他们互看一眼,几乎在同时别开脑袋,脸上写满了“我不认识这人”几个大字。   ……他们在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小心翼翼地蹭到明里身边,打算关心关心,不料一声“咔嚓”自喧闹中响起,我条件反射地一回头,只见透站在几步远处,抱着单反自言自语道:“糟糕,有奇怪的家伙入镜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工作啊。”少年理所当然地耸了耸肩,视线从在场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我脸上,“跟某人不一样,我可是很忙的。”   我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是啊是啊,某人是杰出的少年摄影师嘛。”我话还没说完,他几步上前,直接在我刚吃过的冰棍上咬了一口,还不忘抬起头来皱皱眉:“唔,好冰。”   我气得差点跳起来:“废话!这样吃能不冰嘛!而且这是我的诶!”   他往我背后瞥了一眼,嘴角露出个笑容:“算了,我还是自己去买好了。”说着还不忘空出一只手在我头上狠狠揉了几下,这才大摇大摆地走开。   我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几乎说不出话来——这家伙一定吃错药了!   明里在旁边叹了口气,我急忙拉过她,受不了地抱怨道:“你不觉得他今天很奇怪吗?!”   女生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站在我们身后的沢田,又回过头来,也在我头顶揉了揉:“嗯,他一定是没有吃药。”顿了顿,“你也没吃药。”   “……你才没吃药!”   “啊,你们是刚在鬼屋玩吗?真巧呢。”似曾相识的女声自背后响起,我和明里一起回头,下一秒就看到了朝我们走来的褐发少女。她的长发今天没有梳起,而是随意披散在身后,看起来比以前多了几分优雅。   梶原律子朝众人微微一笑,动作大方有礼,“好久不见了,各位。没想到沢田前辈你们也会来今天的学园祭,刚才看到还以为是认错人了呢。”   今年她没有和我们分在同一个班里,之前整个假期也没见过,确实是好久不见了。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沢田他们,方才被点到名的男生同样回以微笑,礼貌地颔首:“原来梶原さん也在这附近。”   山本和她最熟稔,见到她自然很高兴:“哈哈刚才棒球社的人还叫我过去,梶原要一起吗?”   “现在大概不行。”女生遗憾地眨眨眼,笑道,“和班上的同学约好了要去帮忙,如果前辈们有兴趣的话也可以过来。我们班就在楼上,开了家占卜屋哦~”她看了眼时间,对我们点头示意,“我现在得上去了,先告辞了。”   看着她的背影走远,明里这才靠过来在我耳边低语道:“这家伙……竟然只跟沢田打招呼,我们好歹是同学诶。”   我轻咳两声,也压低了声音:“那个……大概是因为……律子さん喜欢沢田君……”   “次奥!”明里顿时露出看到了外星人的震惊脸,不敢置信道,“那个倒霉蛋竟然这么受欢迎?世道真可怕……”   “人家是个好人嘛……”   “……你这样发好人卡真的没关系吗……”   “会有什么问题啊?”我忍不住又看了眼梶原律子消失的方向,竟莫名松了口气。   可这实在太奇怪了,对方明明是曾经的同班同学,怎么也算得上关系不错,为什么我现在就是有点不知道如何面对她呢?   目标二十六 海滨浴场(上)   话虽如此,但只要我不是存心想找她,就算在学校里也不会那么容易遇上梶原律子,所以就没怎么为此烦恼。更何况三年级的学习也没有时间让我去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多想。   这两个月一直在学校、餐厅、图书馆、公寓四点间来回奔波,等意识到的时候,学期已经接近尾声。   虽说期末紧接着就要到来,但因为整个学期除了打工就在学习,所以对这一次的考试我还是很有信心的。果然成绩出来后一看,接下来只要不出意外,考上隔壁国立大学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这都是多亏了沢田的帮助,我觉得自己怎么都该跟他汇报一下道个谢,便在前往学生会室找明里的途中拨通了他的电话。   电子音意外地响了很久,我等了半晌,几乎以为沢田没有听到铃声正打算挂断时,电话突然被接通了。“芥川さん?”   背景音有些嘈杂,我不由奇怪地问道:“你在外面吗?”   “啊……差不多吧,我现在在京都站。”沢田说了句“稍等”,片刻的沉默后,喧哗声轻了不少,“找我有事吗?”   虽然知道他看不见,但我还是抓了抓脑袋:“嗯……就是那个,刚刚期末考试的成绩出来了,总算有进步,所以想要谢谢沢田君。”   那边愉快地笑起来:“哈哈,没什么啦,我也托你的福顺利通过期末考试了。”   “说起来,你怎么跑去京都站了?”   “这个啊……”男生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因为临时有点事情,所以现在正要去大阪的机场。”   我顿时吃了一惊:“是家里出事了吗?”   “不是不是,是……那个……呃……”他轻咳一声,这才正色道,“是去国外,嗯,父母出去旅游了,叫我也过去。”   “原来是这样啊……”听他刚才一本正经的语气还让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呢,“真好,可以去国外玩~是哪个国家?记得到时候给我看照片哦!”   “……是意大利,嗯,有机会我会多拍一些的。”沢田笑笑,又道,“差不多到上车时间了,回国之后再联系吧。假期愉快,芥川さん。”   “嗯!拜拜~”   挂断电话后我突然想到,白兰这时候也在意大利,不过就算在一个国家也碰不到的吧。我和梶原在一个学校都不怎么能碰到呢。   谁知这个念头才刚出来,我一抬头,就在走廊转角处见到那个褐发少女和另一个女生一起走过来。她的视线往这边一扫,立马也看到了我。   对不起,我要收回之前那句话……“午安,律子さん。”   “午安,津名さん这是要去找明里さん吗?”少女弯起双眼,微笑着向我打招呼,“刚才还在学生会室看到她哦。”   我点点头,应道:“嗯,好不容易考试结束了,就和明里还有透约好了一起去吃午饭。”   “你们的关系真的很好呢~”梶原律子站在我面前,笑眯眯地看着我,“其实之前就想说了,津名さん似乎和沢田前辈也很熟的样子,真让人羡慕。”   ……请你不要羡慕我,我真怕产生什么误会。   我欲哭无泪,只好解释道:“其实是我单方面在麻烦他啦,沢田君肯定觉得我很烦吧哈哈……”   听我这样说,梶原反倒是歪了歪头,安慰我道:“放心啦,那位前辈可不是这样的人哦~”   “哈哈那就好了……”我干笑了两声,恰好这时候明里发短信过来告诉我事情搞定这就可以去吃午饭,我立马告别了梶原律子,前去学生会室。   这次午餐的地点就是我打工的餐厅,我和明里进去时正看见领班田中前辈站在收银柜台前数落店长,店长大概是自觉有错,乖乖坐在柜台里听训。   我明智地没有去打扰那两人,直接走向以前最常坐的位置。茶发少年懒洋洋地坐在那里,不时打个呵欠,有一下没一下地翻动菜单。   明里抬起手冲他挥了挥,嘲笑道:“哎呀,大忙人这是睡眠不足吗?”   透闻声抬头,简短地应了一声:“总算来了……关于这个,我正有事要告诉你们。”   “什么事?”我跟着明里在沙发上坐下,好奇地问他。   他干脆合上菜单,一本正经地看着我们开口道:“我八月有个工作要去海边一周,你们有兴趣一起去吗?我不过就是多带两个人,也无所谓。”   明里不太相信地“咦”了一声,笑道:“不会是拉我们过去做免费劳工吧?”   透嗤之以鼻:“切,你以为我会需要非专业人士帮忙吗?”   “谁知道呢~”明里耸耸肩,“总觉得你有什么阴谋。”   “能被你看出来的也算‘阴谋’?”   “真柴透你这是想吵架吗?!”   他们这一来一去地眼看着真要吵起来,我受不了地敲敲桌子,提醒道:“注意形象,形象!”虽然你们本来就没什么形象……“所以说,八月去海边算是度假吗?旅费住宿费要自己出吗?”   透看向我,解释道:“因为预算多出来一部分,那边表示多带人也无所谓,我就来问问你们的意见了。”   “那当然要去啦!”我立马举双手同意,“好久没出去玩了,明里也一起去吧!”   明里双手抱胸,一抬下巴:“那我就给个面子。”   透挑唇一笑,笑靥明媚:“你还是别去了吧。”   我:“……”   出发日期定在八月中旬后,透这段时间倒是空闲不少,趁着我打工的时候已开始把该准备的东西着手准备起来。因为去的是个海滨浴场,临走前明里还拖着我特意去买了新泳衣。   终于到了出发的日子,一早就有人开车来接。我们到达预定好的酒店时恰巧在大厅里遇上也才到达不久的另一队工作人员。   他们正在办理入住手续,而打扮时尚的模特们则坐在等候的沙发上玩手机。其中几个模特大概和透关系不错,见到我和明里立马打趣他:“哎呀不知道哪位是透君的小女朋友呢~”   少年回头看向她们,抛出个异常灿烂的笑容:“你们猜猜看?”   那几个女生顿时咯咯笑起来:“别想这样就能蒙混过去哦~”   明里看了一会儿后,站在我身边不住摇头:“这个圈子简直太糜乱了。”   ……我大概只能微笑了吧。   办好入住手续去房间放下行李差不多就是午饭时间。透因为下午就要开始工作,吃过饭后便和其他工作人员一起去了海滩上。我便和明里商量着先在附近转转,等太阳不那么热烈后再去海里游泳。   入住的酒店就在海滩边上,四周被不知人工种植还是自然生长的树林环绕。从我们住的房间里能看到茫茫大海和在海边嬉闹玩耍的人群,即使下午阳光灼人,游客们仍是络绎不绝。   我们两人在酒店附近逛了一圈,明里热得直呼受不了,说要先回房间冲澡。我只好在楼下大厅里吃着冰棍等她,可是坐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她下来,我有些不耐烦,便站起来四处走动。   这个时间很多人都出门去了,因而酒店里倒是难得安静。我站在门口的报刊架旁翻看杂志,一阵热风忽然从背后拂过,自动门应声打开,一个男孩子有气无力的抱怨声随之传来:“蓝波大人快死了,空调空调!”   “你走慢点啊蓝波!话说回来刚才到底是谁一定要我陪他去海滩上晒太阳的啊!”   紧跟在男孩子后面的这声音实在太熟悉,我整个人一愣,不由自主转过头去,只见那名棕发男生果然站在几步开外的自动门边,正一脸无奈地注视着跑在前面的黑发男孩。   他看起来像是刚从海边回来,身上还穿着沙滩裤,敞开的短袖外套里面露出精瘦的躯干。没想到平日里看上去这么瘦弱的沢田纲吉竟然也有这种身材,我震惊地瞪大了眼,不敢置信道:“沢田君?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男生闻声看过来,见到我的同时也一下子顿住了脚步:“诶诶诶芥川さん?!你怎么也在?”   “透在这里有工作,我和明里跟他一起过来的。”我简单解释了一下,走上前去,“你不是说去国外旅游了吗?”   “咦?那个啊……”沢田抓抓脸颊,笑了一下,“总算是搞定了吧,所以现在和大家来这附近玩。”   搞定了?怎么感觉不像是去旅游,反而是去完成什么任务的呢?   “大家?沢田君是和家人一起来的吗?”   “嗯,妈妈也一起来了,另外就是狱寺君、山本、京子ちゃん他们。”他说着,像是想起什么,又对前面喊了一句,“蓝波,你等一下啦。”   被叫住的男孩不耐烦地转过身来,看看沢田又看看我,仿佛很受不了似地叹了口气:“蠢纲,你要搭讪女孩子可以别叫上我吗?”   “你在说什么啦,这是我在京都认识的朋友。”沢田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房卡放进他手心,嘱咐道,“你可以自己上去吗?我就在这里等你。”   “早就让你把房卡给我了!”被叫做“蓝波”的男生说着抬头看我一眼,乌黑的眼珠子转了两圈,却什么也没说就一溜烟冲进了电梯。   沢田又回头看向我:“芥川さん什么时候到这里的?”   “早上才过来,还没来得及去海滩上呢。”我说着耸耸肩,“你们呢?”   沢田摸摸脑袋,笑起来:“昨天晚上到的,今天才出去玩。这个天气呆在太阳底下真是太热了……”   “就是就是!所以我才想晚点再过去……”   我们坐在大厅里随意闲聊着,没过一会儿,明里终于从电梯门后走出来。她冲我挥挥手,随即也看到了坐在我旁边的沢田,顿时一脸吃惊地叫了起来:“哇!这都能遇到你?”   沢田不好意思地笑笑,颔首应道:“下午好,藤原さん。”   我站起身,冲她抱怨:“洗个澡能洗这么久啊……”   “吹头发嘛。”明里一边说着一边挽住我,又对沢田点点头,“我们准备出去玩了,你这是在等人吗?”   “嗯,他也应该很快就下来了。”   “那我们先走喽~”   打过招呼后,我和明里便朝酒店外走去。自动门在身后合上,我回头看了眼,发现之前和沢田一起进来的蓝波也已经回到了大厅。   我仔细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告诉明里——狱寺隼人也在这里——这件事比较好。   目标二十七 海滨浴场(下)   不过有句老话叫做,人算不如天算。   第二天下午,我和明里在海水里泡了好一阵子,上岸时恰好看到透他们结束一阶段工作准备休息,两人商量了一下后便决定去不远处的冰店买些冷饮给他们。   店里依旧顾客颇多,我好不容易排上队在柜台点了饮料和沙冰,又去领取处和明里一起等待。本以为会需要很久,谁知刚站定,一只装满汽水瓶和冰块的大桶便被放到了面前。   “哇,这么大一桶,搬得回去吗?”明里一边俯身去提,一边清数着桶里的瓶子,“你点了多少?”   “十瓶啊。”   “诶?”她动作一顿,又仔细数了一遍,“数量不对啊。”   “嗯?多了还是少了?”我眨眨眼,正打算凑过去一起查看,背后冷不防响起个不耐烦的男声:“那是肯定的,因为这是我点的饮料。”   我浑身一个哆嗦,同时看到明里的嘴角明显一抽,随即她放下水桶直起身来,抬高下巴看着出现在我们面前的银发男生,不甘示弱道:“你说是你的,有什么证据吗?”   “嘁,懒得理你。”狱寺隼人哼了声,目不斜视地走上前拎起水桶,还不忘特意将挂在把手上的木牌翻过来,边看边挑唇一笑,“15号,我就带走了。”   哇哦,真是难得看到这家伙笑诶……虽然他笑得不怀好意,但不得不承认,就算是这样的笑容,放在这张轮廓分明的脸上依旧有种说不出来的美感。   我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把挂在手腕上的等候牌号码亮给明里,那上面清清楚楚写着21。少女脸上先是一红,随即一青,她狠狠瞪我一眼,却还是不想放弃似地继续道:“说起来,昨天刚见过沢田前辈,狱寺前辈这是又跟来了?”   话音刚落,狱寺还没来得及开口,从他背后忽然冒出一个黑色的脑袋,扎着马尾的圆脸女生挣扎着扒开人群,站定在男生面前:“还没好吗,狱寺先生?”她说着,乌黑的眼睛转向我们,露出一丝疑惑,“哈咿?这两位是?”   我急忙上前一步,解释道:“刚才在这里偶然遇到了狱寺前辈,多说了几句话,抱歉耽误你们了。”   “没有那回事啦!”女生摆摆手,恍然大悟地笑道,“你们也是那所大学的学生吗?”   明里依旧瞪着狱寺,随口答道:“虽然打算报考那里,不过现在还是应届生哦~话说回来我还以为狱寺前辈不近女色,原来也不是这样的嘛~”   ……喂喂喂不要说得好像别人只喜欢男人一样啊!   我冲明里不住使眼色,她却视而不见,反倒挑衅地冲狱寺挑了挑眉。狱寺居高临下地看了她几秒,转身就走:“你还要在那里呆到什么时候,蠢女人!”   “哈咿?你说谁是蠢女人啊!”黑发女生看看我们又看看早已走出冰店的男生,只好匆匆和我们道过别,快步追上去,“狱寺先生你走太快了!小春还想问问那是不是京子さん说的女孩子啊!”   “直接去问笹川不是更方便?”   “小春很好奇啊!……”   两人的对话很快就被人群淹没,恰好这时领取处的号子终于叫到了21号,我连忙过去取东西,明里跟在后面走过来,嘀咕道:“那种家伙哪里好了,竟然也这么吃得开吗!?”   我一边奋力提起装着饮料的水桶,一边答道:“人家虽然脾气不好,但也是个好人啊……”   “你对好人的定义也太广泛了吧!”她抓住把手的另一边,连连摇头,“是说他们到底为什么会来这里啊,他们不是东京人吗?”   “沢田君说因为他的妈妈想来京都看看他现在生活的地方,而家里的小孩子却吵着要去海边,所以干脆就叫上关系好的朋友一起来这里度假了。”   “等等,你根本就知道狱寺也会在的对不对!”   “咳……我以为你应该也能猜到的……”   “谁会想到他啊!”   毕竟有点心虚,我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回到透他们休息的地方时,三个模特和另外几个工作人员正坐在两顶大遮阳伞下聊天,透抱着相机坐在边上,大概是正研究着刚才拍好的照片,听见别人说到他才偶尔答上几句。   我和明里将买来的饮料放到地上,立马就被争抢一空。我拿了两杯沙冰,走到透旁边坐下,顺势把其中一杯递到他面前:“这是你的薄荷味。”   透应了声,将单反放在腿上,接过杯子一边吃一边继续翻照片。我探头去看,海滩上拥挤的人群在他镜头里变得模糊而遥远,灿烂阳光下只剩欢乐嬉闹的女孩子和碧蓝的海水——他的技术真是越来越好了。   照片一张张过去,其中忽然闪过一个人影,我立马叫道:“诶等等!前面一张!”   透叹了口气,只好不情愿地又退回去:“你真麻烦。”   “才没有!”   画面定格在浅滩处,更远一点是广袤无垠的海面,一个穿着分体式泳衣的少女迎着阳光站在海水中,烟灰色的长发仿佛荷叶一般在水面散开,她手里捧着个彩色的小球,正略显茫然地望向远处。   我指着上面的女生,义正言辞地反驳道:“你什么时候把我拍进去了啊!”   透别开脑袋,从杯子里挖了勺沙冰送进嘴里,这才含糊不清地开口:“谁知道……”   “那你好歹也拍个高兴点的表情啊,这样也太傻了!”   我不相信地斜眼觑他,他不以为意地继续吃沙冰:“我觉得挺好,又不是每个人都能笑得好看。”   “……你这是说我笑起来不好看嘛!”   我委屈得简直想把手里这半杯沙冰倒他头上,然而不等我这么做,一个清脆的笑声忽然自我们背后响起:“拍得很可爱呀~不愧是透君充满心意的照片哟~”   我闻声回头,看到一名身材高挑的女生笑盈盈地在透身边坐下,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不正式介绍一下吗?好歹是你拒绝我的理由嘛~”   诶诶诶这是怎么回事!?   我震惊地张大了嘴,立马好奇地凑过去想要问个究竟,却被透一把推开。他转向那个女生,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我只是对老女人不感兴趣罢了。”   “哎呀,真是打击人。我也就比你大了两岁而已,正是女生最好看的年纪哦~”   我这才想起来打量来人,她是这次摄影模特中的一个,看起来应该是和透关系最好的。虽然连着在阳光下拍摄了两个下午,但她的皮肤依然白皙剔透,连体泳衣包裹下的身躯修长优美,无论以哪种标准来衡量都是绝对的美人。   女生拨了一下自己柔软的栗色长卷发,笑眯眯地看向我:“你好,我是百合子。以前经常听透君提到你呢,终于能见到真人了我很高兴哦,小津名~”   “诶?你知道我?”我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这家伙一定说了我很多坏话吧……”   百合子笑而不语,又瞟了透一眼,像是明白了什么:“确实呢,因为透君是个很别扭的人嘛~虽然我觉得这一点也很吸引人就是了。”   “啊哈哈……”抱歉我完全不觉得啊……这一定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我不断用眼神示意透,让他说点什么,可他却仿佛突然被相机中的照片吸引,只是兀自吃着沙冰,一句话都不说。   我的心情又开始变得复杂。   虽说一直以来,透在学校都很受女生欢迎,但这情况就像是小女生崇拜偶像,不管底下花痴得多么厉害,始终也没有人向他告白过。   而现在突然就听人这样说出来,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   终于有人愿意以恋爱的心情对待我这个青梅竹马,这确实是件令人欣慰的事情,可我也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我们是不会永远在一起的。   总有一天,他会有喜欢的人,会和那个人在一起,而我也会过上自己的生活。多年之后的我们可能再也无法像现在这样坐在一个地方,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打着无关紧要的嘴仗了。   我……会成为透选择新生活的障碍吗?   脑海里突然乱成一团,我看向百合子,斟酌着该怎样问问透拒绝她的理由。谁知一直沉默着的少年冷不防开口道:“不管你在想什么……”   我愣了愣,将目光移到他身上。他依旧盯着相机,手上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那些都是不可能的。”   他的声音像天气刚冷时掠过树梢的秋风,清凉中又带着浅显的温度。说完这些,他又继续摆弄起相机。   我低低应了一声,没再继续说话。   百合子大概也发现气氛有些怪异,便转移话题说起了这两天拍摄中的花絮。她这一说,倒也引来了其他人的兴趣,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又重新变得热闹起来。   然而,刚才透低着头说话时紧绷的侧脸轮廓、和刘海下若隐若现的琥珀色眼眸,始终在我眼前挥之不去。   晚饭后,我借口散步,一个人偷偷溜到海滩上。太阳已经下山,仅剩最后一缕残辉还挂在海平线上摇摇欲坠。火烧云的颜色也已变暗,灰色从东方一点点蔓延,逐渐渗透这片天空包括海洋。   我把鞋子脱了拿在手里,赤着脚走在沙滩上。海风拂面,脚下沙粒细软,还带着白天留下的余温,仿佛毯子似的,有种说不出的沁人。   走着走着,我下意识抬头往高处的堤岸上一看,一个熟悉的人影猝不及防出现在视野中。对方扶着岸边的围栏,正往下俯瞰,四目相对的同时,他也愣了一下,但随即就冲我笑起来——明明是这么远的距离,我却清楚地感觉到他在对我微笑。   我停下脚步,就那样仰起脸看着他,一瞬间心底竟突然放松下来。   目标二十八 小丑与不眠之夜(上)   沢田纲吉站在岸边,抬起手臂冲我说了不知什么,紧接着便朝沙滩上跑来。   盛夏的傍晚,他穿着连帽T恤和短裤,身形看起来有些单薄。我望着他走近,忍不住笑道:“这个时候刚好适合散步呢,海边风景真不错。”   “芥川さん是在散步吗?”他在我面前站定,吐出口气,不太确定地问道,“不会打扰到你吧?”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男生摸摸鼻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你刚才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我勾了勾嘴角,低下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用脚尖蹭着底下的沙子:“大概……确实有点吧……”   他沉默了片刻,迟疑着走到我身边,轻声开口:“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说说吗?”   我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生。他也一眨不眨注视着我,棕色的眼底浮起几抹不太明显的担忧。   我别开头,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沢田君有青梅竹马吗?”   他一愣,大概已经明白了:“虽然算不上是青梅竹马,但你也知道的,山本、狱寺君、还有京子ちゃん他们都是从国中就认识的朋友,现在也已经有七年了。”   “也是呢……”我转过身去,迎着海风展开手臂,把眼睛也一起闭上,“今天下午的时候,有个一起来拍摄的模特说到透因为我拒绝了她,我就忍不住想,我会不会已经成为透的负担了?   “我一直都知道我很依赖透,高中择校的时候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之后大学也会在一起……   “我很清楚我们最后一定会做出不同的选择,所以想要趁着现在还能在一起的时候多相处,可是这样下去……会不会影响到他的未来呢?”   也不管沢田有没有在听,我就这样继续说着。话语一旦出口,就会具有魔力,说出来的同时,一直不想承认的东西也终究不得不去面对。   海风从耳畔擦过,呼呼作响,过了片刻,男生的声音才接上来:“芥川さん……你对真柴君……嗯,我的意思是……你喜欢他吗?”   我睁开眼,望着渐渐黯淡下去的天空思考了好一会儿:“当然是因为喜欢才会有这样的想法,但糟糕的是,这种喜欢并不是恋爱的心情。”   “……你能确定?”   “嗯,因为我啊,”我转过头,看着沢田笑起来,“我没有恋爱过,那种感情对我而言很陌生。但我对透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也从未觉得陌生。”   “如果有过哪怕一点那样的陌生感情,现在也许久不会这么失落了吧。”   天色又变暗了,沢田纲吉背后是渐渐浓重的黑色,不远处酒店灯火璀璨,街灯陆续亮起,灯光混合着阴影一齐落在他脸上。他盯着我看了半晌,缓缓弯起眼角:“芥川さん对真柴君来说一定也是相当重要的。就算没有恋爱的心情,也已经是不可代替的亲人了。对亲人而言,并没有谁是谁的负担这样的说法。   “你们一起长大,了解彼此的过去,拥有无论谁都无法插足的羁绊,他正如你一样,也怀抱着相同的想法吧。   希望如此。   就像我了解他的同时,又并非完完全全知道他的想法。我希望他不会被任何事物束缚,就像我正如此努力着一般。   可这究竟是为他考虑还是自我满足,现在的我大概还无法得到答案。   “如果能一直自私下去就好了……”   “诶?”大概是声音太轻,沢田凑过来,小心地问道,“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我摇摇头,抬高手臂做了个深呼吸:“没什么!就是说,说出来舒服多了……沢田君果然很会安慰人。”   “是吗?还从来没人这么说过我……”他挠了挠脸颊,腼腆地笑起来,“总之很高兴能帮上忙。”   “嗯~反正都在这里了,一起走走吗?”   我俏皮地冲沢田眨眨眼,继续赤脚沿着沙滩往前走去。他缓步跟上来,不远不近地走在我身边。   周围又安静下来,只剩下浪涛声在海风中哗哗作响。远处有人群喧闹的声响,岸上一群状似大学生的年轻男女朗声走过,留下一串笑音。   我侧头打量和我仅几步之遥的沢田纲吉,他的侧脸被灯光勾勒出一道金边,表情倒是不那样明显。这个人难道有着魔力?不然为什么总能在我困惑的时候出现呢?   我忍不住开口打趣道:“说起来,这样都能遇到沢田君,你不会是在跟踪我吧?”   “咦咦咦!不是那样的!”男生忙不迭地摆手,连带着脑袋也摇个不停,“因为有事要找你,但你没带电话,刚才遇到藤原さん说你不在酒店里才会想到来这里看看。”   我愣了愣,不由停下脚步问道:“你找我有事?”   “啊,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摸摸头,解释道,“我们明天晚上打算在海边烧烤,芥川さん愿意一起来吗?可以叫上你的同伴们,人多比较热闹。”   “我倒是没问题啦,其他人那里我去问问看!”   然而我说完这句,却发现沢田纲吉出神地盯着前方,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在昏暗中皱了下眉,我下意识顺着他那目光看过去,只见距离我们最近的山崖上有个人影,那黑漆漆的影子像断线的木偶一般摇晃了几下,忽然从山崖上一跃而下!   我震惊地顿时瞪圆了眼,还没反应过来,就听“砰”一声闷响,刚才山崖上的人影就已投入崖下的黑暗中。   自杀!?   我来不及想那么多,一边掏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一边往出事地点奔去。沢田先我一步,很快就赶到了那附近,我紧张得话都说不清楚,好不容易打完电话打算看看现场情况如何,不料他猛地转过身来,二话不说抓起我的手腕就往来路返回。   “怎、怎么了?喂!”   “我们不能继续呆在这里了,我先送你回去。”   “可是——”话音戛然而止,借着并不明亮的灯光,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脸色隐隐发青,表情也出乎意料的严肃,紧绷的下巴像是正强忍着什么,就连抓着我的那只手也格外用力。   发生了什么?那里有我不能看的东西吗?   背后一阵冷风袭来,风中夹杂着黏稠的铁锈味,我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沢田的脚步越来越急,我也忍不住跟着小跑起来。   然而下一秒,他猛地一个急停,我来不及反应,直直往他背上撞去。他半侧过身,反手往我身前一挡,视线却已朝周围扫去。   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空气陡然变得凝重。我屏住呼吸,不敢说话,只能漫无目的地东张西望。沢田另一只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张扑克,他抓着那张牌,五根手指一点点握紧。   这情况……似乎不像我想象中那么简单了。   我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拉住沢田的手臂。他紧绷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见他偏头看向我,似乎想要笑,但最后只是皱了下眉:“抱歉,把你也卷进来了。”   我摇摇头:“没关系,之后再跟我解释就好了,现在沢田君就安心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他愣了愣,不自觉睁大了眼:“你……”   后面的音节还没出口,我忽然感觉脚面一凉,不等去看,一股巨大的力道便从脚下传来,把我整个人向下拉去。   我只来得及闭上眼,身体已瞬间没入沙滩底下。细软的沙粒擦过皮肤,火辣辣的感觉又很快被包围过来的液体淹没。脚下的力道挥之不去,可也不知那抓着我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不管我如何挣扎,就是像铁钳似地不肯放开。   夜晚的海水已经十分冰冷,我浑身都在发抖,却又不敢睁开眼睛,只能凭着本能往上游动。就在这时,头顶上方传来一道细细的笑声,即使夹杂在水流声中依旧清晰可辨。   那绝对是人类的声音,我动作一顿,下意识抬头看去——一张放大的惨白脸庞猝不及防映入眼帘。那黑色的大眼睛,巨大的红色嘴唇,在幽蓝的海水中好像妖魔般诡异可怖。   我吓得毛骨悚然,条件反射想要呼喊,然而一张嘴,海水便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争先恐后往我嘴中涌来。眼、耳、口、鼻,每一处都成为它们占领我身体的绝佳入口。   细细的笑声又响起来,我眼睁睁看着浮在我上方的小丑脸咧开红唇,身体却不可抑制地在一个个气泡中坠向海底。   糟了!快想想办法啊!这种时候该怎么办才好,我才不要在这种地方莫名其妙地死掉!   我用尽全力反抗,可意识还是渐渐变得模糊,恍惚间,远处传来“哗——”一声响,海水忽然像是沸腾起来。我一愣,只见一道金色的光芒疾驰而来,越变越大越变越明显,离得近了,竟然是一簇炽烈耀眼的火焰。   不知道这火焰究竟从何而来,但之前俯视着我的小丑似乎十分忌惮,立马翻身往上一躲。火焰从他身下擦过,紧跟其后又是一束。但这一束呼啸着钻入深海,与此同时,我脚下一松,束缚着我的力道骤然消失。   火焰背后露出男生紧绷的脸颊,金红色的光芒在他额前跳跃,他微蹙双眉,原本棕色的眼眸在此刻变得金红。   我一时间无法移开目光,就那样一动不动注视着对方。他也紧盯着我,许多感情飞快地自那双眼睛里掠过,最后变成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沢田纲吉将我揽进他怀里,一手按住我的后背,整个人迅速向上飞起。我把头埋在他胸口,沉重的水压顷刻间从身体上剥落,几个旋转后,脚下便接触到了湿润坚实的地面。   沢田一松手,我就两腿一软跪倒在沙滩上。胸口难受得厉害,我一边咳嗽一边往外吐水,真是狼狈到了极点。他单膝跪在我面前,额头上的火焰将他纠结的表情照耀得异常明显。   他看了我半晌,开口道:“抱歉。”   话音刚落,方才小丑的笑声冷不防又响起来,这一次,在上空!   我闻声抬头,海面上方漂浮着一道人影。他好像挥了挥手,霎时间无数卡片像箭一样朝我们飞来,丝毫没有空隙。   沢田起身挡到我身前,不慌不忙地抬起右手紧握成拳,左手则掌心朝外,对着地面。就在卡片涌至面前时,两道火焰分别从他手中射出,汹涌的光芒宛如浪涛般汇聚成火之屏障,将飞来的卡片一口气吞噬殆尽。   他略一停顿,随即飞身冲向海面上的小丑,和对方缠斗在一起。   我坐在地上看着他们,即使只能看见两道黑影,仍旧不敢眨眼。眼看着沢田渐渐占了上风,谁知海面下冷不防窜出两条细长的带子,一下子缠住沢田的双腿将他拖入了水中。那小丑也跟着跳进水里,“哗啦”两声,水面重归平静。   目标二十九 小丑与不眠之夜(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吓得顿时跳了起来,可双腿还是没什么力气,只能勉强站稳。   大脑混乱得厉害,我对现在这样的情况根本无法做出判断。恐惧、慌乱、无能为力,一瞬间压得胸口窒息般疼痛。   海面越是安静,我越是感到心慌,偏偏这时候还连个可以呼救的人也没有,而我还十分粗心地忘了将手机带出来。   但是这样不行,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我抽抽鼻子,转身就往岸上跑去。没跑几步,脚下忽然踢到一样坚硬的物体,低头一看,竟是一部手机——看起来极为眼熟,好像就是沢田纲吉的吧?难道是他先前特意留下的?   我急忙捡起来打开,它虽然外壳有些沾水,但还可以正常使用!我立马翻开通讯录往下翻,找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也没注意那是谁就按下了通话键。   “嘟——”   “嘟——”   “咔”   电话接通了,不等对方说话,我已听到了少女带着细微哭腔的声音:“沢田君……沢田君被袭击了……拜托快到海滩上来!”   我为什么要哭?因为害怕吗?可我为什么害怕?   我已经没事了,明明没事了,却还是怕得不得了。   因为,也许有人就要在我面前消失了啊。   一想到这个人再也不能对我微笑,和我说话,陪我学习,止也止不住的酸痛便从胸口重新涌上来。   “对不起……对不起……”   我对着电话不住道歉,那边沉默了许久,终于传来低沉的男声:“不是你的问题,给我安静点等在那里。”   电话被掐断,我听着那苍白的电子音,手、脚、身体,甚至连声音都在发抖,大脑却很快清晰起来。   这和以前面对不良少年、或是之前对付神崎要时都不相同,分明已经是攸关生死的事情。不管对方是谁,会和人命搭上关系的两者一定都不简单。   听刚才狱寺隼人的语气,他们也许已经不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情况。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沢田纲吉一定能够平安无事?   像是为了验证这一想法,背后传来一阵更为响亮的浪涛声。我循声转头,火光冲天中,一个人影破水而出,落在岸边。他将拎在手里的那个人放到地上,抬起手腕擦了擦脸颊上的伤口。   我看着这个面无表情的男生,忽然想到平时的他,笑容温软,羞涩而腼腆,不知为什么竟有些难过。我走上前去,在口袋里摸了许久,最后只摸出一条湿漉漉的手帕:“除了脸上,还有受伤的地方吗?”   沢田怔愣地看着我,额头上的火焰逐渐熄灭。他的表情瞬间又淹没在阴影中,但我直觉那一定不是笑容。   他迟疑着接过手帕,指尖冰冷:“我……”   我打断他,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仍旧在颤抖:“对不起,我后悔了。可以请你现在就告诉我你们从事的是什么职业吗?你和白兰……你所说的那个圈子究竟是什么圈子?”   先前以为他们是不良少年的我真是太天真了。   可在我的世界里,哪里会有这样可怕的事情呢?我能够猜到的最大范围,不过是单调却充满生机的校园生活,也许偶尔会闯入几个不知好歹的讨厌鬼,但也无伤大雅。   沢田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这个时候,岸上传来狱寺的喊声。我转头一看,一群人接连跑过来,除了狱寺和山本之外,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白发男生与一个穿着黑西装的小婴儿。   “十代目!已经没事了吗?”   狱寺冲到我们面前,紧接着也看到了倒在沢田脚边的小丑。那个不认识的男生看着我,似乎有些摸不清头脑,小婴儿坐在山本肩上,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   山本哈哈笑了两声,对我说道:“芥川也没事吧?刚才听说你在这里真是把我们吓到了。”   “现在没事了。”我摇摇头,沢田也冲其他人笑笑,声音有点虚弱:“大家怎么都过来了?”   “刚才芥川打电话给我。”狱寺解释了一句,“十代目,这是……”   “呃……这个……”沢田迟疑了一下,像是不知如何开口。   我抬起头来笑了笑,抢先道:“浑身湿透地站在这里有点冷,我得回去换衣服,就先走了。”   “啊,我送你回去吧。”山本看向沢田,随即转身跟上来。   我默不作声地走在前面,终于再清楚不过地了解到——我不过是个外人。   对沢田纲吉来说,我也许什么都不是。   他说我们是朋友,可如果真的是朋友,会对我隐瞒这么重要的事情吗?   如果没有发生今天这事,也许我哪一天听说他再也不会回来时都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才不回来。   他根本不明白,我在看到他跌进海里时甚至比自己在海里挣扎时还要害怕。   一向以冷静自恃的我竟然为他慌了手脚真是太丢脸了!   最开始的担忧和恐惧不知不觉就变成了愤怒,我气呼呼地回到酒店,透和明里见我浑身湿透也都被吓了一跳。   山本跟在后面帮我解释:“晚上在沙滩那边似乎发生了点事情,她和阿纲都掉进水了去了哈哈。”   “啊?掉水里了?好端端的怎么会掉水里啊?!”明里受不了地把我推进浴室,隔着门不可思议地念叨,“天啊,我真是对你的智商刮目相看了!”   我坐在浴缸里大声反驳:“又不是我的错!”   “那是谁的错啊!亏我还好心告诉沢田你去外面了,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谁知道……”我小声嘀咕了一句,把自己埋进水里,咕噜咕噜吐出一串泡泡,“我那么为他担心……他根本没把我当朋友!”   明里沉默了一下,奇怪道:“你在说什么啊……你们可是关系好到我和小柴犬都觉得嫉妒了。”   “有什么好嫉妒的!啊啊啊烦死了烦死了!”   一旦放松下来,面对危险时的惊慌竟然全部变成了委屈。我忍不住想,为什么遇到这种事情的偏偏是我?凭什么我在为他担心,他却一直瞒着我这么重要的事情?   洗完澡出来时,明里在房间里一边啃苹果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你的手机刚才一直在响,是沢田打来的,要不要打回去?”   我翻看着通讯记录,这么短时间里就有了两通未接来电。他这是道歉来的吗?要不要打回去听听他怎么说?   正这么想着,铃声又响起来,我犹豫了一下,拿起电话走到阳台上,还是按下了通话键。那边传来男生略显迟疑的声音:“芥川さん?”   我应了声,没什么好气:“你那边都解决完了?”   “嗯,差不多吧,会有其他人帮忙处理的。”这一次,沢田倒是回答得很干脆。说完这个,他忽然问道,“那个……莫非芥川さん现在站在阳台上?”   我吃了一惊,下意识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好像……就在你房间下面的树林里……”   我顺势往下看去,酒店的灯火在树林里打下明暗不一的光影,树叶沙沙作响,那个人就站在某棵树下,抬头望着这边。   距离太远,我只能根据他的声音猜测他现在的表情,不过应该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凝重了吧。   “真是的,你果然是个跟踪狂吧。”   “不是那样的!”他好像叹了口气,紧接着声音低了几分,“关于晚上的事情,我想我需要解释一下。”   我看着楼下的身影应了一声,即使隔着七层楼高的距离,也能感受到他的视线正落在我身上。   “芥川さん,你问我那个圈子是什么圈子,我只能说,它是个危险的地方,而我现在在做的也是相当危险的事情。   “之前没有说是因为觉得没有非说不可的必要,我很享受在学校里的生活,也希望可以和普通人一样与朋友同学交往,被当做普通人对待。   “我不想将你也卷入这种奇怪又危险的地方,芥川さん明明不需要看到那些的,但是……对不起,还是让你拥有了糟糕的回忆。”   他的声音安静下来,其中的歉疚和不忍却久久萦绕不去。我想了很久,才重新开口:“呐,沢田君,彭格列……是什么?”   话音刚落,我就明显感受到了电话那一头的震惊。沢田几乎惊呼出声:“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个?!”   “去年圣诞在医院里的时候,我在门外不小心听到了你和狱寺前辈的对话,你们当时提到了这个名字,虽然我曾以为是什么不良少年的集团,但现在想来一定不会是那么小儿科的东西吧。”   对方沉默良久,终于叹了口气:“是的,那是个黑手党家族的名字。”   “所以……”我深吸了口气,明知看不到,还是不敢从他身上移开视线,“你是个黑手党吗?白兰也是吗?”   沢田依旧抬头望着这边,也不知过了多久,轻轻“嗯”了一声。   身体在那个瞬间发出一阵战栗,但紧接着,就突然放松下来。我一下子蹲到阳台地面上,透过栏杆的缝隙看着楼下,止不住地笑起来:“虽然你这么认真地说了,但是……噗哈哈,抱歉,我真的一点实感也没有。白兰我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可沢田君的话……对不起我想再笑一会儿哈哈哈!”   “……芥川さん!我可是一直在为此困扰啊!可以请你严肃一点吗!”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好想笑,我完全不能把你和黑手党那种五大三粗的打手大汉联系在一起!”   “并不都是那样的人啊!不如说你到底为什么会有那种固有印象的?”   “电视剧什么的嘛,小说里也会出现哦~”   话题不知不觉转移到了奇怪的方向,不过一个晚上积累下来的压力都在这时候消散无踪。其实他根本不需要担心他的身份问题,因为在我眼中,沢田纲吉就是沢田纲吉。   我抬头望向夜空,今晚星光璀璨,远处辽阔的海面上已经能够看到繁星汇聚的银河。   “沢田君,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人,和你的身份并没有关系。所以你不需要向我隐瞒这些。你一直不说,我才会感到担心啊。”   许久,他低声应了一句,声音里浮起久违的笑意:“我知道了,谢谢你。”   “另外还有件事,”之前太紧张以至于没想起来,现在冷不防就想到,“刚才山崖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沢田停顿了片刻,答道:“有个人……被杀了。”   我吓得立马又从阳台上站起来,震惊道:“不是自杀的?当时山崖上只有那一个人啊!”   “具体怎么做到的我也不清楚,但是我在那个人的尸体上看到了一张扑克。Joker——就是今天晚上袭击我们的杀手——他的习惯是每接一个任务就要杀四个人,而在被他杀掉的那四个人身上会各留一张相同编号不同花色的扑克牌。”   我过了好一会儿才把这段话消化完毕,心有余悸地问道:“所以,你那个时候才会拉着我离开?”   沢田没有答话,算是默认了。   我想他心里一定不太好受,虽然不能确定被杀的人是不是无关人员,但终究有人死在他面前而他没能赶在那之前将Joker打败。   可是,谁都不知道Joker会出现在这里。如果今晚注定有人要被杀,我很庆幸那个人不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   尽管这对已然死去的人来说 ,实在太不公平。   目标三十 一线之花   当晚,因为我打的那个急救电话,山崖下男人的尸体被发现,警方也被叫了过来。不过因为案件被认定为自杀,警方就只进行了例行调查,第二天也只是来酒店找人做了个简单的笔录。这事情虽然被人议论纷纷,但终究没有谁太在意。   昨晚上的袭击事件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沢田他们的烧烤聚餐照常进行,我也答应了他会去参加,并且叫上了明里和透以及摄影组的模特、工作人员。   当晚,一群人兴致勃勃地在海边占好位置,男生们负责搭架子、生火,女生们则负责采购和准备食材。   忙碌的过程中,我才从京子那里打听到,前一天在冰店里遇见的黑发女生就是之前她提起过的三浦春。   年纪最小的女生叫做一平,虽然还是个小学生,但和青梅竹马的蓝波不同是个非常可靠的好姑娘,现在就在不远处的水槽旁帮我们洗菜。   而同行的那位御姐是狱寺的姐姐,明显是个白种人,粉色长发身材姣好,一看就是位气质冷艳的美人。   “所以说狱寺那家伙也是意大利人吗?”明里不知道从哪里凑过来,竟然也听得津津有味,“真的假的?不是说意大利男人各个都是绅士?”   三浦春闻言,竟也大力点头表示赞同:“小春也是这样觉得的!狱寺先生一点都不gentleman!”   “不要这样说嘛,狱寺君也有温柔的时候啊。”京子掩着嘴角笑起来,大概是为了挽回自己同学的面子,极力想要举出个例子,“比如开门的时候总是会让女生先进?”   “这种事情一点都不值得说出来吧!”   看起来,这两个女生已经完全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我为那边正在搭烧烤架的狱寺默哀了三秒钟,见这里没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便去另一头帮助沢田的妈妈准备调料。   见我过去,奈奈阿姨十分友好地冲我招招手,笑道:“哎呀,小津是来帮我的吗?真是太谢谢了。”   犹记得当她知道我也和她儿子一样叫做“Tsuna”时,她先是吃惊,随即就高兴得简直像白捡了一个女儿。   但她的热情倒一点也不讨厌,反而让人觉得十分亲切。被她叫着“小津”的时候,好像我真的和其他人认识了很久,也成为了这个大家庭中的一员。   我笑眯眯地凑过去,就像平时和修女妈妈相处一样,问道:“奈奈阿姨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已经差不多了,可以帮我把那几个碟子端过去给大家吗?”   “没问题。”我端着装好的盘子放到烤架边的桌子上,顺便来看看男生们工作得如何。   狱寺不知为何一脸黑泥,正凶神恶煞地追着蓝波到处跑,山本在边上看得哈哈大笑,只有京子的哥哥了平还知道大声喊道:“极限地不可以吵架!”   而沢田纲吉和真柴透,竟然十分和谐地站在一起忙着生火。   这可真是天上下红雨,我立马放慢了动作,小心翼翼地绕到两人身后,准备看看他们有没有好好相处。刚走近,就听透一边摆弄着煤炭,一边开口道:“大叔,你可以不要再继续接近小津了吗?”   他的话音里依旧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却如冷风刮过。我脑中嗡的一声,连带着心脏也好像抽了一下。   沢田也同样一愣。他偏头看向透,片刻后轻轻一笑:“我不明白真柴君的意思。”   “直说就太失礼了,但我想大叔你也该知道你会给小津带来怎样的麻烦。”透笑了一声,笑声里的冷意越发明显,“不管小津多喜欢你,我是不会允许任何可能伤害到她的东西继续留在她身边的。”   沢田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低下去:“真柴君似乎知道很多事情,不过没想到你连我的身份都知道。”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只是希望像昨天晚上那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沢田闻言,却反而笑起来:“这点你大可以放心。”他低下头移动烧烤架中煤炭的位置,音量不高,却掷地有声,“因为我也和真柴君一样,不希望她受到伤害啊。”   透明显动作一僵,不可思议地瞪视沢田:“你不会是……”   我下意识屏住呼吸,耳畔满是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我不敢探究两人的对话究竟是何用意,心里却已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就在这时,周围忽然变得吵闹,紧接着就听到有人对着我大喊了一声:“芥川,快闪开!”   “诶?”我一头雾水地转身,然而一片黑影冷不防从天而降,我根本没能看清那是什么,就被罩进一个黑洞中。身体一下子失去重心,在纷乱的光芒中急速下坠。   幸好,这个过程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下一秒,我一屁股坐在类似石头的坚硬物体上,周围尽是粉色烟雾,什么都看不清楚。   屁股底下冰凉的触感很让人不舒服,明明是八月,气温却不高。我挥开浓密的烟雾,从石头上跳下来,没想到一转身,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块大理石墓碑。   天色很暗,路上隔着一段距离点着一盏地灯,幽幽的光茫仿佛从地底冒出,惨白而没有温度。路灯光从很远处传来,逆光下勾勒出一排墓碑的轮廓。   这里应该是处公墓,不过规模不大,外面有一圈铁栅栏,栅栏内外种着灌木和不知名的大树。树影在头顶摇摇欲坠,我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到底为什么忽然间就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刚才不是正在海边烧烤吗?怎么跑到墓园里来了?而且还坐在不知是谁的墓碑上?   这么一想,我急忙往后退开数步,但又有些在意那究竟是谁的墓,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看个究竟,一阵脚步声猛地停在身后:“谁?”   那个陌生的声音很有磁性,说实话十分好听,可其中冷酷的警惕感还是令我不自觉哆嗦了一下。我转过身,朝前走了几步,远处的灯光一下子从头顶的树梢上掠过,把我也照亮了。   我不适地眨了眨眼,这才发现眼前站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   他穿着夏日的休闲衬衫,从外表看起来应该只有二十出头,但气质给人的感觉又有几分沧桑。   那头黑色的微卷短发有些似曾相识,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在这里的原因。“那个……我……”   对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我,他的一只眼不知为何始终紧闭,另一只眼在盯着我看了片刻后,忽然露出了然的神情。   他弯了下眼角,似乎在笑:“原来是十年前的津名小姐,好久不见了,真是令人怀念啊。”   男人的声音低沉动听,褪去了警惕后突然变得有些伤感。   我奇怪地看着他,依旧不明所以:“那个……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什么十年前?我应该在海边准备烧烤才对,你能告诉我这里是哪里吗?”   青年笑了笑,隐约听到他好像叹息般吐出口气:“应该是十年前的我又把十年火箭筒拿出来了,请不用担心,五分钟一到就会回去的。”   呃……十年火箭筒又是什么?   明明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能听懂,可为什么连在一起就理解不了了呢?=口=   不过听说很快能回去还是令我松了口气,我冲他笑笑,看他手里拿着束百合,便问道:“你是来看望亲人的吗?”   青年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准确地说,是故友们。”他的视线落在我身后的墓碑上,“这里也是。”   ……们?   我不自觉睁大了眼,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这个人如此年轻,他的朋友再怎么说也不该都是垂暮的年纪,那为什么……会都躺在这里?   我不敢细想。   虽说只是个偶然路过的陌生人,但这种事本身就足够令人心酸。我不自觉低下头说了声抱歉,想了想,又抬头看向他:“既然都在这里了……我也为你的朋友们献朵花可以吗?”   男人微怔,但很快点了点头,从自己怀里的花束中抽出一朵百合,递到我面前,笑道:“如果是津名小姐的话,我建议你将花放在那块墓碑前,那位大人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说着,修长的手臂指向隔壁一块墓碑。我疑惑地歪了歪头,但既然对方这么说了,便顺从地接过花,转身朝那边走去。   这块墓碑的颜色、质地、形状,都和其他人的别无二致,碑面上雕刻着几行精致文字,大概是名字、生卒年月和墓志铭。   它是谁的墓碑?让我献花,难道是因为埋在那下面的人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只是这样想着,心头就不知为何冒出一股酸涩。我不自觉深吸了口气,走上前准备仔细看看那些文字。谁知一阵粉色烟雾陡然自身周腾起,我吓得立马停住脚步,等到再次睁开眼睛,自己竟然又回到了那片夜晚的海滩上。   其他人依旧在热闹地忙个不停,沢田纲吉和透站在我面前,一脸复杂地看着我,却谁都没有先开口。   蓝波看看那两人,又看看我,终于拉了拉我的袖子,小声道:“喂,你从哪里拿来的花?”   我低头一看,才发现手上果然还拿着刚才的百合:“有个人给我的,话说沢田君和透怎么了?”   蓝波嘴角一抽,急忙咳嗽了几声:“没什么,看你突然消失有点着急……吧?”   “是吗……”我上前两步,往他们两人肩上一拍,笑道,“好啦好啦,我都回来了~”   沢田也笑了笑,问道:“刚才芥川さん去哪了?”   “不认识的地方……”我耸耸肩,无所谓道,“只知道是个墓地,还遇到了一个年轻男人呢。诶等等……”这么一说,我转头看向蓝波,少年也奇怪地回视我,一脸迷茫,“他跟蓝波……有点像……你有哥哥之类的人吗?”   蓝波撇撇嘴,顿时不屑地哼了一声:“怎么可能!蓝波大人可是独生子!”   “可是你看,他跟你一样是黑卷毛,还喜欢老是闭着只眼睛……话说回来就用一只眼睛看东西不会很奇怪吗?”   蓝波:“……”   透终于看不下去了,一把捞过我,将我推往人群:“别闹了,大家都已经开始烧烤,我们也过去吧。”   我被他推着往前走,只好回头看了眼还站在那边的沢田和蓝波。他们不知低声说了什么,才跟着我们走过来。   这时其他人都已经聚在了烧烤架旁边,烤肉的香味不断传来,引得我一下子就饥肠辘辘。透从桌上端起一盆刚烤好的鸡腿,拉着我走到海边:“先吃这个吧。”   “喂,这是别人烤的吧……”我鄙视地看着他,他抬手一拍我脑袋,笑起来:“我让藤原烤的,也不知道熟了没。”   我顿时急了:“你这是让我做小白兔的节奏啊!”   他哼笑一声,把盘子移回自己面前:“既然你不要我就都吃掉了。”   “啊!不可以吃独食!”我抢过一只鸡腿,吃了几口,不自觉又想起之前的事情,“透,你刚才是在担心我吗?”   少年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鸡腿,看都没有看我:“典型的想太多。”   “切!”   我们面朝大海席地而坐,今晚月光清澈,水面也像是发着光,潮水一下一下扑打着海滩,身后是大家欢闹的笑声。   刚才在墓园里度过的那几分钟,就像是做梦一样,但拿在手里的百合却拥有真实的触感。   我转动着花茎,将花朵迎向月光,花瓣剔透如玉,泛出盈盈光芒。“透,你知道十年火箭筒是什么吗?”   透看我一眼,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嘴唇,声音懒洋洋的:“我为什么会知道?”   “你不是什么自诩都知道吗?”我撇撇嘴角,哼了一声,“我刚才在墓地里遇到的那个人称呼我为‘十年前的津名小姐’……”   一想到那个青年,他略有些沙哑的低沉声线恍惚又浮现耳畔,我忍不住叹了口气,扯开嘴笑了笑,“就是他说的十年火箭筒,而那个人……他一定在这个时代就认识我了吧。”   闻言,透停下动作,终于慢条斯理地答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说那个火箭筒能够将被它砸中的人与十年后的自己进行交换,不过功效只有五分钟。”   “就是说……我被砸中的话,我就会去十年后,而十年后的我会到这里来?”透点了点头,我嘿嘿一笑,问道,“那刚才十年后的我过来了吗?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她……”透望着海面,像是忽然出了神。我好奇地望着他,他的侧脸映着海面波光,明暗交杂。   “你怎么了……”   他偏头看着我,猛地往我脑后一拍,笑出声来:“反正还是一样蠢。”   “喂!你够了啊!”   “过了十年都不会变的也只有你了吧。”   “不可能!你一定在骗我!”   “骗你又怎么了~”   恍惚中听到背后传来一道脚步声,但我忙着跟透吵架,只好用余光瞟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隐约好像见到沢田纲吉的背影一闪而过。可当我再去看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他的影子了。   目标三十一 夜谈   烧烤聚餐后的第二天,沢田纲吉一行人便先我们一步离开了海滨。   沢田临走前说是要先把家人们送回东京,暂时不会回京都,因此特意把他的学生卡留给了我,方便我一个人也能顺利进出图书馆。   尽管他一个字都没提过,但我猜测他们在送奈奈阿姨回东京之后大概是要再去一趟意大利吧。   我不知道在这个男生身上究竟发生着怎样的事情,我甚至对他是个黑手党BOSS这一事实也依旧毫无实感,只是有一点连我都很清楚——   当下,有人要沢田纲吉的命。   也许是为了权力,也许是为了利益,也许是为了其他更复杂的原因。他所处的世界一定比我所能想象的更加黑暗。   我站在酒店门口目送他们的车子在沿海高速公路上远去,心里也不知道究竟是遗憾还是难过。   八月炽烈的阳光炙烤着整片大地,公路上方似乎都冒出了热气,那几辆小车就和其他的车子一样迅速消失在了隧道中。   我有一点实在不明白,那种险恶的环境并不是单纯拥有强大的力量就能应付自如的,像沢田这样温柔的人,到底是怎么在其中生存至今的呢?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也相信他确实是我看到的样子。他用心对待每一个人,甚至对整个世界都充满善意,而这样一个人,却在普通人永远无法想象的地方面对着随时可能袭来的危险。   他是为了什么才会决定走上这条路的呢?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我突然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呢?   这个念头把我狠狠吓了一跳,我使劲摇了摇头想要将它抛到脑外,却反而猝不及防地想起了被十年火箭筒轰去十年后时到达的那个墓地,以及那块始终没有看清名字的墓碑。   在那里沉眠的人到底是谁?他,或者她,和十年后的我究竟会是什么关系呢?   不久之后,透也完成了他的工作,虽说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不过这一周总算是平安地过去了。   距离开学还有一个月不到,回到京都之后,他就开始忙于照片的处理和删选,整日都呆在工作的事务所中。我除了兼职的时间外只好去图书馆学习,等到最后一周终于调到连休才回了趟福利院。   每年也只有这个时候,在外面念书的大家才能有机会回来,福利院也会相对变得热闹许多。   我好久没见到小优,不过她自绑架事件过去后恢复得很快,也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这次她整个暑假都在福利院里住着,我回来那天正好遇上她在厨房帮忙,还向我炫耀她的厨艺进步如何神速。   吵吵嚷嚷的白天过去后,我给小家伙们辅导完功课便打算去跟修女妈妈打个招呼回房学习,没想到刚走进院子就见对方正在那里散步。   月光和地灯的光芒交错着落在她身上,她终年如一的深蓝色修女服好像不知不觉中融进树影里,只有白色的头巾和领子颜色分明。   我不自觉停下脚步,站在走廊上远远地看着她。这样看来,那副身躯竟也会让人觉得有些单薄。   仔细想想,我来到这个福利院也有十三年了吧,修女妈妈和当年比起来真的老了不少,脸上的皱纹也开始变得明显。   我们都天真地以为时间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但这终究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错觉罢了。它的痕迹微小却日复一日,最后积聚成无法消去的刻印。   在我们长大的同时,有些人却正在老去。   我抽抽鼻子,走下台阶进到院子里,与此同时,修女妈妈也闻声回过头来,见到我,她停下脚步微微一笑,温柔地开口道:“是津名啊,今天真是辛苦你了,早点回房休息吧。”   “正打算回去呢。”我走到她面前停下,笑道,“修女妈妈在做饭后运动吗?”   她笑起来,语气带着几分调侃:“是啊,年纪大了不好好注意可不行。”   “什么嘛,你还年轻着呢!和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一样一样的!”   修女妈妈笑着一拍我脑袋,嗔怪道:“说什么呢,当年你和小透才那么点大,如今都要上大学了,我要还和那时候一样不就变成妖怪了吗?”她说着还用手在胸前比划了两下,“真的过去很多年了啊。”   我实在不擅长这样的话题,也许透在的话就能很轻松地带过去了吧。我嘿嘿一笑,还是决定装傻。   修女妈妈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继续道:“不说这个了,你们的升学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小透一直在忙着摄影那边的工作,不要耽误学习才行啊。”   “不要担心啦,那家伙虽然各种不靠谱,这一点还是没问题的。”我拍拍胸口,保证道,“他肯定在谁都不知道的时候偷偷熬夜温书吧。”   “你们啊,努力了就好,但也不要太累了。”   “真是的,又要我们努力又要我们别太累,这太难了嘛!”   “我是说不过你。”修女妈妈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说起来,本以为津名会想要去像东京那样远一些的城市呢。”   “诶?”我怔了一下,摸摸鼻子,突然有些心虚,“为什么这么说?”   修女妈妈偏头看过来,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笑道:“也没什么特别,就是这样觉得吧。津名啊,一定会属于更广阔的地方,小透一定也早就发现了。”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提到透,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说。虽然很高兴能得到肯定,仿佛莫名增加了不少信心,但多多少少也能察觉到这句话中的寂寞。   我不希望家人因为我产生这样的感情,可我也确实如修女妈妈所说,不想放弃更宽广的世界,至少想要看一看,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   人类又矛盾又自私,而我一定充分地体现了这一点吧。   和修女妈妈道过晚安回到房里,本来是打算学习的,但坐在书桌前打开书本,却一时没有办法进入状态。   我掏出手机无所事事地翻阅记录,不知不觉就翻到了通讯录。光标不断向下移动,漫无目的地在一个个名字上跳过,等反应过来时,它正巧停留在一个熟悉的名字上。   沢田纲吉。   我手指一抖,竟直接按下了通话键。   屏幕上一下子显示出等待接听的画面,我“哇”地叫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准备挂断,谁知在那之前,屏幕上的画面突然一变,直接转到了通话中的界面。   ……卧槽要不要这么迅速!   我欲哭无泪地将电话放到耳边,那边不出意料地传来男生一如既往温和的声线:“芥川さん?这么晚了发生什么了吗?”   “没……没什么……”我实在不忍心把如此囧的理由说出口,声音不由得越来越低,“就……就是拨错号码了……”   “诶?”沢田明显一怔,随即笑出声来,“哈哈,还以为你遇到了什么事情,没事就好。”   “你……你不要笑得这么明显啊!”我底气不足也不好反驳,但转念一想,既然都已经打了这个电话,多说几句也许也不错,“那个……可以问沢田君几个问题吗?”   对方应了一声,听得出来勉强止住了笑意:“当然,是什么?”   “其实是以前说过的事情,打个比方吧,一个人想要去更远的地方,可他的家人也许永远不会离开现在居住的城市,那么,他去远方的决定究竟是不是对的呢?”   虽然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很清楚,可一旦要用语言表达又好像怎么都说不明白。我斟酌着将这想法说完,犹豫了一下,又道,“如果是沢田君的话,我想你大概能够明白这种感受吧?”   沢田纲吉家在东京,现在却在京都念书,暑假还要去意大利,搞不好真正能呆在奈奈阿姨身边的时间少之又少。   “你曾经……是不是也有过这样的心情呢?”   电话那头忽然变得异常沉默,我忍不住屏住呼吸,侧耳倾听,似乎隐约还能听到并不明显的呼吸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沢田的声音重新响起:“刚离开家的那段时间确实是那样想过,但后来妈妈说过一句话,也许现在同样适用于芥川さん。”   “——哪里会有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留在身边呢?但能看到他们在更大的舞台上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啊。”   我没有接话,他说完后停顿了片刻,又不紧不慢地继续道,“而且,难道芥川さん打算今后离开了就再也不回去了吗?”   闻言,我立马反驳道:“当然不是啊!肯定会回家的嘛!”   “那就可以了啊。”他轻声笑起来,似乎松了口气,“你的家人一定也是这样想的吧。”   是啊,这世上总是难有两全其美的事,我们从来都在为了得到一些而抛弃另一些,但只要找到其中获得最多而丢失最少的方法就好了吧。   我默默点了下头:“还有一个问题……沢田君为什么会选择做黑手党呢?明明奈奈阿姨明明只是普通人,甚至都不知道你现在在做的事情。”   “这个啊……我也说不清楚。”沢田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我猜他大概还习惯性地抓了把头发,“大概是为了守护某些东西吧,大家在一起的时光之类的。”   我皱了皱眉,有些不太明白:“可是,如果你不这样做的话,其他人就不会在身边了吗?”   “并不是那样,但该怎么说呢,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情况吧,有时候还是需要主动做出某些选择的。”   他确实是一个被动的人,像当时对京子的感情,又像之前对我的隐瞒。   他大概习惯了被动地接受某些事情,那么,让他觉得必须主动迎向那个黑暗世界的原因,究竟会是什么呢?   过去,一定发生了很严重的事件吧。   我很想问问那个转折点是什么,但抱着手机半天也开不了口,最后只好将自己埋进床上,哈哈笑了两声:“沢田君果然是治愈系,跟你谈过轻松多了。说起来,你什么时候回京都?我把学生卡还给你啊。”   沢田迟疑了一下,答道:“嗯……大概还需要再过几天吧……”   我立马反应过来:“难道你现在还在意大利?”   “……是这样没错。”   我几乎已经能想象到他说这句话时的纠结表情,不由笑道:“真是辛苦了,如果打扰到你的话……”   “没有那回事啦,其实能接到你的电话我很高兴。”   “啊……”我愣了愣,心脏突然跳得飞快,好像有些紧张,又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呃……那个什么……”   他笑了笑,打断我道:“京都现在已经很晚了吧,即使是暑假也要记得按时休息,不要熬到太晚了。”   “知道啦知道啦!现在就睡了!”   不明原因的窘迫差点要把我打倒,我飞快挂了电话,也懒得再学习,干脆就钻进被窝里准备睡觉。   留在脑海里的并不是先前明明很重要的谈话,反倒是最后那句“能接到你的电话我很高兴”。   这本不是什么值得害羞的事情,可我怎么突然就在意起来了呢?   目标三十二 大概是所谓的孽缘   这个晚上意外地没有睡好。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里似乎总有些模模糊糊的念头,可那些念头又太不分明,就像身边的空气,你明知它的存在,却无论如何都抓不住也摸不到。   这种感觉真是糟透了,而它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我醒来时只觉累得像是跑了趟马拉松。   时间已经不早,阳光早就透过不那么厚的窗帘照到了床上。我扯过毯子盖住晕乎乎的脑袋,感觉热气正一点点从光线里漫过来,心情却实在无法像这阳光一样明媚。   虽然完全不记得了,但昨天晚上一定做了个很差劲的梦吧,不然为什么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什么呢?   我趴在床上挣扎了许久,突然想起来今天恰巧是和明里约好要去闹市区逛街的日子。   这时候也差不多到了该出门的时间,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只好认命地爬起来去洗漱。谁知刚走到浴室门口,面前的拉门冷不防被人拉开,我没来得及停住脚步,一个不小心就撞了上去。   “咚”   “痛痛痛——”   我被撞得直接往后退了好几步,幸好对方及时拉住我的手腕才避免了其他可能的窘态。可鼻子还是被撞得又酸又痛,我一边抬手按住它一边抬头怒目而视:“谁啊!出来之前也不知道打个招呼吗!”   “……”出现在视野中的少年还顶着一头乱糟糟的茶发,他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无奈地盯了我几秒,最后一脸无语地拉开我捂着鼻子的手,凑到我面前,“就算我在里面打招呼你也听不到吧……话说回来,你的鼻子还是那么塌,不会更塌的……”   ……真!柴!透!我果然把你拉黑算了!   我一掌推开他的脸,起床至今的郁闷正好全部发泄了出来:“你就不能说点好话啊!还有!我的鼻子哪里塌了!”   “是是,你最好看行了吧。”这样说着,透狠狠打了个呵欠,看起来完全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我撇撇嘴角,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起得比我还早?不会是没睡吧?”   “到了没多久,正好把这一阶段的工作搞定了回来休息。”他看看我,又看了眼外面的阳光,嗤笑道,“不过,你起得也不早了吧。”   “……再!见!”   我被气得够呛,二话不说越过他,重重关上了浴室门。   外面没再传来声音,我迅速洗漱完,出来时发现隔壁透那房间的门板上已挂好了“睡眠中,请勿打扰”的牌子。   不知道他这阶段究竟在做什么,虽然以前也偶尔会见他通个宵熬个夜,可像这次这样接连高强度工作还是第一回。   我在他房门外站了一会儿,但也不知道这时候能为他做什么,只好回了自己房间准备等下和明里的约会。   换好衣服,再仔细打理好头发,我凑到镜子前使劲拍了拍脸颊,又扯着嘴角调整好僵硬的面部肌肉,那里面映出的烟灰发少女终于看起来比先前精神多了。   没问题!总算可以出门见人了!   我和修女妈妈打过招呼后便出门前往约定见面的车站。九月底的京都终于开始入秋,气温较之前有所降低,只是阳光依旧激烈,坐在公车里也还能感受到外面毫无遮挡的温度。   现在沢田纲吉还在意大利吧,不知道他所在的城市会是什么样子呢?我一直生活在京都,也没有办法想象外国的生活,但想来南欧一定比京都更加阳光灿烂才对。   阳光,沙滩,美女,帅哥……   正这样想着,公车在京都站停靠,一名金发的白人青年拎着个小型提箱从车下走上来。他正拿着手机跟人通话,大概是没注意到台阶,刚走进车门就被绊了一下。   “哇——”   青年惨叫一声,直接跪到了地上。好在这时候车上人多,而他声音也不大,没有引来全车人侧目,只是我正好坐在门边,他这一跪直直冲着我的方向,倒是让我尴尬无比。   我不忍直视地别开脸,借着窗玻璃的反射看到他轻咳了几下,故作镇定地一边起身一边对电话道:“没、没事……罗马里欧明天就会到。”   出乎意料的,他竟然说着一口流利的日语,而且也听不出什么口音,我不由侧过头多看了几眼,没想到刚一抬眼,就对上了对方的视线。   忽略他刚才的失态,这个人的长相绝对算得上英俊,高挺的鼻梁,棕色的眼睛,那张脸就如同古罗马时的雕塑,阳光下轮廓分明。   注意到我的目光,他眨眨眼,友好地笑了一下,又毫不在意地转过头去继续讲起了电话:“啊,没问题的,反正也只是来度假。”   “今天?嘛,当然是先去你们学校看看,之前那一年为了造成毫无瓜葛的假象我可是忍着一直没来啊~”   “你家地址?我记得放在口袋里了……嗯等我找找……”   青年用肩膀夹住电话,靠在栏杆上用空着的那只手翻口袋,翻到一半,他突然“咦”了一声,停下动作重新拿起手机,下一秒,就听他爆出个陌生的外语单词,挫败地将手机合了起来。   “真是太不走运了……”他抓抓脑袋,有些纠结地在车内环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我别开头摸了摸鼻子,突然有点不自在。   果然,紧接着就见他笑容灿烂地靠过来,弯腰道:“这位小姐,我的手机没有电了,这样中断通话我的同伴一定很头痛,所以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手机吗?只说几句话就可以。”   他的态度十分真诚,我盯着他看了几秒,实在不好拒绝,只能从包里掏出手机,顺便打开拨号界面递了过去。   青年感激地道过谢,对着刚刚从口袋里翻出来的那张纸条拨下号码,眼看着电话已经拨出去,他突然奇怪地顿了一下,回头看向我:“请问,你……”   但他的话没说完,对方便接起了电话。青年迟疑几秒,侧过身开口道:“Tsuna,是我。”   ……等、等等?!   我顿时震惊地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盯着这人的背影,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叫的Tsuna难不成就是沢田纲吉?但也不一定吧,Tsuna又不是什么很稀奇的名字,会有重名不也很正常吗?可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我纠结得无以复加,也没有注意那两个人在说些什么,直到这名白人青年将手机递回到我面前,我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   “呃……那个……”我斟酌着是不是该询问一下,对方率先指着手机笑道:“阿纲说要跟你打个招呼。”   果然如此吗……我顶着一头黑线,笑了两声,接过手机:“……沢田君吗?”   电话那头传来男生同样哭笑不得的声音:“真是太巧了,芥川さん。”   “确实……”我对这种情况已经无力吐槽,干脆就问了下去,“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嗯,是很可靠的前辈。”沢田笑了笑,接道,“谢谢你借他电话,麻烦了。”   “这没什么啦,不用特意跟我道谢的。”   “他等下要去我们学校,可以请你帮他指下路吗?”   “这个当然没问题,交给我吧!”   挂断电话后,我重新看向迪诺。他冲我点头一笑,自我介绍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阿纲的朋友,我叫迪诺,算是他的师兄吧。”   师兄?又是个黑手党? =口=   话说回来,这年头的黑手党怎么都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我硬着头皮跟他握了握手,回以微笑:“芥川津名,请多指教。”   “我听狱寺说起过你,很高兴这么快就认识你了。”迪诺看起来很高兴,连语气也变得熟稔许多,“你知道要怎么去阿纲他们的学校吗?我不太确定要在哪一站下车。”   我抬头看了眼站牌:“我正好和朋友约了在那里碰头,再过两站就是了,我们可以一起下车。”   “帮大忙了。听说你是高中生吧,学校还没开学?”   “其实很快就要开学了……”我笑了笑,问道,“迪诺先生是一个人来的吗?怎么不和沢田君他们一起过来?”   迪诺似乎愣了一下,这才回道:“我来之前在另外的地方,因为正好顺路就直接过来了。”   我点点头,没再继续问下去。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话,公车也到了学校前的车站。我带着迪诺从车上下来,一眼就看到藤原明里已经等在了站台上。   她今天难得穿了条连衣裙,白色的干净花纹搭配她头上那顶缀有干花的草帽倒是让她显得淑女了不少。   见我出现,明里抓起包就要冲过来,但注意到我身后跟着的迪诺后,立马疑惑地放慢了脚步:“你也太迟了吧,津名。”   我看了眼时间,明明正好:“是你到太早了。”   她瞪我一眼,看向迪诺:“这位是……”   “沢田君的……嗯,前辈?”这句话刚说完,就见明里嘴角抽了一下。我继续道,“迪诺先生要去沢田君他们的学校,我们正好在车上碰到。”   我说着,转向站在一旁的青年,顺手指着隔壁的大路道,“那所国立大学很好找,沿着这条路直走,左拐,再一直往前就能看到路标了。如果需要的话,我们也许能带你去?”   “那就太感谢了。”迪诺笑道,“麻烦你了,芥川さん。”   我又看向明里,明里无奈地撇撇嘴角,耸了下肩:“我无所谓啦,反正也挺近的。”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我们便直接将迪诺领到学校门口才前往闹市逛街。明里一看就憋了一肚子的话,等到终于送走迪诺,她立马迫不及待地抱怨起来:“我说啊,你怎么到哪都能碰到和沢田纲吉有关的人?”   我无奈地摊了摊手,表示同样不解:“就算你问我也……”   “真是受不了你。”她啧了一声,不爽道,“既然是沢田的朋友,他怎么不自己来接?”   “因为他还在……他还没回来嘛,就算想接也接不到的。”我拍拍她的肩膀表示安慰,“好啦,等下请你喝奶茶?”   明里瞬间一脸惊吓地瞪视着我,道:“你竟然为了他请我喝奶茶?!他的朋友也让你来领路……你们究竟到什么关系了?!”   “……”我无语了一阵子,不知道她的重点究竟在哪里,“不是好朋友的关系吗……”   眼前的黑发女生一边摇头一边扶额,末了叹出口气:“我还是什么都不说了吧,快点请我喝奶茶。”   “……你想说什么?”   “你这个小孩子是不会懂得大人的世界的!”   “卧!槽!谁是小孩子?!”   “不是说你难道还是说我吗?”   “你就是吧!我们都还没成年啊!装什么老成嘛!”   “……不用装也比你老成……”   我哼了一声,别开头表示不服:“我只是对有些事情比较迟钝而已。”   明里有些意外地“哦?”了一句:“你竟然知道?”   “也不算完全知道……”我想了想,还是转头看向她,笑道,“所以说了我很迟钝的啊,这不是完全看不清楚吗?不说这个了,你知道透最近在干嘛吗?他真是越来越拼命了……”   明里双手抱胸抬了抬下巴:“那家伙一直都很拼命啊,但是连你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目标三十三 这个瞬间的我们   其实我对透的事情,知道的未必会比其他人多。   所有人都觉得我们距离极近,应该和了解自己一样了解对方。但这世上有谁能完全了解另一个人呢,人们明明连自己都不能正确了解。   更何况,正因为距离太近,我反而看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这就像两个人相互拥抱,分明已经近得没有一点缝隙,却连对方的脸都看不到。   真柴透在暑假结束之后,又重新投入到新一轮工作中。   我们的生活资金还不至于拮据到让他如此频繁地接新工作,而且我也在打工做兼职,日常支出一直绰绰有余。我中途问过他几次为什么会这么忙,可他每一次都顾左右而言他,最后总被含糊地带了过去。   不过他至少保证了学校的出勤率,晚上也不会夜不归宿,所以后来我也就很少再提起这事。   枳北私立开学一周之后,沢田纲吉所在的国立大学也正式开课。我之前给他发了信息,下课后便直接去他们学校还学生卡。   原本约了在图书馆门口见面,但我刚到校门口就见他和一名年轻的金发男人一起站在那儿。他们一个穿着连帽T恤,一个穿着休闲西装,不知道是其中的谁太吸引视线,来往学生的目光几乎全都集中在了那两人身上。   我一边奇怪迪诺这时候还留在京都,一边慢悠悠地走过去。沢田正冲他的黑手党前辈抱怨着:“迪诺先生太引人注目了啦……”   迪诺哈哈笑着往他肩上一拍:“嘛嘛,不要这么说嘛,这里面也有很多人在看你啊。”   沢田刚要吐槽,大概是终于注意到我,忽然动作一顿,偏头望过来。“啊,芥川さん?”他的眼睛亮了一下,立马笑道,“刚刚给你发了短信说到改地点的事,但你没有回复,还想着要不要打电话呢。”   “诶?”我忙从书包里翻出手机,这才注意到上面果然有条未读信息,“抱歉一直没看到……”   “没事啦,找到了就好。”   我摸着脑袋傻笑了两声,将学生卡递到他面前。沢田伸手接过,忽然低头问我:“芥川さん接下来要去打工吗?”   “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今天是周五,没有排到我的班。”   “那有其他安排吗?”   我继续摇头:“除了回家之外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那真是太好了。”沢田仿佛松了口气,弯起双眼接道,“大家准备等下去聚餐,芥川さん不介意的话要一起吗?”   我顿时惊住了,半天也没反应过来:“我吗?可为什么突然要聚餐?=口=”   虽然我们也算是认识挺久了,和狱寺、山本、京子他们也在学校食堂吃过一顿饭,但像聚餐这样的事情却从来没有过。   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庆祝开学?   不……别开玩笑了……   沢田愣了一下,抬手抓着脸颊,不知为何露出类似羞赧的表情,反倒是站在他旁边的迪诺探过头来大笑道:“阿纲真是的,不好好解释清楚可不行啊。”他说着,目光转向我,还不忘揶揄地又看了沢田几眼,“其实今天是这家伙生日,虽然我们从昨天开始就说要办个庆生宴会,但阿纲说什么都不要。不过我们瞒着他在附近的餐厅订好了包厢,他这才终于答应了要过去。”   此话一出,我更是震惊地瞪大了眼望着沢田,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什什什……什么?!今天是你生日吗?可我什么都没准备啊!搞什么嘛,想要邀请我的话就早点说啊!”   我自觉也不算是责怪他,但沢田突然就脸上一红,略有尴尬:“也、也不是……我之前也不知道……如果芥川さん不方便的话就……”   我直接把脑袋转向迪诺,飞快地问道:“宴会什么时候开始?我现在去买礼物还来得及吗?”   迪诺摸着下巴一边思考一边道:“我们现在过去差不多就要开始了,礼物的话……”   他话没说完,却被沢田打断:“不用买礼物啦,就是普通的聚餐而已啊。”   “可今天怎么说都是你生日吧!”我快速思考着手头有什么东西可以当做礼物送人,突然想起来今天下午的家政课上刚好趁着有多余食材做了些曲奇,虽然配料有些奇怪,但味道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我将那包用纸袋装好的曲奇从书包里掏出来,塞进沢田手里,他有些怔愣地打开包装袋,看了一眼:“曲奇?”   我撇撇嘴角,无奈道:“现在也就只有这个能送人了,下午刚做的,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甜食。”   他又看了一眼袋子里的东西,很快笑起来:“嗯,谢谢你,我会好好保存的。”   “等等,干嘛要保存起来啊=口=正常来说不应该赶快吃掉吗!”   “嘛……”沢田笑了笑,却没有说下去。迪诺看看他,又看看我,最后重新将视线落在沢田脸上,冷不防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原来如此啊~”   我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沢田先一步道:“好了,我们也过去吧,不能让狱寺君他们等太久了。”   “也对,估计这时候菜都要上来了吧。”   我这才想到还不知道餐厅在哪里,不会又是我打工的店吧?“我们今晚吃什么?”   “芥川さん不知道吗?是附近那家很有名的御好烧。”沢田回头应了一声,又像是想起什么似地笑道,“我记得你之前有推荐过。”   “哦哦哦你还记得呀,那家店非常不错哦!”   虽然不想自我吹嘘,但我自认在“吃”这一点上还是有点心得的。这家御好烧即使在整个京都都有一定名气,在附近的学生中更是大受欢迎。   我们到那儿时,狱寺隼人、山本武和笹川京子正在包厢里翻看菜单。他们见到我倒是一点也不惊讶,京子更是高兴地将我拉到她旁边坐下,询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口味。   御好烧这种东西最适合大家围坐在一起,聊着天边做边吃。虽然在场的人并不是很多,但气氛一下子就炒热了,连总习惯冷着脸的狱寺也表情丰富起来,尽管大多数时候总看到他卷着袖子拿着铲子指着我们中的某个人说:“喂!那是给十代目的!”   山本则会在一旁哈哈大笑着说:“嘛嘛,有什么关系嘛~”   迪诺已然灌下一瓶清酒,虽然沢田试图劝说他不要再开另一瓶,但他似乎还是不死心,甚至想要让其他人也陪他一起喝。   “等等,先不说我,除了迪诺先生之外的大家也都还没到可以喝酒的年龄吧?”   迪诺望着天花板思考了几秒,奇怪地看向我:“除了笹川之外,连阿纲也在今天满二十岁了哦。”   “诶?”   他一边说着,一边摇头感慨道:“真快啊,都已经是大人的年纪了。”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影响,灯光下迪诺的那张脸上露出类似怀念的表情。但也只是一瞬间,他紧接着又开始坚持不懈地拉男生们一起喝酒,还意犹未尽地感慨着,“虽然我们意大利的红酒很不错,但日本的清酒也毫不逊色啊!”   “罗马里奥先生不在,迪诺先生还是注意一点比较好哦。”   “哈哈话虽如此,不过今天果然还是要尽兴才行啊!”   “哦哦果然还是山本明白嘛!”   “切,真是看不下去了。”   结果最后,男生们终于也都喝了一点,但只有迪诺不负众望地把自己放倒了。   宴会结束时,山本和狱寺只好扛着不省人事的迪诺把他送回去,而沢田在给之前提过的那个名叫“罗马里奥”的人打过电话后,说要将我和京子先送回去。   十月的晚风已然变得非常凉爽,迎面扑来的凉意瞬间就将从室内带出的热度吹得一干二净。我看了眼时间,发现也不是很晚,便想要拒绝:“我没关系的,而且等下打算去透工作的地方,也不算顺路。”   “但是……”沢田闻言,双眉立马皱了一下,看起来并不放心,“还是不太好吧。”   京子看着我们两人笑道:“阿纲君还是送津名ちゃん吧,学校宿舍就在这旁边,我走过去很快就能到的~”   沢田叹了口气,略有些无奈:“反正直到车站都是顺路的,大家就一起过去吧。”   我在路上才知道,那个罗马里奥是和迪诺一起来京都的人,算是他的长辈兼下属,两个人现在住在沢田他们家附近的酒店里。   我们到车站时刚好赶上一班公车,狱寺和山本带着迪诺上了车,沢田先行将京子送回宿舍,而距离我要搭乘的公车进站还有十多分钟,我便坐在长椅上无聊地一边玩手机一边等待。   突然安静下来的站台上也没有其他人过来,耳边只剩下马路上呼啸而过的车辆引擎声。京都并不像大阪或是东京那样整日喧嚣的城市,过了九点之后街道就会开始变得冷清。   但我想,我是喜欢这样的京都的。因为只有在这种时候,不管先前的大脑有多兴奋,此时此刻都会冷静下来。   我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突然想到刚才沢田纲吉送笹川京子离开时的背影。   其实直到现在,我仍旧觉得那两人十分合适。可是京子和她前男友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呢?沢田虽然说了放弃,但对京子是否还存在着那么一点点喜欢呢?而看着走在沢田身边,和他谈笑风生的京子,我心里为什么会生出类似羡慕的情愫呢?   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我下意识抬头看了眼电子屏幕上显示的车辆到达时间,还剩下四分钟,依旧没有任何人出现在这个站台。   我并没有在期待什么,只是突然有点后悔。后悔刚才如果没有拒绝沢田送我回去的话,现在就不用一个人等在这里了吧?   可我又说不清楚,究竟是因为心底深处的孤独感作祟,还是其他更难以言明的情绪让我产生了这种想法。   距离公车进站还有两分钟,我干脆起身走到站台边,看着连车辆都渐渐减少的街道。   又一分钟过去,终于能够看到远处停在十字路口的公交车灯光了。   又过了半分钟,我将手机收进书包里,看着公车缓缓启动开往车站。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从后面跑上站台,我感觉他在我身后站定,长长吐出口气,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笑意:“还好,赶上了。”   我被这声音吓了一大跳,猛然回头,正对上男生望向我的棕色眼睛。他垂头看着我,刘海在夜风中晃动,眼神清澈如水。   与此同时,公车靠近站台,我听见车门打开的声音,沢田纲吉率先往前走了一步,又回头看我,确认道:“不是这辆车吗?”   “啊!是、是这辆!”我如梦初醒般回过神,迅速冲进车厢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   他也跟着走过来,坐到我旁边:“我送你去真柴君工作的地方吧,果然还是不太放心。”   我却接不上一句话,光是平复狂跳的心脏已经竭尽全力。   沢田奇怪地停顿了一下,见我不说话便稍微靠近了些,问道:“芥川さん?你怎么了?”   我没有勇气直视他,只好偏过头用手掌捂住脸,挫败得几乎要哭出来:“被你吓死了……你怎么能这么突然地出现呢!”   “咦?抱歉……”沢田无辜地笑了笑,“我以为你看到我了。”   “我背后又没长眼睛!”   “抱歉抱歉,下次不会了。”   “什么?你还想有下次吗?”   脸颊的温度和心跳的频率总算一起降了下去,我这才能够理直气壮地看向他,可指责的话到了嘴边立马又咽了回去。   我不得不承认,那一瞬间的我,确实被感动了。   而我,并不是容易被感动的人。   目标三十四 覆水难收   透这次工作的地方是一家规模不小的服装设计事务所,他和那家合作过好几次,听说因为事务所里的首席设计师非常喜欢他拍出来的照片,几乎每次出新品都会拜托他拍摄海报和宣传照。   事务所在商务区较为集中的地带,但因为这个时间上班族们纷纷已下班回家,街道上反而人迹稀少。我和沢田下车之后,一路上只看到零星几幢楼里还亮着灯。   夜色浓重,路上只有我们两人的脚步声在回荡。沢田不由感慨道:“真柴君每天都会工作到这么晚吗?”   我点点头,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是啊,不知道他最近究竟在忙些什么,不管我怎么问都不肯说。”   沢田意外地“诶”了一声,我耸耸肩,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不再接话,然而过了半晌,忽然又听他十分不确定地问道:“会不会……真柴君他……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啊?惊喜?”   我不可思议地回头,却发现跟在一边的男生正抬头看着前方的街道,路灯在他眼底留下白色的浅光,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思考的表情。   我下意识顺着那道目光的方向望去,丁字路口正对面赫然有一幢灯火通明的三层建筑。与刚才经过的其他商务楼不同,这幢独立建筑的入口处有一个小花园,花园里亮着几盏地灯,从玄关大厅射出的白光照亮了花园中修剪整齐的植物,一条青石小道直通大门,门口的矮墙上贴着黑底白字的品牌标志——“MIDORI”。   那里正是今天透工作的事务所。   我奇怪地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沢田想要问他为什么会有这种猜测。然而不等开口,他忽然低下头,冲我笑道:“应该就是那里了吧?”   “咦?嗯……”我急忙点头应道,“是这里没错,谢谢你送我过来,那我就先走了?”   他略一沉吟,最后也点了点头:“好,路上小心。”   我转身往事务所走去,走了两步,背后却依旧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我没忍住,不禁回头看了一眼,男生将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抬起另一只手冲我挥了挥,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   我竟然紧张了一下,只好也朝他挥挥手,立马头也不回地加快了脚步。   谁知,我刚刚走到丁字路口准备过马路,就看到一个人影从事务所里面走出来。对方的面孔在昏暗光线下并不清楚,但即使隔着这一段距离,我仍是从少年熟悉的步伐和姿势中判断出来,那人确实是真柴透。   他竟然提前下班了?   不过还好,至少没有错过,还能一起回去。   我乐滋滋地停在路口,准备等他走过来看到我。然而他明明进了花园就要往门口走过来,却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忽然又停下脚步往身后看了一眼。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从自动玻璃门后跑出来,似乎一边还在说着什么,笑声清脆,仿佛铃铛一般在夜色中散开。   她跑到透身边,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好像之前已经这样做过很多次似地,动作熟练到不带一丝停滞。那张清丽的脸庞在灯光下一闪而过,我只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不就是上次和我们一起去海边拍摄的百合子吗?   心脏不由一颤,我不知是疑惑还是震惊,竟然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印象中,透从来不会和哪个女生如此亲近,以前就算有自来熟的女生,他也总会不着痕迹地摆脱掉,像这样的情况,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这几分钟里,那两个人已经快要走到大门口。我呆呆地站在路边,心里分明不想面对此时的透和百合子,双脚却无论如何都动不起来。   这种见面方式实在是太尴尬了,等下应该怎么打招呼才比较好呢?   话说回来,透不肯告诉我他总是泡在工作室里的原因,莫非就是为了隐瞒这件事?那岂不是说,他并不希望我看到他们两人在一起?   这么一想,原本还算镇定的脑子一下子就混乱起来。我急忙转头四顾,可这个路口哪里有让我躲藏的地方,眼看着他们就要看到我,我焦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完了完了完了,谁来告诉我要怎么处理这种情况啊!   正当时,一双手冷不防按上我的肩膀,我吓了一跳,还没转头,就听一个男声在身侧响起:“冷静下来,芥川さん。”   “啊……我是不是……先走掉比较好?”顿了顿,思绪清晰起来,我偏头看向沢田纲吉,问道,“是说,你怎么还在这里啊?”   他笑了一下,双眼仿佛两弯月牙:“本来想等你先进去再说的。”   话音刚落,街道对面便传来清晰的脚步声,紧接着,我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小津?”   我循声望过去,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只好抓抓脑袋,傻笑了一声:“下班了吗?”同时冲站在他旁边的百合子也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   百合子有些吃惊地看着我,却不动声色地将挽着透的那只手收了回去。透皱起眉,视线在我肩膀上停留了几秒,忽然射向沢田:“你怎么会在这里?”   ……等等你的重点不太对吧?!   透这个反应让我有点头疼,先前还很明显的失落一下子变成了另一种情绪。但不等我提醒他,沢田抢先一步答道:“刚才在一起吃饭,就顺便送芥川さん来找真柴君了,没想到真柴君也正好要回去吗?”   “吃饭?”少年的眉毛又皱了一下,这一次连语气也变得不太好了,“还真是愉快的夜晚啊。”   沢田放开按在我肩上的双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本来对真柴君来说也会是的。”   我已经完全搞不懂这两个人在打什么暗语了,只能打断他们道:“那个什么……如果顺路的话就一起走,不顺路的话我就先和沢田君离开了吧?”   “为什么是你和他一起走啊!”透猛地瞪向我,一脸“你真是不可理喻”的表情,“跟你住在一起的是我才对吧?”   “话是没错啦,但透不用送百合子小姐吗?”   透突然低下头长出了口气,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我们也去车站。”   他这样说完,一直沉默着的百合子却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我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让她这么高兴,只见她捂着嘴笑了好久,忽然拍着透的肩膀感慨道:“这种时候还闹别扭可不行哦,透君。”   透依然皱着眉,百合子跨过街道,干脆走到我面前,“透君没有说起过吗?因为我最近好像被什么人跟踪了,所以这几天都是拜托事务所里的同事送我回家的。”她弯弯眼角,仿佛猫咪一样笑起来,“今天刚好和透君一起下班,真是让我捡到便宜了呢~”   “诶?”说不清楚是松了口气还是吃了一惊,我看看透又看看百合子,忍不住脱口而出道,“我还以为你们在交往了呢……”   百合子哈哈大笑起来:“我真希望是这样~可惜不是哦~”   “咦……”   “你这副失望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啊?”透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扯着我就往车站走去,顺便头也不回地冲后面喊道,“大叔你就回去吧,不送了~”   真是的怎么又来了!   “透你太没礼貌了吧!”他把我扯得手腕发疼,我使劲挣了好几下也没挣开,“还有!好好送百合子小姐回家啊!”   “哦,这么一说也对。”透冷不防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身后那两人。停顿几秒后,他突然笑起来,“正好,那就拜托你送百合子回家吧,沢田先生~”   “……”   “……”   百合子和沢田齐齐一怔,我终于忍无可忍地吼了出来:“你没搞错吧!”   今天的真柴透真是不对劲,可我只是误解了他和百合子的关系,后来也在百合子的解释下了解了情况,明明最无辜的那个人是我才对,他究竟在生什么气?   越想越火大,没想到一回家里,反倒是他先冲我发起了脾气:“我都已经说了很多遍了,你就不能不要再随便乱猜我的事情吗?”   “我哪里有随便乱猜了?不管是谁看到那种画面都会往那个方面想的吧?”我气呼呼地往桌边一坐,扯过水杯倒满水就先灌了一杯,“透难道是那种会随便挽着普通女生的男生吗?”   “当然不是!”他也气呼呼地往我旁边一坐,“可你不知道你这种猜测很伤人吗?”   “八卦很伤人吗?!”   “重点不是这个吧……”   “那是什么?”   透明显噎了一下,好久都没有说话。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片刻之后,只见他苦恼地抓了把头发,有些无奈:“算了,再过两个月你就知道了。”他说着又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眼睛道,“不过,你就不能离沢田纲吉远点吗?”   我真是受不了了:“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啊?”   “没什么为什么。”他偏过头,哼了一声,“就是看他不爽。”   “透你也该成熟一点了吧。”我忍不住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摸着他的脑袋,语重心长地道,“是我交朋友,我看他爽就可以了。不过我会努力不让他出现在你面前的,这总行了吧?”   透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双眼微微虚起:“所以说啊,你这家伙真是一点也不明白吧?”   “那你就告诉我,让我明白啊……哇!”   话还没说完,手上毫无预兆地一重,我重心不稳,直接扑进透的怀里。他顺势揽住我,双手抚摸着我的头发,一直落在我背后。   我被这突然的举动吓得直接忘了反应,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他叫我:“小津。”少年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在我耳边问道,“那家伙到底有什么好呢?”   他的呼吸从颊边拂过,其中的情绪却辨不分明。我能感受到他平稳的心跳,却看不到他的表情。客厅的灯光落在我们身上,脚底最终只蔓延出一团模糊的影子。   真是奇怪,这世上明明没有比拥抱更近的距离了,我们之间却好像还是隔着什么。   “那家伙是谁?”   “你说呢?”   我沉默了一下:“你是说……沢田君吗?”   他没有回答,所以我想,我大概是猜对了。   其实不用猜也该知道的,透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表现出如此明显的敌意,除了沢田纲吉。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啊……优点的话,大概是对人亲切吧,但要说亲切又好像有点温柔得过了头,让人觉得太好欺负了。   “可是……   透的身体突然僵硬了一下。我直觉地意识到不该再说下去,可嘴巴却好像已经不受自己控制。   “和沢田君在一起的时候……   到了舌尖的话,就那样脱口而出。   “……总是异常安心。”   目标三十五 不能说的秘密(上)   藤原明里十分不能理解我竟然会把自己对沢田纲吉的看法如此诚实地告诉透。   “你好歹也考虑一下那家伙的心情啊。”   说着这话的明里始终皱紧了眉,表情半是无奈半是郁闷。我不知道她原来也这么关心透。   “可是……我总不能骗他吧。”   此时我们正坐在常去的饮品店里,周围满是年轻学生的欢声笑语,这一桌却洋溢着奇怪的僵硬气氛。   我注视着自己面前的草莓奶昔,水滴顺着透明的玻璃杯滑下来,杯中的冰块发出咔啦一声,撞到了杯壁。   明里噌地瞪大眼,脸上写满了“孺子不可教也”。   “这种时候不叫欺骗,叫‘善意的谎言’!”   “那不还是谎言吗?”我笑起来,“你以为透会听不出来?”   明里噎了一下,终于无话可说。   “好吧,那家伙又是什么反应?”   我耸耸肩,把视线移向窗外。   “和平常一样啦……”   十月底的京都逐渐凉爽起来,阳光明媚但不炙热,街上随处可见结伴而行的人群。我们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商业街最热闹的地方,其中更有不少手牵手的情侣。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认真地看向明里:“你看吧,既然透都没说什么,你觉得我还能怎么做?”我眨眨眼,捧起奶昔深深吸了一口,“我们太了解对方了……我没有办法给他最想要的答案,不如什么都不给。”   有时候我自己也会觉得这样太自私,可我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办法。   我能失去很多东西,但绝不可以失去透。   “你说的我都知道,但还是不爽嘛。”明里抽抽鼻子,别开脸小声嘀咕道,“虽然小柴犬真的很烦人,但怎么说也比那个外人要强点吧。”   我不明就里地“啊?”了一声,不由问道:“你在说什么?”   她又瞪我一眼,愤愤咬住吸管:“什么也没有!”   “……”   “不过话又说回来,”明里吸了口果汁,重新看向我,“你真的不知道小柴犬喜……”   “明里!”我迅速打断她,也不知道是太紧张还是太焦急,声音一不小心拔高许多,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桌对面的女生微微一怔,大概是见我脸色不好,这才改口继续道,“你到底在在意什么?”   “我……我怕一旦说出来,就变成真的了……”   我苦笑一声,也不知道如何解释。明里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就算不说,该来的也迟早会来。你知道的,所有人都以为你们会在一起,你能坦白告诉我,让你犹豫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吗?”   理由?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也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女生墨绿色的眼睛里带着几分我不认识的情绪,像是了然又像期待,我缓缓摇头,却不知为何感到一股异样的情绪正从胸口升起。   “理由什么的……”   是啊,所有人都认为我和透是应该在一起的,从小到大,甚至我也曾这样以为过。   然而,究竟在哪里出现了变数?   我怔怔地望着明里,她抿了抿唇,突然勾了下嘴角,别开视线:“嘛,没有就没有,这样也好。何况你们要是真在一起了,小柴犬一定烦死我。”   女生一口气喝完剩下的果汁,顺手将杯子往桌上一放:“怎么样?要出去逛逛吗?”   “嗯,出去吧。”我点点头,也把所剩无几的奶昔全部喝完,正准备和明里一起走出饮品店,不料自动玻璃门先一步打开,从外面迎面走进三个女生。   走在最中间的褐发少女率先看到我,她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就笑容灿烂地招呼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们,津名さん,明里さん。”   我也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明里略显意外地应道:“呀,真的好久没见到了呢。暑假过得怎么样,律子さん?”   “还是老样子啦。”梶原律子歪歪脑袋,视线在我身上转了一圈,“你们呢?有去哪里玩吗?”   我点点头,笑道:“去了海边一趟,暑假真不是好时间,人实在太多了。”   她弯起眼角,掩唇笑道:“这倒是,不过应该玩得很开心吧。”我这才注意到,她手上还挎着一个纸质的礼品袋,个头不大,上面是这附近最有名的那家精品店的LOGO。   明里也注意到了这个,好奇道:“律子さん买了什么?”   梶原低头看了眼袋子,正要开口,忽然眼风往我身上一扫,表情依然明媚:“给朋友买的礼物,虽然他的生日前不久刚刚过去。”   “嘛,迟到总比不到好啊~”明里笑笑,随口接了一句,“不过看你这么在意,不会是男朋友吧?”   梶原先是一愣,随即略显羞涩地笑了:“还不是,希望将来会是吧。”   我顿时明白过来。   最近刚刚过了生日,又是她喜欢的人,除了沢田纲吉还能有谁?   多日未见梶原律子,我差点就把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一旁的明里哈哈笑了两声:“一定的,要对自己有信心嘛。”   我心里一抽,就听梶原笑道:“多谢吉言啦。”   和她告别之后,明里才感慨起来:“真没想到梶原律子竟然也有喜欢的人啊,哪个家伙这么好福气。”   我没有接话,胸口好像堵着一团气,憋着难受,又无处可撒,只能沉默不语。   明里“嗯?”了一声,奇怪地回头看我:“你怎么了?”   “没事啊。”我急忙摇头,脸上迅速扯出个笑容,“不是说要去逛街吗,快点走吧!”   “去哪里好呢?要不就去律子さん刚刚去过的那家店吧?反正也很久没去了。”   “可以啊,就去那里吧!”   然而,胸口的闷气却迟迟未曾散去。我不敢告诉明里,生怕先前的话题又被提起来,可不说又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上出现了什么异样的情况。   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但这时候也没有时间让我考虑这些,各种模拟考试接踵而至,加上复习和选择志愿的问题,我直到圣诞假期开始才空闲下来。   而透则总算忙完了之前那神神秘秘的工作,这几天每天都呆在家里种蘑菇,我本想拖他陪我一起去战sale,他却直接把我赶出了家门:“最近我要避风头不能出门,去找藤原吧,乖。”   “砰——”   房门毫不留情地在我眼前合上,我气得几乎要头顶冒烟:“避什么风头啊!要是明里有空我还会找你吗!”   我蹭蹭跑下楼,但一个人逛街又实在没意思。在吹了一分钟寒风后,我还是掏出手机拨通了沢田纲吉的电话:“你现在有空陪我去买点东西吗……”   “诶?”他有些吃惊,思考了几秒后应道,“嗯,可以啊,在哪里见面?”   我顿时感动得泪流满面:“嘤嘤嘤还是沢田君最好了!”   电话那头的男生立马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太夸张了啦……我这就出门,就在你家那边的车站见面可以吗?”   “没问题!”我连声应下,但想到他要过来应该还需要时间,便又建议道,“我应该会先到,如果你下车后没看见我就去旁边的书店吧,我先到那里逛逛。”   约好之后,我便直接前往车站。   距离圣诞已经没有几天,沿街的店铺都挂上了小彩灯和各式各样的装饰,就连有些住宅的阳台上都已能看见彩带和结满小礼物的圣诞树。   这时候的京都已经很冷了,我将脸缩进围巾里,又裹紧大衣,快步往书店的方向走去。拐过街角就能看见店门,我还没走近,就见迎面走来同住一幢公寓楼的邻居阿姨。   我停下脚步朝她打招呼,她一边应着,一边神秘地冲我一笑:“哎呀,年轻就是好啊。”   “……”   这是什么跟什么?!   我囧着脸目送她走远,谁知没走几步又看到一个穿着枳北校服的女生不停用眼角瞟我。见我注意到她,她脸上一红,急忙加快脚步走掉了。   ……这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吧?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口=   我一头雾水地打量周围,这才发现书店前不知何时围了一圈人,他们中间隐约露出黑色的摄影器材,摄像机的镜头正对着书店的玻璃橱窗。   咦?电视台的人?   这样想着,我也不由自主走上前去。隔着凑热闹的人群,能看到书店玻璃窗上只贴着一张近A1的海报,上面用黑色的印刷体写着“天才少年摄影师第一本个人集”   ……诶?!   我心里一惊,紧接着就看到了下面用更大更醒目的字体写下的“真柴透”三个汉字。   透的个人摄影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他一个字都没提过,难道这就是他最近这么忙的原因?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冒出来,我几乎想要立刻转身回家问个究竟,谁知就在这时,一个惊喜的声音突然从人群中传出来,随即挡在我前面的众人就自动分向两边。原本站在最中间类似记者的男人堆着一脸笑容冲到我面前,将话筒指向我:“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真人,请问作为真柴君这次个人集的主题,青梅竹马的你有什么想法呢?”   ……等等!什……什么主题?   我震惊地看着他,半晌憋出一句:“你是?”   “啊!忘记自我介绍了!”男人推推眼镜,解释道,“我是摄影杂志的记者,这次是专门来采访真柴君的。”   采访?我狐疑地看了他两眼,摇摇头:“但透说了,最近不出门。”   他僵了一下,还是期待地看着我:“你可以带我们过去吗?我实在很希望和真柴君见上一面!”   “嘛,这事情你还是自己跟他联系比较好……”我笑了一下,不动声色地越过他打量玻璃窗上那张海报。   摄影集的正式发售日期就在圣诞当日,除了透本人的照片和宣传标语外,还有一行花体小字——“摄影师的情书”,其下是整本书的概念图,若隐若现的书页间赫然露出一张少女写真。   我顿时浑身一震,几乎忘记自己身处何地。   那张照片,虽然并没有显示出全部内容,但扬起在蔚蓝海面上的烟灰色长发如此明显,以至于连稍微相熟点的人都已经认了出来——   那个女生是芥川津名。   是我。   目标三十六 不能说的秘密(下)   我一时有些懵,大脑像是当机了似地一片空白。   ……对了,刚才那个记者问我什么来着?   我茫然地在人群中四处张望,然而除了因为好奇而不断被吸引过来的人们之外,什么也没有找到。   总、总之,先想个办法从这里逃出去吧!   “那个……我约了朋友,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立马被那个记者抓住了手腕:“嘛嘛,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只需要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就可以了!”   “可是……”   我着急地皱紧了眉,就在这时,熟悉的男生侧影从人群外一闪而过,我根本来不及确定那是不是沢田纲吉,张口就喊起来:“沢田君!我在这里!”   那个人顿时停下脚步朝这边转头望来,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周围的人声好像一下子全部消失了。我看到他吃惊地睁大了眼,但没几秒就反应过来,用眼神询问我发生了什么。   真奇怪,明明是我先叫他的,我自己却反而愣住了。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却仿佛能在他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而所有的围观人群都模糊成了背景。   “咦?这是……”   记者的声音忽然闯进耳中,我一个激灵,趁着其他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直接冲到沢田身边,二话不说便拉起他夺路狂奔。   身后响起一阵议论声,还有记者高声的呼喊着:“喂——等一下啊!”   我只想着快点摆脱他们,连跑进了哪条路都没注意。十二月的寒风不断自耳畔呼啸而过,两个人的脚步声在越来越重的呼吸声中回荡。   再远一点,再跑得远一点……   纷乱的思路接踵而至,大脑里已经没有更多的想法,只剩下这唯一一个念头。   必须从这个地方逃开才行!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小心!”   一道男声猛然炸开在身侧,与此同时,手腕上传来出乎意料的力道,我猝不及防地刹住脚步,身体向后一仰,正好被从身后环过来的手臂接住。   “信号灯变了……”   我愣了愣,好像这才终于又回到了现实世界。眼前的街道车水马龙,人行道对面的信号灯上正不断闪烁着红色小人。   要是真的就这么冲过去,确实有点可怕呢……   我不自觉吞了口口水,气喘吁吁地道歉:“谢、谢了……”   “没什么。”沢田纲吉应了一声,也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迟疑道,“刚才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就跑了起来?”   我这才发现,他的胳膊此时还按在我的肩膀上,我们的距离如此之近,我甚至能感受到他微弯着腰、低下头来和我说话时喷洒在头发上的呼吸,仿佛细密的雪丝,却又仿佛夹杂着春风的暖意。   而他的另一只手则紧紧拉着我的手腕,原本冰凉的皮肤也不知是因为奔跑还是他掌心的温度开始变烫,等我意识到的时候,胸腔里已响起异常激烈的心跳声。   这种感觉如此陌生,我缓慢睁大眼,却一动也不敢动,过了半晌,才想起来回答他的问题:“啊……那个……其实是……被不知从哪里来的记者堵住了……”   “咦?记者?”沢田说着,收回自己的手站到我身边,“是来找芥川さん的吗?”   他冲我微微一笑,眼中带着不容忽视的笑意,我却因为皮肤上突然失去的温度哆嗦了一下。“不,不是找我的……”我低下头,将刚才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但下意识地,没敢提起海报上有我的照片这件事情。   在此过程中,沢田始终安静地站在一旁,我忍不住又转过头去,悄悄看向他插在口袋里的双手,脖子与手腕上恍若还残留着几缕并不明显的暖意。   那是沢田纲吉的温度啊……   我被这一念头吓了一跳,急忙甩着脑袋将它抛出去。幸好沢田并没有发现我的异常,他正回头看着我们来时的方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表情有些复杂。   难道他……已经看到那张海报了吧?他看出来那上面的人是我了吗?   一想到这个,我就忍不住紧张起来。可转念一想,就算他认出了海报上的人是我,又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呢?我为什么要担心这个?   我直视着他的侧脸,心情复杂得难以名状。等了片刻,还是不见他回头,我咬了下嘴唇,鼓起勇气开口道:“沢田君?”   “啊?”沢田这才像是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将视线重新落在我身上,“抱歉,我在想……既然这样,芥川さん还要去逛街吗?”   “咦?”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沢田纲吉勾了勾嘴角,却不易察觉地移开了视线:“在外面可能还会遇到记者吧?”   “那是……要我回去的意思吗?”   我竟完全没有想过这点,不如说,现在我根本不敢回去面对透。可是也对啊,要是再遇见记者该怎么办呢?   我苦笑了一下,就在人来车往的马路边缓缓蹲下。我不知道要怎么办,只能努力睁大眼睛。   “但是有沢田君在啊……”   男生明显怔了一下,几秒后也跟着我蹲下来。可他没有看我,那双眼睛望着街道对面,目光却不知为何让人感觉遥远。“就算芥川さん这么说……现在也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的心情似乎也有些低落?难道被我影响了吗?   “沢田君……有心事吗?”   他这才收回视线,突然吐出口气:“不,没什么。”   一时间,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就那样一起蹲在路边沉默地盯着地面。时间似乎突然变得缓慢,灰垩色的天光越过墙头洒下来,在我们脚边拉出模糊而不规则的黑影。   我心里很乱,还伴随着没来由的恐慌。   我需要大把的时间整理思路,才能确定接下来该如何继续。   “呐,沢田君,你喜欢过别人吧?你觉得,喜欢的心情是怎么样的呢?”   沢田没料到我会毫无预兆地问这样的问题,一下子愣住了:“怎么突然说这个……”   “之前也说过了吧,我完全不懂这种事情啊。”我歪过头,冲他咧开嘴笑了笑,他脸上印着不怎么明显的红晕,竟有几分可爱。“但这样的我,可能要认真地拒绝一次某个人了。”   他没有接话,我也不希望他说什么,便自顾自地继续了下去。   “可是,那个人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要怎么做才不会伤害到他呢?   “喜欢到底是什么?它不是被传颂为世间最美好的事物吗?却为什么总是让人感到痛苦呢?”   在这一刻,我不得不想到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被这份感情折磨着的我的生母。她即使在被我那未曾谋面的父亲拒绝了之后,仍旧深爱着他,希望他回心转意。而那份爱如同□□,终于一点一点将她杀死。   可爱情不该是这样的,它不该成为伤害人的东西。   为什么我对透的感情不能变成恋爱的心情呢?其中的差错出现在哪里?正如之前明里问我的那样,让我犹豫的理由到底是……   我不由自主转过头去,看到沢田纲吉一动不动蹲在我身边,只要我稍微移动一下,就能碰到他的肩膀。冷风吹过他额前的刘海,他半敛着眼睑注视我,棕色的眼睛清澈见底,甚至连瞳孔的纹理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并没有立刻接话,反而一动不动望进我眼底,像是想要从我眼中寻找什么答案。那眼神认真得让人不由心慌,我浑身一震,觉得思绪一点点清楚起来,随之而来的,是某种越来越清晰的异样情感。   沢田勾了下嘴角,脸上露出类似挫败的表情:“我认为你的想法并没有错。”他伸出手,迟疑许久,最后将手掌轻轻按在我头顶,“按照你所相信的去做就可以了。”   突如其来的温度沿着发梢传至胸腔,又顺着神经蔓延向四肢百骸。他的力道出乎意料的大,竟压得我不得不低下头去。我垂着脑袋,任凭他抚摸我的头发,放在膝盖上的双拳紧了紧……终于缓缓抬起,抓住了那只依旧停留在我头上的手。   “所以……你会支持我的吧?”   他的手比想象中还大,指骨的形状清晰分明。我将它移到面前,轻轻贴住自己的双眼。   被我抓着的那只手僵硬了一瞬,却没有收回。   “……嗯……”   我想,我已经找到理由了。   那个让我犹豫的理由,就是你啊,沢田君。   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身边呢?而我偏偏还不想责怪你,因为造成了现在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只有我。   我没能阻止自己喜欢上你,反而还在发现了这点之后可耻地感到了喜悦。   这种心情,既甜蜜,又痛苦。   我倏地站起身来,眯着眼睛扯出一个笑容:“抱歉,今天果然还是回家呆着算了,麻烦你白跑一趟了。”   沢田蹲在地上望着我,许久,也缓缓站起。他弯了下眼角,声音里没有一丝脾气:“没关系。”   我将他送到车站,之前看热闹的人群这时候都已经散去,只有站台上坐着几个等车的人。公车很快到来,我站在后面目送沢田上车,想了想还是说了句:“谢谢你,沢田君。”   男生的背影微微一顿,他一手扶在门框上,忽然侧过身来,却一时没有说话。微薄的冷光落在他脸上,那双棕眸竟恍惚泛出幽白的光芒:“芥川さん,那个人对你而言真的很重要吗?”   “诶?”我怔了怔,不知道如何反应。   但他也没有等我答话,立马便像开玩笑似地笑起来:“不想失去的话,为什么不试着接受呢?”顿了顿,又道,“也许到最后才会发现,原本认为不正确的事其实才是正确的。”   “然……”   我张嘴就要反驳,可就在这时,车门“咔”一声合上,沢田纲吉的笑脸就那样跟着公车一起消失在路口。   然而……如果到最后才发现两人确实不适合,不是更伤人吗?   十二月的寒风不断吹过脸颊,我站在站台上没有动,过了一会儿等到一辆公交,干脆也跳了上去。   但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只能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一整天,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天黑。回到家时透正在客厅里看电视,对我晚归一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我看着他一如既往慵懒的模样,心里却紧张得不行,生怕他冷不防就提起我不愿回答的问题。   但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一味等待也不是办法。我忐忑地坐在玄关换鞋,想了半天还是开口道:“今天……我出门时遇到一个说要采访你的记者……”   “啊?”少年怔了怔,有些烦恼地叹出口气,“还真的来了啊……”随即就听到他从沙发上坐起的声音,没一会儿我就看到了出现在我眼前的双腿,“那家伙不会问了你什么吧?”   “这倒没有。”我摇摇头,抬起头看着他,“不过,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透虚了虚眼,在我面前蹲下,忽然就笑起来:“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他的脸上露出仿佛恶作剧成功的笑容,说着还不忘抬手在我脑袋上敲了一下,“你是说海报上放的照片吧?没办法,那都是宣传手段,编辑非要这么做,我也试着拒绝了,结果还是失败。”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底逐渐平静下来。他也垂头注视着我,琥珀色的眼底里确实带着笑意:“如果你非要在意的话我也没办法。”   我一愣,随即拍开他的手:“哼,谁会在意那种东西啊,少自以为是了!”我跑进厨房,给自己接了杯水,“不过透真是要变成大名人了,竟然还有记者找过来,我这个青梅竹马是不是也应该小心点不要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他似乎松了口气,又懒洋洋地坐回沙发上:“随你的便,我是无所谓的。”   我最害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但这一整夜我都没有睡好,虽然很累也几次几乎要睡过去,可过去的片段不断浮现眼前,恍若梦魇一般抓着我不放。   昏昏沉沉的梦境中,有女孩子的声音在耳畔回荡:“你不会抛下我的对吧?”   稚嫩的童音天真而冷静,紧跟着,是一个男孩的声音,仿佛誓言一般:“当然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那……我们约好了,一定要一直在一起哦。”   “嗯,约好了。”   第二天一早,我独自一人来到闹市区,特意找了家大规模的综合书城。   透的个人摄影集今天发售,宣传海报张扬地挂在书城入口处,此时已经有不少人排着队在等待发售了。   我用帽子围巾将整个脑袋裹得严严实实,站在远处看着这一盛况,心里还是十分为自己的青梅竹马感到高兴的。   他努力了这么久,并不是没有收获的,名利荣誉全都到手,俨然已是这个京都的名人。他会越来越成功,以后一定能遇到更加优秀也能配得上他的女性。   首发结束之后,我才走进书城里,找到透的摄影集。新书就放在入口的展示架上,数量还有不少。   我拿起最上面的那本,翻开来一页一页地往下看。   虽然海报上说了是“摄影师的情书”,但摄影集中出乎意料地没有任何相关文字,只分了商业约稿和个人作品两部分,在这两部分里再细分具体类别。   我的照片被放在个人作品中,用了整整一个类别,标题却是空白的,甚至没有文字说明。但就算是我也看得出来,这每一张照片都不是随手拍摄的。   最开始的几张大概已经有些年头,那里面的我比现在稚嫩得多,有的是侧脸,有的是背影,再往后渐渐长大,其中有些我曾见过,但大部分是没有看过的照片。只是这些角度,怎么想都是趁着我不注意时偷偷拍下,而毫无人工痕迹。   我不敢去想,这么多年来他都是怎样看着我的。而这样的透,却能够轻松地说出“这都是营销手段,别信编辑写在上面的那鬼话”。   原来,人心也是会说谎的。   我捧着书站在原地,视线一点一点变得模糊。我不知道自己竟然也会有如此难过的时候。   为什么要哭呢?   我不知道。   可是,泪水却停不下来。   目标三十七 新年往事   这大概是我迄今为止最糟糕的一个圣诞节了,但就算再烦恼,也没有办法找別人商量。我明白很多时候就像现在这样,除了自己下定决心,谁都帮不了我。   可是,即使已经做出觉悟,现在我又可以做些什么呢?   透都已经说了让我不要在意,那我只要和以前一样继续假装不知道就可以了吗?但这样做会不会又让他产生不必要的希望呢?   在这件事情上是不可以优柔寡断的,如果真的要有将那些话全盘托出的日子的话,现在一定是最好的时机。   新年当天,我们依旧和往年一样去神社祈福。清晨的空气冰凉刺骨,从嘴里呵出的热气一到体外就立马被冻成了白雾。尽管如此,福利院附近的神社前也一早就排起了等待的队伍。   我用围巾把脸裹得严严实实,慢吞吞地跟在祈福的人群后面。年纪小的孩子们早就跟着修女妈妈到了最前面,其他人也叽叽喳喳地围在一起,缠着昨天深夜刚刚来到京都的白兰要新年礼物,小优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对着小家伙们喊:“你们有点下限好嘛!”   ……下限这个词你是从哪里学来的啊?!   “怎么一脸没睡醒的样子?”   耳边突然传来的声音将我刺得一个机灵,立马把快到嘴边的吐槽吓了回去。“啊?有吗?”我莫名地转头看向身边,茶发少年双手插着口袋,漫不经心目视前方,琥珀色的眼睛里倒影出喧哗热闹的人群。   我也不自觉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突然感觉到些许寂寞:“也许是因为考虑新年愿望考虑得太出神了吧……”   透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如既往的调侃:“哦?小津竟然还有必须这么认真考虑的愿望?需要我帮你参考一下吗?”   “嗯,还真有一个呢……”   话刚出口,就感觉站在身侧的男生僵硬了一下。他似乎十分意外,猛然将目光移到我身上,像是要说什么,却又始终没有开口。   我被他灼人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连心跳也因为紧张而不断加快,但藏了这么久的话却仿佛不受控制一般跳了出来。   “我好像……喜欢上别人了……”   “哗——”   林木忽然在风中摇曳起来,发出巨大的沙沙声,披散在身后的长发被这阵大风吹到眼前,遮住了沉浸在新年气氛中的人群,也仿佛遮住了传入耳中的声音。   这一瞬间,我竟然什么都听不到,只感受到自己缓慢的呼吸声在一片寂静不住扩大,扩大,逐渐包围整个世界。   承认自己的心意并不困难,等待宣判的结果却比想象中更煎熬。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片寂静终于被一个男声打断:“诶,是吗……那不是好事吗?”   失去的声音一下子又回到耳畔,我将脸埋进围巾里,趁机闭了闭眼,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你那欠揍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透停顿了一会儿,轻轻笑起来:“原本还在担心你嫁不出去可怎么办,让我接手的话我也很苦恼啊。”   像是为了增加可信度,他还不忘摊了摊手。我猛地抬起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到底有多看不起我啊!”   少年微微一挑嘴角,像是如释重负:“高中生活都快结束了却还没有过一个喜欢的人这种事怎么想都不正常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曲起手指往我头顶一敲。这个动作恰好遮住了他的脸,所以我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只觉察出他声音中的不以为然,“所以新年愿望是希望和对方在一起吗?”   “你就不问问那人是谁?”我拍开他的手,悄悄观察透脸上的变化,但无论怎么看,少年那一张堆满笑容的脸都和平时毫无二致——莫非,是我太紧张了?其实他真的早就已经不在意了?   这么一想,我倒是放松不少,干脆就大着胆子说了起来,“在不在一起的问题我现在还没有考虑过,因为他大概只是将我当做妹妹或者后辈之类的存在吧,而我对他身处的世界也毫无概念,关于他的事情我还有很多不知道的地方,没有办法贸然说出‘请和我在一起吧’这样的话。”   “……你!我说你到底是什么脑回路!”透听我说完,顿时气得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地直接用手指戳着我脑袋骂道,“芥川津名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窝囊了啊?”顿了一下,他别过脸去,声音压得极低,“靠!那个大叔!”   “喂喂!”我立马拍开他的手,不甘示弱地反驳,“我只是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啊!”   “喜欢就去争取啊!”   “那也要看情况的嘛!强扭的瓜不甜你不知道吗!”   “我就是知道现在才这么跟你说啊!真是气死我了!”透好像真的很懊恼,说着就使劲抓了把头发,连那张受全校女生追捧的帅脸都皱成了一团。   我愣愣地看着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不要这么紧张嘛,等我考上大学大概就会告白吧?”我将视线移向神社前,屋檐下那两个被人们晃动着的铃铛不住发出撞击声,听着这样的声音,仿佛心底的期盼真的可以全部实现。   “我想要成为他的依靠,这就是今年的新年愿望。透呢?”   “我?”少年先是一愣,随即低笑了一声,出口的话竟有些意味深长,“还是和以前一样吧……”   “啊啦,你们在讨论各自的愿望吗?不打算跟白兰哥哥也说说?”   ……你谁?   我和透几乎在同时以一副“这人是谁”的表情看向身后,白兰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嬉皮笑脸地站在我们后面,“作为交换,我也可以告诉你们我的新年愿望哦~”   “谁稀罕啊!”   我直接朝天翻了个白眼,透哼了一声,连句话都没说就拉着我往人群深处走去:“他一定是来得太急又忘记吃药了。”   “小透这样说真是太让人伤心了~”白兰晃着步子跟上来,不依不挠地笑着,“真的不考虑告诉我吗~也许可以帮你们实现呢~”   “那还真太感谢了。”闻言,透总算回头看了他一眼,但立马又收回了视线,“不过我的愿望,我会自己实现的。”   “啊呀呀,不愧是小透呢~”   我听着这两人的对话,眼前是少年穿着和服而略显削瘦的背影,他宽大的衣袖将我整个手掌都笼罩其中,而他的手抓着我的手腕,就和很多年前一样,从未改变。   对不起,透。还有,谢谢你。   高中生活的最后一个新年终于在这样有惊无险的气氛中落下帷幕。之后没多久就是开学,白兰似乎也因为意大利那边有事而没有和往年一样在京都多呆几天。这个新年大家都不明原因地忙碌,反倒没有时间让人考虑多余的事情。   作为应考生,我们的在校课程几乎已经全部完成,接下来的一个月大部分是自主复习。透没有接任何工作,难得留在家里学习,而为了方便交流讨论,明里也在考前半个月拎着大包小包跑来我家借宿,入学考的硝烟不知不觉弥漫起来,连我都不自觉绷紧了全部神经。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段时间沢田纲吉竟然完全没有联系我,连新年时的祝福短信都没发过来。   我直觉最后一次见面时没有说任何奇怪的话也没有做出会让人误解的行为,他突然失去音讯难道是因为家族方面出了问题?   我对于考前一天临睡前还在考虑这种事情的自己万分无语,可一旦想起来就再也停不下去。   怎么办?要不要打电话问一下呢?可万一他真的有事岂不是会打扰到他?而且现在又这么晚了,半夜三更给人打电话怎么想都不正常啊……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不知道是不是动静太大,在我这打地铺的明里冷不防出声道:“你……不会也是在紧张吧?”   “诶?”我一愣,条件反射地问,“你还没睡?”   “嘛,毕竟明天就是上战场的日子啦~”明里无所谓地哼哼了一声,笑道,“干脆来聊天怎么样?”   这个提议正合我意!我立马接上去道:“你最近有见过狱寺隼人吗?”   “……”   沉默。   “……”   还是沉默。   我不知道这家伙怎么突然就没声了,不由有些奇怪,没想到下一秒,她毫无预兆地坐起身来,双手往被面上一锤,几乎气急败坏:“他的事干嘛问我啊!”   “呃……”我被她这过激的反应着实吓了一跳,急忙解释道,“我不是假期都在福利院嘛,好像很久没有碰到过那几个人了……就是随口一问!”   明里明显一怔,虽然黑暗中看不到她是什么表情,但我大概已经能猜到。她挫败地往后一倒,又将自己摔回枕头上,扁了扁嘴:“好吧……假期快结束的时候确实见过一次啦,就是藤原哲那小子去参加书法比赛的那天。”   “诶诶诶?”还真有?   “你那是什么语气!”   “没什么特别的啊,是说你未免也太敏感了吧!”我眯了眯眼,隐约嗅到几分不同寻常的意思,“你不会是对狱寺……”   “快住口!那家伙怎样都好,跟我没有关系啦!”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我忍不住“啧啧”了两声,心知肚明地没再继续说下去。倒是明里不甘示弱地压低声音质问道:“别光说我,你自己呢?还不是跟沢田纲吉走得那么近?现在问我有没有见过狱寺其实不就是想知道沢田那家伙在哪里吗?”   “该说你真了解我吗?”被戳中了心事,我干脆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他整整两个月没有联系我了,我当然会在意啊。”   明里被我一噎,差点半晌没说出话来:“你……你克制点……”   我觉得自己已经相当克制,而且因为这段时间一直在准备考试,甚至连胡思乱想的机会都不曾有过。   然而这样的日子即将结束,不久的将来,我会和那个人在同一所学校念书,拥有更多的相处机会,一想到这些可能性,莫名的期待和忐忑就仿佛填满了胸腔,挤压得心脏酥酥麻麻。   我想,这就是喜欢吧。   从意识到的那天开始,这份感情便越来越清晰,像是只等待一个契机,让它在我心里种出一棵参天大树。   只可惜,在我越发了解自己心情的同时,对方却反而不知所踪。   黑暗中,我听见明里似乎叹了口气,声音沉下去,仿佛自言自语般问道:“那小柴犬怎么办?”   我张了张嘴,停顿片刻后答道:“我们已经谈过了。”   我不知道该怎样告诉明里新年那天我们的谈话内容,但我相信我们都能够从过去走出来。我想要这样相信。   我躺在床上转了个身,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那团人影,继续道,“我知道这样做很自私,但我果然没有办法忽视自己心里的想法。在别人和自己之间,我终究只能选择自己。”   明里什么也没有做,但我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许久,她笑了一声:“这样也好,会为自己着想的人才不容易吃亏。睡吧,明天的考试我们都要加油。”   说完这些她就不再出声,我望了天花板片刻,也闭上眼,重新酝酿起睡意。   无论如何,明天都会是新的一天。   是结束,也是开始。   目标三十八 从今以后各自长大   成绩发表的那天天气意外晴朗,京都在经历了漫长又寒冷的二月后,终于迎来春暖花开的日子。   我一早赶到国立大学门口,告示栏前已经围满了人,不过还没有看到真柴透和藤原明里的影子。   ……说好的一起看成绩呢?为什么只有我准时到了啊!   站在热烈讨论着的人群外围,原本还算镇定的心情不知为什么一下子紧张起来。我等了片刻,终于还是没忍住挤进了人堆里。   此时在告示栏上贴着的全部是顺利通过入学考试的学生名单,旁边有人欢呼有人沮丧,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冲到最前面,从名单的第一行往下看,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核对,生怕错过重要信息。   名单很长,我陆续看到了透和明里,却半天没找到自己,不由开始着急。谁知继续往下看,比起自己的名字,我竟然先看到了梶原律子。她的名字挤在一堆陌生的名单中,却不知为何被我一下子认了出来。   一股卧槽感油然而生,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还是忍不住“卧槽”了一句。就在这时,我终于听见了明里的声音。循声望去,只见她在告示栏的另一端冲我夸张地挥手,而透就站在她旁边。   “津名,我看到你了!”   我心中一喜,刚才的焦虑一扫而空:“真、真的吗?我也看到你们了!”我连忙移动到他们那边,果然像明里说的那样,我的名字赫然印在上面。   正高兴着,明里突然一掌劈在我头上,一口的无法置信:“卧槽你竟然选了生物制药工程,你没吃错药吧?”   “你干嘛啊,这个专业有什么问题吗?”她这一掌还真是有点疼,不过我心情好,也就懒得跟她计较,干脆顺势抱住她的爪子笑道,“我们三个都被录取了!太棒了!”   明里立马“切”了一句,不以为意道:“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在为这个高兴啊~”   我:“……”   站在一旁的透原本意兴阑珊地望着告示栏,闻言嗤笑道:“真是好浓的酸味。”这么说着,好像突然又想到什么,他低头看了我一眼:“刚才来的路上似乎在花坛那边见到了梶原律子,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嘛……名单里确实有她啦。”我耸了耸肩,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先出去再说吧?反正已经确定被录取了,今天去哪里大吃一顿吧!”   这个意见倒是立即得到了一致同意。我们三人立马突出重围,站到人群外研究等下去吃什么犒劳自己。   眼前的告示栏依旧被一波又一波前来的学生和家长围得水泄不通,其实已经没有任何需要在意的问题了,但我还是忍不住转头四顾,漫无目的,却在心底深处期待着某个身影。   透话说到一半,突然皱了下眉,可当他偏头看我时,脸上依旧是一贯无所谓的笑容:“你在找什么,小津?”   “诶?也没什么……”我干笑两声,勉强收回视线,然而偏偏就是这个时候,那道身影冷不防闯入视野,与此同时,还附赠了我一个女生的侧影。   在离告示栏有段距离的花坛旁,沢田纲吉一身休闲装,手里还拿着几本书。他低头和站在他面前的女生说话,眼神柔和,眉间还带着几分笑意。   而和他说话的那个人,正是刚才还被透提起过的梶原律子。这么说来,莫非刚才透也见到了沢田?   心里一时五味杂陈,我不自觉往透身上瞟了一眼,他正低头摆弄着手机,同时一一否定明里的提议,无论语气还是表情都是一直以来的漫不经心。   我叹了口气,将视线收回来,但萦绕在胸口的那股不爽依旧没有任何消减。   就在这一刻,我那样清楚地意识到我为什么从很早以前开始就有意无意地疏远梶原律子,也明白过来那时从她身上感受到的距离感真正是什么。   是敌意。带着某种必须将我扼杀在萌芽中的先下手为强。   也许女生对于潜在竞争对手的感知总是敏锐得出人意料,梶原比我更早注意到了我对沢田的心情,而我也因此对她的存在心怀芥蒂。   我撇撇嘴角,最后还是像什么也没看到一样,兴致勃勃地一锤手道:“去吃烤肉怎么样?”   明里抬头望了望天,还没等她反驳,我就顺手推了推她和透,让他们先往外走,“快找找有什么好的推荐啦!”   透很无语地看了我一眼,但好在没说什么。明里嚷嚷着“讨厌你还让不让我减肥了啊!”却第一个打开了手机应用。   我在后面嘿嘿笑着,也掏出了手机——不过是为了打电话。   那个号码就在最近联系人列表,我迅速拨通,将手机放到耳边,果然没一会儿电话就接通了。   我在他开口前抢先道:“沢田君,你看到新生录取名单的发表了吗?”   “啊……那个……”电话那边停顿了一下,接道,“还没有……不过我就在附近,需要帮你看看吗?”   “这就不用了,”我得逞地笑起来,但始终没有回头,“我已经自己看过了,以后就是沢田君的后辈了呢,请多多指教哦,前辈~”   “前辈”两字特意念了重音,沢田噎了一下,似乎有些哭笑不得:“总觉得好像被取笑了。”不等我说话,他又道,“稍等一下。”   电话似乎被捂住了,我听不到他在干嘛,但隐约有说话声飘过来。耳畔一时安静下来,我很想回头,可现在要是这样做了,一定会被发现的。   正这么想着,走在前面的透突然闻声看过来。他没说话,眼神很快朝我身后一瞟,随即勾起唇角笑了一下,眼睛里带着某种了然。   我愣了愣,一时窘迫不已,但又不想示弱,只好狠狠瞪了他一眼。他耸耸肩,又回过头去。   这时,沢田纲吉终于重新开口,这一次他的语气明显自然了很多:“抱歉久等了,芥川さん现在在学校吗?”   我连忙将注意力拉回来,接道:“算是吧,刚看完了发表打算去吃饭。”   “是吗……”沢田应了一句,却突然一顿,又问道,“应该……不是一个人吧?”   “啊?嗯,和透还有明里一起,之前约好了来看结果,所以现在打算去庆祝。”说完这句,我猛地意识到什么,立马转头往后望去。   人群的那一端,棕发男生也正举着手机远远看过来。他的身边已经没有其他人在,阳光越过才绽嫩芽的树梢落在他肩头,隐约可见几点黑色阴影。   他很快收起脸上的惊讶,似乎在笑。我停下脚步,对着电话道,“要一起来吗?”   人头攒动,但能够感觉到男生的目光始终落在我身上。沢田低声笑了笑:“虽然很想为你庆祝,但现在必须要去交论文,所以估计不行了……你们玩得愉快。”   我本来也没抱多大期待,这时就没怎么在意:“好,那就祝你论文顺利通过啦,我们先走了~”   之后没过多久就是毕业典礼。   枳北私立的毕业仪式一向郑重,从校长致辞、优秀毕业生致辞一直到毕业证书授予,整个流程花费了一个上午。   最后,是二年级的学弟学妹们为毕业生佩戴枳北的徽章。用官方的话说,这是和校徽不同的、仅献给毕业生们的荣誉。   我看着站在我面前,一脸虔诚地为我别上校徽的后辈,终于真真正正地意识到——   我毕业了。   从今往后,属于我们这一届的故事都会在这里划上句号。三年里我们在这个校园中留下的痕迹,无论荣耀、无论失败,无关悲欢、无关你我,全部于这一刻成为历史。   周围响起细细的声音,像是呜咽又像是低语,我环顾左右,有些人偷偷擦着眼角,好几个女生甚至已经抱着好友泣不成声。   这样的氛围下,我感觉自己的鼻腔似乎也有些酸涩。为我别好校徽的小学妹很认真地又调整了一下徽章的角度,一本正经地抬头看着我道:“这之后也请前辈多多加油!”说完她深深地朝我一鞠躬,红着眼眶跑了。   我不知该作何反应,摸着鼻子茫然四顾,正好看到明里也往这边看过来。她似乎也被此时的气氛感染,笑容有些勉强。   我走过去,无奈地笑道:“之前班上还说好要撕书以示庆祝的,结果一个个都哭起来了,真是没用的家伙们。”   明里“切”了一声,难得没有吐槽:“毕业嘛,不流几滴眼泪怎么叫‘毕业’。”她别过头,似乎在找人,“你说啊,是不是有很多人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也跟着她的视线在人群中穿梭。   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从此要到往全国各地,不知道再见面会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那时是不是还能立刻认出。   “但是没有关系啊,我们不是还在一起吗?”   不远处,透正笑容满面地接受着一圈学弟学妹甚至是同级生们的祝福和献花。我看着他,将脑袋搁在明里的胳膊上:“只要我们不会分开就好了。”   这一天,樱花开遍,阳光布满整个京都。大街小巷都被落英铺满,城市像是已经淹没在花瓣中,成为一片粉白海洋。   我闭上眼,感受清风拂过面颊,鼻尖嗅到其中细弱的花香,这三年里的回忆仿佛走马灯般自眼前掠过。   那时的我们青春年少,除了老师、家长、作业三座大山什么也不怕,说着再不分离就好像真的永远也不会分开一样。   然后,我们就这样,各自头也不回地开始长大。   目标三十九 草长莺飞之日   毕业后距离大学开学还有近一个月时间,明里本想找我出去旅游,但我不得不趁着假期打工赚学费,只能拒绝了她的好意。而另一边,透因为之前个人集的畅销更是迎来前所未有的忙碌,别说出去玩,就连呆在家里的时间都很少。   最终,明里在跟我抱怨了一大堆之后,兴致勃勃地和家人一起去了冲绳。   我延长了餐厅这边的打工时间,又找了一份便利店的兼职,本该最无所事事的一个假期因此变得充实而忙碌。   这段期间里,沢田和狱寺、山本,还有京子他们又开始频繁来餐厅讨论学校的课题,我因为跟他们熟,便自告奋勇揽下了那一桌的所有点单和送餐工作,顺便还能偷偷聊会儿天。   听说他们这个假期参与了一门短期课程,如果顺利通过的话就能替换掉下一学期的一门选修课。虽然这一周会比较辛苦,但下一学期就能轻松很多,我想了想也觉得十分划算,便多打听了一些学校的这个政策。   京子跟我仔细讲解了一番,末了笑道:“津名ちゃん还没开学就这么用功真的很了不起呢。”   “不要取笑我了啦,这不是生活所迫吗?”我摊摊手,本想继续探听情报,但我在这里实在呆了太久,领班田中小姐已经送了我好几发眼刀,我只好收拾收拾盘子回去继续工作。   等到我结束了今天的打工准备回家时,窗口边沢田他们那一桌也已经空了。此时田中小姐正在用抹布擦拭餐桌,淡金色的阳光落在空无一物的玻璃桌面上,明亮到晃眼。   胸口莫名奇妙地涌上一股失落感,我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不能这样,连忙和店长告辞准备离开。不料就在这时,洗手间的木门突然打开,棕发男生一边低头整理衣角一边往外走,冷不防一抬头,那目光就和我的撞在了一起。   他明显一愣,条件反射地看了下手腕上的表,似乎有点吃惊:“芥川さん已经要回去了吗?”   我也怔了一下,茫然地回道:“因为现在比较空,所以提早了一点。你们不是都走了吗?”   沢田不易察觉地一顿,随即挠着脸颊笑起来:“我之前还有个问题没写完,不过现在也准备离开了。”说完,他抬眼看了看我,问道,“要一起走吗?”   我立马兴高采烈地连声答应,连带着再次和店长道别时的语气也欢快了不少。店长在收银台后冲着我连连摇头,一脸“这年头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不矜持真是看不下去了”的无语表情。   我假装没有注意到,等到一本正经地跟着沢田走出店门,却猛地转身冲屋内做了个大鬼脸。店长一惊,还没反应过来,我赶紧吐着舌头跑路了。   不过一想到他那张吃瘪的脸我就心情大好,一不小心真笑了出来。沢田闻声望过来,不解道:“想到什么高兴的事了吗?”   这种小恶作剧当然不能被他知道,我摇摇头,傻笑了两声:“没什么没什么,不要在意~”   他眨眨眼,倒也没有继续问下去。沉默了两秒,才又道:“听说芥川さん报了生物制药专业?还真是有点出人意料呢。”   这个话题转换得太突然,我有点转不过弯来,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反问回去:“那……你觉得我会选什么专业?”   “诶?这个……”被我这么一问,沢田纲吉还真的仔细思考起来。他微微蹙起双眉,右手下意识摸着鼻尖,露出些许困惑的表情。   我似乎好久都没有看到他这样的一面了。   近来虽然能够常常见面,但真正像这样两个人独处还是自圣诞以来的第一次。这段时间里,他好像总在人群中,时而微笑时而无奈,当然时而也会露出只有面对着他那些朋友时才有的俏皮。然而这些时候的他总是让我觉得像是隔着模糊而不见边界的沟壑,恍若近在咫尺,实则遥不可及。   最奇怪的是,这些明明都是以前常有的情形,我为什么突然就开始在意起来了呢?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喜欢吗?越是想要靠近越会觉得遥远,仿佛无论如何都不会有满足的那一天。   我抬头盯着沢田纲吉的侧脸,他好像还在想我刚才那个问题,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视线。我抿了抿唇,心下一横,突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臂,面上却还装得若无其事:“那个什么……我就是随口一问,你不用考虑得这么认真吧?”   男生愣了愣,飞快地看了眼我的手,停顿了好几秒才答道:“啊?嗯……我记得生物制药在三年级的时候要搬去另一个校区吧?”   “虽然是这样没错……”我挑了挑眉,假装没注意到自己干了什么,“但这并不是大问题吧?明里自己还不是选了天文物理这种变态专业,高年级开始天天要呆研究室;透的通讯技术工程听说从二年级开始就是泡机房的节奏。”   男生脸上慢慢浮现出一抹复杂神色,但很快又褪去了。沢田笑笑,接着将目光移向前方:“嗯,也是啊……况且你和真柴君本来就住在一起。”   虽然他说的没错,但总让人觉得哪里不太对?   我眨了眨眼,补充道:“还有啊,等我们大三,沢田君你们也毕业了……根本都不需要考虑是哪个校区的问题了……”   是不知道怎样才能见到的问题了吧?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人一激灵,下意识便放开了手。“说、说起来,沢田君你们毕业之后是不是就要去意大利了?”   “诶?”   我没敢抬头,只听到沢田诧异了一声,大概是转过头来看了看我,但随即又收回了视线:“嗯……不出意外的话……”   “是嘛……”   我也不太明白此时算是怎样一种感受,好像不知所措又仿佛意料之中,唯独那份失落是肯定的。   沢田没有接话,我也一时没有了乱扯的心情。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了许久,眼看着就要到车站,男生的声音终于又重新响起。   “说起来,马上要开学了,芥川さん有收到学院的迎新会通知吗?”   “迎新啊?”我回忆了一下,发现确实有这么件事,“收到了,看起来还挺重要的?”   “嗯,因为是认识同学和前辈的好机会,所以大家几乎都会去。”这样说着,沢田垂头冲我笑了笑,接道,“如果你们那边结束早的话要不要来我们学院看看?我还有山本他们也都会去。”   他弯起眼角,眸底带着夕阳的光芒,我看着他,忍不住去想两年后会是怎样的光景。   也许是因为最初认识时那一系列印象作祟,我直到现在才模糊地意识到,这个人确实是我的前辈。   他会比我更早离开学校,离开这座城市,去往只属于大人们的世界。如果那时注定要分别的话,我能抓住的也就只有现在了吧?   我呼出口气,仰着头笑起来:“好啊。”   迎新会就在开学典礼的那天晚上,每个学院都会在自己的学院大楼里举办晚会,时间也或多或少都差不多,但主题却是五花八门。   我所在的生命科学学院听说每年的主题都奇葩到能把全校所有学院打败,今年却神奇地十分朴素。   “假面舞会?”   这个消息是今天才刚通知的,听我这样说时,透靠在玄关旁边一边等我一边看手表,对我们学院的选题嗤之以鼻,“你们的学生会长不会是临时换人了吧?”   “肯定不是这个原因啦……倒不如说你为什么会对我们学院的事情这么了解啊?”   透那边的计算机学院今年依旧是和以往一样普通的舞会,所以今晚他就只是简单地穿了套正装。话虽如此,剪裁得体的休闲西装再配上那张当年在高中里就被众女生追捧的脸还是让人羡慕嫉妒恨。   我也想要帅哭全院啊T^T   ……不过算了,这也太不实际。   我对着落地镜里那一身薄荷色高腰连衣裙的女生吐吐舌头,抓起旁边衣帽架上的外套往身上一裹就大步冲到门口:“快走吧!要迟到了!”   “到底是谁一直磨蹭到现在的……”透受不了地叹出口气,起身看我一眼,突然又皱了下眉,“刚才给你的发夹呢?”   “啊!忘了!”   我又冲回到落地镜前,拿起桌子上那枚同色的大发夹正准备往脑袋上别,一只手却冷不防伸过来,先我一步抢过发夹别在了我耳朵上方的头发上。   真柴透站在我身后,双手顺势扶住我的脑袋。他的手掌带着股微弱凉意,十指仿佛玉石一般温润,我怔了一下,透过镜子看到他认真地调整着发夹的角度,确定满意了才放开手,退到一边:“你到底是怎么做女孩子的?”   我不否认,这么多年来我从没想过“该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女生”这种问题,所以我没有回答他,只是悄悄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那个用同色缎带打成的蝴蝶结安静地别在我原本什么装饰也没有的脑袋上,明明之前也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发发夹,但这么一搭配竟然令这一身装扮瞬间养眼了不少。   我不由眨了眨眼,真心赞叹道:“透不愧是天才摄影师啊,真是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少年不易察觉地一顿,随即别开脑袋,往门外走去:“真不知道怎么吐槽你……”   “喂!等等我啊!”   我急忙跟上他,看看时间,距离迎新会开始还有不到半小时,估计现在场内已经都是人了吧?沢田是不是也在他们商学院那边的晚会上了呢?   目标四十 夜奔   我赶到生科院的学院大楼时,晚会差不多正要开始。   会场里的人数比我想象中多,衣着鲜亮的男生女生们充满了原本宽敞的礼堂,虽然所有人都戴着面具,却丝毫也没有影响场中的热闹气氛。   我在门口拿了张半脸面具戴上之后便一边打量着会场一边往餐饮区走。   会场大致上分为两半,靠近窗户的一侧是休息区,窗边摆了好几张长餐桌,铺有白色桌布的桌面上可见琳琅满目的食物。桌子周围随意地布置了几处沙发,很多人坐在沙发上和同伴聊天,也有不少人正端着餐盘靠在窗口。   另外一半相比之下就显得较为空阔。那里没有任何摆设,只在中心地带搭出一个稍高于地面的舞台,斑斓灯光从舞池上方交替而下,乐曲声在谈笑声中悠然旋转,舞池里已经有人在带头起舞。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舞蹈,不过那舞曲激烈昂扬,充满了异国的热情。表演者是个相当纤细的女生,五官清秀,穿一身大红长裙,裙摆几乎曳地。她一手扯着层层叠叠的裙摆,脚下高跟鞋不断撞击地面,动作铿锵有力,其中又带着某种说不上来的柔情。   一曲结束,周围响起震耳欲聋的掌声,我也连忙鼓掌,正好听见附近有人小声赞叹道:“不愧是副会长啊,听说她从小就在学这个呢……啊咧,是叫什么舞来着?”   “我只知道是西班牙的舞,探戈?”   “探戈是阿根廷的……”   “诶是这样的吗?原来我一直都记错了?”   ……   我趁着中场休息时间又回到桌边找吃的,站在窗口望出去,远处稀稀拉拉的灯火就仿佛浮动在海面上的星光一般,于黑夜中明亮不息。   不知不觉晚会已进行到中途,想来其他学院应该也正如火如荼着,我看了眼时间,心想是不是该早点离开这里去商学院那边看看情况,却发现身后的人群里突然传来奇怪的骚动。   也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周围一大半人纷纷掏出手机,几乎动作一致地打开浏览器开始刷新网页。旁边似乎也有和我一样茫然的新生,见状低声议论着什么,其中有人诧异道:“校内论坛?”   紧接着,人群中就响起一声惊呼:“卧槽竟然不是乱写的?商学院他们每年都来这么一出也太让人羡慕了吧?!”   众人七嘴八舌地笑起来:“与其羡慕商学院小学妹大胆不羁不如转系吧学长~现在还有机会哦~”   “话说回来,这次的男主角是谁啊?帖子里的这个男生没见过嘛,也不是什么风云人物,怎么开学第一天就被小学妹看中了?”   “也许人家早就认识了也说不准哦?这个女生我知道,原本就是隔壁枳北私立的学生嘛。”   我虽然还是一头雾水,不过听他们这么说,貌似是商学院的晚会上有新入学的女生向高年级告白了?商学院不就是沢田他们的学院吗?   心脏猛地一跳,我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耳边陡然响起一个声音,瞬间盖住了所有人的议论:“咦?这个男生……不是经常和山本武、狱寺隼人在一起的那个?”   那一瞬间,大脑是空白的,而下一秒,又仿佛平地上炸开一道惊雷。我整个人都颤了一下,身体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寒意侵袭,从指尖开始一点点变冷。   那些议论一下子变得更加激烈,我却再也没有了听下去的欲望,愣了片刻后,一转身直接往大厅外跑去。   “真是的,开什么玩笑啊!”   我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呢?   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有点愤怒,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跑过去到底是打算去做什么。   初春的夜晚比想象中更加渗人,这个时间在这座校园里的人大概都在参加晚会,所以路上一个人也看不到,只有沿路的花草树木于风中摇曳招展,偶尔会有樱花飘过来,雪花一般掉在地上、拂过肩头,落下冰霜似的温度。   我今晚为了搭配衣服难得穿了高跟鞋,要是在正常状态下走过这条路多多少少也可以算得上人模人样,也许还能得到优雅、甜美之类的称赞。但现在,因为刚才连着崴了好几下,我忍无可忍地脱了鞋子拎在手上,就这样赤着脚,一路毫无形象地狂奔到了商学院楼下。   眼前的大楼不同于生科院那幢老旧的历史建筑,听说是在几年前刚刚建成的,还得到过国际上的某个奖项。它全身雪白,像匍匐在地面上的一座白色丘陵,灯光从里面透出来,又如同隐隐发亮的透明玉石。   我扶着膝盖一边喘气一边考虑等下该用什么借口上去找人,但经过刚才那么一番激烈运动,大脑根本没有办法好好运转,充斥耳畔的只剩下一阵接着一阵嗡嗡声。   梶原律子那家伙未免也太大胆了吧!在这种公众场合告白什么的……她就这么有自信?还是说她就是打算借着公众的压力让沢田纲吉答应她?而沢田究竟是答应了还是没有答应?等下见到他们我又该怎么说?直接问告白的事情会不会显得太奇怪了?   我挫败地抱住脑袋,试图将那些恼人的声音赶走。就在这时,商学院大楼的自动门“哗”地发出一声轻响,我条件反射地抬头看去,脑海里的嗡嗡声突然就停了下来。   夜晚的声音从四周涌过来,风声中夹杂着树木的婆娑声,男生们说话的声音在大门打开的一瞬间变得清晰。   山本武正爽朗地笑着:“啊哈哈刚才真是被吓到了,后来你是怎么和梶原说的?”   闻言,沢田纲吉不自在地抓了下头发,略有些无奈:“也没什么,就是……”话说到一半,他吃惊地停下脚步,那目光望过来,像是因为太过意外而带了些不信:“芥川さん?”   我也这才回过神来,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给自己的。   “晚上好啊,沢田君。”我看着站在台阶上的三个男生,对另外两人也点了点头,“山本前辈,狱寺前辈。”   狱寺隼人一如既往的不太搭理人,山本武冲我灿烂一笑,问道:“哈哈是芥川啊,你怎么来了?”   “这个嘛……”我皱了皱眉,正想说话,突然发现原本应该穿在脚上的鞋子现在还被我拎在手里,脸上一烫,所有的借口一下子就被吞了回去。   我噎了半天,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倒是沢田突然开口道:“生科院那边的晚会已经结束了吗?”不等我回答,他又笑了笑,有些歉意道,“明明之前还邀请你过来的,要不是正好碰上也许就错过了。”   他既然给了我台阶,我自然不客气地顺势道:“就是啊,你们现在就要回去了吗?”   沢田弯起眼角,没有否认却也没有肯定。他转向山本和狱寺,轻声道:“抱歉,我可能要稍微晚点再走了。”   “哈哈这有什么好道歉的,难得芥川过来玩!”山本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狱寺在他这样说的时候偏头瞥了我一眼,翡翠色的眼睛被灯光一照,像是带着某种居高临下的了然。   我眉头一跳,条件反射地想要说些什么,但他立马就别开了视线,对着沢田的样子恭敬又温顺:“那我们就先走一步,需要在校门口等你吗,十代目?”   “咦?不用了,你们先回家吧。”   我干站在原地实在无聊,而且赤着脚站久了脚底还真有点不舒服,但要蹲在人家学院大门口穿鞋未免又太不好意思了。正纠结着,头顶灯光忽地一暗,我眨了下眼,这才发现沢田纲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面前。   “哟。”我撇了撇嘴角,发出个单音节的招呼。   他轻笑了一声,开口道:“芥川さん今天打扮得这么好看,刚才差点就认不出来了。”   谁……信……啊……我现在这样子哪里会跟好看沾边?   我深吸了口气,看着山本和狱寺走远后,终于还是开门见山地问道:“听说你今天被告白了啊?是梶原律子吗?”   沢田没有答话,也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反而笑了笑,问我:“芥川さん这么快就知道了?”   “那是当然的吧?校内论坛上可是第一时间就有帖子发出来了,现在估计连学校里的野猫都知道这件事情了吧。”我一口气说完,用眼角扫了他一眼,“被告白的主角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你答应了吗?”   “答应了的话就不会这么早离场了吧?”说着,他的目光忽而一转,落在了我手上,“鞋子怎么了吗?”   “诶?啊……走路不方便,从生科院过来太远了,实在穿得不习惯,就脱掉了……”我胡乱编了个借口,正准备将鞋子穿上,却不料手里冷不防一空,沢田纲吉已经蹲下身,将鞋子放到了我身前。   “四月的晚上还是很冷的,赤脚走路小心着凉。”他好像完全忽视了刚才的话题,一边说着,一边示意我抬起脚腕,“而且,万一踩到玻璃石子什么的不就糟糕了吗?”   我不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什么,只能茫然望着他的头顶,跟着他的指令抬起左脚。   他低着头,能看到颈后微微凸起的脊椎轮廓,灯光下阴影分明。往上一点是形状清晰的发尾,棕色的短发顺着颈部的痕迹延伸,从我的角度甚至可以看清细小的浅色绒毛。   “啊,等一下。”   他不知说了句什么,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很快地从我脚底拂过。我顿时呼吸一滞,好像连心跳都漏了一拍。   这感觉真是奇怪,明明意识能够很清晰地感觉到脚下传来的触感,身体却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我一眨不眨盯着他,声音不自觉就变得很轻:“沢田君,你为什么没有答应梶原的告白呢?”   他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如果没有怀着相同的‘喜欢’的心情却轻率地答应了的话,不是很不负责任的一件事吗?”   “那是因为……”我咬住嘴唇,小心翼翼地接道,“你的‘喜欢’现在还在京子小姐那里吗?”   蹲在地上的男生缓缓抬起头,却没有回答。他勾了下唇角,然后弯起双眼,看着我道:“不是的,已经不在那里了。”   “铛——”   不知从哪突然传来一阵钟声,我觉得胸腔好像也被那声音戳出一个洞,有嗖嗖的凉意迎风穿过。   我眨了下眼睛,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地响在耳边:“那……它去哪里了?”   沢田纲吉笑了一下,重新低下头,认真地为我扣上鞋子。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隐约听见一声叹息。   “是啊,去哪里了呢?”   我终于忍不住“切”了一声,故作不在意:“卖什么关子嘛,不要以为我查不出来!”为了显示底气,我特意哼了一声,同时不忘慢吞吞地把还光着的右脚也抬起来。   沢田像是松了口气,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他依旧低着头,毛茸茸的发顶因为这个动作微微颤动,我想了好一会儿,却什么也没想明白,只察觉到自己的手掌不受控制地朝他伸去,某种情绪一点一点地充满了整个身体。   “沢田君,其实我……”   “小津!”   话音戛然而止,少年的声音像箭一样斜刺过来,我一个激灵,下意识循声望去,只见真柴透就站在我身后几步远处的花坛边,悄无声息。   他的脸隐藏在阴影中,声音似乎在笑,却又好像带着几分寒意,“刚才看到藤原就该猜到你也在这里了,怎么还是这么喜欢凑热闹?”   我先是一愣,迅速把手收回来,又连忙把鞋穿好。他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琥珀色的眼睛明亮如火,我被他看得心里发虚,只能抬高了声音反驳道:“谁是来凑热闹的啊……你说明里也来了?我怎么没看到?”   透笑了一声,视线终于移开,却从我肩上越过去,直直望向正徐徐起身的沢田纲吉。“被狱寺隼人逮住了,来不了了。”顿了顿,“那位大叔,不要以为夜黑风高就能调戏小学妹哦~”   目标四十一 猜不中开头   虽然透尽量用了调侃的语气,但我多多少少还是从中听出了几分不善。   他对沢田的敌意大概真是没办法改了,我头痛地叹了口气,而沢田却好像没有注意到,依旧友好地冲他笑笑:“好久不见,真柴君。”   男生冷淡地撇撇嘴角,随即径直走到我面前,无奈地看着我道:“你的外套呢?”   “啊!”被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刚才出来时太匆忙,外套还留在学院晚会的衣帽架上呢!难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觉得凉飕飕的……   我说着就准备回去拿衣服,谁知刚一转身,身旁那两人难得异口同声地叫道:“等一下!”手腕紧接着被拉住,我只好停下脚步回头,就见透哭笑不得地一边摇头,一边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到我肩上,同时飞快地看了眼沢田纲吉:“小津你先回家吧,我帮你去拿。”   我顿时睁大了眼:“你今天怎么这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吃坏东西了嘛!”   透二话没说对着我额头就是一个弹指:“透大人今天大发慈悲,你给我感恩戴德地收下就好了。”他哼了一声,才又看向我身后,“让那位大叔送你回去。”   一直沉默不语的沢田终于忍不住苦笑道:“真柴君……真的不能换个称呼吗?”   “你说呢?”透挑衅地挑了挑眉,不等回答就往生科院方向走去。   他的背影慢慢融入黑暗中,从一个轮廓,变成小小的一点白色,直至消失。我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刚才被他打断的那番话。   那个时候的我……究竟想说什么呢?   “芥川さん?”身后传来一声轻咳,我转过头,见沢田冲我笑了笑,“现在回去吗?”   他的笑容和往常一样温和,可那双浸在灯光下的棕眸里却隐约露出几分挫败……挫败?!等等!他难道这么在意透的调侃吗?   我急忙凑过去,小心翼翼地解释道:“那个什么……你真的一点也不大叔!不要因为被透那样叫了就受伤啊……他那个人其实很小心眼的!”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诚恳一些,我甚至就差对天发誓了。谁知沢田愣了一下,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哈!”   我:“……”   他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我一头黑线地看着他笑完,终于没忍住一拳挥了出去:“我可是在好心安慰你啊!”   拳头直接落在男生胸口,但我本来也没用上多少力道,所以肯定一点也不痛。可是这样根本不解气,我考虑着是不是可以再来一下,却不料随即就被按住了手背。   “抱歉,我不是在笑你啦。”沢田用另一只手抓抓头发,有些不好意思,“真要说的话,大概是在笑自己吧。”他顿了一下,微弯下腰平视着我的眼睛,神情柔和又透出几分认真,“希望有一天,我也可以像芥川さん一样直率就好了。”   我脸上一热,直觉应该说些什么,脑子却一片空白,一瞬间连一个字都想不出来了。   这明明是如此平常的一句话,要是以前我一定能自豪地抬头挺胸,顺带补上一句“欢迎向我学习”,如今却只剩下捂脸的冲动。   所谓的喜欢,真的会让人变得不像自己吗?   我迅速把手抽回来,像是要掩饰尴尬般往沢田背上用力推了一把,大声道:“你一定可以的,我们回去吧!”   我以为这事情也就这样过去了,然而第二天,告白事件还是一阵风似地传遍了整个校园。   同学们的八卦功力之强永远在我意料之外,甚至有同班同学不知从哪得知我和这次告白的女主角认识,课间时装作不经意地向我询问:“芥川さん知道梶原さん和那位沢田前辈是怎么认识的吗?”   我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情啊……   虽然心里很不耐烦,但我还是表现得十分平易近人,并和她们展开了热烈讨论:“我也不太清楚,因为之前在高中里完全没听别人提起过,迎新晚会上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当时还想跑去看热闹的,结果去晚了好可惜。”   “哇果然和传说中一样神秘呢!梶原さん选择去商学院会不会也是因为心上人在那里啊?”   “肯定是的,谁会傻到都和喜欢的人一个学校了还特意跑去其他学院呢~”   我立马感觉膝盖上中了一箭,只好默默地用手捂住脸。   ……不好意思那个傻瓜现在就在你面前,不说出来我们还能一起愉快地玩耍……   话虽如此,可明明梶原那边都没什么动静,为什么我还要听情敌和自己喜欢的人的八卦啊?这事如果继续发展下去,别说是沢田会觉得困扰,我也会很麻烦的。   我拖着腮转动笔杆,终于找到时机插进话去:“话说回来,沢田君之前是有喜欢的女生的,梶原さん不是告白失败了吗?”   “诶?”离我最近的女生吃了一惊,脸上明显露出更加好奇的表情,“芥川さん刚才说了‘沢田君’?你们原来认识吗?”   我爽快地点头道:“是啊,他帮了我很多忙呢。”   “咦咦那就是说前辈并不是欲拒还迎,而是真的……?”   几个女生面面相觑,脸上几乎同时露出混合了遗憾和同情的表情。   我虽然很想吐槽上一句“沢田纲吉那家伙才不懂什么叫欲拒还迎呢”,但最后还是一本正经地接道:“恐怕就是那样的吧。”   女生们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纷纷散去,我看着她们,突然觉得如果这是小说,我一定是恶毒女配的定位了。   心好累,我干脆把自己摊开在课桌上,掏出手机随手发了条短信。   「TO沢田:我为什么要帮你澄清谣言啊好烦!!!」   刚发送成功就开始上课了,教授一踏进教室便滔滔不绝,我一边听课一边记笔记,也没有再关注手机的动静。   这就是大学生活,比想象中更加波澜不惊。和高中相比,顶多是可支配时间更灵活,除了课程的学习,社团和人际关系也占了很大一部分比重。   不过对生物制药这个专业来说,因为更偏向研究和实验,倒没有商科专业那么社会化,所以就更像高中了。   今天这堂是基础原理课,纯理论的东西总是让人昏昏欲睡,我正听得快去见周公时边上突然坐下一个人,把我吓得醒了一半。   这门原理课的教授对出勤率考核十分严格,第一天上课就明确说过不允许迟到早退,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挑战他了。   我正为那人担心,却没想到教授只是看了一眼来人,又接着讲了下去。出于对勇士的赞赏,我忍不住看了眼隔壁,这一看,刚才剩下的瞌睡也一并吓走了。   这不是那天迎新晚会上跳舞的学生会副会长嘛?!   美女总是能让人很快认出来,我又仔细看了看,确定自己并没有认错。可是副会长怎么会来上这门课呢?这可是专门针对一年级的基础课程啊……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目光太热烈,从进来开始就看着黑板的女生终于也偏头看过来,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冲着我一眨,露出笑意:“打扰到你了吗?”   她的声音压得很轻,柔软中带了点磁性,有种说不上来的中性美。我急忙摇摇头,不好意思道:“你是副会长吧?”   女生挑了下眉,唇角一勾笑起来:“呀,被认出来了呢~叫我名字就好了,这里是佐仓柊,你呢?”   “我叫芥川津名。”我摸摸脑袋,又补了一句,“你在迎新会上的那支舞跳得真好,连我这样的外行都觉得很感动呢。”   “谢谢~喜欢的话我可以教你哦~”   “这就不用了……我大概没那个细胞。”我摆摆手,顺便偷看了眼教授的反应,确定他没有发现我们在摸鱼才继续道,“不过佐仓前辈为什么来上这门课?你应该已经修过了才对啊……”   佐仓柊用笔帽戳了戳下巴,叹出口气:“去年因为参加活动翘了好几节课,教授不给过只好重修了。”   我不由打了个寒噤,切身感受到了这位教授的鬼畜:“果然很严厉呢……”   佐仓前辈笑了一下,用手肘撑住下巴,笑眯眯地盯着我看。那目光若有所思,仿佛在打量某种新奇的事物,虽然对方是个美女,但我还是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正准备开口,她突然道:“我说怎么看你有点眼熟,你认识真柴透吗?”   我愣了一愣,条件反射地问道:“你说透?前辈也知道他?”   “哈哈果然!”女生高兴地笑起来,“他好歹是半个名人呢,校学生会早就想拉他加入了。我之前看过他的摄影集,那上面有你不是吗?”   竟然被发现了……   我不知道该说这位前辈太敏锐还是透的个人集太受欢迎,一时心情复杂没接上话。   佐仓前辈见我不说话,笑了笑又重新将视线移回到教授身上。她有一下没一下地用笔帽点着下巴,好像在考虑什么:“不过你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和真柴透在一起太可惜了……”说着,她冷不防转头,仿佛茅塞顿开,“要不,跟着我干怎么样?”   ……咦等等!什么叫跟着你干,干什么啊!我跟不上你的节奏啊!?   还有……这位前辈莫非是不待见透?!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嘛=口=   目标四十二 思念之后   要说两个人会产生过节,无非三种原因:一为财,二为权,三为情。   佐仓前辈和透之间不可能会有钱财纠纷,说到权力地位也就只有学生会这个方面,可透才刚入学,就算再有人气也不至于能现在就动摇佐仓前辈这位副会长的地位。   那……就是为情?   可是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要怎么才会成为情敌啊=口=   下午五点整,我站在学生会办公室门口苦恼得抓耳挠腮,就在大脑快因为思考而烧起来之际,办公室大门终于打开,佐仓柊一脸轻松地走过来,反手指了指她身后:“进去吧,我们讨论一下细节问题。”   “诶?”   我茫然了半晌,才想起来自己在下课后确实是被她拉过来据说“帮忙”的。   “讨论……什么细节?”   “当然是为了下个月的校庆啊。”佐仓前辈眨了眨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无辜道,“现在学生会人手不够,刚好也只有一年级新生比较空闲……是说你之前不是答应了吗?”   ……我好像……是答应过来着……可事先你也没说是给校庆帮忙啊?!当时的原话难道不是“你跟着我干怎么样”吗!吗!   我忍不住别开头,对着空无一人的走廊欲哭无泪。   总觉得这种天然黑和某个人好像……不会是错觉吧?   佐仓前辈笑眯眯地往我肩上一拍,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我的懊恼:“放心啦,不会让你白干的,需要什么尽管提就是~”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我叹了口气,刚转过身准备和她一起进门,冷不防就看到一个人影从楼梯口转出来。对方见到我,也明显愣了一下,不过不等我反应,她就已开口笑道:“津名さん?好久不见了。”   我只好也面向她,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开学后确实还是第一次遇到呢,律子さん。”   闻言,梶原律子勾了勾嘴角,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她默默将我打量了许久,眼底渐渐暗下去,连声音也不知为何变得低沉:“津名さん似乎在这里也过得很不错呢,不愧是野·草一般的适应能力。”   女生挂在嘴角的笑意中透出几分嘲讽,我眉心一跳,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律子さん今天似乎心情不太好。”   我想了想,还是和佐仓前辈打了个招呼,主动走向梶原。她看着我走近,脸上的敌意也变得毫无保留:“是你先在同学面前说了什么吧?难道还要怪我不留情面吗?”   “我说了什么?”虽然很想装无辜,不过大概也没什么用,我忍不住无奈地蹙眉笑了笑,在她面前站定,“如果你指的是你和沢田君之间的事情,那我只能说,我只是用我所了解到的事实满足了周围同学的好奇心而已。”   话音未落,梶原突然笑起来:“事实?什么是事实?你敢说你没有带着私心吗?”   “嗯,我承认我没有那么无私。违背自己心意说出既与事实相悖又有利于你的话自然是不可能的,我也不会傻到那种程度。”   梶原一愣,怒意中似乎又带上了吃惊:“你……”   我叹了口气,苦恼地抓了下头发:“律子さん,其实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但我也有自己的顾虑。我不能给那个人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梶原律子浑身一僵,仿佛不能理解我在说什么,许久,憋出一句:“完全意义不明。”   我耸耸肩,没打算再多说,正要转身,却听背后传来女生咬牙切齿的声音:“我怎么能就这么输给你。”   虽然我很想跟她说,在关注我之前最好还是先判断一下有没有其他的情敌,但她估计也不会听我的建议,所以我只好当做没听到,就那样回到了佐仓前辈面前。   佐仓前辈笑眯眯地看了我一会儿,领着我走向学生会办公室,声音听起来似乎挺高兴的:“没看出来你还挺有两下子?”   “啊?你指哪方面?”   走在前面的女生脚步一顿,回过头来冲我一眨眼:“故弄玄虚方面。”说着,她一把拉开办公室门,对着室内众人欢快地道,“赶紧开始吧,结束了就能回家喽。”   这次的会议是由佐仓前辈主持的,主要针对采购方面。听说之前学生会的干事们已经制定和划分了详细的分组名单,所以现在就是将每组的任务具体落实给个人。   佐仓前辈一上去就把任务清单讲解了一遍,之后根据每个人的能力进行分配,最后做些调整,很快就定好了每个人的工作内容,干脆利落的作风就和她的舞蹈一样。   我是被临时拉来的编外人员,所以相对而言工作量并不大,目前只是简单的装饰物品的采购。   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没怎么买过这些东西,哪里的才算得上物美价廉呢?   会议结束后,我一边考虑着这个问题一边准备收拾纸笔回家,正巧佐仓前辈也刚好解答完其他人的问题,就把我叫住了:“芥川,我给你推荐几家店吧,去年试过觉得还不错。”她递给我一张纸,上面写着几家店名,“当然要是有更便宜的就再好不过~”   “啊,谢谢佐仓前辈。”我道了声谢接过,粗略一看竟发现有家曾经去过的店,“这家店我认识!确实有不少好用的小装饰,就是种类不太多。”   “看起来你还挺懂这些的,真是帮了大忙了。”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刚走出学生活动中心大楼,佐仓前辈忽然“咦”了一声,停下了脚步:“Von……咳,沢田さん?”   诶诶诶——   我一个激灵,立马也抬头看过去,果然看到不远处的树荫下站着个男生。他今天依旧是最常见的衬衫与羊毛背心的搭配,穿着牛仔裤的双腿下蹬着双板鞋,大概是没有注意到我们,沢田纲吉一手插兜一手摆弄着手机,看样子是正在翻看网页之类。   佐仓前辈挑了挑眉,快步走上前去,嘴角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真难得看到你出现在这里,刚才正好见梶原律子在楼里,莫非是为了等她?”   ……喂……   虽然知道前辈只是在开玩笑,但我心里还是很不爽,跟在后面的脚步也不由慢了几拍。   那边的沢田明显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的电话摔到地上:“不要取笑我啊,佐仓さん,你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男生的视线落在我身上,紧接着就见他一下子睁大了眼,像是吓到了似的,连后面要说的话都忘了:“呃……诶?芥川さん?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我也被他这个反应吓了一跳,正要解释,佐仓前辈抢先道:“你忘了我们是一个专业的?我这个前辈可是有好·好·照·顾后辈的哦~”   她特意强调了“好好”这个词,沢田脸上红了红,却又皱起了眉,像是有些困扰:“佐仓さん……”   我终于看不下去了,抽搐着嘴角冲佐仓前辈道:“你直接说我是因为校庆人手不够被拖过来干白工的不就行了吗……”这个理由难道很丢人?!   “白工?芥川さん是在给学生会帮忙吗?”   沢田一不小心脱口而出,佐仓柊看了我一眼,又看向他,最后噗地一下,别过头笑出声来:“好吧不逗你了,确实是这样没错。不过你还真是老样子容易紧张呢,沢田さん。”   沢田抿着唇笑了一下,不置可否:“比起这个,今天有事找佐仓さん商量,你等下有空吗?狱寺君和山本也会过来。”   “哦?”佐仓前辈一挑眉,神情带上了几分认真,“可以哦。不过这孩子呢?”   “我吗?”我立刻举起手表明立场,“我现在就要回家了啊……不会打扰你们的!正好也很晚了,我还要回去做饭就先走啦!”   说完这些,也不等那二人有所表示,我就迅速离开了现场。直到确定他们已经看不到我,我才放慢了脚步——刚才沢田说狱寺和山本也会过来,但佐仓前辈和他们三个人并不是同个专业,看那种表情也不像是要完成什么选修课的小组作业,难道是要谈论关于黑手党的话题?所以说,佐仓前辈和他们一样都是黑手党?还是有其他更特殊的关系?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确实不好打扰他们,可是明明好久才见沢田一次,这么早就走了真是不甘心……   这么一想,反而更加郁闷了,我愤愤地朝草丛里一踢,没想到里面猛然发出一声猫叫,紧接着就蹿出一只愤怒的虎斑猫。   “哇——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急忙蹲下身,冲站在草丛对我怒目而视的猫咪道歉,但对方显然不肯接受,依然弓着背,像是马上就会扑过来。   我跟它对峙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干脆蹲下身,抱怨道:“你不爽我也很不爽啊,我们各退一步嘛!”   猫咪没动,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   “我可是乖乖让出时间让他们谈事情了,你好歹学学我啊!”   话音还没落下,旁边冷不防传来一声笑,我一愣,而那只虎斑猫往声源处瞥了一眼,像是觉得无聊,尾巴一晃,转身就钻进了草丛里。   那个声音轻轻咳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没打算听你和它说话的……”   我吓得心脏都快停止了,又急又气地站起身,冲过去狠狠瞪了对方一眼。沢田纲吉无辜地抓着脑袋,歉意道,“没有吓到你吧?”   “吓到了啊!快被你吓死了!”我深吸了口气,才把涌上胸口的磅礴情感压下去——它们像激动又像怒意,我怕再不控制,自己就会忍不住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举动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佐仓前辈呢?”   我看着男生背后空荡荡的小路,问了一句。沢田笑笑,解释道:“因为还要等狱寺君和山本,佐仓さん就说要先回趟家放东西,所以我就先过来找你了。”   “诶?!找我?”   “啊!”沢田大概这才注意到用词问题,急忙解释,“不是不是,我就是觉得好不容易才见到,刚才那样急急忙忙地告别了好像很失礼的样子……那个……要送你回去吗?”   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像是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夕阳的光芒中,男生的脸庞仿佛也沾上了火烧云,他棕色的眼底泛出光芒,恍如倒映着满天繁星的池水,隐约映出我的影子。   我就那样抬头看着他,心底一点一点涌出喜悦。   “好啊,那就一起回去吧。”   也许现在还无法将心意传达给他,但在我想念他的时候,他也在考虑着我,仅仅这一点就足够令人高兴了。   目标四十三 提醒   自从接受了佐仓前辈分给我的任务,课余时间一下子就变得忙碌起来。平时除了惯例的兼职,便是不停穿梭在大街小巷寻找物美价廉的装饰小物。   透似乎并不十分赞成我跟着佐仓前辈工作,用他的话说就是:“和那大叔有关系的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   ……这绝对是偏见好不好!   不过他最终也没有反对,相反还为我提供了不少有用的情报,空闲的时候甚至还会陪我去店里选购。虽说这家伙总喜欢和我作对,但作为一名摄影师,我对他的品味还是相当有信心的。   “所以说,你觉得是这种仿真绢花好一些呢?还是干脆就用便宜的纸花?”   我站在一排装饰花前苦思冥想,透从架子上拿下一朵绢花,放到面前随意比划了两下,语气一如既往地漫不经心:“这种用在近处、容易吸引人注意的地方比较好,高处太浪费,用纸花就足够了。”   “哇……还真是功利啊透大人。”   话虽如此,我还是听取了他的意见,正打算让他帮忙从上面拿些好看的纸花,少年口袋里突然传来乐曲声。他愣了一下,朝我耸耸肩,掏出手机便往门外走去:“你好,我是真柴透。”   透的声音渐渐听不到,我只好继续站到花墙前方,百无聊赖地又研究了一会儿,这才听到他重新进门。   “选好买哪几种了吗?”他在我身后站定,我正要回答,就看到他的右手从我头顶越过,落在高处的那一排纸花上,“这个不错,颜色看上去挺真实的。”   少年的气味从背后涌来,无声无息。我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下意识接道:“那就多拿些吧,还有旁边那种也可以。”自己则取了下方的绢花,顺势往旁边一侧,转身道,“刚才的电话是工作的事吗?”   透低头看了我一眼,眉梢一挑:“是入江先生。”   “诶?”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大概足足过了十秒钟才不确定地道,“你是说……正一先生吗?”   “是啊,似乎正好经过京都,就代替白兰那家伙去了修道院。刚才打电话问我们在哪里,说是有时间的话就碰个面。”   “那你怎么说的?”   透略一停顿,随即别开视线,别扭地回道:“……答应了。”   果然。   这家伙平时口口声声说抵触白兰,可对他的死党正一先生倒是一直十分尊敬。于是从礼品店离开后,我们便直接去了和正一先生约好的见面地点。   正一先生这次过来只是顺路,所以停留时间不多,我们到的时候,他早已坐在了餐厅里,一本正经地在那翻看菜单。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至少有两年了吧,正一先生并没有多大变化,依旧是一头乱糟糟的赭红短发,鼻梁上架着那副看上去就年代悠久的黑框眼镜,表情认真。   我看到他还是很高兴的,来不及等他注意到我们便冲上去跟他打招呼。正一先生果然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就坐直了身子,等看到是我,才像松了口气似地重新倒回沙发上:“请不要吓我,津名小姐。”   “没办法啊,看到正一先生这么认真的表情总是忍不住~”我耸耸肩,自顾自在他对面的那排沙发上坐下,问道,“这次正一先生是一个人来的吗?”   入江正一点点头,把菜单递过来:“还有几名随行人员,不过来见你们是私事,就一个人过来了。”   我笑嘻嘻地接过菜单,不由打趣了一句:“一个人就不怕被绑架吗?正一先生可是很厉害的人才啊,亏你直到现在还呆在白兰那里,一定有很多公司想要挖墙脚吧?……话说你点了什么?”   正一先生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就是普通的蔬菜套餐。”   “诶……你都这么瘦了还不吃肉真的没问题吗?”我从菜单上抬起脑袋,又把对面的青年仔细打量了一遍,“看你的脸色……最近不会是胃病又犯了吧?”   闻言,他微微一怔,随即笑道:“虽然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在,既然说到这里了……”正一先生轻咳了一下,假装若无其事地翻开刚才服务生递上的另一本菜单,“这次来京都也是受白兰先生所托嘱咐你们,近期万事小心。”   透动作一顿,干脆放下了菜单,托着腮笑起来:“怎么?那家伙又干了什么会被人打击报复的事情吗?”   正一先生皱了皱眉,似乎也有些困扰:“更具体的内容原谅我无法透露,虽然不至于会发生什么,但为了安全起见……”   “我知道了。”透突然哼了一声,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我却被他这反应惊到了。   即使对方是正一先生,可以他的个性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接受了这种模棱两可的借口?透确实拥有强大的情报网,但目前也仅限于京都,难道说他已经知道白兰是个黑手党了?这么说来,他会不会也知道了沢田纲吉的事情?   心里咯噔了一下,可我不能这样冒然询问,只好将疑惑重新咽回肚子里。   这顿饭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幸好没有被那两人发现。   当天下午,正一先生就离开了京都。因为他的提醒,之后透每天都会跟我一起上下学,不过什么都没有发生,就这样平静地迎来了一年一度的校庆。   校庆当日,我因为要给学生会帮忙就很早去了学校。透则有摄影任务,便没有和我一起行动。   到学校时刚好遇到佐仓前辈,她拎着两个大袋子,见我一人不由笑嘻嘻地调侃道:“今天怎么不见那位骑士保驾护航?”   “透有工作啊,而且‘骑士’是什么形容……”我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上前接过前辈手中的另一个袋子,里面全是各种装饰用的仿真绢花,“这些都是用来装饰礼堂座位的吗?”   “是哦,下午有社团演出,只好在早上先完成了。有空帮忙吗?”   我就知道……“不就是为了帮忙才过来的嘛。”   结果一早上都花在了大礼堂里,等好不容易空闲下来已经将近中午。   佐仓前辈大发慈悲地留下句“难得的校庆,芥川你就好好逛逛吧”,便留下我一个人去了学生会办公室。我如获大赦地逃出礼堂,谁知刚一出门,就被外面沸腾的人声淹没了。   整个学校好像已经成为欢声笑语的海洋,校园里人满为患,随处可见或拿着食物、或打扮奇特的学生们。难得今天天气也好,教学楼前的广场上此时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摊主们用尽浑身解数吸引着客人,食物摊位里持续飘出诱人的香味。   我就近买了份章鱼烧,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这时候透去工作了,明里肯定也已经去了他们班级组织的咖啡屋,那不是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吗?   这一刹那,周围的一切热闹好像都和我没有了关系,它们明明很近,却又飘得很远很远,直到——   肩膀上突然被拍了一下。   “芥川?”   我猛地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个人。山本武惊喜地看着我,又看了看周围:“果然是你,真巧啊哈哈!”   他穿着极为朴素的衬衣长裤,背后背着的长条袋里应该是棒球棍。我下意识去看他身后,却意外地没有发现任何一张熟悉的脸庞:“山本前辈?就你一个人吗?”   “嘛,正要去社团,下午有棒球部的比赛哈哈!”   “诶是吗!比赛加油!其他人呢?”   “狱寺似乎也有其他的事情吧,不过他一直不肯说哈哈!至于阿纲……”山本抓抓脑袋,忽然换上了略带些苦恼的表情,“他今天本来说要过来的,但突然就发烧了,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问题啊……”   “咦咦咦?!发烧?!”我顿时急得跳了起来,可又觉得这反应太过明显,只好强装平静地问道,“那他是在家里休息吗?要不我去看看他吧……”   山本一听,立马高兴道:“真的吗?那真是帮了大忙了!”   “嗯嗯没问题!交给我吧!我现在就过去!”   “那就拜托了!”山本说着,摸了摸口袋,掏出一串钥匙,“如果他还在睡觉的话就用我的钥匙吧,直接进去也没关系。”   他摘下钥匙圈上的其中一把,将它放到我手里,我看着手心里的钥匙,不知为何突然有点紧张。   ……话说……我是不是……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目标四十四 现实之中的梦境   沢田他们住的地方离我家不远,之前偶然经过过,是一幢五层楼高的公寓,楼身刷有红色涂料,竖立在一片两层高的民居中异常显眼。   我按照山本给我的地址,一边爬楼梯一边对照着写在上面的门牌号找到对应的房门,确定了两遍才按下门铃。   里面没有一点声音,我站在门外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用山本给的那把钥匙打开了房门。   “打扰啦。”   没有人回答我,房子里安静得几乎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现在沢田还在房间里睡觉吧?这样进来应该……没有问题吧?虽说应该先打电话告诉他的,可万一把他吵醒了也不好吧?   我自我安慰了片刻,总算镇定下来,拎着刚从便利店买来的食材摸进了厨房。   他们住着的这套房子面积不小,毕竟是三个男生一起居住,外面的客厅不出预料散放了一地物品,而与之相比,厨房却整理得干净整洁,锅子甚至还放在包装箱里连防尘的塑料袋都没拆开。   三室两厅的房子,唯独这个空间看不出一点生活气息。   我摇着头打开冰箱,打算看看里面有什么可用的材料,冷藏室上层被各种乱七八糟的面包和方便面占领,下层则堆满了饮料,冷冻柜里还放着几盒冰激凌。我翻了半天,总算在那堆面包中间找到了一小袋大米。   所以说,这三个人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   我十分庆幸之前顺路买了食物,虽然不多,但对付中午这顿应该没有问题,否则沢田就只能喝白粥了。   这么想着,我点了火把粥煮上,打算先去房里看看他的状况。   沢田纲吉的房间是三间卧室中间的那一间,门板上有一块画着鲔鱼的名牌,上面用记号笔写着“Tsuna”字样。   我轻轻在门板上敲了一下,还没有发出声音,房门就自动向里打开,露出了一条缝隙。   “滴答”“滴答”   屋子里传来时钟走动的声响,沿着窗缝涌进来的风声恍若呼吸,缓慢、微弱,像是生怕惊动了某人的梦境。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脑袋一看,沢田纲吉正躺在被窝里,背对着窗户睡得很沉。六月的暖风掀开窗帘一角,在他床边的地板上打下一片又轻又薄的阴影。   “嘎吱——”   房门轻响了一声,我吓得立马扶住门框,连呼吸都不自觉停了下来。还好沢田并没有因此惊醒,我急忙带上门,悄悄回去厨房继续准备吃食。   煮粥稍微花了些时间,我便趁机炒了盆蔬菜,做了点玉子烧,装盘后一起用托盘端进房中。   沢田纲吉还没有醒,我将托盘放到靠近门口的书桌上,一边考虑着是不是该叫醒他,一边不自觉地打量起这个房间。   房中陈设简单,入口处就是一排书架和一张书桌,桌上散放着几本书和一个相框,还有随手放下的书包纸笔。门对面是一扇飘窗,虽然现在窗外的风景被窗帘遮蔽,但视野应该相当不错。窗台上摆了两个抱枕,一条毯子被随意团成球扔在上面。   沢田就躺在房正中靠墙的单人床上,半侧身面朝正对窗户的衣柜。   他睡得那么熟,呼吸声均匀又有规律,双眉却微微蹙起,不知道是因为生病不舒服还是有什么心事。   我呆站了片刻,双腿仿佛被什么牵动,就那样一步一步走到床边,在地板上跪坐下来。   这家伙不是黑手党吗?怎么能这样没有警惕,连房间里多了个人都没有察觉到呢?   是因为梦到了什么好事不愿意醒来吗?那他梦到了什么?家人?朋友?还是那个据说已经喜欢上了的女生?   我将下巴搁在床沿上,小心翼翼地睁大眼睛注视着这张近在咫尺的睡颜。   以前完全没有注意过,没想到他的睫毛竟意外的长,仔细看甚至连皮肤上的毛孔也不太明显。他的长相确实不算出众,可也并不逊色,说到性格更是让人无从挑剔。   这样好的人,喜欢上的女生会是怎么样的呢?能被他喜欢上,一定是这世上最大的幸福了吧?   我慢慢伸出手,指尖从男生柔软的发梢划过,帮他将遮在眼前的刘海拨到耳后。   可是我也喜欢你啊,我不敢想象总有一天,你的温柔将分给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你的眼里不会再倒映出我的影子,而你的声音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含笑呼唤我的名字。   说不着急是不可能的,可我什么也不能做。   “或者……你告诉我,除了等待时机,我还能做什么呢?”   心里的话不自觉溢了出来,我一惊,下意识捂住了嘴。可这声音明明已经很轻很轻,原本熟睡的人还是动了一下,渐渐苏醒过来。   那双眼睛仿佛挣扎一般缓缓睁开,棕色的眼睛里还饱含睡意,我心惊胆战地盯着他的脸,一动也不敢动。   沢田纲吉支吾了一声,也不知道想说什么,眉头微微一皱,一只手从被窝里伸出来。   我下定决心假装刚才什么也没说过,放柔了声音问道:“要喝水吗?”   说话间,那只手已经到了眼前,轻轻一颤,指尖不偏不倚地落在我脸上。微弱的暖意顿时顺着皮肤蔓延开去,仿佛电流,又好像呼啸而过的春风。紧接着,他的手掌也覆了上来,掌心的温度更加明显,大概是烧还没退,那上面的温度灼热得几乎令我无法呼吸。   我睁大了眼,与那双仿佛溢出水汽的棕色眼眸静静对视。它们还是保持着半开半闭的状态,上面的睫毛脆弱地颤动着,好像随时会断裂的蝶翼。   他似乎是……还没睡醒?   我稍微松了口气,可灼烧着脸颊的温度终究令人无法忽视。身体好像被施了定身咒,竟然丝毫也不能移动。   总觉得……好不甘心啊……   我咬住下唇,狠下心决定挪开那只手把他叫醒,谁知男生忽然动了动嘴唇,发出两个破碎的音节。   “Tsu……na……”   诶……?   两个字符在空气里转瞬即逝,我甚至无法判断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就在这时,一阵叮叮咚咚的水流声由缓至急,由轻到重地响起来。我下意识站起身,沢田也被惊得直接坐了起来,看都没看就从枕头底下翻出手机放到耳边:“啊……Reborn?……没有啦,有点热伤风而已……等等我很好!不需要增强锻炼了!”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但一听到这个名字也就猜到了他们接下来会谈些什么。   我假装镇定地退开几步,与此同时,沢田也看到了我,好像终于意识到房里不止他一个人,立马对着电话说了句“等等”,随即捂住话筒转向我:“芥、芥川さん?”   他的眼中一瞬闪过种种色彩,有震惊,又仿佛夹杂着慌乱。我假装没有注意到,指着门口就说:“突然想起来外面还有点东西,我去拿进来。”   男生抬头一笑,叹了口气:“不用那么麻烦了,比起这个,可以帮我把窗帘拉开吗?”   我应了声,走到窗台边将窗帘一拉,阳光立马洒满整个房间,沢田略感不适地眯了下眼,继续对着电话说道:“我知道Reborn想要说什么,现在有客人在这边,总之暑假我会安排好的,先去那边一趟是吧?……嗯,替我向妈妈还有大家问好,今年我也会回去的让她放心。”   说着这话的沢田纲吉表情认真,仅仅是声音就让人觉得稳重可靠。我看着他的脸,忽然想到奈奈阿姨和蓝波、一平等人,还有去年那个在海边的夏天。   不知道今年夏天还有没有机会一起度过呢?   我正这样想着,沢田已经挂断了电话。他轻轻地呼出口气,这才重新面向我:“芥川さん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挠挠头,解释道:“中午碰到山本前辈,听说你发烧了就想过来看看,他顺便把钥匙给我了……抱歉,都没有提前告诉你一声。”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些意外。”沢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作势要下床,我急忙阻止他,从桌上端来粥碗递过去:“你就坐床上吃点东西吧,我煮了粥。”   他倒也没有坚持,道过谢后便接过碗一勺一勺地喝起来。   “味道还好吗?还有玉子烧之类的,吃点蔬菜也不错。” 我顺手按在他额上试了□□温,好像已经没有烧得那么明显了,“可能还有点低烧……你家的体温计放哪了?”   沢田僵了一下,微微别开脸,继续埋头喝粥:“大概……在客厅茶几下的医疗箱里。”   “我先去拿过来吧。”   体温计果然在医疗箱里,除此之外还有消毒水、绷带、酒精之类的急救用品。我顺便倒了杯水,拿上自己带来的感冒药回到房里,沢田已经迅速解决了那碗粥,正努力咀嚼着玉子烧。   本来应该在他吃饭前先量体温的,可他都已经吃完了,我只能把体温计递过去,示意他塞到腋下。   沢田看了我半晌,苦着脸犹豫道:“我可以含嘴里吗……”   “那样结果会不准的,你就将就一下嘛。”   我收起碗筷放到厨房,再回来时沢田把药都吃了,正左手夹着体温计,右手翻开笔记本打算开机。   我走过去帮他把电脑放平,忍不住道:“你都生病了还要干活吗?课业还是工作?”   沢田用空着的右手挠挠脸颊,声音还有点虚弱:“有些事情堆得太久了,不尽快处理不行。”顿了一下,又道,“倒是芥川さん,不会觉得无聊吗?”   我愣了愣,指指自己:“我?”转头四顾,周围确实也没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那我去外面看电视可以吗?”   说完刚要去门口看看情况,手腕冷不防被拉住,我心跳一滞,不可思议地回头,只见沢田顺手合上笔记本翻盖,抬头冲我轻轻一笑:“我也跟你一起去客厅吧。”   我哼了一声,鄙视道:“病人还是乖乖躺床上比较好哦~”   沢田没说什么,反而取出体温计,笑眯眯地递到我面前:“看吧,已经退烧了。”   我:“……”   幸好现在是六月,也不用担心他继续着凉。   我只好把客厅沙发稍微收拾了一下,之前随处乱丢的衣物全部塞进洗衣机里,又找出条毛毯递给沢田,自己则抓了个抱枕就埋进了沙发里。   ……他家的沙发有点舒服啊……   电视机的声音响起来,身侧的座位凹下去一点,我抬了抬眼角,看到沢田正把毛毯搭到腿上。   我打了个呵欠,又往沙发里埋了点。   “芥川さん困了吗?”   “也不是啦……只是因为一大早就去学校给学生会帮忙了,稍微有点累。”   “啊,今天是校庆……差点忘记了。抱歉这时候还麻烦你过来……”   我闭上眼蹭了蹭抱枕,突然有点不耐烦:“不要总是对我道歉啊,而且比起一个人呆在学校当然是和沢田君在一起更好吧。”   说话声突然消失了,电视的声音也渐渐远去,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脑海里却不自觉又回放起早前的那一幕。   男生的手掌轻轻摩挲过我的脸颊,这触感那样真实,好像他的指腹现在还停留在肌肤上。   我迷迷糊糊地蹭了蹭,真想亲口问问他——   那时候你叫出的……是谁的名字呢?   目标四十五 后夜祭(上)   我是被自己的手机铃声吵醒的。   醒来时人躺在床上,盖着的被子上有似曾相识的气味,天花板却不是熟悉的模样。耳边铃声仍在继续,我花了五秒钟反应过来,同时一把抓住电话坐起身:“哇……怎、怎么了?”   “这句话该是我问你吧……”电话那端传来男生无奈又慵懒的声线,透叹了口气,好像已经有些不耐烦,“后夜祭再过一小时就要开始了,不是说好要和藤原一起去的吗?现在她找到我说联系不上你,你又跑去哪里了?”   “……我……”要是告诉他我在沢田纲吉家里,透估计又要不高兴。我抓抓头发,有气无力地答道,“刚躲起来睡觉了,反正一个小时后我会出现的啦。”   为了不被他发现,我急急忙忙挂了电话,再转头一看,房里竟然除了我一个人也没有。沢田呢?   我掀开被子下床,正寻找着拖鞋的位置,房门“嘎吱”响了一下,打开了——   “刚才隐约听见说话声,是电话吗?”   沢田纲吉捧着杯热水站在门口,身上换了连帽卫衣和休闲长裤,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我张了张嘴,可一对上那双棕色的眼睛却一下子忘了要说什么。是刚睡醒的缘故吗?总觉得他的眼神格外温柔,浅显的笑意中恍若溢出琥珀般的光泽,连窗外的夕阳都在这种光芒下变得逊色。   话说我不是来照顾病人的吗?怎么就自顾自地睡着了啊!?   我赤着脚站在地上,有些不好意思:“你家沙发太舒服了,一不小心就睡着了哈哈……你呢?现在感觉好点没?”   “嗯,已经没什么问题了。”沢田帮我从床底找出拖鞋推倒我面前,抬头问道,“马上就是后夜祭了,芥川さん会去吗?”   我噎了一下,不得不歉意道:“这个……是的,之前约了透和明里所以……”   话还没说完,就听对方高兴地笑了起来:“那正好,我们一起过去吧。”   “诶?你也要去?可你还在生病啊!”   我条件反射地反对,可沢田只是摇了摇头,依然笑得柔和:“不管怎么说也是一年一度的校庆啊……而且有些问题也需要去解决了。”   问题?什么问题?   我不解地看着他,他却没再继续说下去,反而催促我赶快做准备。   就这样,半小时后,我们一同登上了前往学校的公车。   今年的后夜祭主题是“火”,所以地点自然被选定在操场上,自助餐会也变成了烧烤晚会。   我们到的时候后夜祭正要开始,主持人拿着话筒站在最前方舞台上,似乎是在做最后的试音,佐仓前辈就坐在角落里,倒是一眼就被我发现了。   操场上人实在太多,我和沢田只好站在外圈观望了一会儿,这时候,手机又响了,我拿出来一看,果然是透。   按下接听,在对方开口之前我便抢先道:“我已经到了,可是人太多挤不进去啦……”   电话那一端的声音愣了片刻,最后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你给我乖乖呆着不要动!”   “呃……真可怕……这家伙又吃火药了吗?”我自言自语地挂了电话,发现旁边的沢田仰着头在人群中张望,不由问道,“你在找山本前辈他们吗?”   沢田沉吟了一会,低头笑笑:“也不完全是。”说完一顿,又道,“等下篝火晚会就要开始了,不过我稍微有点事,晚点再过来找你可以吗?”   “诶?当然……”   见我点头,沢田忽然飞快地拍了下我的头顶,随即头也不回地钻进了人群中。   几乎同时,校内广播爆发出主持人热烈的喊声:“后夜祭,正式开始!请各位尽情享受这个夜晚吧!不要忘记零点的烟花哦!”   沸腾的人群朝操场涌去,我被挤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在这时,一只手猛然拉住我往后一扯,后背顿时撞进了某个怀抱中。   “嘶……你是不是又瘦了,骨头撞到我胸口了!”   透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我也忍不住摸了摸被撞疼的后背,反驳道:“你自己不也都是骨头!我的后背现在还痛着呢!”   聚光灯明亮的白光从高空射来,男生的脸庞逆着光,眼睛的颜色却很明显。他茶色的短发微微扬起,唇畔带着抹微妙的笑意。   “算了,我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计较。”   ……你几分钟之前还在冲我发火现在心情就好了!?   我正想着干脆掐死他算了,明里气喘吁吁地从人群里钻出来,站到我面前有气无力地控诉道:“你们两个……一个一天都看不到人影……一个竟然把我甩半路上……还能不能愉快玩耍了?!”   透嗤笑一声,居高临下道:“谁管你。”   我和明里一起狠狠瞪过去,他耸耸肩,无所谓地接下去:“你们打算继续呆在这里吗?再不去操场估计烧烤架都被抢光了哦。”   明里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靠!都快被气忘了!”说完拉起我,就往操场冲去,“放开那个烤架让我来!”   “你等等!要撞到人了啊啊啊!”   幸好,最后我们还是占据了最后一个烤架……的一半。   “你就满足吧,毕竟这么多人。”   明里还在边上捶胸顿足,透双手插着口袋,意兴阑珊地望向远处围着篝火跳舞的人群,我将一把不知什么肉的肉串搭上烤架,一边翻动着一边在人群里寻找沢田他们的身影。   他刚才急匆匆地离开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总觉得有点在意……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山本探探情况?但万一他们正在一起执行什么任务呢?   越想越纠结,我忍不住使劲翻动手里的肉串,明里突然哇哇大叫着跑过来:“那一半要被火烧着了啊你注意点嘛!”   我一看,半边的炭火真的烧了起来。“啊,抱歉。”我放下肉串,拿来边上的钳子拨了拨木炭,明里扭头看了看身后,神秘兮兮地凑过来:“你听说过这所学校关于后夜祭的传说吗?”   “……啊?怎么每个学校都有……”   “那是当然的吧!总要有点什么小浪漫才符合学校的气质啊!”明里往我脑袋上一敲,不甘心地继续道,“在这里啊,传言只要在烟花燃放的零点在一起的男女,就会永远在一起呢~”   “阿嚏!”我揉了揉被烟熏得发痒的鼻子,泪眼朦胧地对明里道,“那你还不快去找你的狱寺。”   “……靠!”明里低啐一声,却难得没有反驳。她仰着头面向被火光染红的人群,侧脸的阴影像朵倔强的花苞,“我才不要和他永远在一起,那种人是没有前途的。”   我手一抖,几乎条件反射地以为明里也知道了狱寺他们几个的身份。但这应该不可能,明里如果知道的话不是会最先告诉我吗?   我只好含糊地应了声,继续埋头烤肉串,而她依旧望着人群,透则在不远处应付着他的粉丝们。   佐仓前辈就在这样微妙的气氛中插了进来。   “刚才还在想芥川你会在哪里,能在这里遇到真是太好了。”   穿着一袭海滩风长裙的高挑女生随手拿起一串烤好的肉串,在眼前研究了半晌,突然递到我面前:“先吃点填填肚子吧,待会就不一定有时间了哦。”   我奇怪地看看她,又看看肉串:“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她意味深长地盯着我,一脸“你不吃我就不说”的表情。我只好就着她的手迅速把肉串啃了干净,她又把第二串递过来:“刚才不小心看到沢田さん抱着梶原律子进了学生活动中心,这种时候那两个人去哪里要做什么呢?”   我正在努力咀嚼满嘴的食物,听她这么一说,差点被噎住:“抱……我去……不过应该是律子さん受伤了吧?医务室就在学生活动中心里面啊。”   话虽如此,我还是不自觉加快了吃东西的速度,顺便自己也拿了两根一口气啃完:“明明自己还在生病呢,照顾别人的事情还是我来吧。”   我把啃干净的竹棒丢进垃圾桶里,用纸巾擦了擦嘴和手,谁知脚下还没动,手臂先被人拉住了。   “你要去哪?”   透不知何时站到了身后,语气略带不善,脸上却不动声色,“这位前辈,我可以把你的行为看作是诱拐吗?”   “唔?”佐仓前辈挑了挑眉,动作有些可爱,“真柴君这话真是毫不留情啊,我只是来好心提醒的而已,怎么就变成诱拐了呢~”   透双眉一皱,低头看我:“你就不能让人省心点?”   “诶……我还什么都没干啊……”说着,我左右摆了摆手臂,示意他放手,“沢田君还在生病,我就是去看看状况。”   “你怎么知道他生病了?”   “我……!”我总不能说下午我还在照顾他照顾到睡着了吧……“山本前辈说的……”   明里好像也被这边的动静惊动了,看我们僵持着,奇怪道:“发生什么了?你们这是在干嘛?”   我看她一眼,不知如何解释,干脆没有回答,依旧注视着透,低声问道:“可以请你放手吗?”   他琥珀色的双眸透过黑夜,直直望进我眼底。那里面,映照出我身后的篝火,和炭火堆里噼啪作响的火苗。   那双握着我的手颤抖着收紧,最终,慢慢地松开了。   “我……跟你一起去。”   目标四十六 后夜祭(下)   从操场到学生活动中心,走路大概需要十五分钟,用跑的则只需不到十分钟。   我一路小跑着过去,透则始终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刚才佐仓都说了,那大叔‘抱’着梶原,搞不好是要去做什么肮脏的事情,你这样跟过去真的有意义吗?”   我知道他总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沢田纲吉,却没想到透竟然都想到这种地方去了。被他这么一说,我脸上立马就红了:“你、你不要乱说!”   他哼了一声,有些意味深长:“虽然这样说有点残忍,但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小津你反而对人越来越无防备了,这样真的好吗?”   我竟无言以对。   操场上的沸腾人声仍远远可闻,活动中心整幢大楼却安静得可怕。室内无人走动,只有入口大厅和走廊还亮着点点白光。   我不自觉在门口停下脚步,突然道:“就算真的像透说的那样,我也要亲自证实才行——不用自己这双眼睛看到不行。”   说完,我径自穿过大门,往一楼尽头的医务室走去。透停顿了几秒,也还是跟了上来。   两个人的脚步声缓慢却清晰地回荡在走廊上,不过一分钟,我们就站到了医务室门口。我使劲吸了口气,用力在门板上敲了两下算是意思意思便直接转开了门把手。   “咔”   房门果然没有上锁。   我心头一凛,一种奇妙的感觉从胸口漫出来,好像本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却被猜中——那样既失落又了然的心情。   然而——   眼前一片漆黑。   走廊的灯光从身后漫过来,如同湖水般落在脚底,我和透两人的影子很快浸没在满室黑暗中。   怎么可能?没有人在?   “沙”   “你看吧,都没有——”   我猛一转身,一把按住了透的嘴巴。虽然我也惊讶于自己的这一反应,可刚才,我确定听到房间里有传来什么声音。   “透,好像有老鼠……能不能帮我把灯打开?”   “……”被我捂着嘴的男生诧异地看了我两眼,最后近乎挫败地掰开我的手,用力往墙上一拍——   “啪”   房间里一下子明亮起来,雪白的光芒像剑一样闪过,最里面靠窗的位置冷不防响起一声微弱的□□。   透眉头一跳,急忙拉住我,小声道:“喂,有人在睡觉吧?你都把人吵醒了。”   我眯起眼看过去,沿墙的这一边大概摆了三张床铺,床头对着墙壁,另外三面则都用幔帐与周围隔起。幔帐并不很厚,不过靠窗那一侧离门口有些距离,因而完全无法判断到底有没有人在那儿。   “好嘛,是我错了……”我吐吐舌头,主动关掉了日光灯。透叹出口气,往之前发出声音的地方又看了一眼,终于忍不住道:“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算了……我还是直接打电话问问他人在哪吧……   这么想着,我一边往门外走,一边翻出手机,按下了沢田纲吉的电话——   “……”   熟悉的乐曲声就那样在背后的阴影中响了起来。   脚下一顿,我来不及等透回头,一转身就冲向声源处。   “唰——”   幔帐被拉开,朦胧的月光穿透敞开的窗户映在另一侧幔帐上,隐隐约约照亮了我眼前那两具躯体。   躺在床上的男生还穿着那身连帽卫衣和休闲长裤,而跪坐在他身上的女生则已经脱得只剩下最里面那套内衣。   “你……”我惊得目瞪口呆,竟连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   床上的女生同样震惊地瞪着我,但很快,她就收起那副表情,转而露出了一个胜利者的笑容:“津名さん,你真是太不会看场合了呢。”   透正巧走到我身后,见状冷笑一声,不屑道:“所以我说……”   我反手在他胳膊上狠狠一拧,他痛得忍不住叫出声来:“喂!你干什么!”   “你少乱说!”我看都不看他,一手往沢田纲吉脸上一指,眼睛却死死盯着梶原律子,“你有见过两个人做的时候男方睡得跟猪一样嘛!”   我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梶原律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再继续下去,就是犯罪了?”   “呵,犯罪?”   梶原反手扯过一件外套往身上一裹,不可思议地笑起来,好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你情我愿的事情,也算犯罪?”   “他这么昏迷不醒是情愿的意思吗?不要欺负这家伙今天生病还没好行不行?”我无语地抓了把头发,扯起隔壁床铺的床单对着梶原兜头罩去,“你是女生……正因为是女生,才更要懂得保护自己,珍惜自己啊!”   梶原不耐烦地挥开床单,白色的布匹在她周身绕开,月光漫进来,可以看到她露在衣料外光洁如玉的肌肤,竟真有几分绰约的风姿。   “我爱他,我愿意为他付出这一切。”   “不管他愿不愿意?”   “情不自禁而已。”   “……”我一时竟无言以对。   情到深处,情不自禁。   真是再好用不过的借口。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慢慢冷下来。   “说着爱说着喜欢就能强迫别人吗?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还有什么资格去说喜欢?”   梶原抬头看着我,目光倔强。我忍不住也笑起来,不甘示弱地和她对视。   “你喜欢的只是自己而已,你喜欢上了自己喜欢着他的心情,所以非得到不可。这和小孩子哭着喊着要玩具有什么不同?   “这种东西根本就不是爱。而通过伤害别人得到的,必然也无法带来幸福。”   她浑身一僵,嘴唇迅速张合,却是无声。   可是,什么又是爱呢?   密不漏风的保护?舍己为人的牺牲?   真可笑,明明不知道答案的我却在这里教训别人。   “你又……知道什么……”   沉默许久,梶原终于重新开口。她垂着头,原本拉着衣襟的双手死死用力,仿佛正努力克制着什么:“我明明……比你更早认识沢田前辈……   “凭什么你却能站在离他那么近的地方?   “凭什么在我看着他的时候他却总在注视着你?   “凭什么即使我脚受了伤他都不愿意抱我?”   她猛地抬起头来,好像猛虎,一把揪住我的衣领,几乎把我扑倒在隔壁床上。   “明明你才是后来的那一个啊!”   那一瞬间,晶莹的液体从女生眼眶滑落,像碎裂的水晶。   我直视着她的眼睛,忍不住苦笑起来:“不要说的我好像第三者一样啊……”   “难道你不是吗?!”   “好了!”透的声音猛然切入我们之中。我抬起头,看到他单手拉过梶原律子,将她从我面前扯开,“说够了吧?我先把这家伙带走了,至于另外那个……”他看了眼还昏睡在床上的沢田纲吉,烦躁地“啧”了一声,“赶紧把他弄醒。”   说着,他就半是强迫地领着梶原往门口走去。我呆站在原地,看着梶原满是不甘的那张脸消失在合上的房门背后,耳边却突然响起以前明里的某句话。   我好像终于明白那时她的意思。   就如同我这样插到梶原与沢田之间,沢田也像是个外来者,冒然闯入曾经只有我们三人的世界。   可这其中,真有所谓的是非对错、孰是孰非吗?   我深吸了口气,直起身,目不转睛地盯着仍在熟睡的沢田纲吉,最终毅然转头,走向门外。   说好的黑手党呢!这么容易被人搞晕还行不行了?!   等等……但是……他在生病?   我突然想起这点,急忙又转回来,将手掌往他额头一放:“靠,怎么就烧起来了!”明明出门的时候还说已经好了的,竟然会相信他的我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大步走到门边打开日光灯,手忙脚乱地在医务室里翻了一遍,总算翻出个体温计。用酒精给体温计消毒的同时,我坐在床边晃了晃沢田,明明已经用了相当大的力道,他却还是醒不过来,双眉始终紧紧皱起,如同正挣扎在梦靥之中。   梶原那家伙到底给他下了什么药啊?这药性未免太强了吧!她又是怎么拿到那种东西的?   可现在也没时间想这么多,我把沢田扶起来,让他靠着墙壁方便测量体温。可他这时已经完全没有意识,我只能一手扶着他,一手拿着电话打给山本让他们赶紧过来。   “嗯,我也不知道他吃坏了什么,总之现在烧得厉害,这样子不去医院不行了!”   “我明白了,你们现在在哪里?我们马上过去。”   “学生活动中心,一楼的医务室。”   通话结束,耳边好像突然就安静下来。我不自觉吐出口气,才发现额头、鼻尖竟然都冒出了汗珠。   我只好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因为这个动作,沢田脑袋一歪,顺势就枕在了我肩上。   “砰——”“啪——”   窗外忽然发出轰然声响,璀璨的色彩仿佛昙花般乍然闪现又迅速消逝,我条件反射地扭头,正好蹭到那个毛茸茸的棕色脑袋,而我的嘴唇,距离他的额头不到一厘米。   我其实并不能看清他的脸,可他的呼吸声,他因痛苦而蹙起的眉峰,却格外清楚。   这个瞬间,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难过。   也许是因为之前一直硬憋着的那口气终于泄了下来,于是这一室的沉寂便将我猝不及防地淹没。   我忍不住抱住沢田的脖子,将自己的脸用力埋进他发间。   “……喜欢什么的……我也……   “喜欢你。”   十二点的烟花、绽放了。   目标四十七 黑夜中的影子   从我放下电话到医务室的大门被敲响,前后一共花了十分钟。这十分钟里,我已经把心情收拾好,也帮沢田测好了体温,正将退热贴贴到他额头上。   狱寺隼人最先推门进来,山本走在第二位,随后我就看到了跟在后面的藤原明里。   我还没来得及惊讶,就听狱寺问道:“十代目怎么样了?”他黑着一张脸走到床边,眉毛早就皱得能夹死苍蝇。   我让开给他的位置,解释道:“梶原律子告诉我的,说沢田君发高烧昏迷不醒,不过她有事要先离开,就让我过来了。”说完,我转头面向明里,奇怪道,“你怎么也过来了?”   她撇撇嘴角,斜眼瞥了沢田一下,嘴上漫不经心的:“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刚好碰到他们两个,就一起过来看看了……啧啧啧,没想到这家伙这么弱不禁风啊。”   话音刚落,狱寺就横了她一眼,却意外地没有说什么,而是对山本道:“只能去医院了,你把车开过来没有?”   “啊,之前正好停在校门外。”山本脸上也难得带着几分严肃,说完,他像是想起来什么,转头问我,“阿纲下午的时候怎么样了?”   被他这么一说,我也有些自责:“原本倒是退烧了,早知道会复发就不应该让他出门的……”   “十代目的身体可没有这么弱,搞不好被人动了什么手脚。”狱寺冷哼一声,从床上扶起沢田,往门口走去,“梶原那家伙没说怎么会变成这样吗?”   “呃……没说……”   虽说撒谎不太好,但这件事情无论对谁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我这样隐瞒下来也算对得起沢田吧?   我看了眼早已不省人事的沢田纲吉,在心里叹了口气:“需要帮忙吗?”   “不用。”   狱寺看也没多看我一眼,便独自扶着沢田往楼外走。山本笑嘻嘻地让我别在意,随即几步跟上去道:“我先去把车开进来吧。”   狱寺点头应了一声,山本便小跑着出去了。   明里这才走过来,往我肩上一搭:“原来你一下午都不在是去照顾那家伙了……现在呢?也打算跟过去吗?”   “总之跟去看看吧,这个情况放心不下……”我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目光不自觉落在狱寺和沢田两人的背影上,“你来的路上看到透了吗?”   闻言,明里倒是一脸惊讶:“小柴犬不是应该和你在一起吗?怎么问我?”   我犹豫了一下,含糊道:“他去送梶原了。”   “你还真是放心让他们两个独处啊……”   “咦?为什么这么说?”   明里耸耸肩,突然笑起来:“就当是我自言自语吧~”   山本很快就将车开进了学校,我们跟着一起上车,赶到附近的医院,直到把沢田送进急诊室,我终于抽了个空站在医院走廊上给透打电话。   “嘟——嘟——”   意料之外地,竟然很久都没有人接听。   难道这时候又有工作了?可之前没听他说过啊……   虽然很想问问梶原律子,不过现在我也拉不下面子直接打电话给她,只好又跑去拜托明里。她一脸莫名地看了我一会儿,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仍旧什么都不清楚:“干嘛一定要让我打啊?!”   “你好麻烦啊!就当我小肚鸡肠不想跟她讲话好吧!”   “真是拿你没办法……”话虽这么说,明里还是认命地掏出了手机,“梶原电话是什么来着……啊,找到了。”   她说着,冲我使了个眼色,将手机移到耳边。这一次,倒是很快接通了:“啊,是律子さん吗?这时候还打扰你真是抱歉,不过真柴君现在和你在一起吗?……啊,是吗……谢谢告知,嗯,晚安,你也是。”   明里跟别人打电话的时候依旧如此温柔娴淑,不愧是在高中时就练出来的学生会优等生做派。   我偷偷在心里吐槽了一番,便听她转过来对我道:“她说她在学校里就和小柴犬分开了,是不是那家伙手机没电了啊。”   “手机没电的话应该直接会有提示语音啊,现在看来单纯就是不接电话嘛。”   “啊,我知道了!”明里突然一锤拳,幸灾乐祸地笑道,“他一定是对你只顾着沢田这事生气不理你了吧~”   我直接给了她一拳。   明里一手捂住胸口,一手做掩面状:“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就在这时,狱寺和山本从急诊室出来,看到我们两人同时一愣,山本在狱寺皱眉发话前率先笑起来:“哈哈哈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没什么,有人在发疯。”我走过去,不由自主往急诊室里望了一眼,问道,“沢田君怎么样了?”   “医生说是转成了肺炎,这下子得住院观察一段时间了,不过应该没什么大碍。”   看得出来山本也松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已重新变得和平时一样生动。狱寺靠在一边没说话,站了一会儿突然道:“我去外面抽根烟。”   明里几乎条件反射地看了过去。也许她本人都没有发现,她的目光就那样一路跟着狱寺往走廊一侧的阳台移动,直到对方的背影从阳台门后消失——   她回过头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地问道:“现在回去吗?”   我一时没想到该接什么,只好又转向山本:“沢田君住哪个病房?是现在送过去吗?”   “嗯,我等下跟护士一起送他过去。”   正说着,急诊室的门就开了,两名护士推着病床从里面出来,其中一名手上还举着瓶点滴,对山本说道:“麻烦跟我们一起过去吧。”   山本应了声,跟上去拿过了那瓶点滴液。我也想做些什么,可又不知道可以怎么做,只能跟在后面,茫然地盯着那个躺在白色被褥之间的棕色脑袋。   这时候,我才突然想起后夜祭开始之前他说要去解决的问题,难道指的就是见梶原律子吗?那么,他在那种时候去见她是要做什么呢?   从后来梶原的种种行动看来,他们之间并没有达成某种共识,至少可以认为,沢田纲吉没有接受梶原律子,他是为了拒绝才去见她的。   既然如此,沢田纲吉的后夜祭,原本准备和谁一起共度呢?   我真是太蠢了,这么久以来一直只看得到自己眼前的事情,到头来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所觉。无论是沢田的事情,透的事情,还是明里的事情,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我在病房门口停下脚步,抬头对山本说道:“山本前辈,我明天再来看沢田君吧……一直联系不上透稍微有些担心。”   男生微微一愣,点点头:“啊,现在吗?稍等一下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你们这里也有事情要处理,不用在意我。”我摆摆手,露出个无所谓的笑容,“倒是明里就拜托你们了。”   站在一边的明里顿时一脸惊讶地看向我,不自觉抬高了声音:“你要一个人回去?!这个时间?”   她刚说完,一个声音就从她背后传来:“说话太大声了。”   我们两人几乎在同时看过去,只见狱寺隼人一身烟味地站在不远处,皱着眉看了我一眼:“要不等下跟我们一起走,要不让山本先送你,自己选吧。”   ……这种审问犯人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啊!   “我家离车站很近啊,而且楼下就有24小时便利店,没问题的。”   狱寺“啧”了一声,明显不耐烦了:“大晚上的你还是老实点吧。”说着,就走进了病房。   我被他这么一说也不好再坚持什么,只能闷不做声地站到一边等待他们把沢田的问题先解决。   明里往病房里看了两眼,一脸不忿地走过来安慰我:“知道你担心小柴犬啦,他搞不好已经先回去了,肯定没事的。”   “嗯,我再打电话试试。”   可是,之后又接连打了好几通电话,依旧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我也觉得自己大概有些神经质了,接不到电话这种事放在平时根本算不上大事,可我一想到之前正一先生来时的那番话,心里便开始充满不祥的预感。   “应该……不会出事吧……”   目标四十八 真柴透   回到家里时已是凌晨三点,我关上门,走进玄关,迎接我的是一室漆黑。   玄关口没有放着鞋子,说明透确实没有回来。   我开了灯,走到餐桌边坐下,掏出手机——依旧没有任何通讯。   刚才来的路上,我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打电话去透的工作室询问,这次电话倒是接通了,但接电话的是当时正在值班的助手小姐。   据她所言,最近并没有额外的工作需要透一直留在工作室,今天他处理完工作离开是在下午,之后就没有再回去了。   那么,透究竟去了哪里?又为什么不接电话呢?   我挫败地趴在餐桌上,抱着手机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完全联系不到他,还是在这样微妙的阶段。   我的青梅竹马真柴透从小就独立又强大,从来没有搞不定的事情,也从来不会顾此失彼。像这样连个讯息都不留下就失去了踪影一定是遇到了意料外难以对付的事情。   我必须帮他……可是我连他现在在哪里都不知道!   客厅挂钟里的时间在难以忍受的静默中一点点指向四点,四点半,就在五点即将来临的时刻,躺在桌子上的电话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嗡——嗡——嗡——”   我吓得一下子坐起身,同时一把抓过手机——亮起的屏幕上赫然显示着“透”这个名字。   “喂喂?是透吗?!”   “……”对方沉默了一瞬,突然笑出声来,“你在紧张什么。”   是透的声音!原来没事吗!   压在胸口的大石头一下子落了地,我也松出口气,不由浑身无力地又趴倒在桌上:“大晚上的不回家还不接电话,你要吓死我吗!”   透依旧低声笑着,嗓音中隐约带着几分疲惫:“抱歉,不过确实遇上点事情。小津有好好地回家吗?”   “嗯,已经到家了。”他的语气好像有点不太对劲,我眨眨眼,又抬头看了眼时间,“已经五点了,透你在哪里,我去接你吧?”   “你还是……”男生的声音突然顿了一下,几秒之后,缓缓报出一个路名,“但是小津,也许过来的话会遇到麻烦哦。”   我正找了纸笔把路名记下来,听他这么一说不由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不过……也许就是入江先生要我们注意的问题吧。”   我立刻就站了起来:“那不应该是小事吧!透呢?没有受伤什么的吧?”   透笑起来,声音低沉沉的,仿佛坠在夜幕中的星子:“我没什么大碍,倒是小津,果然还是不要过来了,在家等着吧,我会在天亮之前回去的。”   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多小时。   我扭头看向窗外,坚定地回道:“不行,我这就去找你。”   透告诉我的地方已经接近京都城的郊外,距离家和学校都有一定距离,我以前也从来没有去过,这时候只能拜托出租车司机将我送到附近,再自己照着手机上的地图找过去。   凌晨五六点的京都,夜色意外浓重,气温也比白天低上许多。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路灯的光芒仿佛落在城市里的星子,远远近近地沉浮着。   透说的那条路隐藏在一片居民区中,离开了大马路,安静得甚至连野猫的叫声都听不见。建筑物里没有一丝灯光,幢幢黑影和冰冷的空气一齐朝我压来,我裹紧外套小跑在街道上,耳畔就只有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也不知道究竟跑了多久,前方街道的拐角处突然闪过一道亮光。我立马放慢了脚步,定睛望过去,只见一道颀长身影正靠在墙边摆弄着手机,我几乎没有多想,直接冲了过去。   “透!”   男生闻声回头,明明是如此昏暗的视野中,我却看到他琥珀色的眼睛一点点被灯光打亮,露出其中白色的光芒。   他定定望向我,仿佛松了口气,又仿佛抱怨似地朝我伸出手:“你还真就过来了。”   我下意识抓住那只手,可站到他面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往他手臂上狠狠拍了一掌:“你在搞什么啊!半夜不睡觉跑出来跟人玩捉迷藏吗?!”   “嘶——”透吃痛地倒吸了口气,我心里一惊,整个人都僵住了:“怎么了?你受伤了吗?”   他勾了勾嘴角,顺手把我拉到墙边,声音依旧压得很低:“是你下手太重了好嘛,小心那个大叔不要你了。”   虽然是一贯不正经的语气,连笑容也是同样的漫不经心,可他的脸色确实透出几分苍白,而刚才被我拍到的那一侧手臂——也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那个位置刚好靠近墙边,从我的角度什么也看不到。   我悄悄抬起手掌,虽然不能看得很清楚,但上面湿润的感觉和黑褐色的奇怪斑点,一点也不是在说“没事”的样子吧。   我拉住透,看着他的眼睛严肃道:“我们去医院吧,快点。”   他忽然一顿,眸子里恍如有火焰摇晃,但很快,那火焰退下去,他挑了下眉,小心翼翼地靠在墙角往街口看了一眼,笑道:“现在还不到时候。”   这样说着,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嘴角的弧度突然变深:“小津。”透拉住我的手,抬头道,“要跑喽。”   “诶?”   我还没来得及发出疑问,他已用力拉起我朝路对面冲去。跑过路口的时候,有两个人影正从昏黄的路灯下走过,他们显然也注意到了我们,二话不说便紧追上来。   等一下啊你是在拿自己当诱饵吗!你到底哪来的自信可以甩掉他们啊!   我被透的这一举动吓得几乎心脏骤停,根本没时间多做思考,只能跟着他在街道上不停奔跑,直到两人不知怎么跑进了一个胡同里。   “……”   “……”   我看着面前又高又结实的砖墙,一边喘气一边指住透:“你到底是怎么带路的啊笨蛋!”   “嘛,一不小心~”男生转过身,状似无意地将我挡在身后,“看起来真是没有办法了呢。”   我知道最后这句话是对那两个男人说的,因为就在同时,我听到了冲进胡同里的脚步声。我咬紧嘴唇,深吸了口气,也转身面向胡同口。   唯一的出路此时已经被那两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堵住了,虽然他们的身影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但借着外面微弱的灯光能看到两张不同于东方人的面孔,还有那健壮的身材。   ……这可不是平时随随便便能应付过去的小混混啊……   真到了这种时候我反倒冷静下来,第一反应便是找找附近能用来防身的东西,可找来找去,最后也只看到一根废弃的水管。   这一看就是一次性武器嘛……但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我故作害怕地躲到透身后,拉着他往后退。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倒是十分配合,跟着我一步一步退到了水管旁边。   我假装脚下一绊,直接坐倒在地上,同时迅速伸手抓住了那根管子。   “小津?”   透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焦急,我从黑暗里抓住他的手掌,示意他没事。他愣了一下,这时,那两个男人也走到了我们面前,其中一个看着透,用蹩脚的日语说道:“真柴透先生,希望你可以配合,不然我们就无法保证你和这个女生的性命了。”   透哼笑了一声,那声音竟是我从未听过的冰冷:“哦?那也要看你抓不抓得到我们了。”   最后的话音猛然拔高,他搂住我往边上用力窜过去,可那两人也不甘示弱,说话的男人更是立刻掏出了□□,毫不犹豫地指向透。   我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在想什么,比起害怕或者震惊,我直接抄起手中那根水管,对准男人拿枪的手腕用力砸了下去——   “哐当”   就在这时,一面黑色的大网伴随着三道人影从墙头落下,仿佛就看准了这个时机,一下子把那两个西方男人罩在了里面。   “……&%¥#……”   大网里传来愤怒的异国语言,我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双手虎口还因为刚才的冲击隐隐作痛。透抓住我的手,像是不敢置信:“小津你……”   “我没事。”我回头露出个笑容,“透也没事吧?”   男生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似有不解:“为什么要冲出来?”   我把水管随手一扔,耍帅地拨了下刘海,理所当然道:“因为我要保护透啊,一直都是你在保护我,终于被我抓到机会了吧。话说回来,他们是谁?”   我指了指从天而降的三人组,透隔了好一会儿,哭笑不得地狠狠一抓头发,不知低声说了句什么,随即面向那三个人,音调又恢复到了一如既往的懒散:“来得这么慢……这个月工资没有了。”   “诶——不要这样嘛老大——”   “喂这种时间加班不给加班费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扣工资啊!”   “啊好困……”   三道不同的声音一齐响起,是两个男生一个女生,虽然看不清样子,但似乎跟我们差不多年纪。   我悄悄凑到透身边,小声道:“这是你的……嗯,同伴?”   “是手下。”他毫不客气地纠正我,那三个声音顿时又响了起来。   “虽然这样说也没错啦——”   “真柴透你给我说清楚老子怎么就成你手下了!”   “什么时候才能回去睡觉啊……”   看着眼前的三人和正同他们交谈的透,我明白过来,这就是透所有情报的来源之一。   我知道他消息灵通,却没想到竟然已经形成了这样几乎可说是势力的东西。他说他对京都无所不知,那岂不是说,整个京都都在他的势力范围内?   我的青梅竹马,他的世界原来比我想象中还要广阔,还要深不可测。   这真是太好了。   我从心底松了口气,等那四人交谈结束,才走过去拉住透。   天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明亮,他一直不肯让我看见的那条手臂在泛白的天光下也终于暴露无遗。   男生雪白的衬衫衣袖上印着明显的红黑色块,那样大的面积,让人只看一眼就心惊肉跳,真亏他能默不作声地忍到现在。   我闭上眼,最后还是睁开来,直视着那块血渍,一字一句道:“透,现在可以去医院了吧?”   目标四十九 呼之欲出   我——   很害怕。   在那个枪口指向透的一瞬间,我好像又回到去年夏天,那片沉寂无声、却隐藏着敌意的大海。   那一晚海水平静,如同今晚的夜色,好像只要稍不留神就会将人黏皮带骨地吞噬。   那个时候,我眼睁睁看着沢田纲吉被敌人拉进水底,什么也没能为他做到。   我比自己想象中更加无力。   “小津?你在想什么?”   耳边突然传来男生的说话声,我呆了一下,才发现我们乘坐的出租车已经到了医院门口。   天完全亮了,清晨的街道开始陆续繁忙起来,医院里也多了不少进进出出的人。透率先跳下车,看了眼医院大门,又将头探进车内:“所以说没必要过来吧,不如回去睡觉。”   我将他的脑袋往外一推,迅速跳下车,扯着他便往门诊大楼走去:“等你先把伤口的出血止住再说吧。”   透滞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喂,太夸张了啦……”   “哪里夸张了!止不住血真的会死掉啊!”   我猛地回头,却见他一瞬睁大了眼,但紧接着,他就别开脸去,表情一下子安静下来:“什么啊……那种表情……”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的表情,可我真的急得不得了。   虽然透始终不肯告诉我最初他是如何孤身一人面对那两个男人的,可光凭想象,我也明白当时是怎样惊险的场面。我甚至不敢猜测那时透的心情——不管他多强大、多自信、多镇定,他终究是一个人。   是我……让他变成一个人的……   我将透送进治疗室后,便坐在一旁等待医生为他检查。   医生一看到透那个手臂便连连摇头,皱着眉直问:“哎呀呀,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该如何搪塞,透轻描淡写地笑道:“那家伙没拿稳水果刀,又被桌子绊了一脚,结果刀子就飞过来了哈哈。”   医生往我这边看了一眼,看得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对、对不起……”   幸好他也没说什么,干脆利落地拿了把剪刀剪开已经被血水完全浸湿的衬衫袖子,开始消毒止血。   我远远地看着,不敢移开目光。   伤口比我想象中还要深,外翻的皮肉下几乎可以看见白色的骨头。出血竟然还没有止住,最开始的血迹已经和衬衣融为了一体,医生扯开布料的时候,我明显看到透皱紧了眉,嘴唇被咬得几近发白。   可他却一声也没吭,反而还回过头来冲我笑了一下:“小津,可以帮我买瓶水吗?有点口渴了。”   “啊!好的。”我连连点头,急忙跑出来买了瓶水,顺便又买了些吃的才返回治疗室。谁知刚走到门口,就听背后冷不防传来一声:“芥川さん?”   我脚下一顿,下意识回头,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头棕色的短发,紧接着是底下棕色的眼睛,以及男生微微含笑的嘴角。   “芥川さん为什么这时候会在医院里?”   一夜未睡的大脑显然没有很快反应过来,我愣了好一会儿,直到沢田纲吉已经走到了面前,才想起来答道:“沢、沢田君?”   对啊,他昨天也被送到这家医院里了,但他不应该在住院部吗?   “刚才来找医生问问情况,在走廊上看到的时候还以为认错人了呢。”沢田摸摸鼻尖,笑得依旧腼腆,“是身体不舒服吗?没事吧?”   我使劲摇了摇头,竟然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透……他受伤了,所以……”   怎么回事……明明之前还好好的,为什么突然间就觉得鼻子发酸了呢?   糟糕,眼眶好像也变热了。   我急忙眨了眨眼,抬起头笑道:“没事没事!透正在里面让医生检查呢,倒是沢田君,昨天晚上烧得那么厉害,现在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吗?”   “诶?啊,没什么大碍了,应该。”沢田笑了笑,视线不自觉移向治疗室,“真柴君……是怎么受伤的?”   “这个……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清楚……”   话音未落,治疗室的门突然被打开,里面传来透的声音:“那我就先走了,十分感谢。”他一边说着一边神清气爽地走出来,之前血淋淋的手臂此时已经被绷带好好包扎起来,只看得到一丝隐约的红色。   我也顾不得正和沢田说话,赶紧跑过去搀住他,问道:“这就结束了?伤口怎么样了?”   透嫌弃地看了我一眼,紧接着,也就注意到了沢田:“哦——大叔你也进来了?”   ……这种好像狱友打招呼的方式是不是哪里不对啊……   我实在想要吐槽他,但看在伤员的份上只好作罢。“抱歉沢田君,我先送透回家,之后再来看你吧?”我朝沢田点点头,又嘱咐了一句,“你也多注意休息,不要在外面随意走动了。”   男生没有立刻答话,目光在我身上停顿了许久,像是想要确认什么一般,看得我浑身不自在。我歪歪头,正想问他怎么了,他却缓缓笑起来,轻声道:“嗯,路上小心。”   两个人都是一夜未眠,回到家里后排队洗完澡,透就把我赶回房间,自己也回去补觉了。   我听到隔壁的房门如往常一样关上,却始终没有办法入睡。   并非不知疲倦,可这一个晚上发生了太多事情,我就算闭上眼,脑海中也总会浮现出零星片段——先是那个漆黑的医务室,只裹了外套和床单的梶原律子;再是寂静苍白的医院走廊,躺在病床上高烧不醒的沢田纲吉;最后是昏暗无人的死胡同,被□□指着后背的真柴透。   直到现在,我的双手虎口还能感觉到那一棍下去带来的阵阵麻痹感。   怎么办,再想下去脑袋真的要爆炸了!   反正也睡不着,我干脆爬起来换了身衣服。可是等察觉到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竟然又站在了医院里,而面前是一扇紧闭的房门。   这不是沢田纲吉所在的病房吗?我怎么就这么跑过来了啊?!=口=   而且来看病人竟然还完全没有准备探病礼物!   我在门口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决定先去附近买些水果再过来,可刚一转身,就撞上了停在后面的小推车。推着小车的护士笑眯眯地看着我,疑惑地问道:“上午好,您是来看望沢田先生的吗?”   我愣了愣,顺势让开门口的位置,回了个微笑:“是的……上午好。”   “不进去吗?沢田先生现在应该在病房里才对。”这样说着,她便越过我,敲了敲房门,随即转开门把手推着车进去了,“沢田先生,上午好,到打针的时间了哦。”   里面立刻传来一声哀叹:“诶?现在就要吗?”   护士轻声笑起来,语气像对待小孩子一般:“这么大年纪了还害怕打针可不行哦,会被女孩子嘲笑的。”   “女孩子什么的……”   “这么说起来,沢田先生有客人呢……啊咧?”   都被这样点名了,我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笑得有些尴尬:“抱歉,走到门口才发现忘记带礼物了……”   沢田正躺在床上,伸出手准备给护士扎针,看到我他明显露出惊讶的表情,连护士把针头扎好了都没有发现。   “嘛,看吧,很快就结束了哦。”   “咦?已经好了吗?”沢田飞快地看了眼挂着点滴的手,又把视线移向我,微微一笑,“还以为你要下午才会过来呢……不用休息吗?”   “反正也睡不着嘛。”我抓抓头发,主动搬了把凳子坐到床边,“还有发烧吗,沢田君?”   沢田想了想,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放在自己额头上探了一下,随即转头冲我笑道:“没有什么感觉就是已经没事的意思了吧。”   正从推车上拿药的护士噗嗤笑出声来,把药和水杯一同递给他:“肺炎可不是隔天就能没事的哦,请先吃药吧,沢田先生。”   我被逗得也忍不住笑起来,沢田无奈地接过杯子,将药丸和水一口吞下,皱着眉很不情愿地说了声:“谢谢。”   护士看看他又看看我,憋着一脸笑推车出去了,关门前还不忘冲沢田眨眨眼,说道:“加油!”   沢田脸上一红,假装没有看到,淡定地面向我:“听山本和狱寺君说昨天晚上是芥川さん发现我的,真是麻烦你了,希望……”说到这里,他突然停顿了一下,眉毛不易察觉地皱了皱,“嗯,之前没有发生什么吧?”   我心里咯噔一声,可还是故作不解地问道:“你指的是什么?”   沢田犹豫了一下,低着头确实是在思考什么:“当时梶原さん伤到了脚,我只记得自己带她进了医务室,但后面的事情却完全不记得了,醒来时已经在医院,所以……”   “什么都没有哦。”   我打断他,斩钉截铁地回答。他倒是一怔,有些茫然地抬头看我。我微笑着,又重复了一遍:“是律子さん打电话说你突然倒下了,但她临时有事无法照顾你,等我到了之后就发现你发着烧,只好把山本前辈他们叫去帮忙了。”   沢田安静地听我说完,没有立刻接话,过了好几秒,才听他若有所思地答了句:“是吗……那还得感谢一下梶原さん才行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干笑了两下。   沢田也笑了笑:“那时候已经很晚了吧,今天又这么早看到你和真柴君出现在医院里,睡这么点时间没有问题吗?”   “啊这个啊……其实根本没睡啦。”我低下头,双手不自觉抓紧了膝盖上的裙摆,“总觉得脑子无法安静下来,就算想要思考也没办法理出头绪。”   “发生什么了吗?而且真柴君的伤……”   被他这么一问,一整个晚上的不安好像都在瞬间涌了出来。脑海开始变得混乱,仿佛里面塞了一团被打乱的毛线球,我试图抓住其中的线头,却每一次都无功而返。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绑架透,之前正一先生明明提醒过我们,可我竟然还让透陪着梶原律子出来,竟然让他一个人……”   我努力睁大了眼,可即使如此,视线还是慢慢变得模糊。   “如果当时我跟他在一起的话,透就不会遇到这种事情了。   “明明是重要的家人,我却把他丢下了……””   “啪”   水珠打在裙摆上,留下一个圆形的暗色痕迹。我先是一愣,紧接着看到更多颗水珠接连落下。   “啊,糟糕……好丢脸……”   我抬起手,打算用袖子擦掉眼泪,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手先一步抓住了我的手腕。我还来不及抬头,脑袋就被按进了男生宽阔的胸口。   是的,宽阔。   明明是看起来如此瘦削的身体,却让人觉得安心。   鼻腔传来混合着消毒水气味的清冽气息,我整个人都僵住了,脑袋也有点懵,只听到一个声音在头顶上方说道:“我想,真柴君一定不会这样想的。他肯定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可如果知道你这样自责,心里也不会好受吧。   “而且,这不是芥川さん的错。无论你们多么小心,这件事情迟早会发生,现在你们都没事就是最好的了。   “何况,我相信以真柴君的能力,自保一定不成问题。”   我抓着沢田胸口的衣服,耳畔听到不知是谁的心跳声,擂鼓一般震耳欲聋,而一直无法平静的大脑却一点点安静下来。   “沢田君说的没错,透比我想象中厉害得多,我应该相信他才对。“   感觉按在背上的力道稍微松了一些,我直起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每次都让你看到这么没用的一面真是抱歉……”   沢田摇摇头,眼底像是倒映着水光,显得格外温柔。“不,其实我很高兴。”他抬起那只没有挂着点滴的手,似乎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将食指放在我眼下,轻柔地擦掉了我脸上的泪水,“芥川さん愿意依赖我,我很高兴。”   他手上的温度清晰地落在脸上,我瞪大了眼,一动也不敢动。他认真地看着我,棕色的双眸如两泓幽泉,仿佛马上就能把我吸进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竟然傻乎乎地问了出来:“为什么……”   沢田笑了一下,原本曲起的手指缓缓松开,就像昨天下午他刚睡醒时那样,将手掌轻轻落在我脸上。   只不过现在,他是清醒的。   “因为我……”   目标五十 告白   “因为我……想成为对芥川さん来说重要的人啊。”   整个世界好像都安静下来,眼前只剩下沢田纲吉微笑的脸庞。他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眼底的色彩温柔到几乎令人感到寂寞。   我不知道该如何理解这句话,愣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着接道:“沢田君、一直是很重要的人啊。”   他先是一怔,随即苦笑起来:“嗯,是呢……好像说了奇怪的话。”   比起这句话,还是他本人比较奇怪吧?   我疑惑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猛地恍然大悟:“啊!莫非是不喜欢听我说透的事情吗?对、对不起……我一直不知道原来你这么介意他叫你大叔。”   “不是这个问题啦!”沢田顿时急了,“喜欢的女生总是为别人伤心,就算知道对方只是青梅竹马,我也会不安的啊!”   “……”   “……”   寂静。   房间里一时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辨。   我觉得我大概是听错了,不由指着自己,不确定道:“你刚才说……‘喜欢的女生’?”   沢田纲吉的那张脸瞬间红透,我甚至能看见他的头顶因为高温冒出一团白气,把额前的刘海都掀了起来。他咬了咬牙,好像终于下定决心,慢慢张开嘴唇——   “咚咚咚”   病房门突然被人敲响,我一个激灵,吓得直接站了起来。沢田也跟着望向门口,不等他开口,房门就被推开了。   “呀吼——我来看你了沢田!”一个红发的刺猬头男生大大咧咧地走进来,看我站着,他愣了一下,奇怪道,“怎么觉得气氛那么微妙。”   啊啊啊啊笨蛋!   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那个男生也不客气,走过来就拉了把凳子,笑道:“你不坐吗?那我就不客气喽?”   ……这人到底是谁啊?!   我不由看向沢田,他也是一头黑线:“龙祥?你怎么会来这里?”   被称呼为“龙祥”的男生翘起二郎腿,双手往膝盖上一撑:“难得家族给我这个BOSS放假,我就来日本看望你这个国中同学了啊!不是很久没见了吗,过得怎么样沢田?”   “哈、哈哈……”沢田干笑了两声,像是不知道怎么回答,“马马虎虎吧……倒是龙祥,把家族管理得很不错的样子。”   “别看我这样,好歹也是正式继承的多玛佐八世啊!”   龙祥拍拍胸脯,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一锤手,接道,“差点忘了,来之前彭格列九世让我把这东西交给你。”   他从休闲西装的内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沢田接过去拆开,里面竟然是一张类似请柬的东西。   “这个是……黑手党乐园的邀请函?”   “没错没错,今年也快到这个时间了呢!”龙祥看起来很有兴致,说到这个时笑得连眼睛都眯成了两条线,“那里可是很有趣的!前几年因为你扬言不当彭格列十世,所以都是九代目去的。听说去年夏天你终于把反对派干掉了,正式继承也不远了吧?果然轮到你去了啊!”   他这一番话里的信息量实在太大,我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好半天都没能把打结的思路理顺。   倒是这个人说到去年夏天,不就是我们一起在海边度假的时候吗?难道说那一次遇到的杀手就是他口中的“反对派”派来的?   所以直到去年的那时候,沢田都不是因为不想去意大利而留在日本,只是因为无法去才留下来的吗?   对于龙祥说的这些,沢田也没有反驳,这过程中已经把请柬仔细看了一遍:“虽然之前也听说过,可完全没有兴趣啊……而且必须要带至少一名女伴什么的也太强人所难了。”   虽然还坐在床上挂着点滴,可说着这话的沢田纲吉意外得充满了气场,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我不由多看了他几眼,他下意识抬眼,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个人都愣了愣。沢田迅速别开目光,看向龙祥:“总、总之,这次麻烦你了。说起来,你是一个人过来的吗?”   “怎么可能,我跟你不同可是有女朋友的人!”龙祥自豪地竖起大拇指,“都二十二岁了还单身可不行啊沢田!听说彭格列有意要撮合你和那位方塔纳家族的大小姐?”   “你从哪里听说的?”沢田啼笑皆非,“我和方塔纳小姐就见过两次,而且她也已经有了心上人。”   “哇你连这个都知道啊!还说没什么!”   “是她自己说的啊!”   “好了好了,开个玩笑。”龙祥看了看手表,站起身来,“接下来还要和女朋友去约会呢,我就先走了。早点好起来吧沢田!”   “……借你吉言。”   “咚”   病房的门再度合上,房间里又一次安静下来。   “咔嗒”“咔嗒”   墙上的挂钟发出规律的响动,我站在原地望望天花板,又看看脚底,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觉得紧张。   “那个……”   “我……”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我愣了愣,抬头去看沢田,他脸上又浮出些许红色:“芥川さん先说吧。”   “啊,谢谢。”我挠挠脸颊,问道,“刚才那个叫龙祥的人也是黑手党吗?他说是某个家族的BOSS。”   沢田显然没料到我会问这个,反应了好一会儿,突然笑起来:“哈哈哈原来你在想这个吗……是啊,多玛佐家族的首领都叫龙祥。”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在现场听他们说起黑手党的事情,总感觉离这个人的世界又近了一点。我稍微有些高兴,便问道:“你们说的那个乐园是什么?沢田君要去吗?”   沢田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虽然不是很想去,但大概没有办法拒绝吧……明明暑假就没有多长时间。”   我忽然不知如何接话。   对啊,沢田纲吉是黑手党家族的BOSS,他从成为彭格列继承人的那个时候起,身上就背负了对整个家族的责任。他不再能任性地单凭喜好选择做与不做,有时甚至必须去接受很多不愿意不情愿的事情。   就像龙祥提到的那样,关于另一半的选择是不是也会变成那件令沢田不情愿的事情呢?   之后半个月过去,沢田的肺炎终于接近痊愈,透的伤势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而我,因为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已近在眼前,最近时常泡在图书馆和实验室里,有空了才会去趟医院。   “所以,沢田纲吉在说了那样的话后半个月都没有任何表示嘛!”   此时我们正在图书馆自习,周围都是埋头学习的同校生,明里只能压低了声音,可这句话依旧被她说得咬牙切齿。   我放下刚做完的练习题,一边考虑着为接下去理论课的复习找些资料,一边接道:“有什么问题吗?反正我知道自己不是单相思就好了。”   “这能顶个屁用啊!”明里对着我额头就是一弹指,脸上写满了“孺子不可教也”的字样,“他光说这么句话,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如果这是告白的话,你们这样算是在交往了吗?这么暧昧不明算什么啊!”   一谈到沢田纲吉,明里还是这么激动。我嘿嘿笑了声,努力安抚道:“沢田君现在不是在住院嘛,而且我也要复习啦,等考完试再说好了~更何况我可不想在医院告白或者被告白……”   “考完试……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知道着急呢?”明里挫败地捂住额头,我拍拍她的肩膀,起身去图书区找参考书籍。   其实她说的也没错,光是一句“喜欢”又能代表什么呢?   可是这段时间我本身也忙着学业和打工没法经常去看他,去了医院又总找不到独处的机会,就算真的想要确认也没有办法吧。   ……再说,真的要交往的话,我一个普通人真的不会影响到他的事业吗?   “……真麻烦……”   我根据刚才搜索出来的书籍编码沿着书架一排排寻找,轻松拿到了其中三本,剩下的最后一本找了半天,也终于在书架的最上面一层被发现。   我踮起脚,伸长手臂去够,谁知努力了两三次都没有成功。   “讨厌!书架做那么高干什么啊 !”   我一边抱怨一边再次尝试,眼看着手指终于碰到了书脊,一只手轻松地越过我头顶,将它拿了出来,同时伴随的还有一声轻笑:“是这本吗?”   这个声音……?   我条件反射地一扭头,沢田纲吉细致的侧脸轮廓便映入眼帘。男生正微低着头在看手里的书本,额发细细洒下,遮在眼前,勾勒出棕眸中点点跃动的光斑。他的嘴唇轻轻抿起,似乎有些困惑:“这本书看起来好专业的样子……芥川さん不是才一年级吗?”   我知道他在和我说话,脑袋里却无法反映出来。我只知道这张脸上一次离我这么近时,他正高烧昏迷。原来睁开眼睛的时候,竟然这样好看。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沢田略一停顿,抓了抓头发:“路上碰到佐仓さん,说你今天要来图书馆自习,我就猜会不会在这一块区域呢……之类的。”   他说着笑了笑,把手里的书递给我,“那个……稍微有些事想要问问你。”   我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假装专注地研究参考书,身上的每个细胞却忍不住想要感受他近在咫尺的气息。   1厘米?2厘米?还是3厘米?   只要我稍微动一下,就能碰到他的身体。   其实,现在就是个好机会吧?只有我们两个人,也不会有人打扰,要问他吗?   “就是之前龙祥来时说过的那个黑手党乐园,去的时间差不多定下来了,在八月中旬这样,芥川さん那时候有空吗?”   ……诶?!   大脑空白了一瞬,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重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他。   沢田认真地看着我,继续道:“虽然会有很多黑手党在,但也只是个休闲玩乐的地方,并不会有危险的事情,而且我会保护芥川さん……当然如果你不想去的话也完全没有问题。”   “我……”他的表情那样真诚,那一瞬间,我甚至觉得把一切都交给他也没有关系。   ——如果是这个人的话,一定可以的。   “我想去,想跟沢田君一起去。”我抿了抿唇,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可是,为什么是我?你的前辈们一定可以找到更适合陪你去的女伴。”   沢田一愣:“因为我希望芥川さん可以和我一起……”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侧过一步站到我面前,郑重地直视着我道,“接下来的话可能会有些奇怪,不过可以请你听我讲完吗?”   我点点头,表示不会插话,他徐徐吐出口气,开口道。   “我喜欢你。   “本来那天就应该说出口的,但一直找不到机会。其实我想了很久要不要告诉你,因为我无法保证自己的身边会不会出现危险,我担心你也被卷入这样的危险中。   “芥川さん生活得很好,我不可以夺走你平静的日常……虽然总是这样想着,可结果还是没有办法,我不想要什么也没做就放弃你。   “所以,这么说也许有些任性,但是——   “可以和我交往吗,津名ちゃん?”   目标五十一 过去,现在,未来   ——但是,两年之后你就会离开日本去意大利吧?   我很想这样问,却在那个瞬间退缩了。   也许人就是这样,越是在意的问题,越是害怕得到答案。我想要和他在一起,可我怕这句话一旦问出口,他就会犹豫,我们又要变回普通的朋友关系。   如果这一次迟疑不决,一定没有下次了。   所以,明知只有两年时间,我还是——   答应了。   “谢谢你,我很高兴。”   我抬起头看着此时站在我面前的这个男生,他看起来有些紧张,脸上的红晕到现在还没有褪去,但他的眼底异常明亮,都是我所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光芒。   我忍不住笑起来,将脸凑到他面前:“不过,叫我津名ちゃん不会觉得像是在叫自己吗,沢田君?”   “诶……才没有人这样叫我啦!”沢田急忙反驳,说着脸又红了起来,“而且,这是正常的进展吧,还要继续互称姓氏总觉得很不甘心啊……”   我扁扁嘴,故作无辜地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我才不要叫你Tsuna,好像在自言自语太奇怪了,还是叫沢田君好,反正也习惯了不想改!”   “咦?!不要这样啊,这种理由本身就很奇怪吧!”   “图书馆内禁止喧哗哦,沢田君~”   我晃晃手指,潇洒地一转身便拿着书往自习区走去。沢田跟在后面,明显有些垂头丧气:“津名ちゃん最近都在这里学习吗?”   “嗯,毕竟半个月后就是期末了啊,沢田君也是,刚刚病愈就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可以复习了,没有问题吗?”   沢田笑笑:“突击一下的话还是勉强可以通过的。话说回来,周末有时间吗?”   我回头看他一眼,脚步未停:“上午有兼职,下午倒是没有安排。”   “太好了,大家说明天要一起吃饭,津名ちゃん也过来吧?”   我想了想,发现和兼职没有冲突便应下了。   周六我只有上午需要打工,工作地点依旧是从高中就开始常驻的家庭餐馆。   这一年半来店长和田中前辈进展神速,听说两家人不久前已经开始商量结婚事宜,以至整个餐馆都沉浸在甜蜜的喜庆气氛中。   我去厨房端甜点的时候,厨师助理坂本小姐正趴在窗口笑嘻嘻地调侃田中前辈:“哎呀,说说看嘛~店长是怎么求婚的?”   前辈用眼角瞟了她一眼,脸上却不易察觉地红了:“那种家伙哪里会有新意,你就自己脑补吧。”   “哇哦,果然是已经求婚过了啊!”坂本小姐夸张地双手捧脸,看起来比当事人还要害羞,“看样子我们该赶紧准备红豆饭了呢~”   我也跟着笑道:“我比较想知道店长和田中前辈结婚的时候能不能放带薪假期呢~”   “你这个掉钱眼里的孩子!”坂本小姐受不了地把刚做好的甜点往餐盘上一放,极力表达了对我的鄙视。   田中前辈倒是依旧面不改色:“比起这个,快去送餐吧。另外,别让外面那个等太久了。”   “诶?外面那个?”我吃了一惊,下意识回头往大门外看,当然什么也没看到。   田中前辈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在后门啦。你也快下班了,难道不是来接你的?”   被她这么一说,我结束工作之后便赶紧换下制服出去找人。   “嘎吱——”   后勤出口的铁门被打开,七月的阳光在眼前打下一片阴影。一名穿着短袖衬衫和七分牛仔裤的男生就靠在墙边的阴影里,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机。   听到声音,他下意识回头,脸上还带着片刻的怔愣,嘴角却很快扬起笑容。   这个瞬间,我竟突然想到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两年前,大概就在这附近,我为了躲避不良少年的追赶从那墙头一跃而下,半空中看到站在墙下的沢田纲吉。当时的他又是尴尬又是惊讶,睁大眼的样子就像个傻瓜,可现在我还记得的,却只有他眼底映出的光芒,还有棕色发梢上跳动的光斑。   “沢田君?”   沢田纲吉朝我走过来,十分顺手地接过我肩上的挎包:“工作结束了吗?”   “嗯……可是你怎么来了?”我奇怪地眨了眨眼,看着他将我的包拎到手上,“聚餐不是在晚上吗?”   沢田愣了一下,随即别开脸摸了摸鼻子:“是这样没错,所以想着要不要正好去约会……什么的……”   “咦?诶?约、约会?”   糟糕,怎么突然紧张起来了?不就是和平常一样两个人一起去逛逛吗?   初次约会什么的……恋人什么的……   可恶为什么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啊!   脸上的温度一下子就升了上来,我故作镇定地咳了一声,努力平复狂乱的心跳。   幸好沢田并没有发现,还问我:“津名ちゃん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我努力不去看他的脸:“没什么特别的……”不如说就算有,现在也想不起来了。   “是吗……那就去市中心随便逛逛吧。”   “嗯,我都可以啦。”   我应了声,跟在沢田身边往车站走去。   店门后面的这条路是条小路,阳光从狭窄的胡同上方擦过,在地上留下一半明媚一半阴影。我试图回忆两年前自己是从哪个方向经过才遇到他的,冷不防,手被抓住了。   我浑身一僵,脚下机械地行动着,整只手却一动也不敢动。   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擦过我的掌心,在一片战栗中,穿过五指之间的缝隙,有些痒,又带点灼热。指尖仿佛有电流通过,一下子窜入心脏,连耳边都响起那隐约的嗞啦声。   指尖如同抽搐似地颤抖了一下,我动了动手指,最后也轻轻回握住了这只握着我的手。   什么是喜欢呢?   其实现在的我仍旧不太明白。可我想,我正和愿意在一起的人在一起,和他约会的时候会紧张,和他牵手的时候觉得甜蜜,只要看到他心里就充满了安宁。   这一定是喜欢了吧。   “我昨天把我们的事情告诉明里和透了。”   我没有转头,但听到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是吗,他们是什么反应?”   “被明里嫌弃地瞪了一眼,透还是那个样子什么也没表示。”   “哈哈比我想象中要好呢!”   “什么嘛,你觉得还能怎么样啊?”   “总觉得会被藤原さん叫出来做思想教育……”   “哼她才懒得理你!”   沢田大概是松了口气,语气也变得轻松许多:“我还以为你会过几天才说。”   “嗯……”我应了声,低头踢开脚边的一颗小石子,“没办法啊,因为是最重要的朋友,因为知道他们会发牢骚,所以才要在第一时间说出来,迎接那些不满。”   沢田没有说话,握着我的手却紧了紧。过了片刻,他徐徐接道:“有时候会想,津名ちゃん长大的地方一定是个很温暖的地方吧,有机会的话真想去看一看。”   “好啊,下次有空就带你去好啦~”   从公交车上下来后便是整个京都最热闹的地方。这时间又是周末,街上人流如梭,车来车往好不热闹。   我们两人跟着人群寻找餐厅,走着走着,沢田突然惊喜地“啊!”了一声,拉着我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我不解地回头,看到他正面对着一幢公寓楼,而他目光所在的地方,是楼下一座不起眼的小神社。   “这不是……”如果没有记错,我们有一次晚上经过这里,我还带他进去参拜过。   沢田回头对笑笑,牵起我往里走去:“津名ちゃん还记得这里吗?我后来又经过过几次,每次都会想起你当初说过——   “京都是被神明佑护之地,在这里的神社中许愿,一定可以心想事成。”   我吃了一惊,忍不住抬头看他。他的脸部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更加柔和,眼底的怀念露出蜜糖一般的颜色,我不由笑起来:“乱说!我的原话才不是这样呢!”   “咦……差不多吧?”   沢田挠了挠脸颊,表情相当无辜,我皱皱鼻子,凑到他面前问道:“那么,你当时的愿望实现了吗?”   “当时的愿望啊……”他想了有一会儿,笑道,“算是实现了吧。”   “是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沢田勾了下嘴角,将目光移向神社门前的钱箱:“其实那个时候感觉什么都不太顺心吧……家族那边没有办法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同时又要随时注意身边的人会不会受到威胁,所以就想着要是能够快点好起来就好了。”   “这些都已经实现了呢……那天龙祥也说了,沢田君马上就要继承你的家族了。”   时间真是过得好快,那个时候我还完全不知道他竟会是个黑手党,而现在我们都已经能够自然地谈论起沢田家族里的事情了。   ……明明不过是两年而已啊。   我放开他的手,往台阶上跳了一格:“所以说诚心许愿的话就一定会实现,这一次再许个愿吧,像是顺利继承之……”   手腕猛地被攥住,我吓得忘记了要说什么,下意识转身以保持身体的平衡。   我今天穿的是长裙,裙摆如波浪一般从视野中划过,露出后面男生的脸庞,他眼中还带着疑惑,手却紧紧抓住了我。   “怎、怎么了……”   沢田这才像是回过神来,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我,茫然地眨了眨眼:“诶?我也……”话没说完,他叹了口气,有些哭笑不得,“最近没什么愿望啦……倒不如说,还是想靠自己努力去实现。   “你不是也说过吗?就算已经向神灵祈求,但自己不努力也是不行的。”   他的脸上带着我所熟悉的笑容,眼中溢出光彩,真诚、宽厚,我最喜欢的,一定就是这份温柔。   仿佛晴朗的天空,一望无垠,在那其中什么都可以被原谅。   我看着他,不由自主地伸出双臂,从他肩头环过。   “我知道了。”   我倾身上前,将脸贴近他的面颊,干爽的暖意混合着洗涤剂的味道扑鼻而来,我收紧手臂,终于完成了这个拥抱。   “我会努力的,我想要努力和沢田君在一起。”   不管是两年以后,还是二十年以后。   目标五十二 万丈高空   时间很快就到了八月中旬,学校里的课程和考试终于全部结束,明天起就是正式的暑假了。   我考完最后一门走出教学楼,正好看到等在楼下的明里。她刚打完电话,见我出来直接挥舞着手机喊道:“哇考完了?小柴犬说他那边的工作也刚结束,正好能过来。”   “太好了……”我有气无力地把自己挂在明里肩上,忍不住抱怨道,“为什么这门课非要放到最后一天考嘛!所有人都放假了啊!”   明里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一定是来自FFF团的诅咒!”   “你是在说你吗!”   “谁知道呢~”她哼了一声,扯起我就往外走,“好了好了赶紧的,万一被小柴犬先到面子要往哪里放!”   “不过是吃顿饭嘛……慢慢走啦!”   “到底是谁非得这么赶的啊?下午就要去大阪搭飞机什么的,不然才不会趁着最后的时间聚餐呢!”   她说得太有道理我竟然无法反驳。   是的现在我们正要去吃午饭,因为之后我就得回家收拾行李,赶在晚饭前和沢田碰面,再跟其他人一起前往大阪的关西国际机场。   之前提到过的那个黑手党乐园在意大利,原本他们前两天就该动身前往,可因为我的考试直到今天才结束,沢田为了等我才特意拖到了这时候。   感觉无论对那边而言都十分抱歉。   “狱寺那家伙肯定已经在心里把我千刀万剐了吧……”   明里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回头瞪着我道:“那你就剐回去啊!”   “我可没有你那个本事。”我小声嘀咕了一句,又一本正经地嘱咐,“透说这个暑假因为要工作所以会一直留在京都,就麻烦你多照顾一下啦~”   明里“切”了一声,不耐烦地摆摆手:“他一个人不要太高兴,玩你的去吧。”   “你们还真是……他也说了类似的电话呢。”我揶揄地看着明里,笑道,“话说你不考虑一下透吗?反正都认识这么久了,干脆……”   “快打住!这是能凑活的事情嘛!真是可恨的脱团党。”   我们一路说笑着到了最常去的餐厅,没过多久透也来了。三个人像以往一样吵吵闹闹地吃过饭,我和透两人便在车站和明里告辞回家。   这个时间公车上没什么人,我找了个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把脑袋往窗口一靠,打算先睡一觉。   透在边上坐下,只看了我一眼:“到站了叫你。”   “好……今天起太早了,阳光一晒就好困。”   说话间他已经放下了原本挂起来的窗帘,我感觉到他的手臂从我面前经过,又收回去:“自己出门要小心,特别是在意大利这种地方。”   我闭着眼打了个呵欠,有些不以为意:“没什么关系啦,说起来白兰也在那儿吧,要不要过去见个面呢?”   “最好不要。”   透回答得斩钉截铁,我倒是吃了一惊。   原本只是随口问问的话题,可他这么说了反而让我很介意:“为什么?沢田君和白兰也认识,说不定还能帮我联系一下。”   透叹了口气,语气竟有几分意味深长:“我不管你相不相信,但在那两人之中,你必须做出选择。既然现在你和大叔交往了,就不要再主动接近白兰。”说着,他的声音又柔和下来,还抬手在我头顶拍了拍,“这是为了你们好。”   他说的“你们”应该是指我和沢田纲吉。   我知道沢田和白兰都是黑手党,彼此之间似乎也并非那么和睦,但透已经说的这么明白,我也不好再反驳:“我知道了,没想到透你还挺关心沢田君的嘛。”   “呵。”他笑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是高兴还是不屑,依旧如往常那般懒散,“我是在提醒你。”   我不再说什么,靠着车窗闭目养神。   有时候真的觉得透已经知道了沢田和白兰都是黑手党,但转念一想,他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说出去,根本不需要我担心。   他从来就是知道如何自保的人,而之前的事件更是让我如此确信。   比起终有一天他会离开我,原来是我先一步离他而去。   回家后稍微收拾了一下之前已经整理好的行李,沢田就打来电话说已经到我家楼下了。我急忙确认了一番还有没有东西漏下,刚抓起草帽戴上,外面便响起了开门声。   我推着箱子打开房门,正好听见沢田笑着说道:“好久不见了,真柴君。”   透没有答话,而是往里看了一眼,便大步朝我走来:“慢死了,我来拿这个,你去穿鞋。”   我吐吐舌头,跑到玄关先跟沢田打招呼:“谢谢你来接我,这边已经搞定了。”   沢田笑了笑,下意识看了看我身后,点头道:“嗯,都检查过没有东西落下了吧?”   他今天穿着一套假两件的藏蓝T恤和翻边的五分牛仔裤,脚上蹬着双低帮帆布鞋,手里没拿东西,就身上背了个斜挎包。   我看他这一身清爽的打扮,再看看自己身上的海军风连衣裙,不由自豪地挺起胸口:“有没有觉得像情侣装?”   沢田忍俊不禁地摸了摸我的发顶,这时,透把行李箱往旁边一放,见我还没穿鞋立即飞来一串眼刀:“怎么还没穿好?这么磨蹭下去飞机都要起飞了。”   “啊啊啊你今天好啰嗦我这就穿啦!”我一边抱怨着一边迅速穿上鞋,沢田接过行李箱,冲透略一点头:“那我们就走了,请真柴君放心,我会保护好她的。”   我愣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去看透的表情。他双手抱胸靠在墙边,闻言像是听到了笑话似地,微微一勾唇角:“谁稀罕。”   我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个下勾拳。   “总之我会带礼物回来的!要和明里相亲相爱不能吵架哦!绝对!”   说完我就从门口冲了出来,沢田提着箱子跟在后面,走到楼梯口时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透扶着门框懒洋洋地挥了挥手,嘴里还比着口型:“不回来也可以。”   “笨——蛋——”   我冲他做了个大大的鬼脸,紧接着就被沢田拉着下了楼。   “现在去车站正好能赶上电车,不过也得抓紧时间了。”他一手拎着箱子,一手抓着我,说话时没有回头。   我凑过去小心翼翼地问道:“不觉得重吗?”   “嗯?没什么问题啊。”沢田扭头笑笑,突然叹了口气,“跟真柴君在一起时的津名ちゃん真像个小孩子呢。”   我这才意识到什么,急忙解释道:“对不起,因为要出去玩太兴奋了一不小心就……”   他却摇了摇头,轻轻地笑起来:“不,不是那个问题。因为这也是津名ちゃん的一部分啊,所以我也会一起喜欢的。”   心脏一跳,与其说是感动,不如说是被吓到了。我将草帽的帽檐往下拉了拉,试图遮住发烫的脸颊:“什么嘛,不喜欢就说出来啊,虽然我也不会改就是了。”   沢田一下子笑出声来:“真是的,不要说得这么直接嘛。”   到了楼下一眼就看到了正停在楼前的一辆银白色轿车,山本坐在驾驶室里,而狱寺靠在副驾驶室的车门边,一手插着裤袋,一手夹着支香烟放在嘴边,白色的烟雾从他手掌背后冒出来,袅袅升上半空。   见我们出现,山本从车窗内探出脑袋挥了挥手:“哟,后备箱已经打开了。”   狱寺一声不吭地将半支香烟扔到地上,顺势用鞋尖碾了两下,随即走上前来看了眼箱子说道:“十代目,我来吧。”   “不用了,我没问题的。”沢田说着,绕到车后打开后备箱,轻松地把箱子放了进去。   后备箱里原本已经放了三个箱子,我这一只虽然尺寸不大,可跟他们的一比竟是生生占了一半的位置。   我忍不住惊叹:“男生的行李果然少啊……”   沢田拉开车门让我先坐进去,自己也随后跟进来:“就是些衣服,所以不占地方。而且那边也有备用的生活用品,所以就不需要自己准备了。”   说话间,车子开了出去,这一趟旅程终于正式开始。   虽然之前也已经打听了不少关于意大利和黑手党乐园的事情,可真的到了这一天果然还是有些紧张,甚至直到坐上飞机,我仍没有多大的实感。   大概是见我一直动来动去,隔壁座位的沢田纲吉忍不住按住我的肩膀,失笑道:“放轻松就行了,津名ちゃん。”   “可我是第一次坐飞机……”我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而且还是国际航班,十多个小时真是压力太大了。”   “其实也没有那么痛苦啦,看看视频或者睡一觉,起来就到目的地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我座椅前那面显示器上的语言调成日语,“有什么想看的电影吗?”   我摇了摇头,顺势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沢田君好有经验,是不是这些年一直在飞来飞去?”   沢田愣了一下,轻声应道:“从高中开始基本上一年会过去一次吧。”   话音刚落,显示器“啪”地关闭了,飞机开始加速,没一会儿,就感受到机身脱离地面,向着高空轰鸣而去。   底下的景色在狭窄的舷窗外变小,夜晚漆黑的海面跃入眼帘,浮于海面上的机场、大阪、京都,乃至整个日本都在云层下变得看不清界线,只剩下无数小小的光点。   我转头看着沢田,问道:“呐,沢田君,意大利是什么样子的?”   他想了想,回道:“其他地方也不是很清楚,西西里的话,虽然没有日本这么干净有秩序,但人们很热情;   “夏天的白天阳光很晒,到了晚上又十分凉爽,像岛上一些比较有名的城市还能看到很多日本旅行团。   “啊对了,西西里人车速特别快,我刚学会开车的时候完全不敢上路……当然现在也会害怕就是了。   “……”   说起西西里,一直不善言辞的沢田纲吉竟然也这么能说,我倒是有些大开眼界。我想,他确实十分珍惜作为“普通人”的生活,可在那里度过的作为“黑手党”的时光,依旧是这个人至今为止重要的宝藏吧。   现在,我终于也能去看看他的另一个世界了。   那一边,也会如这万丈高空之上一般广阔无际吗?   目标五十三 黑手党乐园(上)   从大阪并没有直达巴勒莫的航班,所以我们中途在罗马转机后,于当地时间的上午才到达巴勒莫机场。   四个人拿了托运的行李出来,才刚到出口就听有人喊道:“哦沢田!你们终于极限地到了!”   循声望去,一头熟悉的白色短发便出现在眼前,青年挥着手大步从停车场方向走来,后面跟着蓝波和一平。Reborn则窝在狱寺的姐姐碧洋琪怀里,到我们面前时,他先是看了我一眼,才开口道:“时间刚好,这就直接过去吧。”   他们开了两辆车过来,因为碧洋琪极力反对狱寺“疲劳驾驶”,所以最后我和沢田、狱寺坐大哥的车,其他人则坐碧洋琪那边。   我刚一上车,就听了平大哥笑道:“芥川是第一次来吧?听说的时候极限地吓了我一跳啊!”   我笑了笑,沢田关上车门,有些担忧地说道:“从这里过去还有些时间,津名ちゃん困的话可以先睡一会儿。”   我真不好意思告诉他,虽然飞机上完全没有睡着,但现在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的疲劳。所以我只好摇摇头,问道:“我们现在先去哪里?住的地方?”   沢田一边从后面取出毛毯,一边答道:“因为时间有些赶,所以这就直接去港口,游轮应该已经等在那里了。”   “诶诶诶——游轮?”   “嗯,是啊。”他将手里的毛毯盖到我身上,说话间,呼吸喷洒在脖颈之上,比车内的空调温暖,比室外的暑气凉爽,“黑手党乐园在一座独立的小岛上,每次都会由他们派出游轮迎接客人。”   听起来好像很高级的样子。   我眨眨眼,不由将视线移到窗外。   车子已经开出了机场的范围,高速公路上阳光灿烂,大概是郊外的缘故,道路两旁几乎看不到房屋,车辆也不是很多,与日本相比,视野显得意外开阔。   这里就是巴勒莫,我们已经来到西西里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听到心脏砰砰作响的声音,并不那样激烈,却极为清晰。我有点紧张,却又不知道为什么紧张。   窗外的景象让我无法移开视线,从高速公路到种满了不知名树木的城市马路,渐渐地,道路又开始变得宽阔,最后,一片蓝色从路旁跃入眼帘。   “已经到海边了呢。”   旁边传来沢田纲吉的声音,我转头看他,他冲我一笑,伸手指向不远处,“那个就是之后要搭乘的游轮了。”   我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沿着道路延伸的海水中停着不少游艇,密密麻麻的桅杆细细勾勒出海岸的轮廓。随着车辆的行驶,最远处的庞然大物也变得清晰起来,是一艘足有五层楼高的游轮。   它停靠在单独的码头边,此时因为没有人上船,只看得到几个穿着统一制服的工作人员在附近巡逻。   了平大哥把车子开到码头的入口处,拿出一张类似请柬的东西示意了一下,大门便打开了。车子顺利地开到岸边停下,还不等我们走近,立刻有工作人员迎了上来。   沢田上前和他们打招呼,我听不懂,便扯了扯离我最近的蓝波,小声问道:“蓝波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吗?”   少年顿时用看白痴的眼神瞪了我一眼:“蓝波大人可是在意大利出生的!“他别开脸,懒洋洋地抬了抬下巴,‘欢迎彭格列的各位,马上就到启航时间,请先上船稍作等待。’差不多就是这样。”   “哦哦蓝波大人好厉害。”我面无表情地夸奖了一句,转向一平,“一平也会说意大利语吗?你不是在意大利出生的吧?”   “喂!夸奖也有点诚意吧!”   “蓝波,你好吵。”一平淡定地拍开蓝波,接道,“之前一平和大家一起学习过一些,不过并不是很熟练。”   “意大利语容易掌握吗?我要不要也试着学学看……”   我正自言自语着,耳边突然传来沢田的声音:“诶?津名ちゃん要学吗?”他吃惊地看了我一会儿,随即弯着眼角笑起来,“突然觉得有点高兴呢。”   被他这么一说,我反倒变得不好意思起来,下意识便别开视线咳了一声:“嘛,有机会的话学一点也不错啦。”   他没有接话,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好了,先上船吧。”   这艘游轮的内部比想象中大,除了上层的房间外,据说还设置有赌场、舞厅等娱乐场所。不过大部分人应该都已经在黑手党乐园了,因而船上并没有很多人,倒是出乎意料地冷清。   吃过午饭后,大家各自回房休息,我们三个女生一个房间,碧洋琪说要找Reborn联络感情没一会儿就出去了,一平留在房里练功,我本打算看她练习,谁知一躺到床上就立马睡着了。   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仍觉得有些疲惫。耳边静悄悄的,我揉着眼睛爬起来,发现房间的窗帘已经被拉上,只有依稀几缕白光从天鹅绒窗帘的缝隙中漏进来,勉强足够视物。   隔壁床传来一平熟睡的呼吸声,我小心翼翼地下床拿好换洗衣物打算去洗个澡,可是浴缸里的水放了半天,竟然始终都是冷水。   不会这么背正好碰上故障了吧?   我在浴缸边蹲了半天,想来想去也没找到解决办法,只好无奈地起身:“去找沢田君问问吧……”不过话说回来他在哪个房间来着?单人房应该是在楼上吧?   确认了一平还在睡觉,而碧洋琪小姐依旧没有回来的迹象,我便抱着衣服往楼上走。虽说一个人走在异国他乡还尽是黑手党的地方难免有些不安,但幸好船上原本人就少,这时候走廊里见不到人,我也多少松了口气。   沢田纲吉是一个人住的,房间号似乎是235。我凭着印象在那间房前停下脚步,敲了敲门。   没有声音?   难道是搞错了吗?   我又敲了一下,这一次,里面终于传来说话声,紧接着房门就开了,一张东方男人的脸孔随之映入眼帘。   ……啊咧?   我睁大了眼,呆呆望着站在门内的白发男人,不自觉抬头看了眼门牌——确实是235,难道我记错了房间号?   心里一惊,我急忙鞠躬道歉,可话一出口才发现是日语:“十分抱歉!……啊不对,sorry?”意大利语的“对不起”应该怎么说啊?   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对方突然开口道:“不用这么紧张,没关系。”   “咦?你也是日本人?”   我连忙抬头,这才注意到男人身上的家居服是男式浴衣。他看上去大概有三十出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圆片眼镜后的双目看了我一会儿,也没有多大的惊讶:“你要找的人应该在253号房。”   “啊,谢谢,打扰了。”我又鞠了一躬,看着他把房门关上,这才走到隔壁,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敲了下去。   不过话说回来,他怎么知道我要找谁……难道也是沢田他们的熟人?   正这么想着,房门“咔”一声打开,里面的人打着呵欠问道:“Reborn吗?又有什么事啊……”   话音戛然而止,我站在外面傻笑了两下,无奈道:“抱歉啦,打扰你了吗?”   “咦?津名ちゃん?怎么了?”   沢田手忙脚乱地开门迎我进去,还不忘先把摊了一沙发的纸张迅速收起来扔到书桌上:“刚刚在说工作的事情都没有整理,真不好意思……”   他的房间虽然是单人间,却带有一个小客厅,房里家具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个阳台。我抱着带来的东西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不由啧啧称叹:“住得真好啊……还是双人床呢,不愧是BOSS。”   “不要取笑我了。”沢田干笑了一声,问道,“津名ちゃん突然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嗯,说到这个……”我走到他面前,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我们房间的热水似乎不能用,能让我在这里洗澡吗?”   “……咦?”   “不行吗?”   “不不不不是这个问题!”男生的脸立马红了,他抬起手臂遮在面前,悄然别开视线,“请、请随意……”   我忍不住笑起来,抱着衣物走进浴室,关门前不忘探头说道:“不许想□□的事情!”   “……才不会啦!”   这里的热水出水很正常,没过一会儿水温就合适了。我刚除去衣物跳进浴缸里,就听沢田在外面问道:“热水可以用吗?”   他的声音就在门外,好像很近,又仿佛极远,说不清是怎样一种感觉。我愣了一会儿,才答道:“嗯,没有问题,你先工作吧。”   “那……有事的话记得叫我。”   说完这句他就走开了,等我洗完出来,沢田正坐在书桌边翻看着文件。桌上厚厚一沓纸张,应该都是意大利语,只有少数用了日语书写。   我站到他旁边,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问道:“这些都需要你一个人看完吗?”   沢田应了声,放下手里的纸笔抬头笑道:“其实只需要签字就可以了,不过还是觉得再大概看一下比较好。”   “沢田君无论做什么都很认真呢。”   “没办法,不慎重不行啊……”他笑笑,站起身来,“我去拿吹风机,津名ちゃん先找个地方坐吧。”   我点点头,乖乖地坐在沙发上继续擦头发,见沢田拿了吹风机走过来,便伸手去接,谁知这家伙手一晃,反倒从我手里接过了毛巾。   “我帮你吹吧。”   我大惊:“我自己可以啦……不如说你会吹吗?”   “这种事情还是会做的吧!”   我被他不甘心的语气逗得直发笑,耳边已经传来电吹风呜呜的声响,热气顺着发梢扩散,吹得人有些昏昏欲睡。   我抓了个抱枕盘腿坐在沙发上,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洗完所以头皮的感知异常敏锐,我能十分清晰地感受到男生的指尖从发梢间穿过,偶尔触碰到头皮时像有电流扩散,浑身的细胞都因此颤栗起来。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房间里就只有吹风机工作的声音,明明那样吵闹,却显得房中异常安静。   上一次像这样独处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是他在医院住院那时?还是他发烧在家休息那时?   仿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一般。   我微微侧头,看向正认真地帮我吹头发的沢田。他半垂着眼帘,刘海在热风中轻轻飞扬,露出眼中细碎的光芒。   每次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心脏好像就被融化了一般,有丝甜蜜,有丝□□,还有一丝微痛。   我忍不住转身,跪坐在沙发上的高度正好能将脸埋进沢田怀里。他明显吓了一跳,连吹风机也一齐停了下来。   “怎么了?”   我摇摇头,双手用力抱住他的腰:“就是突然想要抱你,别理我。”   头顶上方响起忍俊不禁的笑声,沢田抚摸着我的头发,轻声道:“是觉得不安吗?……毕竟马上就要到满是黑手党的地方了。”   应该……并不是这种理由吧。   “倒不如说其实没什么实感,因为我知道的都是像沢田君、迪诺先生还有那个龙祥一样的黑手党啊。而且你也说了,会保护我的,我相信你。”   抚摸着头发的那只手忽然停了下来,我深吸了口气,抬起头看着沢田,脸颊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烫:“可你不能走得太远,得让我追得上去才行啊。”   沢田一愣,突然笑出声来:“什么啊,是我害怕你会飞走才对吧。”   “喂喂那是什么……”   “不过,我很高兴你没有被吓到。”他俯身抱住我,似乎真的松了口气,“太好了,谢谢你愿意陪我一起来。”   原来他在担心这样的事情吗?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   我明白,越是交往,越是会触碰到对方脆弱的地方,可也正是因为这个,才能更加了解彼此吧。   我想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直到无法靠得更近。   “不客气,因为你在这里我才会在这里啊。”   目标五十四 黑手党乐园(中)   这次在黑手党乐园岛上的行程是三天三夜。我们乘坐的游轮靠岸时差不多是傍晚,天光还很明亮,从船上能看到远处人来人往的环岛路,隔着一片树林还有开阔的喷泉广场,周围随处可见店铺房屋,看起来俨然是个小型的城市。   我们从游轮上下来后便立刻有工作人员前来迎接,双方刚打过招呼,就见不远处又走过来几个人,其中穿着花色短袖衬衣和沙滩裤的金发男人正兴奋地挥舞着手臂喊道:“哟阿纲!你们终于来了!”   “迪诺先生?”沢田吃惊地看着对方走近,不解道,“你怎么过来了?”   “啊,算算时间觉得你们差不多该到了就想着过来看看。”迪诺爽快地笑着往他肩上一拍,“毕竟是可爱的后辈第一次来这里啊。”   说着,他就看到了跟在后面的我,那张脸上的笑容停滞了一秒,随即有些疑惑又有些揶揄地看向沢田:“干得不错嘛,阿纲。”   沢田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把话题转移了过去:“我们现在正要去住处放行李,迪诺先生一起过来吗?”   “那是自然!”   根据工作人员介绍,来此度假的黑手党家族们都被单独分配了独立的小别墅,其中已备好各种生活所需品,除此之外,每幢别墅之间都相隔一定距离,保证了各家族之间的私密性。   迪诺的加百罗涅被安排在靠近海滩的树林边,而我们住的地方则在稍高一些的山崖上,从二层的大平台上能够俯瞰整片海岸和底下层叠起伏的绿林。   我放了行李跑来平台上时正好看到迪诺先生靠在栏杆上啧啧称叹了一番,转头冲沢田道:“话说今晚有什么打算吗?其他人听说彭格列的继承人这次终于要出现可都很期待呢。”   他语气中带着半分调笑还有半分认真,沢田也趴在栏杆上,听声音似乎有些苦恼:“真想早点睡一觉……我可是坐了十多个小时的飞机刚到的啊。”   “哈哈辛苦你了!其实往年九代目过来也就是呆在别墅里,最多下午去海边晒晒太阳,不过这次来的是你这个十世,怎么说都有很多眼睛看着呢。”   “我知道。”沢田叹了口气,“所以晚饭后稍微出去见个面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海风正从海面上吹来,强烈的气流掀起他柔软的短发,他身上刚换的白衬衫迎风扬起,露出与牛仔裤之间的白皙肌肤。   我竟然会觉得这样的他有些脆弱,不自觉就开了口:“沢田君,等下要出去逛逛吗?”   两个人一齐回过头来,迪诺看了我一会儿,突然一锤手,恍然大悟道:“不如就去广场上的大酒吧怎么样?反正是露个面,那里人比较多,又有娱乐设施,相当顺其自然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沢田的肩膀,笑得有些狡黠,“而且好久没和阿纲一起打台球了,正好来一局如何?”   “诶——可是我技术不行啊!”   虽然沢田这样说了,但晚饭后还是被迪诺拖去了喷泉广场上的大酒吧。狱寺对此颇有怨言,却仍旧和其他人一同跟了过来。   已经是晚上十点,酒吧里正好是开始热闹起来的时间。场中摆放的圆桌边几乎都已经坐满了人,吧台边也三三两两地站着举杯交谈的人们。   昏暗的室内人声鼎沸,然而我们进门时明显能感受到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袭来。迪诺假装没有发现,拉着沢田走到光线明亮的一侧,此时其中一张台球桌还空着:“真是好运气,要喝点什么?今天我请客。”   沢田无奈地笑了笑:“最普通的就好了……我可不想喝醉。”   迪诺笑着招来服务生,趁着这个空隙,沢田走到一边研究着该选哪根球杆,仿佛对周围那无数目光全然不觉。   碧洋琪带我在附近找了张空桌坐下,体贴地为我叫了杯碳酸饮料,自己则点了一杯红酒。我捧着杯子,透过其中透明的液体打量四周,沢田和迪诺所在的那张台球桌俨然已经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大概是见我坐立不安,碧洋琪冲我笑笑,有些安抚的意思:“不习惯吧?这种场合。”   我直觉想要摇头,可现在看来实在没有说服力,想了想只好笑道:“沢田君也会到这种地方来吗?我听说国外的夜生活就只有泡吧了。”   碧洋琪看了我一会儿,接道:“这边的‘酒吧’和日本的‘酒吧’大概不太一样。对我们而言,这里不过是个喝酒聊天的地方。”   “跟居酒屋一样?”   “也有不同之处吧。”碧洋琪耸耸肩,“阿纲倒是很少愿意来酒吧,还是和国中时一样没有长进。”   话虽如此,她眼中却带着温柔的色彩。我见她并不排斥这个话题,便再接再厉地问道:“沢田君国中时是什么样的?他在来京都之前都在并盛念书的吧?”   “嘛,我认识他的时候这家伙才国一,真是个彻彻底底的废柴,读书不行、体育不行、追女孩子不行,被周围人毫不留情地称作‘废柴纲’呢。”   “哈哈哈这么夸张吗?”   “平地走着路会被自己绊倒,下楼时竟然会从楼梯上摔下来,考试就没有及格过……”碧洋琪毫不留情地细数着沢田种种事迹,说到最后,却不由自主微笑起来,“那样的阿纲竟然变成现在这样了呢,已经是个称职的BOSS了。”   我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台球桌边的那个男生正专心致志地用球杆校对着方向,他微微虚着双眸,棕色的眼底似有暗影浮动,紧接着,就见他眉峰一动,那一杆干脆地打了出去。   “咚——”   黄色的小球直直击中三颗靠在一起的台球,那三颗球朝三个方向散开,紧接着,就见它们同时落入了三个球袋中。   “你的技术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迪诺吹了个口哨,哈哈大笑,“不过我也不会认输的!”说着就见他俯下身,用球杆对准最近的台球一撞,那颗球击中后方一颗后折向另一方向,不偏不倚掉入球袋中,而被它撞到的那颗球咕噜噜滚了一阵,也跟着掉进了球袋里。   我收回目光,又看向碧洋琪:“因为他很努力啊。只要决定了,就一定会坚持做下去——沢田君就是这样的人呢。”   碧洋琪勾了勾嘴角,眼中的目光柔和了一些:“这种话,记得亲自说给他听。”   “诶?什么?你们在说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被背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沢田疑惑地看了看碧洋琪,又看向我,“为什么我有不太好的预感……”   我抬起头,理所当然地点了点脑袋:“嗯,碧洋琪小姐在跟我讲沢田君国中时的种种糗事,比如考试考过0分……”   “哇——等等!”沢田一把捂住我的嘴,哭笑不得地看向碧洋琪,“请不需要告诉她这种奇怪的事情啊!”   碧洋琪端起她那杯红酒,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太迟了,该讲的早就讲完了。”说完,她就潇洒地一转身,跑去了Reborn身边。   沢田挫败地在我边上坐下,看起来有些可怜:“真是的,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可是很好玩啊。”我把自己的饮料推到他面前,“我想知道沢田君更多的事情,不仅仅是那些一同经历过的时光,还有我无法参与的你的过去。”   沢田明显愣了一下,灯光晕染下的脸颊上浮起一抹红色。他摸了摸鼻尖,再次抬眼时,眼底已带上了温柔的笑意:“谢谢,我觉得、能被津名ちゃん喜欢上真是太好了。”   我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他已起身拉住了我的手,“去外面走走吧。”   从酒吧出来后没多远就是一片沙滩,大概是已经夜深,这里并没有多少人,白日里喧闹的海岸一下子变得异常安静,只留下一阵接着一阵的浪涛声。   我脱了鞋子走在沙滩上,海浪时涨时退,好像捉迷藏一样亲吻着脚面。   沢田始终跟在后面,每次回头时都能看到他正望着我,眼神中带着的宠溺就连我都能察觉到。   沉默了一会儿,他慢慢开口道:“去年夏天也在海边呢。”   我正专心地踩着海浪,闻言应道:“你还好意思提,那个晚上真是吓死我了。”   “抱歉。”他笑了一声,“不过要不是那时候,津名ちゃん大概现在也不知道我是个黑手党这件事情吧。”   我停下脚步,狠狠瞪了他一眼:“这可说不准!你未免太小瞧我了~”   沢田没有接话,站了一会儿后忽然上前,右手跟着伸过来,从我颊边滑过,落在我发上。   我奇怪地眨眨眼,却见他皱了下眉,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眼中的光芒变得有些复杂。   “怎么了?”   那只手顿了一下,沢田吐出口气,仔细地将我被吹乱的头发拨到耳后,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我莫名其妙了好一会儿,却没有得到答案,反而见他抬起头,朝海面上空望过去。   一阵翅膀扑扇的声音随之传来,只见一只海鸥从高处飞下来,双脚上竟然正抓着一个身穿军装的小婴儿。   小婴儿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开口道:“こら!沢田你来了!”   他一头金发,双眼如海水般碧蓝,胸口挂着个同样蓝色的奶嘴,背后还背着一把□□,看起来倒有几分帅气。   沢田仰头笑道:“在巡逻吗,可乐尼洛?”   “正是如此こら。”他应了声,又看我一眼,“没见过的面孔呢こら。”   沢田拉住我的手,介绍道:“津名ちゃん只是普通人,可乐尼洛不知道也很正常。”   “Reborn那家伙也来了吧?真不想见到他こら。”   就这样闲聊了几句后,名叫可乐尼洛的小婴儿又被海鸥抓着飞向其他地方,飞出一半,他突然回头道:“听说明天会有烟火大会,就告诉你们最佳观赏地点吧こら。”   目标五十五 黑手党乐园(下)   据可乐尼洛所说,黑手党乐园每年夏天都会举办烟火大会,类似于日本的夏夜祭,主要场地周围还会有持续到很晚的夜市。   于是到了临近烟花大会的时间,我便跟着碧洋琪、一平去广场上和沢田他们会合。   此时连接着广场的主道路上已经摆满了各种摊位,有卖西西里特产果酒的,有卖披萨热狗之类小吃的,甚至还有卖辣椒酱的,整条路上人声鼎沸,一派热闹景象,就算此时我置身其中,也无法想象这些看起来如此普通的人们其实一个个都是黑手党。   “话说回来,男生们好慢啊……”   沢田今天依旧被迪诺先生叫了出去,狱寺、山本、蓝波、了平大哥还有Reborn自然是同行。也不知道他们去干嘛,直到晚饭都没有回来,只是约定了要来这里碰头,再一起去昨天可乐尼洛说的地方看烟花。   大概是见我和一平等得无聊,碧洋琪笑了笑,指向离我们最近的一家小摊:“我去买饮料,你们想喝什么?”   “果汁就好了。”   她点点头,转身走进人群。一平在边上发短信,询问蓝波他们什么时候出现,我百无聊赖地四处打量,忽然看见一抹白色从前方闪过。   这一次,对方倒是没有穿着浴衣,是很常见的花衬衫和沙滩裤的搭配,但那张东方人的脸孔在一群西方人中还是非常显眼。   我一开始还以为看错了,不由多看了几眼,对方似乎察觉到什么,也跟着转过头来,正好撞上我的视线。   这不就是之前在游轮上敲错房间后遇到的眼镜大叔吗?!   我来不及别开目光,只见那副圆形眼镜的镜片闪了一下,大叔盯着我停顿了几秒,竟然冲我微微点了点头。   我吓得一愣,但想到先前好歹受过帮助,便也露出个笑容鞠了一躬,以示上次的感谢。大叔看了看我,又瞟了眼我身边正在回复信息的一平,也没说什么就跟着人群走远了。   我下意识看了一会儿,刚收回视线,就发现一片黑影落在了面前,同时响起的是一道柔美的女声:“晚上好,你就是芥川津名小姐吧?”   说话的人,是一位高挑的白人女性。她的长相秀丽中带了点犀利,脸部轮廓深邃简洁,棕色的卷发在脑后高高盘起,配上白色的无袖上衣和黑色短裙,显得干练又不失柔美。   此时,她浅棕色的眼睛正笑眯眯打量着我,好像很感兴趣似的。   我不由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她,就在这时,沢田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吓到她了,阿玛雅。”   男生走过来牵起我,状似无意地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阿玛雅笑了一声,耸耸肩:“哎呀,我太好奇了嘛,抱歉抱歉。”她说着,又看过来,双眼眨巴眨巴,带出几分天真,“原来纲吉君喜欢这种类型,难怪看不上各个家族的大小姐了。”   ……等等,纲吉君?   我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抬头看向沢田。他歉意地笑笑,介绍道:“这位是方塔纳家族的阿玛雅小姐。”   阿玛雅·方塔纳?   总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我一边回忆着,一边朝阿玛雅笑笑,打了个招呼:“初次见面,方塔纳小姐的日语说得真好,吓了我一跳。”   女生爽快地笑起来,拍着胸脯道:“别看我这样,还是稍微有些语言天赋的哦~”   正说着,其他人也围了过来,碧洋琪把果汁递到我手上,面上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我询问着看向她,她却摇摇头,只是说了句:“没什么。”   接下来终于要前往可乐尼洛推荐的观赏烟花地点,一行人走出广场往附近的山坡上走,阿玛雅似乎和其他人都很熟,一路上都说说笑笑的,与大家相谈甚欢。   我拉着沢田走在后面,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之前就是和她在一起吗?”   “准确地说,是方塔纳家族的人。”男生好脾气地笑着,摸了摸我的脑袋。他的动作亲昵又温柔,让我觉得像在安抚某种小动物。   “晚上跟方塔纳三世有个饭局,阿玛雅听说我们之后要看烟花就一起跟来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高兴,语气也连带着不怎么友善:“话说,这就是之前龙祥说过的相亲对象吗?”   沢田顿时吓得瞪大了眼:“诶?!什么相亲对象?!”   “当然是你的相亲对象啊!”我毫不客气地在他胸口狠戳了几下,愤愤不平,“都已经互称名字了,叫得可真亲热。”   他愣了足有三秒,突然笑出声来:“津名ちゃん原来是在介意这个吗?”   “住口!”我气呼呼地鼓起腮帮,脸上一下子就红了,“我看起来像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吗?!”   “嗯,平时确实不是,我认识的津名ちゃん一直是个直爽的女生。”   “对吧!”   沢田笑眯眯地看着我,没有接话。我被他看得越来越不好意思,终于别开头,挫败道:“对不起,我果然还是有点介意……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这么小气。”   可是为什么呢?   只要一想到这个女生看见过我从未见过的沢田纲吉的另外一面,接触着我始终无法踏足的沢田纲吉的另一个世界,我就忍不住心里发酸。   我深刻地明白这种感情名叫嫉妒。   沢田低低应了一声,开口时声音很轻,仿佛棉絮一般柔软:“但是我反而有些高兴,突然就对自己有信心了。”   “什么信心?”我奇怪地看过去,之前那股不爽倒一下子消失了不少。   他只是笑笑,停下脚步,看着前方道:“到了呢,就是这里了吧。”   凉爽的海风迎面而来,两侧有树林朝海边延伸,从这处山坡上往回看,不远处的闹市清晰可见,橙黄色的灯光蜿蜒至我们脚底,好像一条巨大的河流。   我随意走了几步,刚找到一块大石头坐下,就听“砰——”一声,一道亮光在夜空中炸开,四散的光芒噼里啪啦落下来,还未完全消散,又是一束光芒升上半空,绽开斑斓的彩色花朵。   周围很暗,所以这份乍现的光明便特别清晰。   沢田纲吉坐到我身边,一只手悄悄按在我手背上。他的掌心带着熟悉的暖意,好像可以令浮躁的心绪瞬间平复。我偷偷侧头看他,烟火在那张脸上投落旖旎的光彩,隔着昏沉的树影和远处朦胧的灯光,他的表情显得格外安静。   这一瞬间,我突然想到很多以前的事情。   想到两年前的平安夜,在失恋后还对我说“谢谢你为我难过”的沢田纲吉;   想到去年圣诞,在我迷茫无措时告诉我“按照你相信的去做就可以”的沢田纲吉;   想到昨天,站在海边抚摸着我脸颊说出“我会保护你”的沢田纲吉;   ……   “纲吉君。”   身边的男生愣了一下,吃惊地转头望过来。我直起身凑过去,这么近的距离内,能清楚看到他细长的睫毛,映在他眼底的火光,还有我的影子。   我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就在这时,又是一朵烟花于头顶绽放。   “喜欢你。”   嘴唇印在他唇角,彼此接触的肌肤上像是有火苗蔓开,热辣辣的,又有种奇怪的酥麻。他的身体明显僵住,我停顿了一下,迅速缩回来,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坐好,抬头看着夜空。   烟花一朵接着一朵划破天际,可我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脸颊、乃至浑身都热到发烫,被按住的手掌下更是快要紧张到冒汗。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终于传来一声:“津名ちゃん。”   “什、什么?”   “名字……可以再叫一次吗?”   这下轮到我愣住了。我诧异地侧过脸,见沢田纲吉微笑地看着我,眼底像是也被烟火点燃,亮到骇人。   我张了张嘴,小声道:“纲吉君?”   “嗯。”   他很快地应道,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更为明显。纲吉抬起手抚上我的脸颊,黑暗中,他的脑袋慢慢凑过来,鼻尖碰到鼻尖:“现在不觉得这么叫别扭了吗?”   我撇撇嘴角,不服气道:“反正不是Tsuna,或者你愿意让我叫你‘大吉’?”   “那是什么奇怪的称呼啦……”他哭笑不得地哀嚎了一声,声音渐渐低下去,“闭上眼睛,津名ちゃん。”   闭眼的同时,一片温润落在唇瓣上,柔软得仿佛早春樱花。我下意识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他的动作异常小心,原本按着我手背的那只手轻轻握住我,而另一只手慢慢移到我脑后,五指划过发梢时,他的指尖像是带着火苗,将我整个人都点燃了。   我想,这就是我此刻喜欢着的男人,这世上不会再有比他更温柔的人。   而幸好,他也正喜欢我。   目标五十六 街头偶遇   在黑手党乐园的三天三夜很快就过去了,整个过程比我想象中还顺利。回程时游轮依旧将我们送到巴勒莫港口,但我之后的安排就成了个问题。   其他人毕竟是来工作的,至少要在这里呆到九月初,之后再一起回东京。虽然纲吉也问过我要不要先回京都,但毕竟都跟他们一起出来了,才这么三天就回去未免让人太不甘心。   “但果然还是会担心呢……我们可能没有办法一直陪着津名ちゃん。”   车子驶出港口,沿着盘山公路进入山里。巴勒莫三面环山,听说黑手党们都喜欢将自家的基地建在山中。我看着眼前的风景从海岸变成山地,最后被茂密的绿林包围,一边漫不经心地回道:“你们有空的时候再带我出去玩就可以了,我也不会一直往外跑啊。”   纲吉叹了口气,伸手揉揉我的脑袋:“不过这样也好,就不用分开那么久了。”   我按住他的手,抬头冲他眨了眨眼:“没有我在很寂寞吧~真是拿纲吉君没有办法呢。”   “什、什么啊……”男生的脸红了又红,最后他猛地收回手,将脑袋别向一边,声音慢慢低下去,“因为……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啊……”   我怔了一下,心跳像是突然漏了一拍,脸颊也跟着烫起来。   沢田纲吉这个人……果然很狡猾。   车子就这样穿过绿林,下一秒,视野豁然开朗,一座类似古堡的巨大建筑便出现在眼前。   纲吉慢慢坐直身体,脸上的表情也随即变得严肃起来。从窗外斜射入车内的阳光照在男生脸上,落下一半浅色的阴影。他半敛眼睑,棕色的眼底有光芒缓慢流转。   前方就是彭格列总部了,那个传闻中立于黑手党顶点的家族的所在之地。   这之后,再也无法后退。   我深吸了口气,不自觉紧了紧拳头。   大概是察觉到我的紧张,纲吉伸手按住我的手掌,安抚地笑了笑。我也朝他一笑,尽可能表现得轻松平常。   两人都没说话,但我知道此时已不需要言语。   我已经决定要和他在一起,所以会将他的一切全盘接受。只要他在身边,我就还能得到勇气。   从现在开始,一定是一个新的□□。   我们最后在这座古堡一般的建筑前下了车,对于纲吉他们的到来,并没有多少人来迎接,只有一位看上去很和蔼的老人拄着拐杖走出来,身后跟着几位身材高大的黑衣男人。   纲吉率先迎上去,笑着冲那位老人道:“好久不见了,九代目,最近身体还好吗?”   “多谢纲吉君关心,一切都好。”他看起来很高兴,拉着纲吉和其他人说了几句家常后,终于还是看到了我。   “啊,这位就是纲吉君之前说过的女孩子吗?”老人朝我点点头,我在纲吉鼓励的眼神下走上前,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见家长的错觉。   “您好,我是芥川津名。”   老人不动声色地将我打量了一番,脸上始终笑眯眯的:“欢迎你过来做客,接下来的日子就跟纲吉君他们一起住在这里吧,希望玩得愉快。”   我应了一声,露出自认为最乖巧的笑容:“谢谢您,那就打扰了。”   我们跟着这位九代目一起走进建筑内部,一进门才发现这里远比外面看到的更加宽敞,仅是玄关就像个大厅一般。   纲吉说这幢楼都是住宿用的,他们每次过来就住在这里。因为在我来之前他就和这边打过招呼,所以我的房间也早早便准备好了,正好在纲吉的房间隔壁。   他帮我将行李拎进房间,之后便跟着Reborn一起去找九代目了。我蹲在房里收拾完行李,闲来无事把里面的摆设都翻了一遍。   这是一个自带浴室的单人间,虽然是这么说,但远比普通双人间的面积还要大。进门的一排书桌上摆着日常需要的纸笔,旁边就是阳台,落地门窗足足占据了一半的墙面,因而光线格外充足。   在我来之前床上就已经铺好了被褥,衣柜里也提早准备了好几套女生的衣裙,浴室里各种用品一应俱全,我甚至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带行李过来。   原来这年头的黑手党都是这么贴心的吗……   如果说以前对他们的认知还处于将信将疑的状态,那么这几天的所见所闻已经彻底刷新了我的观念。   我想,就算是黑手党,说白了也只是一份工作而已吧,在那之前,他们都是和我们一样的普通人啊。   当天晚上,我们和九代目一起吃了个晚饭就各自回去休息了。纲吉说趁着现在事情不多要先带我去巴勒莫城里转转,于是第二天一早,我便收拾整齐准备和他出门,谁知两人刚走到玄关,就见狱寺从外面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叠类似文件的纸张。   他看我一眼,条件反射似地皱了皱眉,随即将文件递给了纲吉。   虽然听不清这两人谈话的内容,但纲吉脸上明显露出犹豫的神色,我心头一沉,不等他开口就先摆了摆手,笑道:“你有事的话就先去忙吧,我自己可以在附近转转,不用在意啦。”   “但是说好了要带津名ちゃん去老城的……”男生紧蹙着双眉,困扰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叹出口气,“抱歉,一平和蓝波今天应该有空,我让他们带你出去走走吧。”   “啊……”我抓抓脸颊,只好傻笑了两声,“也好啦,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话是这么说,但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这种感觉很难说得清楚,就好像当我站在四角广场的雕塑喷泉下,用相机捕捉到阳光与水流交汇那一瞬间的七彩虹光时,一边惊叹于它的美丽夺目,一边却为没能和喜欢的人一起看到而惋惜。   “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彭格列现在肯定比你还苦恼吧。”   走在前面的蓝波双手插着口袋,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懒洋洋的,连头也没回。   我惊讶了一下,忍不住笑出声来:“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少年耸耸肩,回答得相当无所谓:“虽然还不至于,不过蓝波大人的眼睛可是很厉害的。”   “哈……”   ……被一个十几岁的中二小鬼说中了心事可真不好受,我竟然一时间没接上话。   幸好这时一平从后面追上来,问道:“津名小姐累了吗?差不多也到午饭时间了,要不要先去吃点什么?”   “说到这个,”蓝波立马有了精神,“我知道罗马路附近有家披萨店不错,就去那里吧?”   从我们现在所在的四角广场一直往前,很快就能见到一条大路。这条路成为贯穿巴勒莫老城的重要街道,各种主要的店铺商业区就分布在这里。再往前还有巴勒莫主教堂、诺曼皇宫,以及赫赫有名的马西莫剧院。   蓝波对这条路显然比一平更熟悉,很快就将我们带进了街边一家披萨店里。   临近午饭时间,窄小的店面中已经排了不少点单和外带的顾客。因为里面空间不大,我只好在外面的遮阳伞下挑了张桌子坐下,等着蓝波和一平点好披萨出来。   八月正午的阳光即使隔着厚厚的遮阳布依旧滚烫炙热,巴勒莫街头听不到蝉鸣,前后都是用异国语言交谈着的人们。   我虚弱地将手肘撑在桌面上,无所事事地扫视着周围,过了一会儿,桌对面终于有人走过来,我立马捂着饿瘪的肚子抬起头,可站在我面前的人却不是蓝波也不是一平。   “方塔纳小姐?”   穿着无袖T恤和牛仔热裤的棕发女人摘下墨镜,热情地冲我咧嘴一笑:“Ciao!真是偶遇呢!”   我愣了好半晌,才想起来问道:“方塔纳小姐也是来吃午饭的吗?”   “叫我阿玛雅就可以了。”女人爽朗地摆摆手,指向街道对面,“我刚好在那边朋友,看到你了就想着过来打个招呼。是在和纲吉君约会吗?”   “只是和蓝波还有一平出来逛逛而已。”我有礼貌地笑笑,顺着话头寒暄了几句。   阿玛雅似乎仍对我充满好奇,说话的过程中一直盯着我看,直到一个人狠狠拍了下她的肩膀:“我说过的吧,日本人不喜欢别人这么直白地盯着她看哦~”   那个声音格外耳熟,我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已经从阿玛雅身后走出来,冲我抬手招呼道:“好久不见了呢,芥川,在西西里玩得还不错吧?”   一身红裙的佐仓前辈用手拢了下长发,比在学校时更显风情万种。我惊讶地望着她,才意识到阿玛雅刚才说要等的朋友竟然就是佐仓柊。   “原来佐仓前辈和阿玛雅小姐也认识啊……”   佐仓前辈神秘地竖起食指摆了摆,压低声音道:“没有人会不认识自己的上司吧~他们没有告诉你吗?”   她口中的“他们”大概指的是彭格列的那几个男生。   脑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比起震惊,倒不如说之前隐约的疑惑一下子就解开了。   这就是为什么同样在一个学校里,佐仓前辈却从不像狱寺、山本那样会经常与纲吉有正面接触的原因吗?   因为她不是彭格列的人,只是方塔纳家族留在彭格列身边的一员而已。   那么,方塔纳家族又为什么要把她放在沢田纲吉他们周围呢?   我觉得马上就能得到答案,却不愿再细想下去。   正巧蓝波和一平端了披萨出来,她们和两人也打了招呼,便告辞往罗马路方向走去。两个孩子似乎对这对组合并无太大感想,我也就没有多问。   再抬头时,那两人已经完全从视野中消失,我拿起一块披萨,却还没有将视线从街道尽头收回。   果然,黑手党之间还是会有许多不可言说的秘密吧——即使他们关系好到可以联姻。   目标五十七 小插曲   接下来的一周,我基本保持着出去一天宅一天,出去半天宅一天的节奏,最后把整个巴勒莫的主城区都逛遍了,也没能等到纲吉空闲下来。   而平时我也不能贸然跑去他们工作的地方看他,只好在院子里散散步看看书,偶尔帮着浇浇花拔拔草,日子过得跟退休老人似的。   今天依旧是无所事事的一天,晚饭后我和往常一样回到房间,搬了电脑坐到阳台上打发时间。   这里的夜晚静谧祥和,不时便能听到远处婆娑的林涛声,楼下传来阵阵虫鸣,星空高悬头顶,仿佛装满了钻石的深邃海面。   也不知道现在透和明里都在做些什么?也许明里和以往一样跟着家里人一起出去度假了,那么透呢?他是在忙着他的摄影工作,还是在处理京都那庞大的信息网?   来到巴勒莫之后,我反而更加频繁地想起那天晚上和透一起差点被抓的事情。在这个早已不知不觉被黑手党包围的日常与非日常之中,只有我还傻乎乎地什么也做不到。   “咔嗒”   耳畔突然响起一声轻响,我恍然回神,这才发现隔壁房间的灯竟然亮了。原本紧闭的阳台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紧接着,男生的身影就出现在视野中。   他朝这边看了一眼,像是松了口气般,扯了扯衬衫领口,面向我笑道:“刚才敲门没有回应,果然是在阳台上啊。”   我愣了好一会儿,甚至不确定此时站在我面前的是不是幻影。他身上还穿着长袖衬衫,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看起来应该是刚刚回来,今天的工作结束得这么早吗?   大概是见我不说话,纲吉又走近了一些,靠着阳台扶手朝我这边摆摆手,声音里带了些疑惑:“津名ちゃん?”   我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想都没想便冲到阳台边,双手一撑护栏,直接跳到了扶手上。   “哇——津名ちゃん你在干什么?!”   纲吉吓得大惊失色,我没理他,二话不说朝着对面阳台一跳,双脚落在护栏板上的瞬间,身体就被扶住了:“这里是三楼啊!”   纲吉哭笑不得地抓着我手臂,看起来比我还紧张,我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笑嘻嘻地回道:“可是我跟你的阳台离得很近嘛,这种距离小意思啦~我以前还干得少吗~”   他似乎还想反驳,可不知想到什么,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说下去。我高兴地抱住他脖子,干脆调整了下姿势在栏板上坐下来:“怎么觉得好久没见你了?今天下班这么早好难得啊……咦?我好像闻到酒味了?”   话是这么说,不过那气味并不明显。我抬起脸使劲嗅了嗅,才发现那味道原来就来自纲吉身上。他原本的气味混合着那微凉的酒精,像夜风一样弥漫在空气中,带着一点点细弱的甜味。   “啊!你喝酒了!”   我放开手,一本正经地看住纲吉,他笑笑,又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今天龙祥过来了,和他一起吃晚饭时就稍微喝了点……真的只有一点啦。”   “才不相信呢~明明都一身酒气了!”   仔细看,他脸上还带着薄薄的红色,眼睛里仿佛溢满水光,我不知为何突然心跳一滞,仿佛自己胸口也有醉意涌了上来。   “我想你了,纲吉君。”   我低下头,将额头贴着他的,心里充满喜悦又有些寂寞,可我无法将这份心情化为言语,只能努力让自己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   纲吉愣了一下,嘴角勾起个略有些无奈的笑容:“抱歉……一直呆在这里很无聊吧?”   “嘛……确实没办法说不无聊吧……”   他摸摸我的头发,笑起来:“明天开始我就能空下来了,带津名ちゃん去海边好吗?”   我立马惊讶地睁大了眼:“真的吗?附近的海滩?”   “不,是个叫陶尔米纳的小镇。”纲吉想了想,补充道,“在海边的山上,我想津名ちゃん应该会喜欢吧。”   “所以……”我眨眨眼,不确定地问道,“这次我们一起去吗?”   纲吉看了我一会儿,终于抬起头吻了吻我的鼻尖。他的声音夹在虫鸣声中散开,仿佛沁人的露水。   “嗯,两个人一起去。”   陶尔米纳位于西西里岛东侧,从巴勒莫开车过去花了我们几乎一个下午的时间,到达陶尔米纳时已将近五点。   南欧的日照时间较日本更长,现在仍是艳阳高照,山脚下的海滩热闹非凡,从车窗里看出去就能望见密密麻麻的人群,澄澈的海水中立着一座心形小岛,阳光把整片海岸晒得金黄耀目。   车子沿着盘山公路向前,最终停在山腰的停车场中。陶尔米纳的主城位于山上,从此处往上皆是青石板铺就的人行道,即使有车道也变得非常狭窄。   我们和其他游客一起徒步往主城走,这段路并不很长,没过一会儿就能看到一个类似大牌坊的碑石,这便是陶尔米纳主要商业区的入口。   纲吉一手拖着行李箱,另一手拿着手机,正仔细对照着导航上显示的旅店位置,我也凑过去看,只看得到我们所在的蓝点与地图上表示的红色气球仍有段距离:“接下来该怎么走?”   他看了眼被人群淹没的商业区,又看看手机:“应该……是这边吧。”   “诶?应该?”我疑惑地跟上去,“纲吉君之前来过陶尔米纳……没错吧?”   男生支支吾吾地应了句,继续埋头看手机:“住的地方不一样啦……不过地图上显示这家店和主广场很近,应该很容易找到。”   ……真的吗?   十分钟之后,我们两人站在陶尔米纳主教堂前的喷泉广场上,周围的人或是坐在喷泉边休息,或是抱着相机拍照留念,只有我们对着地图束手无策。   “……所以,这里都是商铺,怎么看都不像是有旅店的样子吧?”   沢田纲吉皱着眉,坚持不懈地举着手机重新定位,但是那上面代表我们位置的蓝点已经确实和代表旅店位置的红气球重合在了一起。   “应该就是这里才对……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啊?”   他急得抓耳挠腮,我原本还有点不高兴,可看着他这个样子,不知怎么就笑出声来:“好啦好啦,要不问问看吧,也许有人知道呢?”   不过附近都是游客,想必也不清楚这家店的位置,纲吉犹豫地看了我许久,最终叹出口气,抓着头发挫败道:“我去附近再找找看,津名ちゃん就呆在这里不要走开。”   “真啰嗦,我当然知道的!快去快去!”   我使劲摆摆手表示没有问题,纲吉这才又朝广场边的台阶上走去。我将手肘撑在行李箱顶上,无聊地托着腮打量周围。   天色渐渐地变暗,一个小时前还异常绚烂的阳光开始往西边山头隐没,教堂的山墙、广场的石板地面,一点点被夕照晕染,喷泉的水珠中也折射出旖旎霞光。   “好慢啊……”   我抱怨似地吐出口气,谁知这口气还没来得及吐完,头顶突然落下一片阴影,一个声音用蹩脚的日语说道:“你好~”   ……难道是对我说的?   我茫然地抬起头,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个白人青年,正好奇地打量着我:“日本人?”   这句是夹杂着意大利口音的英语?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好苦笑着点了点头。那个人更加来劲了,手舞足蹈地想要和我说话,其中三句话分别使用了日语、英语、意大利语三种语言。   我满头雾水地望着他,连连摇头。   他大概也看出来我不明白,蹭过来在我旁边坐下,指指自己,又指指我,一字一顿地道:“我,日语,可以。”   是想说他会说日语?   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我哈哈笑了两声,他继续道:“一个人?”   我摇摇头,回了句:“和朋友一起。”   他好像没听懂,却仍旧再接再厉地想要和我说话。我完全无法理解他想说什么,只能陪着笑看着他,半晌,他终于停下来,有些苦恼地想了几秒,突然眼睛一瞪,紧接着就见他夸张地跳起来,指着我手边大喊了一句。   我下意识摸了下脚边的行李箱,谁知手下一空,原本就在我身侧的箱子竟然不翼而飞了!   那个青年看起来比我还焦急,不停指着广场一侧喊,虽然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看他的表情大概也猜到了——有人抢走了我的行李箱,往那边跑了!   我二话没说就拨开人群跑出去,跑之前正打算打个电话通知一下纲吉,却不料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哀嚎——是那个白人青年的。   又发生了什么?   我急忙回头,没想到,一片白色便猝不及防地映入了眼帘。   白衣银发的青年一手插着口袋,一手正提着我要去追回的箱子。他慢悠悠地收回自己那条长腿,脸上带着灿烂到吓人的笑容:“哎呀抱歉,我好像踩到什么了。”   和我聊天的白人青年怒不可遏地从地上爬起来,嘴里吐出一连串意大利语,我就算不懂也知道肯定是骂人的话。而他身边不知何时还多了个同伴,两人都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震惊与震惊重叠,但我还是大概明白了什么,急忙跑过去:“白兰?!”   银发青年笑嘻嘻地偏头看过来,眼底的紫色刺青仿佛一张恶作剧的笑脸:“小津还真是不小心呢~这样都能被人得手~”   我自觉理亏,扁扁嘴没有说话,只好看了他两眼,又看向那两个青年。   人群已渐渐聚集起来,有人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白兰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们也不说话。那两人飞快地将他打量一番,又看了看周围,猛一转头,飞也似地冲下了广场的阶梯。   我条件反射地打算去追,却被白兰喊住了:“你的箱子哦小津~”   “诶?”我连忙转身,接过他递来的箱子,再回头时那两人都已不见了踪影。我不甘心地撇撇嘴,面向白兰,“多谢了,你怎么也在这里?”   他歪歪头,露出一副特别无辜的表情:“暑假里当然是来度假的~小津呢?”   我刚要开口,脑海中却突然闪过来西西里之前透的那句告诫,到了嘴边的话一下子就咽了回去:“也是度假啦……”   “嘛~”白兰若有所思地应着,眼里浮起少许的意味深长。我不知为何竟有些紧张,正想着要不要转移话题,就听一个声音喊道:“津名ちゃん?”   我顿时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白兰已经转过了头,笑眯眯地望向声源处:“啊啦,原来是和纲吉君啊~”   沢田纲吉在人群的前方停下脚步,还微微有些气喘。他飞快地看了我一眼,视线落在白兰身上。白兰微眯了下眼,没有先开口。   两人都停顿了几秒,纲吉嘴角渐渐弯出个浅淡的弧度,如同初春时反射在冰面上的阳光,似是温暖,又像疏离。   “真巧,白兰先生。”   白兰脸上还是那副看不出情绪的笑容,连语气都没有丝毫变化,甚至听起来更欢快了:“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纲吉不置可否,语气依旧客气而礼貌:“哪里的话。”   白兰耸耸肩,目光移向人群,漫无目的地转悠了一会儿后又收回来,冲着我道:“嘛,我就不做电灯泡了~小津玩得愉快哦~”   说完他便摆摆手,大步转身。那道白色的背影很快被人潮吞没,建筑物暗色的阴影沿着街道一路铺展,消失在他离开的方向。   我转过头来,发现纲吉还看着远处,那双棕色的眼睛在夕照中反射出明明灭灭的光。我想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你之前知道白兰会在这里吗?”   纲吉愣了愣,看向我的时候,表情变得轻松许多。他抓了抓头发,似乎有些苦恼:“虽然不知道不过也不是很意外……毕竟这里是西西里的度假胜地,阿玛雅他们前几天就刚来过。”   我“哦”了一声,他笑笑,接过我手里的箱子:“我们先去旅馆check in吧。”   “啊对……你找到了?”   纲吉别过头,咳了一下:“嗯……还挺近的,就在隔壁那条路上。”   “……所以之前就是找错地方了啊!”   目标五十八 西西里与并盛町   我们住的地方其实就在商业街边上,面朝山崖,可以毫无阻碍地看到底下那片蔚蓝大海。再远一点就是西西里岛上著名的活火□□特纳,山巅之上偶有红光闪烁,晴空下可见白色的薄烟,如同云朵般绕着山头隐入云层。   我和纲吉昨晚在城里逛了逛,今天又花去大半个白天游览了陶尔米纳的几个景点,这时正是最热的时候,只好躲进了邮局去寄明信片。   下午三四点的阳光从窗外射入充满冷气的邮局大厅,纲吉去排队买邮票,我趴在台子上考虑该给明里和透写些什么。   台子的角落里放着一本关于意大利的旅游书,大概是之前某位游客不小心落下的,我一边转动着签字笔,一边随手翻开一页,卷头彩照一下子印入眼中,是一座三洞桥,桥身笼罩于夕阳下,与水中的倒影相映生辉。   “诶?那是什么?”   纲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抬头时正好看到他在我面前坐下,视线落在我手中的书本上,“这不是佛罗伦萨吗?”   “这就是佛罗伦萨?”我眨眨眼,又看向那张照片,“比想象中还要文艺啊。”   他轻笑出声,顺便将邮票递到我面前:“那里确实值得一去,最推荐的是三洞桥还有米开朗琪罗广场上的落日,从圣母百花大教堂上看下来的风景也不错。”   “纲吉君已经去过了?”   “嗯,刚来意大利时去过一次。”男生弯起眼角微微一笑,嘴边带出几分温柔,“津名ちゃん想去的话,下次我带你去吧。”   我挑了下眉,欣然应下:“好啊,就决定是明年暑假了!食言的人可要吞千针的~”   “才不会食言呢!”纲吉不忿地在我脑袋上揉了揉,声音却是含笑,“比起这个,这么久了还没写完明信片吗?”   我从他手里抢过邮票,往明信片上一贴,边说边刷刷几笔搞定了正文:“这不就写完了吗!邮筒在哪里?”   “刚才邮局工作人员说就在外面的墙边,我帮你去寄掉吧。”   “那就有劳啦~”   我跟在纲吉后面走出邮局,看着他将明信片投入邮筒里,突然想到昨天遇见的白兰,不由脱口道,“不知道白兰今天还在不在陶尔米纳。”   纲吉动作顿了一下,回头看我:“你想去见见他吗?”   “不是啊。”我摇了摇头,“就是觉得要是再遇到也挺尴尬的。”   纲吉先是一愣,随即笑道:“为什么这么说?”   我想了想,还是如实接道:“你们看起来不太对盘……纲吉君不太擅长应付那种类型的家伙吧?”   他轻咳了一声,不置可否:“其实也没有太多接触,白兰先生的杰索家族是个新兴家族,和我们涉及的领域不太一样。”   “那……彭格列涉及的是什么领域?”话刚出口我就有点后悔,急忙摆了摆手,“啊抱歉,我是不是问太多了?”   纲吉并肩走在我身旁,动作轻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发:“没关系,我确实正在考虑如何将一个‘家族’发展成‘家族企业’。”   我并不能很好地明白这句话中真正的意思,但我大概知道他想做什么。   这个人不会甘于停留在那个复杂浑浊的世界中,他注定了要拥抱光明。   我脑中灵光一闪,忽然问道:“你想过‘制药’这条路吗?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谓黑白通吃吧?”   纲吉猛地睁大了眼,吃惊地看向我,但下一瞬间,他又云淡风轻地笑起来:“津名ちゃん是在向我推荐你的专业吗?”   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说实话,如果能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到你,我会很高兴的。”   闻言,纲吉半晌没有说话,许久,才见他缓缓吐出口气,冲我笑了笑:“我知道,谢谢你津名ちゃん,但是……”他停顿了一下,眉峰微微蹙起,又很快展开,“但不是现在。”   如果不是现在,那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机呢?   我很想这样问下去,却突然没有了刨根问底的勇气。   我明白我们在某些方面还存在着分歧,可是我想和他一起成长,了解更多关于他的事,而这,也许正是纲吉最担心的地方。   从陶尔米纳返回巴勒莫后的第三天,这次的西西里之行终于落下帷幕。我们一行人,再加上之前先来的了平大哥和Reborn几人,重新启程飞往日本,不过这次的目的地是东京。   虽说在这呆的时间不会很长,但我还是在出机场时给透打了个电话,姑且算是报报平安。   “……你竟然才到东京?这么久都没有音信还以为你已经交代在西西里了呢。”   电话里的男声一如既往毒舌到令人发指,我对着东京的天空翻出个大白眼,不甘示弱:“真是后悔在陶尔米纳给你寄了明信片,那张画可是很好看的,浪费了。”   “还去了陶尔米纳?”   真柴透诧异了一下,我立马得瑟道:“怎么样?羡慕吧!”   “哦——羡慕死了。”他拉长音调哼笑一声,突然一顿,“我在跟藤原约会,就这样吧,再见。”   ……诶?!诶诶诶——?   我整个人都被极大的震惊轰炸了,连话筒对面传来阵阵忙音都没顾得上。   卧槽这是什么情况!我不在的这半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概是我现在的表情太过精彩,纲吉奇怪地问道:“怎么了?真柴君发生什么了吗?”   我一把拉住他的手,不敢置信地道:“透竟然说他在和明里约会啊!约会什么的!难道他们两个人背着我偷偷在一起了吗!”   站在边上的狱寺隼人突然转过头来,一双碧眼飞快地从我脸上划过,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意识到什么,急忙又正色道:“不过话说回来,那两个人要是能在一起,天上一定会下红雨的。”   纲吉看了我一会儿,没有说话,半晌拉住我的手,笑道:“车快到了,我们走吧。”   从成田机场到池袋,再转车前往并盛,中间要花费至少一个半小时,到并盛时天都已经黑了。   奈奈阿姨见我们回来明显十分开心,京子和小春也在沢田家里,大家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大餐,直到将近十点才各自打道回府。   我这几天就借住在沢田家,奈奈阿姨知道我要来,早已提前准备好了客房。我正在房间里收拾行李,就听她在门外叫我:“洗澡水已经准备好了哦,小津先去洗澡吧~”   “啊!好的,我这就去!”   我应了声就抱上换洗衣物去浴室,刚走到房间门口,就见纲吉从楼梯口转过来。他正和Reborn说话,身上已经换了家居服,胸口的位置是个特别卡通的鲔鱼图案。   我一时没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他话音一顿,也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口,挫败道:“笑得太夸张了啦,津名ちゃん。”   我连忙摆摆手,说了声抱歉。   他勾勾嘴角,问道:“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明天?”我抱着衣服想了想,“京子和小春说要陪我逛并盛,其他就没有什么了。”   “这样啊……”纲吉抓了抓头发,笑道,“正好我明天要去一下隔壁黑曜镇,你们玩得愉快。”   我点点头:“是要去见朋友吗?”   “嘛……”他挠了下脸颊,似有几分无奈,眼中却露出笑意,“算是吧。”   第二天中午,京子和小春如约来接我,听说纲吉和Reborn一早就去了黑曜,小春还略有不满:“津名小姐到并盛来做客,阿纲先生竟然也不陪着!”   京子忍俊不禁地提醒她:“难道不是因为我们把津名ちゃん抢走了吗?”   “哈咿?这么一说也对哦……”   并盛不算什么旅游地,最具代表的景点也就是并盛神社了。从沢田家出来后不用多久便能见到一处坡道,神社就建在这处坡道的最高点,周围林木环绕,鸟居下的大台阶层叠而下,落在柏油马路上。   这种时间附近很少有人经过,高处树木的影子落在路中央,风声下夹杂着细碎的鸟鸣。小春正问我要不要顺便去参拜,鸟居下忽然走出一道人影。   女生的话立马停住了,我奇怪地看向她,却见她紧张地看着那个从台阶上走下来的黑发青年。我这才注意到,那是个长相俊秀到堪比女生的男人,黑发细眉,身形瘦削修长,柔美中又带着几分凌厉。   他穿着短袖衬衫和深色的长裤,肩膀上竟然还卧着一只肥嘟嘟的小黄鸟,步伐端正得堪称一丝不苟。   他走到我们面前时,京子微笑着冲他打了个招呼:“午安,云雀学长。”   青年冷淡地看过来,视线划过我身上时似乎停顿了一下,但又很快收回去,好像什么也没看到似地走开了。   整个过程绝不超过一分钟,我却直到这时才回过神来,问京子:“这是谁啊,简直比狱寺还生人勿近。”   京子笑笑,答道:“云雀学长确实比较严厉。”   “何止严厉啊!”小春回头看着云雀离去的方向,叹了口气,“津名小姐也要小心不要惹怒云雀先生哦,他生气起来可是很可怕的。”   我傻笑了两声,却不以为意:“哪有这么恐怖啦,而且以后也不一定会碰到了。”   正说着,一串铃声冷不防响起,京子歉意地从包里掏出手机,在看到屏幕后愣了一下,才接通:“翔一君?这个时间不是应该在工作吗?”   我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名字似乎正是当时和京子分手、又在平安夜跑来和她复合的男友的名字,对方比她高一届,现在应该正是大四。   我看向小春,她冲我歪歪头,轻声道:“翔一前辈似乎要趁着暑假实习,两人最近都是电话联系呢。”   原来他们还在一起啊?   我到现在仍记得那个平安夜、京子在接到这位学长的电话后独自离开的场景,她推开餐厅玻璃门时,门上铃铛的声响融化在满堂欢笑声中,沢田纲吉望着门外那两人的背影,对我说:“等芥川さん也喜欢上某个人的时候,也许就会明白了吧。”   我当时的问题大概是,你为什么要放她离开。   现在想来,人生的际遇竟是如此奇妙,两年前对我说出那番话的人,如今正是我喜欢着的“某个人”。而如果我当时执意不让京子离开,或是一定要让纲吉追出去,现在我和他也不会在一起了吧?   回过神来时,京子刚好结束通话,迟疑地看向我和小春:“翔一君因为工作关系正好在这附近,想说要不要见一面,但是……”   “诶?那就快去见他啊。”我眨眨眼,“不是说这个暑假都没有见面吗?这么难得的机会怎么可以不好好把握!”   听我这样说,小春也立马附和道:“就是说啊!有小春陪着津名小姐,京子就赶紧去翔一前辈那边吧!”   京子像是苦恼又像是好笑,最后叹了口气,冲我抱歉道:“明明应该陪津名ちゃん多逛一会的,真是对不起。”   “没关系啦,这样的机会多的是,你快去吧。”   我连连摆手,她笑了一下,应道:“那我就先走了,津名ちゃん好好玩哦。”   “放心交给小春吧!”   我们站在原地目送京子离开后才往商业街的方向走去,那里有一家据说颇有名气的甜品店,位于车站附近,店面虽小,来此的客人却络绎不绝。   小春在室外找了个相对安静的位置,趁着她进去点单的空闲,我就在座位上查看信息。刚看了一半,突然听见有人叫我,抬头一看,穿着白色制服、手里还拎着个外卖盒子的黑发少女正笑吟吟地站在不远处冲我招手。   “一平?”我欣喜地站起身,一边朝她挥手一边迎上去,“你在送外卖吗?”   少女点点头:“是拉面店的打工。”说着看了眼手表,“糟糕!我得赶紧过去,不然面要糊了!”   她左右张望了一下,正要离开,却听拐角处响起一声:“因为你还不出现才过来看看,拉面已经糊掉了吧,一平。”   一平一愣,忙小跑着冲了过去,还不忘连声道歉:“真是对不起川平大叔!这是您点的味噌拉面!”   “果然糊掉了啊……”身穿和服的中年男人接过那一碗热腾腾的拉面,一面摇头叹息一面拉开筷子吃了起来。   他一头白色短发,鼻梁上架着副圆框眼睛,虽说装扮和半个月前略有不同,但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您不是之前的……?”   男人闻声看过来,“哎呀”一声:“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小姑娘。”虽然他这么说,但语气中一点也听不出意外,反而带着几分意料之中。   倒是一平吃了一惊,看看他又看看我,疑惑道:“津名小姐和川平大叔认识吗?”   “啊……也不算,只是见过一面。”我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之前真是多谢了,川平先生。”   “和一平一样叫我川平大叔就行。”男人两三口就解决了一半拉面,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张类似名片的东西,递到我面前,“相见也是有缘,以后要是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就来这里找我吧。”   他的目光透过镜片落在我身上,像是蕴藏了几分深意。我盯着那张名片看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接过——上面写着“川平不动产”的字样,还有一行电话号码。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用到,但我还是出于礼貌收下了。   可是话说回来,能受邀前去黑手党乐园的人会只是一名普通的房地产商人吗?纲吉他们又知不知道并盛还有这样一位人物呢?   目标五十九 庙会的意外   纲吉回来时我正在厨房,大概是听见这边的动静,他在玄关喊了声:“我回来了。”随即走过来,“妈妈你在准备晚饭……诶?津名ちゃん?”   我这才回头,看到他吃惊地站在客厅门口,而Reborn坐在他肩膀上,冲我微微点了点头:“我先上楼了。”   他说完就跳到地上,转身往楼梯走去。我冲纲吉眨眨眼,解释道:“今天奈奈阿姨要去参加社区里的主妇聚会,所以把做晚饭的任务交给我啦~”   我已经在沢田家呆了快一周了,之前天天和大家一起往外跑,难得今天正好在家。“纲吉君有什么想吃的吗?啊当然得有食材才行……”   我收回视线继续干活,背后传来靠近的脚步声,紧接着肩膀上一重,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就凑了过来:“需要帮忙吗?”   男生的头发非常柔软,发梢蹭过脸颊,有些刺痒。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推了他一把:“走开啦,你这样根本是在帮倒忙嘛!”   他没有动,反而伸出手,从背后抱住了我。男生的呼吸喷洒在脖颈上,带着温热的湿气:“每天都要训练好累啊……”   周围仿佛突然安静下来,傍晚的蝉鸣从屋外涌入,街道上有人骑着脚踏车经过,留下一串车铃声。   我愣了一下,心跳像是瞬间漏了一拍,连脸上的温度都跟着升了上来:“什么啊,这算是在撒娇吗?”   “就当是吧。”纲吉轻笑一声,问道,“津名ちゃん喜欢并盛吗?会不会觉得无聊?”   我连忙摇摇头:“没有的事,并盛是个很适合生活的地方,让人感觉很轻松。”   说到这里,我冷不防想起那天在商店街遇到川平大叔的事,不由问道,“纲吉君知道川平房地产的那位大叔吗?”   “是说川平大叔吗?”他想了想,接道,“是一平打工的拉面店的常客吧,好像和一平挺熟的,怎么了?”   那个人是不是黑手党?   我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能将这个问题抛出去:“……就是之前在街上见过一面,他给了我一张名片,说是有事可以找他。”   “不会是以为津名ちゃん要在这里找房子吧?”   纲吉哈哈笑起来,放开我走到边上,一边看着料理台上的食材一边问道,“我帮你切胡萝卜吧,要怎么做?”   “切成丁就好,打算做炒饭……记得先洗一下。”   他应了声,端起装着胡萝卜的盘子去水槽边清洗。水声很快充斥了整个厨房,我看着纲吉的侧脸,很久都没有移开目光。他的表情认真而安静,嘴边带着浅浅的弧度,纯粹、干净,就是一个普通大学生的模样。   这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甚至觉得——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无论世界变成什么样都没有关系。   可我知道,其实他每天白天都会去山本家的道场做体术训练,晚上还要处理文件。每次我去他房里都能看到那张曾经用来写功课的书桌被文件铺满,连角落里都放着好几个文件夹。   那些用意大利语写成的文件才是他的日常生活,比起学校里的事情,他明显将更多时间花费在了工作上,而他的世界里,更不可能仅仅只有我和他两人。   我迟疑了一会儿,重新开口:“纲吉君,我们马上就要回京都了,我想挑些礼物带回去给透和明里,你明天有空陪我吗?”   “可以啊,我没有问题。”纲吉回头笑笑,像是想到了什么,“正好我们去都内逛逛吧?听说浅草这几天有庙会。”   “诶?真的吗!”我立马有了兴致,“今年还没有参加过祭典正觉得有点寂寞呢!”   “那明天把大家都叫上吧?”   “就这么决定了!”   第二天,大家在并盛车站集合,一起前往浅草。   庙会地点就在浅草寺一带,出了车站就能看到一直从大街旁延伸到寺前广场的小摊,人声充满了整条街道,到处都是成群结队的游人。   小春看起来似乎比我还兴奋,一看到这阵仗就嚷着要去买吃的:“果然苹果糖才是夏天的象征呢!”   “你那是什么歪理。”狱寺对着人群皱紧了眉,仍不忘吐槽,“夏天都快过去了也没见你吃,怎么还活蹦乱跳的。”   “像狱寺先生这么没有情调的人当然是不会明白的。”小春哼了一声,挽起京子就率先走了出去,蓝波和一平紧跟其后。   “喂小春!本大爷还要炒面!”   “你太没礼貌了蓝波!”   山本:“啊哈哈好热闹啊。”   了平大哥:“极限地燃烧起来!”   我拉了拉纲吉,指向最前方的浅草寺:“我想先去寺里看看。”   走入鸟居,穿过行人如织的摊位,浅草寺大殿前反而没有那么多人。我照例许了个愿,随即转向求签的场所。   “纲吉君也求一签怎么样?”   “诶?我就不用了……”   我冲他扁扁嘴,最后给自己求了一签。还没打开他已凑过来问道:“结果怎么样?”   很普通,是个中平。   本以为最近如此顺利怎么样也该有个吉才对,这个结果反而有些意料之外。   大概是看我闷闷不乐,纲吉摸摸我的脑袋,安慰道:“也不错啦,我以前求签几乎次次都是凶。”   ……所以他才不愿意求签的啊!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心情也好了些:“不管这个了,帮我看看能买什么礼物带回去吧?”   “我记得浅草会有些地区限定品,那些怎么样?”   我们边说边往外走,谁知还没走多远,就见人群里传来一阵骚动,蓝波标志性懒洋洋的声音很快穿过人潮响起:“你自己不好好走路,还敢怪到本大爷头上来?”   一个彪形大汉双手叉腰恶狠狠地低头冲他喊:“啊?!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谁啊,臭小子!”   “我管你是谁……”   “你说什么?!”   那大汉看样子真被气得不轻,话还没说完便抬起拳头朝蓝波砸去。我立马要过去帮忙,却被纲吉拉住了:“蓝波没问题的。”   他对我摇摇头,示意我继续看,只见穿着奶牛花纹短袖衬衫的少年动作灵巧地左躲右闪,行动完全游刃有余,倒是那大汉接连几拳都落了空,没过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   “蓝波原来有这么厉害吗……”   纲吉笑而不语,又过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他正打算上去打圆场,却没想到蓝波突然大叫了一声:“等一下!那个不能碰!”   “啊哈?!我管你!”   那个大汉怒吼一声,将手里抓着的东西用力往人群中一扔——   “哇啊啊糟糕!津名小姐?!”   我甚至没时间反应,只看见一片黑影从头顶罩下来,蓝波大叫着冲向我,脸上满是焦急,“那个十年火箭筒才刚研发出来不能乱用啊——!”   “轰——”   身体瞬间被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浸没,手脚都失去了着力点,如同穿梭在变幻莫测的隧道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光芒从粉色烟雾外透进来,我使劲眨了眨眼,等到烟雾散去,才发现自己正在一个房间里。   ……是说这房间的摆设好像有点熟悉?   我惊疑未定地转了转脑袋,立马在地面上发现了一只紫色的火箭筒。它滚了几下,落在我脚边,随着发射口吐出最后一点烟雾,又重新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几步远的地方响起来:“那个……请问……”   棕色短发的少年站在房门口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一名穿着奶牛装的小男孩躲在他脚后,也同样惊魂未定地打量我。   我忍不住抽了下嘴角。   那少年傻笑了两下,迟疑着问道:“您是哪位?”   我就说这房间看起来怎么这么眼熟,因为这里就是沢田纲吉的房间啊。   我叹了口气,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我是另一个Tsuna哦,请多指教,年轻的纲吉君。”   “诶?”少年眼睛一瞪,夸张地叫起来,“另一个阿纲是怎么回事?!”   原来小时候的纲吉这么容易一惊一乍,倒是让我想起当初刚遇见他时的样子。我竖起食指摆了摆,解释道:“汉字写作‘津名’,有着‘渡口的名字’这种意思。”   少年纲吉愣了一下,长长地吐出口气:“原来是津名小姐,吓死我了……”他这才把躲在身后的蓝波拉出来,略有责怪道,“所以说让你不要乱扔十年火箭筒玩的,把无辜的人砸出来了吧!话说回来不会是又出故障了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不过应该不是这个火箭筒的问题。”我思考着被火箭筒砸中前蓝波的话,估计是他那个新开发出来的功能把我弄过来的,“话说回来,纲吉君现在多大了?”   少年纲吉又是一怔:“14岁……等等为什么听起来你和我好像很熟?”   “当然很熟啊,等你上了大学就会知道的。”   我算了算,这应该是七年前,所以说蓝波的新火箭筒果然又出问题了啊!我还能不能回去了好担心……   就在这时,房间外传来奈奈阿姨的声音:“纲君?怎么了?这么大的声音……”   “咦咦咦!”少年纲吉顿时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拉住我就要往衣柜里塞。我被他吓了一跳,急忙捂住他的嘴巴,轻声道:“冷静点,就说是把椅子撞翻了不方便开门。”   少年睁着那双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放开手,他回头冲着门外喊道:“我没事啦妈妈!就是把椅子撞倒了而已!”   “是吗……那就好。”奈奈阿姨在门口停留了一下,大概是觉得里面确实没有什么动静,又慢慢走远了。   我和纲吉一起松了口气。   突然间,房间里变得无比安静,窗外能听见不再激烈的蝉鸣,这里的夏天也就要迎来尾声。而此时站在我身边的沢田纲吉才仅仅十四岁,他的黑手党生涯刚刚开始,这张脸庞比七年后的稚嫩那么多,眼睛里充满了天真,好像从未涉足人世的小动物。   ——在和我相遇之前的沢田纲吉原来是这个样子。   心里渐渐被填满,但又说不上来是怎样的一种感觉。我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那头柔软的棕发。   少年顿时一惊,身体都僵住了,脸庞更是迅速变红。“津名小姐?!”   我假装镇定地低了低头,对上他的视线——这时的纲吉原来比我还矮,回去后我一定要嘲笑他:“谁让你一直都比我高,现在终于可以报仇了。”   “诶诶诶重点是这个?!”   我笑得眯起了眼。就在这时,粉色烟雾又一次出现,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竟鬼使神差地说道:“快点长大吧,纲吉君,然后……”   在这个未来也要和我相遇啊。   目标六十 昙花一现   回过神时,自己已经重新回到了浅草寺前人满为患的庙会现场。   灿烂的阳光充满了视野,蓝波一脸惊魂未定,站在边上使劲拍着胸口:“还好回来了,吓死我了哇啊啊——”   “喂别哭啊!”   “谁会哭啊!笨蛋!”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蓝波转身跑走,这才发现纲吉也同样哭笑不得地看着我。   我摸摸脸颊,奇怪道:“干嘛这样看我?我脸上沾了什么吗?”   “没有。”他抬起手,指尖落在我眼角,又顺着脸颊轻轻抚过,动作轻柔中带了点小心翼翼,“刚才来的津名ちゃん还是个小学生……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犯罪了一样。”   “哈哈哈你在想什么呢!”我忍不住大笑起来,“要是这么说的话,我遇到的纲吉君也比我还年轻呢,没想到中二的你一惊一乍的,而且比我还矮。”   “重点不对吧!”   “啊那边似乎有好东西我去看看是什么!”   暑假就在这样的吵吵闹闹中结束了,新学期开学没多久就是一年一度的运动会。为了拿到今年的优胜奖,每个系几乎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就连我这个既没参加社团也没有任何参赛项目的人也被一大早叫到了学校来打杂。   “……我真是不明白,明明学生会有这么多成员,怎么还能轮到我呢?佐仓前辈。”   我瞪着之前被硬塞进手里的记录本,简直悲从中来。佐仓柊正慢条斯理地记录着这场1500米比赛中我们学院选手的成绩,闻言头也没抬地答道:“诶不是你答应我会‘跟着我干’的吗?”   “就算你用这么无辜的语气也无法掩盖你拉我干白工的事实!”   佐仓前辈挑了下眉,眼角的笑风情万种:“哎呀不要这么说嘛,既然暑假过得那么愉快,开学了当然也要充实点。”   我瞥了她一眼,不知该从哪里下手吐槽:“前辈的暑假想必也过得相当愉快吧。”   “这个可不好说。”她突然停下手中的笔,将视线移到我脸上,深色的瞳孔中涌上几抹说不清的神秘,“在西西里啊,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哦。”   难道……发生什么了吗?   我疑惑地睁大了眼,佐仓前辈却很快别开目光看向操场。随即,她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笑起来:“哎呀,这不是我们的摄影师大人吗?”   她注视着的地方此时正在进行男子跳高比赛,本就不大的场地边围满了观众,虽然看不到其中赛况如何,却能清楚听见女生们此起彼伏的喝彩声。   一名茶发男生小心翼翼地护着相机挤出人群,来到空地上才仿佛松了口气,皱着眉查看已经拍摄完成的照片。   “啊,是透。”   我正打算出声招呼他,对方却若有所觉般突然抬起了头。视线相撞的同时,他微微一愣,随即勾了勾嘴角——是一如既往略带嘲讽的笑意。   真柴透捧着他那宝贝相机走过来,第一句话竟然就是吐槽我:“看起来还活着呢,小津。”   “死不了。”我撇撇嘴角,“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么被你们学院的人说服过来帮忙拍照的。”   “为了奖学金,参加集体活动是很有必要的。”透指指相机,“还好我不像某人,总算有一技之长。”   ……我总有一天会被他气死的!   跳高场地里又爆发出一阵欢呼,我不自觉循声回头,透也看了一眼,突然道:“我今晚要参加学院里的聚餐,不能跟你一起回去了。”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好好玩吧,我这边估计也有什么聚会,会晚点到家。”   他似乎想到什么,视线若有似无地从佐仓身上飘过,却又不在意地道:“所以沢田纲吉会送你?”   “诶?”我不知是吃惊于从透嘴里听到纲吉的名字,还是吃惊于他突然提到纲吉,一时没反应过来,“我自己会回去的啦,运动会期间每个学院都多多少少有聚会你也不是不知道。”   透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倒是佐仓前辈冷不防搭住我肩膀,笑嘻嘻地道:“那就由我来做护花使者怎么样?”   我微微一怔,忍不住吐槽道:“……我不知道跟一个美女走在一起该说是更安全还是更危险……”   尽管被我这样说了,但学院里的聚会结束后,佐仓前辈还是坚持要跟我一起去车站。   十月的京都已正式进入秋天,夜晚的风里总不时夹杂着凉意,仿佛能感受到露水在空气中蒸发的温度。街道上行人稀少,路灯光并不能照得很远,前方大路上的车灯仿佛萤火虫一般稍纵即逝。   佐仓前辈之前喝了点酒,虽然不到喝醉的程度,但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兴奋。“啊——刚才里面还真热啊,现在总算凉快了!”   我总觉得与其说是她送我去车站,倒更像是她让我送她去车站。   “前辈你可活得真惬意啊。”   “惬意?”走在前面的长发女生偏偏头,似乎觉得好笑,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我还羡慕芥川你的无忧无虑呢。”   我顿时就不明白了,忍不住反驳:“虽然我看起来是有点没心没肺,但我也是有烦恼的啊!”   “比如早饭吃什么,午饭吃什么,晚饭吃什么,之类的问题吧?”佐仓前辈开怀大笑,“说起来,也许就因为你有这样单纯的烦恼,沢田先生才会选择你吧。”她微微仰头,对着半空呼出口气,“你知道我有什么烦恼吗?”   我站在她身后,抬眼只看到女生被路灯光浸透的半张脸,精致而深邃,仿佛博物馆展出中的古老雕塑。   我没有答话,听她慢悠悠地继续道:“接下来的一步该怎么走呢?哪个方向是正确的?若是迈错了该如何弥补?”她停顿了一下,缓缓转过头来,“不仅仅是我,彭格列那几个男生也是一样的。我们没有普通人的烦恼,但每个需要做出的决定都关乎性命。”   这些事情我总是知道的,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我不由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佐仓前辈:“前辈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你现在就有必须做出的决定吗?”   佐仓柊缓慢地眨了下眼,我看到她的嘴唇动了一下,然而就在第一个音节即将出口的瞬间,她突然脸色一变,猛地将我推向墙边——   “嗤——”   硝烟的味道从空气中划过,紧接着,血腥味弥漫起来。   我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抬眼只看到佐仓前辈挡在我面前,背脊微微弓起,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我还来不及发问,她已猛然转身,扯着我一起冲进了我们身后的小巷中。背后紧接着又是“突”的一声,这下子不用想也知道——有人正在某个地方狙击我们。   我不知道对方的目标是谁,只能努力保持安静。佐仓柊贴在墙边,警惕地往外望了一眼,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手枪:“你知道怎么从这里出去吗?”   她似乎仍想保持平日那闲适轻松的语调,可压抑着的痛苦还是从她的声音里透露出来。我很想问她是不是受伤了,却觉得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这条路可以通到外面的马路上,但是比较难走。”   “啧。”佐仓前辈思考了几秒,果断道,“没办法了,走吧。”   我点点头,转身就往小路深处走,她一声不响地跟在我后面,脚步声轻得几不可闻。我终于忍不住问道:“佐仓前辈,你是不是……受伤了?”   她却不在意地笑了笑:“小伤而已,不碍事,倒是这些人……找你的?”   “找我干嘛?!”我被她吓得差点摔在地上,“纲吉君可没说过最近会有麻烦事啊!”   “诶是吗……”身后的女声停顿了几秒,接着若有所思道,“那我知道是找谁的了……”她突兀地一笑,好像有些困扰,“那个人明明知道我唯一不会背叛的人就是她啊。”   最后的话轻不可闻,但因为周围实在太安静,所以仍清晰地传入了我耳中。我假装没有听见,问道:“让纲吉君他们过来帮忙吧?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有多少人……”   佐仓前辈并不回答,反而接道:“杀手都不会集体行动,标配就是一名狙击手再加一到两人堵截。你说剩下那个会从哪个方向过来呢?”   她的语气平静缓慢,好像我们此时根本不是处于被追杀的困境中。夜风吹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甘愿地答道:“……也许已经进到巷子里来了……”   “你真聪明~”   佐仓前辈突然拉住我,同时迅速向前一步,握在她手里的那把枪毫不迟疑地对准我们左前方的岔路口。   “砰砰砰”   火星接连落进阴影中,火光如昙花开谢,佐仓前辈眼也不眨,又开出一枪,一道人影终于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细微的声音不期然传入耳中,我循声往右侧看了眼,却看见一个黑洞洞的枪口,而它瞄准的对象正是还来不及转移注意力的佐仓前辈!   我想也没想,抓起身边的垃圾桶便朝那个方向扔出,“咚”一声,尖利的摩擦甚至将那巨大的铁制圆桶也打飞了出去。   佐仓前辈立马一矮身,对着另一个敌人也连开数枪,同时拉起我就朝前跑去,边跑还边笑道:“你竟然没有被吓得躲起来,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不需要啊!”我急得都快哭了,甚至连掏手机求救的时间都没有,“他们真的只有这三个吗?”   “撒,谁知道呢。”   也不知到底狂奔了多久,不远处总算传来车辆来往的声音。我立刻加快了脚步,以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冲到马路边。   这一瞬间,竟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好像连周身的空气也重新流通起来。   佐仓前辈在我身旁停下,看看身后,又左右环视了一圈,大概是确认了没有其他敌人,终于放松下来。她看着眼前灯光明亮的大马路,突然咳了一声:“看样子确实就是那三个了。”   说完这句,她的身体在我面前晃了一晃,毫无预兆地倒在地上。   “前辈?!”   目标六十一 寻人启事   纲吉过来的时候,我正坐在手术室门口的长椅上。他的身后还跟着狱寺和山本,三人均是步履匆忙,表情凝重。   我站起身,还没来得及开口,纲吉已走到面前 ,关切地问道:“怎么样了?都没事吧?”   “我没事,但是佐仓前辈还在里面。”显示手术中的红灯仍旧亮着,深夜的医院走廊空荡惨白,有些寒冷,我缩了缩脖子,低声道,“不过医生说了没有生命危险,虽然看起来真的很吓人。”   纲吉似乎松了口气,面部神情也跟着放松下来:“刚才的电话真是把我吓到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温柔的暖意从被包裹住的肌肤上蔓延开来,我好像终于回到现实,突然感到十分后怕。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听佐仓前辈的意思,那些人似乎是冲她来的,你们知道那会是什么人吗?”   纲吉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大概是方塔纳家族遇到了什么麻烦,但作为外人的我们也不太清楚。”   我耷下肩膀,又挫败地坐回椅子上。   即使明知事情并非因我而起,可看到别人遇到危险自己却什么也做不到的这份无力感始终挥之不去。   大概是我的表情太过明显,纲吉忍不住摸了摸我的脑袋,就在这时,手术室的大门终于打开了,躺在病床上的佐仓前辈被护士从里面推了出来。   我急忙迎上去,医生将在场几人扫视一圈,正色道:“子弹已经取出来了,没有射中要害,所以并无大碍,不过现在还是需要好好静养。另外,”他顿了一下,眼中露出些许疑惑和打量,“遭遇非法持枪的抢劫犯可不是小事,你们报警了吗?警察怎么还不过来?”   “是的,已经报警了。”纲吉上前一步,表情看起来很真诚,“只是女孩子们被吓坏了,所以刚才我们才联系的警察先生。”   诶什么时候的事?   我疑惑地看向他,他却冲我眨眨眼,笑得有些无奈。   所以其实是骗人的吧?   幸好医生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我们四人便跟着护士一起将佐仓前辈送进病房。麻醉的药效还没过,她睡得很沉,只是面色有些苍白,双眉恍若坠入梦魇一般皱起。   纲吉在身后拍拍我肩膀,开口道:“这边暂时就交给山本吧,我先送你回去,你也不要太担心。”   此时已经是凌晨两点,我点点头,又看了眼病房中熟睡的佐仓前辈,这才跟着他先行离开了医院。   第二天,我先去学校帮自己和佐仓柊请了假,接着就直接去了医院。   刚到住院部楼下,没想到就见到了也要进门的狱寺隼人。他看见我有些惊讶,略微挑了下眉,但最后只是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我跟着他一起坐电梯上楼,等待的沉默中,我忍不住问道:“狱寺前辈是不是去调查昨晚的事情了?”   银发青年飞快地看我一眼,又继续盯着上升的楼层数字,没有说话。   我撇撇嘴角,坚持不懈地继续道:“可以共享下情报吗?也许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你?”狱寺仿佛听到了笑话一般,突然嗤笑一声。伴随着“叮”的声响,电梯门缓缓打开,他侧头看我,像是在研究我那句话的可信度,然而下一秒,他就迈开腿朝电梯外大步走去。   “喂!”我气恼地跟上去,谁知两人都还没走到佐仓前辈的病房门口,就遇上了迎面走来的山本武。   “你们都来了啊!路上看到佐仓了吗?”   “佐仓前辈?”我吃惊地睁大了眼,“她不在病房里吗?”   山本干笑了一声,摸摸脑袋,显得有些困扰:“我去帮她买喝的,回来时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说着他又叹了口气,“原本以为她只是去洗手间了,但等了很久也没见回来。”   狱寺立马皱紧了眉,低咒一声:“总之分头找找看吧,那个家伙!”   然而,医院里到处也找不到佐仓柊的身影,我打电话给学生会的其他同学,他们也都表示没有见佐仓前辈回去。   她才刚经过手术,别说痊愈,就连针线都还没拆,用那样的身体到底能去哪里?   狱寺方才已经通知了纲吉,我们现在兵分四路,将找人的范围从医院扩大到了整个城市。我不知不觉到了京都站附近,作为京都的交通枢纽,这个城市所有的交通线最后都会集中于此,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能找到佐仓前辈出现过的痕迹。   可车站这么大,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根本和大海捞针没有区别啊?   我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车站里乱转,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两人。   茶色短发的少年正背靠着巨大的方柱,手里摆弄着手机,像是因为等人而无所事事。而他另一侧的柱子边,则蹲着个眉清目秀的灰发男生。   两个人看起来似乎并无瓜葛,只是偶然在同一根柱子边等待约会对象,然而,我却见过那个灰发男生——就在透遇袭的那晚。   他正是那天前来帮助透的三个人中的其中一个。   我调转方向,毫不犹豫地朝真柴透走去。而那两人好像正专注于各自手中的事物,全然没有注意到我的靠近。   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   二十步,十五步,十步。   透忽然察觉到什么,猛地抬起头。那目光如利剑般射来,我竟然在一瞬间感觉到了心惊,而与此同时,蹲在地上的灰发男生也站了起来。   我停下脚步,笑眯眯地注视他们:“打扰到你们了吗?”   “小津?”透似乎比我还吃惊,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抓抓头发,不好意思地开口:“嘛,其实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以透的情报网应该很快就能知道吧。”   透停顿了一瞬,才接道:“是什么?”   “佐仓柊失踪了,我想知道她去了哪里。”   灰发男生突然看了我一眼,状似无奈地摊了摊手:“既然你们不知道,不就说明她不希望你们知道吗?就不要锲而不舍地找她了啦……”   “诶?这么说你们已经知道了?”   我睁大了眼,期待地看着这两个男生。透瞪了眼那灰发男生,朝我走近一步:“小津,在那之前,可以先回答我的问题吗?”   “嗯?什么问题?”   “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地找她呢?”他歪了歪头,看起来相当不解,“你和佐仓柊的关系也没有多么亲密吧?”   我愣了一下,竟然一时间没能回答上来。   “要说为什么……”我苦恼地摸摸鼻子,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是认识的人,之前刚刚遭遇了袭击,突然就消失了难免会担心吧?再进一步说,虽然并不是非常亲密的关系,但佐仓前辈好歹算是我进入大学后最先认识的朋友,至少想知道她现在身处何方啊。”   透忍不住摇了摇头:“你这么多管闲事迟早会给自己惹上麻烦的。”   “都说了不要这么老气横秋的!”我撇撇嘴角,不甘示弱,“而且我这不算多管闲事吧,再说了,我可是从小就在麻烦堆里长大的哦~”   透直接在我脑袋上敲了一记,同时冲旁边的灰发男生使了个眼色:“我也是才听说这件事情,让他跟你说吧。”   “真麻烦,所以说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命令啊!”   虽然一脸不满,可灰发男生仍旧说了下去,“今天上午,佐仓柊独自一人乘上了前往大阪的列车,没有行李……嘛,她的身体状况你也知道,我猜测她应该是想去关西国际机场吧。”   “她为什么要去机场?”   “这可就不知道了,途中她没有和任何人发生交流,倒是有点像在逃命呢。”   没有行李,独自逃命。   这两个关键词让我不得不猜测,她早上一个人从医院离开,莫非是因为察觉到了危险逼近,觉得那里也不安全了所以干脆直接离开京都,甚至有可能已经飞离日本?   脑海中突然浮现女生昨晚的那一句低喃:“那个人明明知道我唯一不会背叛的人就是她啊。”   让她不肯向他人求助、甚至不惜采用如此消极的方式面对的“那个人”……究竟会是谁呢?   呼之欲出的黑暗像是马上要将我吞没,我忍不住浑身一颤,这才感受到从室外射入的阳光。光线擦过站在我面前的茶发男生,他站在柱子的阴影里定定注视我,眼睛里恍若带着洞察一切的锋芒。   他和我心底的那个声音一样,他们在一起警告我——不可以再深入了。   我深吸口气,认真地看着透道:“既然佐仓前辈已经离开了京都,我也不会再继续找她了,不过这个情报可以告诉纲吉君他们吧?”   他十分没有形象地翻个了白眼:“随便你。”   “那我先走啦,这次真是多谢了!”   背后传来男生的笑声:“晚上早点回家,我要设置十点的门禁了!”   我脚步一顿,气急败坏地扭头吼道:“……你是爸爸啊!”   目标六十二 沉默的后续   最终,我是在同班同学口中听说的“佐仓前辈临时转学”一事。当时针对她转学的理由,整个系里已经流传出数种版本,有说她是出国留学,有说她是准备专心练舞,甚至还有人猜测她是退学结婚去了。   这纷杂的理由要是被佐仓柊本人听到,不知道会有多么哭笑不得,不过她大概是不会听说到这些事情了。   那之后很快就迎来十二月,圣诞节的气息迅速在大街小巷蔓延开来。为了准备今年的圣诞礼物,我又多做了一份兼职,是电影院的前台收银,工作很简单,一周去三个晚上,干满一个月就能拿到足够买礼物的工资。   今晚就是电影院兼职的日子,我正在后面休息,就收到了明里发来的短信。   「From明里:你想好要买什么送沢田了吗?我快被我家那个小祖宗折磨疯了,完!全!不知道该送他什么啊!」   「To明里:书之类的呢?哲君似乎很喜欢阅读的样子。」我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休息时间马上要结束了,便又在后面补了一句,「我要去工作了,结束后再回你。」   按下发送后,我将手机放回储物柜中的包里,去和仍在工作中的同事交班。   尽管还没到周末,晚上的影院依旧有很多人,尤其最近恰逢吉卜力的新片上映,许多人都是奔着宫崎骏而来,不知不觉间收银台前已经排了一晚上的长队。   我刚往前台一站,对面的客人已不耐烦地开口道:“两张宫崎骏的。”   “好的,请问二位对座位有什么偏好吗?”我面带微笑地抬起头,然而下一瞬间,映入眼前的两张脸令我不自觉动作一僵,连带着大脑都空白了一下,“狱寺前辈?”   银发青年撇撇嘴角,似乎并不乐意看到我,而他身边的女性则兴高采烈地欢呼一声,倾身想要和我握手:“真是好久不见了呢,津名小姐!”   “你们……为什么……”   我惊疑不定地看着这对组合,却怎么都没法将这两人联系到一起。阿玛雅·方塔纳嘿嘿一笑,冷不防抱住狱寺的胳膊:“看起来像不像一对情侣呢?”   “别开玩笑。”狱寺毫不留情地将手臂从她怀里抽出来,却意外地没有发作,“要不是连山本都没有时间,我才不想陪你来这种地方,快点看完电影回去了。”   他说着,不忘伸出手指在柜台上点了点,“票。”   “啊!抱歉!请问你们想要坐哪里呢?现在还有可选的位置……”   狱寺在屏幕上瞟了一眼,很快打断我:“就这两个吧。多少钱?”   我默默翻了个白眼,但还是保持着笑容迅速算好价格,结账,送走了这两位大神。   然而我的心里依旧萦绕着久久不散的震惊,等到工作结束,我终于忍不住第一时间打通了明里的电话。   “你知道吗!我刚才收银的时候碰到狱寺了!他和一个女生在一起哦!”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瞬,缓慢的呼吸声轻轻滑过耳畔,随即才听明里接道:“哦,然后呢?没想到竟然还真有女生愿意和那种人交往啊。”   “什么‘那种人’啊?好歹狱寺也长着一张帅脸吧,会有女生喜欢他可是很正常的。”我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道,“你就一点都不着急?”   “哈哈?”明里不屑地接道,“我干嘛要为他着急,我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啊。”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再这样逞强下去,小心他真的被别人抢走哦。幸好这次只是被熟人拉来凑数的样子。”   对方的声音先是一滞,随即咬牙切齿地响起:“我·说·你·啊!”   “我可是为了让你提高警惕!”我推开门走出去,室外的冷空气一下子扑面而来,刺激得我硬生生打了个寒噤。   冬夜的天空月明星稀,大街上鲜有行人,仿佛连车辆驶过的声音都变得微弱,我也不自觉压低了声音,“明里,你喜欢他的吧?”   听筒中很久都没有传来声音,要不是还能听见她的呼吸声,我几乎要以为通信出了故障。也不知过了多久,藤原明里才缓缓呼出一口气,声音中带了几分无奈:“真是的,还是被你看出来了啊。”   我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听她继续道,“但是那又怎么样?我想我还没有喜欢他到非和他在一起不可的程度,更何况……我是没有办法和他在一起的。   “我不是你,津名,而狱寺隼人也不是沢田纲吉。”   我心头一震,恍若听到了那个秘密在明里心中成形的声音,然而我却不能问她——你已经知道狱寺是个黑手党的事了吗?   这之后又说了些什么已经不记得了,等反应过来时电话里只剩下“嘟——嘟——”的电子音。   我心情复杂地走向路口,正好遇上和往常一样过来接我的纲吉。男生的身影远远自路灯下显现,他低头看着手表,脚步匆忙,却在我看向他的那一瞬间忽然抬起头,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也朝我望了过来。   纲吉先是一愣,随即惊喜地加快脚步走向我。我冲他咧开嘴角,小跑着冲过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   “今天是我比较早呢~”   “抱歉,晚上稍微有点事情耽搁了……”纲吉一手扶住我,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笑意,“津名ちゃん难道是在撒娇吗?”   我哼了一声,把脸贴到他手臂上,呼吸间,他的气味缠绕上来,与呼出的白气一同散落在夜色中:“我有事情要问你。”   “诶?什么事?”他迟疑了一下,恍然道,“啊!你是不是在影院碰到狱寺君和阿玛雅了?”   “嗯,倒是碰到了……不过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放开手站到他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棕色的眼睛,问道,“我就开门见山了,你觉得狱寺前辈和明里……可能吗?”   纲吉明显被我的问题吓了一跳:“你是指什么可能?”   “就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在说得含蓄的同时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只好手舞足蹈地比划道,“就是——你认为我的好友和你的好友,有可能成为一对吗?”   纲吉欲言又止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最后露出个略显无奈的笑容:“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我觉得他们还挺有希望的嘛。”我转过身,背对着他往前走。背后传来男生略显犹豫的声音:“但我觉得狱寺君倒更像是会选择同是黑手党的类型。”   我转过头,虽然很想反驳,可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确实一针见血。“那你怎么就选择我了呢?”   “因为,”纲吉忽然别开脸,似乎十分不好意思,只好用手腕挡在面前,“我不想看到津名ちゃん被别人抢走啊。”   我顿时脸上一热:“不要说这么令人害羞的话啦!”为了掩饰直升起来的温度,我急忙换了个话题,“对了,你之前不是说阿玛雅小姐有喜欢的人吗?不会就是狱寺前辈吧?说起来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纲吉看我一眼,摸摸我的头,声音里带了些叹息:“因为佐仓さん的事,有些后续需要过来处理。”   后续?   我还没搞明白他口中的“后续”究竟有什么需要一个黑手党家族的大小姐千里迢迢跑来处理,第二天就在校园里遇到了一身便服的阿玛雅。   她今天把那一头海藻似的卷发束了起来,看起来更加干练清爽,再加上那张白人的脸孔,一路上赚足了回头率。   我看到她的时候,她正抱着两本书从图书馆里出来,出于礼貌,我也冲她打了个招呼,她立刻热情地给了我一个贴面礼:“Ciao,津名小姐!”   “你、你也好。”我被吓得愣了好几秒,才扯出个笑容,“阿玛雅小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是来参观我们学校的吗?”   “参观?不是哦~”棕发女生竖起食指,神秘地晃了晃,“我从今天开始就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了,真是想想就觉得兴奋啊!”   “诶?诶诶——这么突然?!”   阿玛雅笑眯眯地将我打量一番,意味深长地道:“津名小姐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很高兴呢?”   “抱歉我只是有点吓到了……”我急忙摆摆手,解释,“我以为你只是为了处理佐仓前辈的事情,顺便来日本玩的。”   “确实是为了处理柊留下的后事。”她弯起嘴角,一边点着脸颊一边像是思考着什么,“京都这边没有人照看可不行。”   我几乎在同时就意识到她所指何事。   当时佐仓前辈是以——彭格列同盟家族的成员——这一身份留在纲吉他们身边的,如今她不在了,阿玛雅便顶替了她的位置。   然而,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我抬眼看她,而她也正望着我,棕色的双眸安静得如同深山潭水,波澜不惊。我眨了下眼,笑道:“我要去找几本辅导用书,就先进去了。”   阿玛雅点头,依然笑容灿烂:“那就不打扰啦,Ciao~”   我转身朝图书馆走去,硬生生忍住了回头的冲动。借着阳光的反射,我看到她倒映在玻璃门上的身影仍侧身看着我,片刻后才转身离去。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我实在想不明白。   她不是失去了最信赖的部下和挚友吗?为什么却能在提到那事时依旧表现得如此平静呢?   目标六十三 成年礼   寒假就这样在我兀自不安的猜疑中到来了。今年和往常一样,纲吉他们照例回并盛,我和透也要回福利院,阿玛雅则独自飞回了意大利。   新年后没过多久,透的二十岁生日就悄然来临了。   按照福利院的规定,每个住在这里的孩子在成年后就不得不搬出去独自生活,所以二十岁的生日同时也是每个人的欢送会。   为了透生日的这天,所有人都早早准备起来,餐厅被布置一新,还挂上了女孩子们亲手制作的各色彩带。   1月15日当天,我一早出门去市区取预订好的蛋糕,回来时发现福利院门外停了辆挺眼熟的车。还没等我进客厅,果然就听到了白兰笑嘻嘻的声音:“我可是特意赶来给小透庆祝生日的呢~”   我一边猜测着透淡定不能的抽搐脸,一边拎着蛋糕走进去:“要是没带礼物就把你赶出去哦白兰。”   “小津真可爱,我怎么会不带礼物就过来呢~”白发男人坐在沙发上抬起头,笑得看不见眼睛,“这可是重要的小透的生日哦~”   我正想问他,那个“重要”到底是用来形容小透的还是形容生日的,孩子们已经一股脑涌了过来,围在白兰身边要糖果和巧克力。白兰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会露出些许忙乱,态度却依然悠闲自得。   小优站在边上踟蹰地看着他们,注意到我的视线,突然脸上一红:“我……我帮你把蛋糕拎到餐厅吧!”   我看看她又看了眼正和小孩子们玩闹的白兰,不由笑道:“你也很久没见白兰了,想说话的话就去说吧。”   一团热气轰地就从女生头顶冒了出来,她嗔怪着往我手臂上捶了两拳,急得直跺脚:“我才不是!小津你怎么也变得这么讨厌了啦!”   “哎呀不要打我嘛!”我大笑着,急忙拎着蛋糕逃离了现场。   连接餐厅与客厅的院子仍被皑皑白雪覆盖着,清凉的空气裹挟着食物的香味从身侧掠过,我在走廊上停下脚步,忽然间仿佛有什么漫上来,胸口竟感觉到隐隐的寂寞。   从今天开始,透就要离开这座福利院正式踏上社会了,我这才意识到,我们是真的都长大了,到了不得不独自一人生活的年纪。今后的道路、必须作出的选择,都将一个人去面对了。   “咔嗒”   客厅门响了一声,我转过头,看到茶色短发的男生正转身合上房门。他偏头看我一眼,嘴角滑出个略带嘲讽的弧度:“怎么还站在这里。”   “啊……想到点事情。”我抽了抽鼻子,把一个喷嚏憋了回去,“透,你今后打算留在京都继续做摄影师吗?”   真柴透走到我边上,也漫不经心地看向院子:“我还要上学呢,当然要继续留在这里。”   “我是说毕业之后啦……”   他停顿了一下,大概是在思考:“谁知道呢……可人难得有点爱好,继续下去比较好吧。”   我们并肩站在走廊下,一同看着寂静的庭院。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多前,我们还是年幼的模样,世界不过就是这座福利院的大小。他牵着我的手,指着这方庭院,对我说,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   “透,今后也要好好努力啊。”   “不用你说我也会的。”   “不要跟着白兰跑了啊。”   “……你真是够了。”   我的生日就在一个月后,和透当时一样,整个福利院的人都为我准备了礼物和欢送会。   我把自己曾经住过的房间收拾干净,所有的行李都在之前送到了现在和透一起租住的公寓里,此时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想着曾经在这里留下的十多年回忆,多多少少有些茫然。   包里的手机就在这时响了起来。我刚接起,就听到纲吉在话筒另一边欢快地说道:“津名ちゃん,还在福利院吗?我订好晚饭的餐厅了。”   “啊!抱歉。”我急忙转头看向墙上的时钟,竟然已经傍晚了,“我这就过去找你。”   “没关系,我去车站接你吧?”纲吉关切地问了一句,“说起来,晚饭后还有时间,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想去的地方?   我愣了愣,迟疑着接道:“……酒吧,可以去吗?”   “……诶?”   晚十点,纲吉带着我找到了一家学校附近的酒吧。听说这家店在我们学校的学生中间很有人气,而且因为面向刚成年的学生,里面的鸡尾酒口味也比较温和。   说实在的,一开始我不过是心血来潮,没想到纲吉还真的带我过来了。我拉着他的手走在通往屋顶酒吧的楼梯上,不由问道:“你之前来过这家店吗?”   “这个嘛……”纲吉用空着的那只手摸摸鼻子,“和系里的前辈们一起来过几次,小组作业结束的时候他们都喜欢来这里庆祝。”   “诶!我以前听实验室的学姐提到过,原来就是这里吗?”   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了建筑的最顶层,这间酒吧就位于屋顶露台上,店内的空间并不算大,吧台前坐了一排人,几乎已经没有空位,户外还有几对情侣,冒着严寒在爵士乐队的演奏中窃窃私语。   服务生安排我们在靠墙的最后两个位置上坐下,纲吉抽出放在吧台下的酒水单,低声问我:“津名ちゃん果然还是先试试低酒精度的鸡尾酒吧?这些水果口味的比较适合女生。”   他微微低下头,酒吧里旖旎的灯光如同轻纱铺在他头顶,将他的脸颊也染上了一层橙红。我点点头,笑道:“我不太懂这个,你帮我点吧。”   “那就这个……Tequila sunrise吧。”纲吉招手叫来调酒师,给自己也点了同样的一杯。   调酒师很快拿来两个空杯放在我们面前,放进冰块,同时动作流利地在调酒杯中加入各种原料,调制、倒杯、加上橙片和樱桃,动作一气呵成。   橙红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动,从杯底往上分出由红而橙的渐变色,名副其实如同夏日阳光。   “据说这个酒的名字就来自于原料之一龙舌兰的故乡墨西哥的日出呢。”   纲吉将玻璃杯放到我面前,我仔细打量了一番,感慨道:“没想到纲吉君对酒也这么有了解。”   “哈哈才不是呢,这些都是从别人那里学来的。”他端起自己的杯子,和我的轻轻一碰,“试试看味道喜不喜欢吧?”   我应了声,捧起杯子凑近自己,低头抿了一口。微微的酒精味中伴随着醇厚的香甜,比果汁还要可口。我不由又大口喝了一口:“话说,你在意大利的时候会喝什么呢?果然是葡萄酒吗?”   “诶?意大利吗?”纲吉想了想,“当地人确实是喝葡萄酒比较多,和他们出去的话也就只能入乡随俗了。不过相比之下,他们还是喝咖啡喝得更凶。”   他的脸上绽放出无奈下却略带兴奋的光芒,我发现,每次讲起意大利的事情,和我原以为的并不同,纲吉总是很有兴致,并且津津乐道。作为一个意大利黑手党家族的继承人,也许他的身上依旧流淌着来自那片土地的血液,他所热爱的,并不仅仅只有并盛一处吧。   我托腮看着他讲话,心中隐隐升起暖意,连白天带来的惆怅也几乎消失不见。   “纲吉君,我以前是不是跟你说过,我想离开京都,想要去往更广大的世界?”   纲吉微微一愣,随即弯起眼角:“是啊。”暖色的灯光在他眼底流淌出水一般的光泽,我直视着那一泓清泉,继续道:“今天我就成年了,必须离开福利院独自生活了,但到了这一天,我反而有些舍不得那个地方。想起以前的豪言壮志,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很挫败。”   在室外传入的爵士乐中,整个世界仿佛都凝滞下来,只有我和纲吉还是活动着的。坐在我面前的男生轻轻眨了下眼,睫毛扑闪了一下,眼中的光很快漫开来。   “那是肯定的啊。”他握住我的手,因为刚才拿过杯子的关系,掌心里还带着湿漉漉的凉意,“从原本生活的地方离开,无论是谁都会感到不安的。但是津名ちゃん并不是一个人,你有曾经的亲人们,有藤原那样的好朋友,”顿了顿,他笑起来,“你还有我,如果你想飞往更广阔的世界,我可以当你的翅膀。”   我想,我一定再也无法听到如此美妙的告白。   明明像是单纯的甜言蜜语,可从这个人口中说出却能让人无比信服。温暖和感动一齐从胸口涌出,我反握住他,低头看着两人的手:“谢谢你,明明是我应该成为你的力量才对,却总是向你撒娇。”   他轻声笑着:“这是我的荣幸才对。”   我抬起头,看着他咧嘴笑起来:“那请务必让我看看更广阔的世界,纲吉君。”   “那是当然的。啊!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拉着我站起身,“跟我来。”   走出温暖的室内,寒意顿时席卷而来。外场被黑夜笼罩,只有红外暖气灯放射着红光和温暖。屋顶上寒风呼啸,我跟着纲吉走到天台边上,灯光从身后照来,眼前是即将沉入梦乡的京都,黑暗仿佛潮水般在城市中涌动,点点灯火就这样在黑色的水面上沉沉浮浮。   纲吉拉拉我,伸出一只手指向前方:“你看,从这里可以看到鸭川哦。”   我定睛望向远方,还真看到了灯光中的那片黑色。   “真的诶……”   河面似近而远,暗得已分不出水和岸的界限,两侧的灯火却比他处更为密集,宛如银河悄然降临人间。   纲吉长长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津名ちゃん,京都果然是个好地方呢。”   我转过头,看到他认真的侧脸,像是带着满足,不自禁地也笑了:“那是当然的。”   二十岁生日这天,我许愿,   愿这美好可以永存。   目标六十四 在此转动   “美好”是什么呢?   冰雪消融是为美好,草长莺飞是为美好,日子平淡无奇地过去同样是一种美好。   冬天的气息悄无声息地远去了,发觉时,街边道旁的樱树上竟已长出细小可爱的花苞,一个个竭尽全力孕育着春天。   我本打算在开学前给家里做个大扫除,然而这偏偏是透最忙碌的时期,所有的工作都要在开学前做好阶段性收尾,因而他这段时间天天早出晚归,我都已经三天没跟他见上一面了。   纲吉听说我准备一个人打扫整个屋子,自告奋勇要过来。   “山本和狱寺君也可以一起来帮忙。”   ——原话是这样的。   我十分感动,跟他约好了今天下午见面,然而拒绝了山本和狱寺的出席。   ……毕竟,要是被狱寺知道他是来帮我和透大扫除的话,我绝对会被他嫌弃到这个学期结束。更何况,我也想多些和纲吉的独处时间。   起床后,我先把需要晾晒的东西都翻了出来,正打算把床单塞进洗衣机里时,外面的门铃突然响了。   和纲吉约的是午饭后,但现在连午饭都还没吃,难道是透回来了?可他也没有按门铃的习惯啊?   我压着满肚子疑惑走到门口,刚打开一条门缝,还没拉下保险锁,就听一个声音说道:“这边是黑猫快递,请问真柴透先生在吗?”   原来是快递啊。   我连忙拉下门链,将门敞开。门外正站着两个穿制服的快递员,两人脚边放了个足有两个行李箱那么大的纸箱子。   我冲他们笑笑,问道:“透不在,我可以帮忙签收吗?”   “是的,那就麻烦了。”其中一人掏出单据和笔递给我,我伸手接过,想了想还是抱歉道:“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二位帮我把箱子搬进来吗?它太大了我一个人不好拿……”   “当然,没有问题。”   两人十分爽快地答应了,合力把大箱子搬到玄关口。我一边感谢着一边把签完名的单据还回去,对方看了一眼,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芥川津名小姐没错吧?”   “是的,请问有什……”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那个快递员抬起了头,我甚至没有看清他长什么样子,只觉脖子上猛地一痛,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意识恢复时,脖子依旧酸痛无比,我尝试着睁开眼睛,可前面依旧黑得不见五指,连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睁开了眼都无法确定。   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能判断出是个极狭小的空间,手脚都被绑了起来,身体只能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一动也不能动。   是刚才那两个快递员把我绑了起来吗?难道我现在就在他们送来的那个箱子里?那么说他们其实是早有预谋?   身体不受控制地发着抖,我睁开眼又闭上,只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   那两个人能说出透的名字,他们的目标真的是我吗?还是说和透也有关系?   虽然怕得要命,可我还是试图寻找到些微线索,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阵震动,箱子往前一滑,停了下来。   紧接着,微弱的光芒漫进来,我把右眼睁开一条缝,看到了从箱子一侧的小洞中射入的阳光。   好像有人把箱子搬了起来,我急忙又闭上眼。脚步声传来,过了一会儿,光线变暗了,好像有开门声,再走过一段,脚步声停了,有人说道:“就放这里吧。”   “砰——”   箱子直接被丢在地上,剧痛伴随着失重感席卷而来,我浑身一缩,半边身体痛得几乎失去知觉。   “人应该已经醒了吧。”   和说话声一起传来的是胶带被撕开的声音,箱子被人打开,我紧闭着眼不敢睁开,直到被人拉出箱子,丢在了不知什么地方。   我这才下意识睁开了眼,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昏暗,破旧的房间里满是尘埃的气味,家具只有两张长沙发和一张茶几,窗户都被关了起来,无法从窗外的景色判断这是哪里,甚至连白天黑夜都难以确认。   见我醒来,其中一个男人走了几步,在我面前蹲下。他已经换了衣服,黑色的西装,戴无框眼镜,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乍看之下就像个普通白领。   我忍不住往后挪了挪,却不料立马碰到了墙壁。他好像被我这个反应逗乐了,愉快地笑起来,伸手在我头顶摸了摸:“不要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乖乖呆着知道吗?”   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宠物,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我立马垂下眼,装作呆滞惊吓的模样,不再看他。   那人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走到沙发边,坐在了他的同伴对面:“这个时候沢田纲吉也该看到我们的留言了吧。”   “嘁,真麻烦。”另外那人掏出一根烟,边说边点上了火,“这种事最吃力不讨好。”   “哈哈要怪就怪彭格列吧。不就一个码头嘛,放给我们家族又有关系?”   “彭格列从前代开始不就一直想做圣人吗?明明是黑手党,还说什么‘这种药物是被禁止的’。”   “沢田纲吉可是那个九代选定的继承人啊!”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开来,我从他们的对话中总算猜出几分自己被绑架的原因——他们大概是知道了我和纲吉的关系,所以试图利用我威胁沢田纲吉,答应让他们在码头上装卸某种危险药品。   如果是这样的话,在纲吉过来之前我应该还是安全的。   这么一想,我稍微放松了几分,身体的酸痛感立马就蔓延开来,连带着胃部也感受到了阵阵饿意。   “咕——”   特别明显的一声,更明显的是,它是从我的肚子里传出的。   我浑身一僵,半是慌张半是窘迫。   那边的说话声戛然而止,两个男人同时看向我,戴眼镜的黑西装哈哈大笑着,站起身来:“说起来还没吃饭吧,我去买点东西。你要什么?”后面那句是问的他的同伴。   两个人又简单交谈了几句,眼镜男就转身出去了。门“砰”一声重新合上,房里冷不丁就安静下来。   负责看守我的香烟男吸了会烟,又掏出手机翻了翻,最后大概是实在无聊,干脆把手机一扔,整个人都躺进了沙发里。   没过一会儿,竟然传来了阵阵鼾声。   他……睡着了?   “那个……”   我一边探头朝沙发那边张望,一边试探性地喊了两声,但对方都完全没有反应。   我心中大喜,缓慢地将被绑住的双手伸向腰间。   今天我穿的是一条连衣裙,一般这种类型的裙子都是没有口袋的,所以这两个人肯定没有检查过,不知道我这条裙子的右侧有一个小口袋,更不知道这里面放了一把指甲刀。   这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我紧张得几乎不敢呼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指甲刀翻出来后,用最快的速度先把手上的绳子割断。   他们大概也没有预料到我会逃跑,所以绳子并没有绑得很紧,我将割断的绳子丢到一边又去割脚上的绳子,同时飞快地看了眼沙发——   很好,那个人还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就是现在了!   我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蹑手蹑脚地弓着腰往门口走,脚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鼾声还在继续,我距离大门还有两米。   一米,   两步,   一步,   我屏住呼吸,将手搭在门把手上,转动——   “咔哒”   我浑身僵硬地顿在了原地。   冰凉的金属,紧靠着脑壳,冰冷的男声,在身后响起:“你要去哪。”   我不敢回头,甚至连手都忘了收回:“我、我想去、去厕所……”   那人哼了一声,一把揪住我的后衣领,下一秒,我就像个破袋子一般被他甩回了墙角。后背狠狠撞在墙壁上,我疼得龇牙咧嘴,又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他往前迈了一步,就在这时,门开了,眼镜男拎着塑料袋走进来,看到眼前的情景“哦呀”一声,问道:“怎么?”   “看了就知道了吧。”香烟男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倒是停下了脚步。   眼镜男关上门,站在门边打量了我几秒,脸上又露出那种不怀好意的笑容:“我倒是想到个能让她安静下来的办法。”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包,随手抛给香烟男,对方有些惊讶:“用这个?万一……”   “控制下剂量不会有问题的,彭格列只会以为是普通的迷药而已。”   香烟男没有答话,停顿了几秒后转身走向我。他面无表情地在我面前蹲下,手中拿着的那个小包里赫然是一个针筒。   我突然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急忙往墙边靠,然而背后无路可退,不管我怎么躲,还是被他轻易抓住了手臂。   “我、我真的是想去厕所!不是要逃走啊!”   谁都没有说话,香烟男低头将注射器针头插、进一个小瓶中,甚至连看都没有看我。   不要!我不要!   我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甩开他就往外冲。然而下一秒背后就是一股大力,直接将我按在了地上。   我已然感觉不到疼痛,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劲摇头。   手臂上一阵刺痛。   我使劲挥动手臂,可是,一点用也没有。   异样的凉意,就那样一点点,被推进了我的身体里。   目标六十五 于火焰之下   大脑很快变得混沌,但奇怪的是,神经却变得相当敏感。   我躺在地上,身体仿佛置身云端,一半是冷的,一半是烫的,又如同浸在水底,沉沉浮浮,没有丝毫可以着力之处。   两个男人的对话隐隐约约飘进耳畔。   “对了!别把整瓶都给她啊,这么个小姑娘恐怕受不了。”   “……你不早说。”   “啊——瓶子都空了啊!这就没办法了,给!把这个给她绑上,彭格列快来了吧。”   “话说,这种炸弹真的有用吗?”   “能起到威胁的作用就够了,记得定时。”   “……”   声音渐渐又变得模糊,我开始觉得乏力,倦意仿佛潮水般一波波涌来,潮水漫上来时,我好像睡着了,潮水退去时,我仿佛又是清醒的。   就在这样的半梦半醒间,熟悉的声音突然闯了进来。   “……Tsu……”   “……Tsu……na……”   是有人在叫我吗?   我努力挣扎,试图抬起眼皮看看究竟是谁,但费了好大力气才能看到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   光影在眼前晃动,一片棕色若隐若现,对方的声音恍如隔着玻璃,明明很近,又十分遥远。   “……纲……吉……君?”   那人动作一僵,猛地握紧了我的手,一边频频点头:“已经没事了,我马上带你回去!”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感觉他似乎松了口气。一片红色在他额前晃动了几下,眼看着要熄灭,纲吉突然一怔,冷不防将我按进他怀中,紧接着就是一声闷响。   “……可恶……”   “嘀——”   有个电子音猛然闯入,纲吉闻声一震,紧接着推开我看向我身前,整个人的感觉一下子就变了:“□□?!”   我的大脑无法做出反应,甚至连一瞬的惊慌都不曾感到。而他已用力抱起我,转身往外冲去。   风声呼啸着自耳边掠过,越过他的肩头,我看见一片橙红色的光芒。周围都是黑暗,唯有那片光越变越亮,宛如燃烧在海面上的火焰,安静又炽烈。   夜风迎面而来,烧灼的气味立刻被冲淡了。纲吉大步冲出楼道,一面往路口狂奔一面大喊:“狱寺君——快帮帮我!”   话音未落,一辆车已从转角处疾驰而来,“吱”一声停在路边。几个人影从车上跳下,跑在最前面的那人一头茶发,像极了透。   啊啊真是的,只因为我一个人,却让大家都陷入了恐慌,真是太糟糕了……   我窝在纲吉怀里,想要大哭,却流不出一滴眼泪。眼睛越来越没有力气,黑暗极迅速地从眼底蔓延上来,将我自头顶淹没。   你曾有过这种感觉吗?   能够感受到身体的存在,却无法控制身体的运动;意识是清楚的,但眼睛就是怎么也无法睁开。   我听到机器运转的声音,有人在和我说话,微凉的手指碰触着我,我想要赶紧醒来告诉他们我已经没事了,可身体始终无法动弹。   这样的情况也不知究竟持续了多久,突然之间,黑暗中炸开一团白光,我转身去看,忍不住用手挡在眼前,下一秒,一直缠绕着大脑的雾霭就好像消散了。   耳畔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咔、咔”是时钟的走动声。   “嗒”液体滴了下来。   嘴前好像罩着东西,有些碍事,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水汽扩散开来,带出淡淡的消毒水味。   我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打开了沉重的眼皮。视野在颤动,我看着眼前熟悉的天花板,反倒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有谁在吗?   我试图起身,就在刚要抬手的时候,手掌冷不防被人握住了。   “津名ちゃん?!你醒了吗!”   不用分辨,我就知道这是谁。   我缓缓转动视线,很快就看到了顶着一双熊猫眼的沢田纲吉。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呆了多久了,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鸟窝,眼底布满血丝,青色的胡茬早已在嘴边绕场一周。   我从没见过他这么憔悴的样子。   我动了动嘴唇,然而还无法说出话来,只好弯起眼角冲他微笑。   我已经没事了。   我想这样传达给他。   纲吉看着我,没有说话,棕色的眼睛里却慢慢浮上水汽。他抓着我的手,脑袋垂下来,紧接着,一滴水珠毫无预兆地落在我枕边。   然而,他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那双眼一眨不眨地睁着,仿佛一旦闭上我就会从他眼前消失不见。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能注视着他,看到他眼里带着呼吸面罩的自己,同样脸色苍白。   啊啊,我竟然把自己的男朋友都弄哭了,我该怎么办才好?   我使出最大的力气,终于把手抬了起来,伸向纲吉。他立马握住我的手,将它贴到自己脸上。手心里弥漫开湿漉漉的暖意,我用指尖蹭了一下:“我……没……事……”   “津名ちゃん,对不起。”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磅礴的隐忍,刚刚清醒的大脑尚无法解读那样复杂的情绪,一时间竟然只感觉到巨大的沉默。   他终于在我面前显露出脆弱,可我一点也不高兴。   我从未希望过他脆弱的原因是我啊。   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纲吉缓缓张开手臂,俯身抱住了我的脑袋:“谢谢你……终于醒过来了。”   温柔的体温将我完全包裹,在熟悉的气味里,身体渐渐恢复了暖意,连无法控制的颤抖都不自觉停了下来。   我贪婪地汲取着纲吉身上的温度,没有说话。   他将脸埋在我颈边,手掌中还残留着细微的战栗:“已经没事了,你不会再有事了。”   男生的声音已经恢复正常,我却忽然鼻头一酸,眼泪立刻溢出眼眶:“嗯。”我低低应着,“我……回……来……了。”   讨厌,连我都哭了,纲吉不会感到更加难过吗?我应该坚强些才对啊。   正这么想着,纲吉松开手,站了起来。他注视着我的脸,嘴角勾出个柔软的弧度:“你等一下,我先去联系医生。”   说着,他便起身准备出去。床边的力道一下子离开,我心中一惊,几乎下意识就抓紧了他的手。   纲吉诧异地回过头,有心疼在他眼中一闪而过,但很快被温柔代替:“不要担心,我很快就回来了。”   我怔怔看着他,他笑了笑,弯腰摸了摸我的脸颊。我迟疑了一会儿,才松开手。   纲吉走出去后,房间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我这才注意到这正是我自己的房间,不是医院,也不是什么奇怪的地方,周围的摆设都是我熟悉的模样。   我在脑海中快速推测着之后发生过什么,过了一会儿,房门重新被推开,最先进来的人竟然是透。   “小津!你终于醒了!”男生在我床边坐下,先探了探我的额头,“太好了,退烧了。”他长出口气,脸色缓和下来,“我刚才联系了医生,等下要给你做个检查。”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哼了一声,看起来有些生气:“你都是大学生了!竟然还会给陌生人开门?!你的警惕性到底都去哪里了!”   在这种时候跟我吵架?!欺负我不能说话吗!   我气不打一处来,无奈除了睁大眼表示愤慨外竟无计可施。   透叹了口气,别开脸去:“学校那边已经帮你请了一个月假,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就在家里呆着哪里也不要去了。”   我这个状态估计想去哪里也去不了吧。   我下意识看向门口,却迟迟没有看到纲吉进门。透瞟了我一眼,状似无意道:“你昏迷了将近四天,这四天他就一直在这里等你醒过来。”   说着这话时,男生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我脸上。他注视着窗帘紧闭的窗户,像是透过射入房中的阳光看到了什么:“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小津。”顿了一下,又道,“他的心里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吧。”   我无法给出任何回应,只能愣愣注视着他的侧脸。   这已经是我醒来后听到的第二个对不起了。   我想,我们之所以如此悲伤而不是愤怒,原来是因为无能为力。   没有预测到灾难的发生,没有时刻保持警惕,没有估计到伤害的严重性。   在这个公寓里的我们三人,大概都是一样的心情吧。   之后不久,医生就来为我做了检查。透说是他认识的地下医生,比去医院要让人放心一百倍。   检查结果还是令人满意的,但因为不知道当时被注射的药物究竟会有什么副作用,之后还需要接受进一步观察。   到晚上的时候,我差不多已经可以讲话了。纲吉执意要喂我吃饭,我也确实没有多余的力气自己吃,就由着他去了。   今天他的话格外少,我只好主动打破沉默:“纲吉君,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呢?”   他笑了笑,虽然下午已经洗漱整理过,但脸色还是不太好:“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是不是觉得因为自己的缘故害我受了伤,所以不敢面对我了?”我仔细看着他的眼睛,故作生气。   纲吉垂下头,干脆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那个时候,津名ちゃん一定很害怕吧。你明明那么无助,我却什么都不能为你做,让你有了那么痛苦的回忆。”   我愣了愣,脑海中一下子就浮现出被按在地上注射那不知名药物时的场景。那一瞬间的恐慌瞬间翻涌而出,我忍不住抓紧了手下的被子,身体又开始发抖:“害怕……是当然的……但是,我也早就有这种觉悟了啊……”   纲吉微微一怔,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我看着他,努力让自己笑得灿烂:“而且我相信,你一定会来的嘛,你说过会保护我的啊。”   现在,我唯一不能在这个人面前流露出脆弱。   我有一种预感,如果我在他面前哭泣,这件事情必将成为我们之间无法逾越的沟壑。   他在那一头挣扎愧疚不愿过来,而我将费尽力气也过不去。   我们谁都没有错,真要说的话,也是我不能保护好自己的错。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不依靠别人地努力生活着,然而那是以普通人为前提的。在面对黑手党时,这样的我真的太弱小了。   我该如何才能不拖你的后腿呢?   纲吉很久都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把手里的碗筷放到床头柜上,用力将我拉进怀中。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但手上的力气大到吓人,就好像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要让我们永不分离。   “对不起,津名ちゃん。”   第三个对不起。   我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闭上眼,硬是把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压了回去。   “我原谅你。”   “我一定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发生了。”   纲吉深吸了口气,在将这口气吐出的同时,他仿佛也做出了什么决定。   “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拥有正常的生活。”   目标六十六 抉择   明里第二天一早就冲进了我家,幸好当时我已经醒了,不然也一定会被那阵门铃声吵醒。   她风一样敲开我房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明显一愣,竟然半晌没说出话来。   我以为她一定会先劈头盖脸教训我一顿,她和透担心人的模式出奇相似,然而这次她怔了好久,   终于慢慢挪到我床边坐下,深深叹了口气:“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   我不清楚之前透是怎么告诉她的,只好选择了一个最稳妥的答案:“好像是纲吉君生意上的对手,想要挟持我逼他就范……”   “卧槽!”明里低咒一声,眉毛皱得马上能挤死苍蝇,“你都跟沢田纲吉交往那么久了,到底知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啊!”   我摸摸脑袋,只好傻笑:“其实这个……我觉得没什么关系啦……”   “哪里没关系了!你这次差一点就死了啊!”   话音戛然而止,我抬头看着明里,她憋红了脸,眼睛里像是有火在燃烧,让我突然想起那晚在纲吉背后摇曳的火海。   我弯起眼,平静地说道:“明里,最开始我就是抱着可能会遇到危险的决心和纲吉君交往的。我既然喜欢他,基本的了解还是有的。”   明里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却又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接道:“即使接下来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即使、还会有比这更可怕的事情。”我点点头,笑了起来,“没关系的,我会想办法变强的。别忘了我可是从小在混混们的找碴中生存下来的芥川津名啊。”   “你可真是……乐观啊……”温暖的怀抱包围过来,明里将下巴搁在我肩头,小声道,“有时候还真是羡慕你的勇气。”   我拍拍她的肩膀,笑道:“我也就只有这个优点了。”   明里和透对这次的事件终究没有多说,甚至也没有责怪过纲吉,这让我多少松了口气。   身体恢复之后,我在附近一家道场报了门空手道课程,暂定于两周后开始。   而学校里,我回校的那天就已向同学打听清楚了这一个月老师讲了什么。文化课很少有作业要补,但实验课提交了两份实验报告,而我作为唯一还没做过实验的人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下午的课结束后,我就一头钻进了实验室。化学实验总是需要花费时间和耐心的,而且我也没看过老师现场操作,过了好几遍才总算完成一个。   外面已经完全黑了,隔壁有其他专业的学生下课,一大帮人喧哗着从门口经过。我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一边写实验报告一边观察实验结果,就在这时,教室门突然被人推开。我刚一抬头,就听对方笑道:“果然在这里啊。”   “纲吉君?你怎么过来了?”   沢田纲吉合上门,闻言抬起手上的塑料袋冲我晃晃:“打你电话没人接,我就猜你过来做实验了。已经是晚饭时间了哦。”   他不提也罢,这一说我立马就感觉到了饿。然而实验室里不能吃东西,我只好使劲往塑料袋里瞅:“买了什么?”   “食堂外带的蛋包饭,等下去天台吃吧。”纲吉在我边上坐下,探头来看桌上的实验报告,“做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再等我一下!”我立马加快了速度,在纸上奋笔疾书。   纲吉安静地等在一边,过了一会儿,开口道:“津名ちゃん,我有件事……想跟你谈谈。”   “正好我也有事要跟你说。”我落下最后一笔,起身收拾各种器具,“你想说什么?反正我现在空着,可以听你先说哦。”   “啊……那个,等你忙完再说吧。”   他吞吞吐吐的,我不由回头看了一眼,纲吉抓着头发,看起来有些苦恼。我想不到有什么让他如此为难,只好应了声,赶紧把器材都收起来,拉着他去了天台。   一眨眼,暮春已至,即使夜色笼罩,天台上的风也不会那么冻人了。楼下花坛中虫鸣声蠢蠢欲动,空气里已能嗅到初夏的气味。   我早已饿得不行,坐下后便端起饭盒大快朵颐。纲吉在我旁边坐了好一会儿,这才轻声道:“津名ちゃん,我打算去意大利了。”   我愣了一下,一时没搞清楚:“这不是肯定的嘛。”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也侧头看我,棕色的眸子被灯光照得发白:“可能……下个月就要出发。”   他顿了一下,我的心也跟着咯噔了一声。   纲吉微微别开头,继续道,“因为大四除了实习也没有其他课程了,所以跟Reborn商量了一下,他也觉得提早去接手工作比较好,并且……现在也确实有不得不处理的问题。”   我突然没有了胃口,便将饭盒放回地上:“是因为之前的事情吗?”   纲吉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只要我变得比现在更强,你就可以不再遇到那种事了。”   他垂着头,刘海在眼前摇晃,落下一片灰羽似的阴影。在这片阴影中,只有那双眼睛是明亮的。   我眨了眨眼,又眨了眨,脑中竟是一片空白。   但是,心里那奇怪的感觉又是为什么呢?   我明明应该为了他的承诺而感动,可事实上,席卷我的却是止不住的难过。   我没有接话,半晌,问道:“已经决定了吗?”   纲吉抬起头,一眨不眨地盯住我:“还没有,但如果津名ちゃん也同意的话……”   在这个瞬间里,我竟然完全读不懂他的眼神。   你是希望我同意,还是希望我挽留呢?   如果我让你走,你还会回来吗?   如果我挽留你,之后你是不是会责怪我呢?   我动了动嘴唇,却没能发出一个音节。夜风呼啸而来,远处的人声忽而变得清晰,很快又消失不见。我看着自己迎风扬起的长发,陡然想起生日那晚我们一起眺望过的那片夜景。   在那日黑暗的潮水中,鸭川两岸灯火如豆,星光从头顶落下,又在脚下浮起,我喜欢着的男生在我身边说,如果我想飞往更广阔的世界,他会成为我的翅膀。   而在那之前,他大概需要先我一步,去往那个更广阔的世界了。   “如果我说不,你会留下来吗?”   纲吉并没有回答我,可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而他今天来找我,也许就是希望我给出那个答案。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边起身边开始收拾餐具:“纲吉君,我们每时每刻都在改变,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一起改变,分开之后各自改变。以后会变成什么样谁都不知道,所以我想,只好去做现在认为正确的事情。   “如果你认为现在最该做的事情是留在京都无法做到的,那就离开这里吧。”   说出这句话一定用尽了我今天所有的力气,我觉得很累,勉强笑了笑,便拎起装好了餐具的塑料袋,大步往楼梯间走去:“你心中明明早就有了决定,却还要来问我答案,真是残忍的人。”   我不应该生气的。   尽管心里清楚地知道,但真正要做到却是另外一回事。   不知道那时候纲吉是怎么想的,因为自那之后,我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他了,当然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故意避开了会和他见面的场合。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周,连明里都看不下去了,硬是把我从实验室拖了出来陪她一起去逛街。   天气已经暖和起来,街上到处可见呼朋引伴的年轻人,女生们打扮得青春靓丽,仿佛春日里色彩明亮的百鸟。   我隔着咖啡厅通透的落地玻璃窗,在外面的明丽阳光下,死气沉沉地将脸趴在桌面上,被藤原明里戳着脑袋骂:“恋爱真是可怕,你以前可不是这个死样子的,沢田纲吉那家伙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我懒得动弹,只晃了晃脑袋,躲过她又要戳过来的手指:“我也想知道,芥川津名可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   明里一时没接话,伸过来的手顿了一下,缩回去抱住了她的咖啡杯:“其实前两天他来找我问了你的情况,说他很快要离开京都了,被我骂了一通。”   “你骂他干嘛!”我蹭地抬起头,“他又没做错。”   “我去!我明明是在为你出气!你个小没良心的!”明里气得直磨牙,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看样子是看在我们多年交情的份上才没把手里那杯咖啡泼过来,“你之前刚因为他受了伤,现在才刚好他就要出国?!更何况谁不知道现在异地恋有多艰难,你们这是还要异国恋,不就等同于和平分手了吗!”   我叹了口气,干脆直起身,接道:“你说的都没错,所以我才那么久没有见他。我是应该要生气的,可一方面又觉得这脾气实在很没道理。”窗外是喧闹的人群,不远处可见沐浴在阳光中的三条大桥,我渐渐放慢了语调,像是也为了说服自己,“他有自己的事业,这份事业甚至早在认识我之前,而这一次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为了我……再说了,也不是,真的就不会回来了……”   抱着杯子的双手突然被按住,我抬起头,才注意到明里微蹙着眉的表情。她抿了抿唇,非常认真地注视着我的眼睛,说道:“如果你做不到,我就帮你骂他一顿,但是,你再好好跟他谈谈吧,这毕竟是你们两个人的事。”   我看着她好一会儿,突然冷静下来。   这个刹那,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出多年前的某个平安夜。那还是刚认识沢田纲吉的时候,我邀请他和京子来参加我打工的那个家庭餐厅举办的圣诞晚会。   宴会进行到一半时,京子突然被前男友的电话叫了出去,我焦急地催促纲吉让他阻止京子,可他却站在室内没有动,一直目送着对方推开大门,迎向前来接她的男生。   当时我问他,为什么要放她离开。   他是怎么回答我的呢?   在那个充斥着旁人欢笑的夜晚,沢田纲吉望着门外两人的背影,对我说:“等芥川さん也喜欢上某个人的时候,也许就会明白了吧。”   是的,现在,我已经明白了。   目标六十七 曾经沧海   沢田纲吉和山本、狱寺一行离开京都的那天,我拉着明里到车站给他们送行。   明里满脸的不高兴,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我答应了纲吉的出国,还是其他更隐秘的原因,那脸色阴沉得简直可以呼云唤雨遮住外面铺天盖地的阳光。   我和三人一一道别的时候,明里始终不发一语地站在一边,我只好让自己的笑容更灿烂一些,不忘和山本开玩笑:“如果纲吉君被什么奇怪的女人看上了一定要告诉我,不可以帮他隐瞒哦山本前辈!”   山本拍着我的肩膀爽朗大笑:“哈哈没问题!”   “等等你们不要当着我的面说些奇怪的事情啊!”纲吉有气无力地吐槽,顿了一下,又低头看我,“津名ちゃん一个人也要照顾好自己……各种方面。”   我摆摆手,显出不甚在意的样子:“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是一个人。透和明里都在啊,只是恢复到以前的状态而已。”   纲吉愣了愣,眼睛里飞快闪过一丝惊讶。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张开嘴,却是截然无关的话:“到那边之后我会很快和你联系的。”   “好。”我笑眯眯地点头,看向大屏幕上的发车时刻表,“时间差不多了,你们也该去站台了。”   山本提起行李,“哦!”了一声,一边招呼着狱寺一边冲我挥了挥手走向改札口。我这才发现狱寺竟然不知何时走到了明里那边,两人似乎还说了会话。   纲吉却没有动。他看了我许久,突然张开双臂抱住了我。他的脸颊贴着我的,嘴唇擦过我的耳朵:“我很不安,津名ちゃん。不管是离开你这件事,还是你心里在想的那件事。”   我身体一僵,鼻子冷不防就酸了起来。   “可是我现在除了说抱歉之外,也只能希望你不要让自己置身于危险的环境中。”他的怀抱又紧了几分,“毕业的时候我们就回来,到时候一定会比现在更好的。”   说完这句,他飞快地转身拉起行李箱,大步走进了改札口。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三人的背影,越过川流不息的人群,好像一下子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直到身边传来一声:“人都不见了,走吧。”   明里站在我旁边,也一同望着改札口的方向,声音里有种突如其来的如释重负:“走了也好。”   我转过头,仔仔细细将她打量了一番:“狱寺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她挑了挑眉,一把揽过我笑起来,“好好享受大学生活吧,青春可是很短暂的!”   “……你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啊……”   “别管了,我们去吃好吃的吧!”   纲吉离开后的日子,我依旧忙碌于学校、家、兼职的三点一线,每周三次空手道课程。身边少了一个人,对日常真的没有什么影响。   只是偶尔在校园里看到仍留在京都的阿玛雅,会突然有种恍惚,才猝不及防地想起以前那些种种不思议。   然而,无论是海滩边上的烟花,还是小巷中惊慌的奔逃,都变得那么遥不可及。   我忍不住会想,在那个同样遥不可及的国度里,纲吉又在经历些什么呢?   藤原明里在不久前的校庆后夜祭上接受了一直关系不错的学长的告白,两人正式开始交往。   知道这消息时,我和真柴透正坐在篝火边上扫荡烤串,他一口咽下一个小香肠,恍若未觉:“进展迅速啊。”   我立马接道:“现在的年轻人啊,都是有点感觉就先处处再说,不够认真。”   明里在我们面前暴跳如雷:“你们就不能说点好的嘛!恭喜的话呢!”   “哦哦,恭喜恭喜,什么时候让学长请我们吃顿饭啊。”   “就知道吃!”   明里终于从对狱寺若有似无的感情中走了出来,我一边高兴着,一边又好像看到某根连接着我和纲吉的线被切断,线头飘下来,迅速隐没于黑暗,连去伸手捡起的时间都没有。   日子就这样过得特别快,又好像过得特别慢,不知不觉中,天气渐渐热起来,蝉鸣声迅速充斥了京都的大街小巷,紧接着,暑假也到了。   我之前就和其他人提过,假期前找好了一家制药公司的兼职,虽然是非常基础的工作,但也可以赚些经验和生活费。只是那家公司在东京,所以考完试的第二天,我就出发了。   我自己一个人舍不得坐新干线,所以只能选了相对便宜的夜大巴。吃过晚饭,透将我送到车站,临走前还在抱怨:“京都也不是没有地方可以实习,非要跑去东京。”   时间已经相当晚了,车站里倒是有不少人。灯光落在候车大厅外的走廊上,照出斑驳人影。大巴车已经停在了走廊下,嗡嗡响着开始上客。   我跟在乘车队伍的最后面,拍拍透的肩膀,挑了个最动听的理由:“虽然东京生活费高,但是工资也高啊!况且还包食宿。对了对了,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透可要好好吃饭啊。”   他似笑非笑地斜睨着我,一脸不屑:“放心吧,我不是你,更何况,我可是有助理的人。”   “你走!我上车了!”我气呼呼地从他手里夺过自己的行李箱,一扭头登上大巴,想了想,又回头笑道,“夏天是个恋爱的季节呢,透也赶快像明里一样找个可以陪伴的人吧。”   话音刚落,发车的时间就到了。   司机在身后提醒赶快入座,我也不敢耽误,冲着透又挥了挥手,转身去找座位。透过车窗玻璃,男生正慢慢往大厅里走,走了一段,仿佛感觉到什么,又抬头看过来。   灯光落进他眼中,像是一下子揉碎在那琥珀色的瞳仁里。透抬起右手,在耳边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脸上却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笑。   手机震动了一下,跳进来一条信息,我低头一看,还是来自透的。   “一路顺风。”   再抬眼时,他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大巴在缓缓地驶离站台,星月与夜色一起贴上车窗。我将额头抵在窗玻璃上,努力回头看向身后的车站,那片零星的灯火很快就淹没在了京都的寂静中。   夜晚总是会让人多愁善感。在纲吉离开的这四个月中,我一直没有感觉到的孤独感突然铺天盖地涌来,即使闭上眼,好像也能闻到那种孤零零的味道。   我清楚地知道,它一面来自于与最喜欢的人天各一方,而另一面来自于我即将要去做的事。   那件事对我而言非常重要,可我不能告诉任何人。   大巴在清晨到达了东京的车站。   我顶着一夜没睡的晕眩感先给透发了信息报过平安,才从包里抽出一张名片,按照导航的提示前往那上面的地址。   虽说也算是实习,但事实上并不是什么制药公司。我站在并盛町的商业街上,又确认了下店门前的招牌确实写着“川平房地产”之后,便敲响了关着的店门。   时间确实还早,不过周围的店铺早已开门忙碌起来,可我等了好一会儿,里面却什么声音也没有,难道还没起来吗?   我拖着箱子站在门口,正考虑着要不要再敲一遍试试,店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银色的脑袋和一道懒洋洋的嗓音一同出现在我面前:“你以为现在几点啊……”   “营业时间。”我指指其他店铺,笑道,“不是你让我直接过来的吗,川平大叔?”   川平没有戴眼镜,半敛的双眼也无法掩住其中的细光。他看了眼街道,顺手将我的行李拖到门内的墙边:“先去买个早饭吧,小姑娘。我要乐乐轩的素面。”   一大早就是拉面啊?!而且为什么我才到就要跑腿?   但毕竟是有求于人,我只好把吐槽咽回肚子里,背着随身小包转身往外走。   清晨的阳光显得极为温柔,像清水一样铺满了整条街道。远处有狗吠声响起,路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两边的店铺里不时飘出早餐的香味,我摸摸肚子,倒也觉得饿了。   这里是沢田纲吉的故乡。   上一次来刚好是去年暑假,纲吉怎么也不会猜到我今年又来了这里吧。当然,四个月前的我大概也不知道。   如果不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我也不会在他出国之后,将去年川平大叔留给我的那张名片找出来。   我想要更近地看看沢田纲吉的世界,如果不看清楚,我又怎么能知道自己怎么做才不会成为他的负担呢?   可是身边的人一定不会同意我冒险的,所以不会将此事透露给他们、但又跟黑手党有关系的人,就只有这个川平大叔了。   更何况,他去年还说,如果我有需要可以来找他,简直像是对今年这个境况的预言一般。   我对他是有利用价值的,那么他对我而言也是如此。   目标六十八 光影交接之处(上)   来到并盛已经三天,回忆一下这三天的经历,连我自己也很吃惊。   我竟然一直在帮川平大叔看店!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到这里来的啊——   正午的阳光一直从微敞的门缝中照到桌边,我看看时间差不多,不情不愿地抓起桌角的黑长直假发往脑袋上套:“真是的,虽然是为了防止被一平认出来,但夏天戴假发真的好热啊——”   川平大叔懒洋洋的声音跟着他的脚步声一起从里屋传出来:“外卖快来了吧,希望今天不要再糊掉了。”自言自语完,他好像才注意到我的抱怨,垂眼看了看我,“你原本的发色太显眼了,要混入人群中就要让自己变得普通更普通。”   “是没错啦……”   再怎么不甘心,我也无法反驳他。虽然今年纲吉他们没有回来,但我去年毕竟来过并盛,和现在就在这里的京子、小春、一平、奈奈阿姨都见过面,不伪装的话肯定很快就会被认出来。   更何况,这个川平大叔最喜欢叫乐乐轩的拉面了。   果然,我刚整理完假发,门外就传来少女清亮的喊声:“川平大叔,您的拉面到了哦,我可以进去吗?”   川平大叔一边开门一边动作麻利地接过拉面:“嗯,今天没有糊掉。”说着就靠在门口吃了起来。   我:“……”   一平笑呵呵地跟我挥手:“阿夏小姐也在啊,已经吃过了吗?”   “现在正准备去外面吃饭。”我摇摇头,笑道,“跟某个大叔不一样,我是米饭派呢。”   “是吗!那一平就是包子派了。”她提起放在地上的外卖食盒,礼貌地跟我们告辞,又飞一般赶去下一家了。   我拿上包,把原本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换成墨镜,也往店外走去:“那我也去吃饭了,在这期间就请大叔自己看店吧。”   “哎呀,正好。”   川平大叔忽然开口,我下意识停下脚步,扶着门框又回头看他。他走到办公桌边,一只手还拿着碗筷,另一只手打开抽屉,从里面抽出一个信封,“可以帮我把这个送到并盛神社吗?只要放在纳礼箱上就可以,就当做饭后散步吧。”   我奇怪地接过来,前后看了看,没有找到任何收信人的名字:“要给谁的?”   “需要的人自然会去拿。”   川平大叔又端起了他的拉面碗,我撇撇嘴,将信封塞进了包里:“信封没有封口哦,也许我在送出去之前会偷看也说不定呢。”   没有得到任何答复,我就当他默认了,干脆在吃饭时将信封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里面只有薄薄一张纸,同样没有写收信人和寄信人,上面只有两个单词:火焰、指环。   火焰和指环?到底是在说什么呢?   难怪他不担心我偷看,这种内容我就算看了也什么都推测不出来吧。   我原封不动地将信纸塞回信封里,在回店里前把它送到了并盛神社。   也许是正值午饭时间,附近鲜少有人出现。走进鸟居后,阳光完全被挡在了繁密的树叶之上,阴影铺天盖地,神社就立在这片阴影的尽头。   也不知是不是氛围使然,周围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得我只能听见凉鞋敲打石板的声音。我不自觉放轻了脚步,走到神社前,将信封放在纳礼箱的边沿上。想了想,终于还是掏出五元扔了进去,拜了拜这里的神明。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愿望,但既然是并盛的神明,一定可以保佑在这里出生长大的纲吉吧。   沙沙——   林海摇晃着婆娑作响,我按住被风吹起的黑发,转身往来路返回。   鸟居下的白光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在阴影中莹莹发亮。忽然,一个黑点闯入光中,随着台阶的上升,渐渐形成一道黑色的人影。   我特意放慢了步伐,看着他和我擦肩而过。   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即使在这么炎热的夏天仍穿着一丝不苟的黑西装。可明明是如此正式的打扮,他却顶着一个特别惹人注目的飞机头,嘴里还叼着一根草杆,活像成年版的不良少年。   并盛还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啊。   我慢慢踱到鸟居下,趁着下台阶的机会回头看了眼,那个男人也正好走到神社前面。他在纳礼箱前停了停,却没有合掌行礼,紧接着折转方向,走进了神社后方的树林。   原来他就是收信人吗……或者说,是像我一样的跑腿。   我收回视线,不慌不忙地离开了神社。   回到川平大叔的店里时,他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似乎是刚送到的,今天早上还没见过。   我一边将墨镜换回那副平光眼镜,一边跟他汇报:“信已经送出去了。”   “辛苦了。”白发男人从报纸后面看了我一眼,突然抬了抬眉毛,“我有件感兴趣的事情想要调查,但是最近人手不够。”   “哦?又要我跑腿了啊。”   川平大叔慢慢地将报纸放在茶几上,他刚才看的那一版是社会新闻,乍看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和广告,他却饶有兴趣地仍盯着其中一角:“有一样好东西似乎到了日本,正巧你是个生面孔,也许刚好可以帮我这个忙。”   我歪歪头,在他对面坐下来:“那我有什么好处吗?”   川平大叔往沙发背上一靠,打了个呵欠:“关于刚才的信,你应该有问题需要我科普吧。”   我没有说话,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   “从哪里说起好呢……”   说实话,我还以为得到这些“基础知识”需要更长的时间。通过川平大叔的解释,我才知道纲吉每次战斗时额头上和拳头上冒出的火焰被称作死气之火,想必就是我送出去那封信中提到的火焰了。   没想到现在的黑手党已经不是用刀用枪而是都用这么新奇的东西来作战了吗?我还以为那是纲吉独有的招数。   但指环又是怎么回事?我没看到阿纲戴过那类东西,可他也确实放出死气之火了。   “嘛,虽然也有人可以直接放出火焰,不过大部分人还是做不到的,所以才需要指环,你就当做是辅助和增幅的工具吧。   “火焰和指环,是现代黑手党的主要战斗方式,知道了这些要避开他们也就稍微容易点吧……对你而言。”   说到这里,川平大叔停下来,从报纸堆里抽出一张纸推到我面前,“这次我要找的就是一枚指环,嘛,长得有点怪。”   他给我看的像是什么人画的速写,上面有六枚指环,笔法相当简单,却将那奇怪又瘆人的样子勾勒得呼之欲出。   “其中一枚是吗……”   虽然长得那么难看,但应该是很有威力的指环吧,毕竟,一共也才只有六枚。   我将纸折叠起来收进口袋,站起身:“我知道了,最先从哪里开始?”   “横滨。”   说到横滨,最出名的就是中华街了。   我站在入口处,眼前的牌坊上用汉字写着硕大的“中华街”三个字,放眼望去街道上尽是汹涌的人潮,两侧几乎都是餐馆和酒店。   炎炎烈日,游客们的兴致却不见丝毫减弱。我光从并盛赶到横滨就已经出了一身汗,实在不想继续顶着大太阳在街上乱转。   刚好不远处有一家冰店,我进去点了份刨冰,坐在靠窗的地方观察周围人们的行动。   川平大叔说给他情报的人现在就在中华街,但对方并不出现在固定的地点,需要自己去找。虽然我觉得这大半是他不愿意在这大夏天出来找人的借口,不过整个中华街又被很多大街小巷分割,活像个城中城,要找个人确实不容易。   “您好,这是您点的刨冰。”   服务生是个像一平一样可爱的女孩子,我冲她笑笑,突然想起来问道:“对了,我来这里找个人,你知道中华街里谁的消息最灵通吗?”   “诶?”女生一愣,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有些不确定地答道,“我不是很清楚呢,不过你可以问问那边街口包子摊的老板。”   她说着,伸出手指向窗外。我跟着看过去,两条街开外的转角处果然有个包子摊,一个穿着红色唐装的年轻男人坐在摊位后面的阴影里,正和旁边店里的老板愉快地聊着天。   “大家平时都喜欢找他打听消息哦,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从哪里知道那些的。”   “哦哦这样啊,那真是多谢了。”   我跟女孩子道过谢,一边观察着远处的年轻男人,一边迅速解决了刨冰,直奔包子摊。   才刚靠近摊位,那翻涌而来的热气就将我扑倒了,我躲开腾腾蒸汽,过去买了个包子,才试探地问道:“那个……不好意思,我在找一样东西,不知道您有没有见过?”   穿着唐装的年轻摊主笑笑,倒没有显示出不耐烦:“请问是什么?”   “一枚指环。”我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比一般的戒指会大一些,形状有点奇怪,原本是六枚。”   这样说着,我小心观察着他的表情,男人脸上的笑容一点变化也没有,好像我问的仍旧是跟包子有关的问题。   “那个……您有印象吗?”   “这个嘛……”说话间,旁边的蒸笼冒出腾腾雾气,年轻摊主慢条斯理地将最下面的两屉端出来,又放了两屉新的到最上层,“它是跟着别人来的,自然在有同种属性的人身上。”   “跟着别人来的?”我愣了愣,有些吃惊,“那之前是在……”   “意大利。”   又是和意大利的黑手党有关,那川平大叔一定比别人更清楚最近从那边来了哪些人吧。   我点点头:“既然都来了,我可以问你一些事情吗?个人需要。”   摊主的动作停了下来,那双一直眯着微笑的眼睛微微睁开,露出带些吃惊的表情:“哦?我还以为应该都是知道这些的人。”   “我是新手嘛。”我讨好地凑上去,“这六枚指环,和其他的指环比起来究竟稀奇在哪里呢?”   目标六十九 光影交接之处(下)   六枚指环,通称地狱指环,但每一枚也有独立的名字。   关于指环的使用和普及都开始于意大利,自然地狱指环也是这样,直到其中一枚于近日被带到了日本。   它们各自的能力不尽相同,但都是A级别以上的雾属性指环,可以极大限度地提升使用者的能力。   “这么好的东西,除了彭格列指环和玛雷指环之外,可谓是雾属性中的最高级别了吧。”   “所以,这就是你打听到的消息吗?”   川平大叔弓着腰坐在沙发上吃拉面,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我手上,“这些东西,你打算吃几天?”   我竟无言以对。   今天为了帮这大叔寻找关于指环的线索去了横滨,虽然得到了有价值的情报,但为了这些消息,我硬是把那个包子摊卖剩下的包子都买了回来,足足装满了两个塑料袋。   “不知道一平愿不愿意拿一点回去,她不是包子派吗……”   川平大叔用鼻子哼气表示了他的立场:“付钱的可是我。”   我假装没有听到,跑进洗手间整了整假发,又戴好笨重的眼镜,拎起其中一个塑料袋便往外走:“那我先去给一平送包子了哦。”   虽然是夏天,但七八点天也差不多全暗了。路灯光洒在并不宽阔的道路上,偶尔能遇到晚饭后出来散步遛狗的居民,晚归的少年骑着自行车呼啸而过,亮着灯的民居里传来电视和说话的声音。   沢田家就在前面的转角口——我来这里三天,虽然没有干什么正经事,倒是把并盛的路都认全了。   “叮咚——”   “来了,请问是哪位?”房门被打开,奈奈阿姨从里面跑出来,为我打开铁门。我急忙将装着包子的袋子递过去:“请问一平在吗?听说她喜欢吃包子,我今天正好买得有些多,就想拿一些来给一平。”   “啊啦,原来是一平ちゃん的朋友啊,特意过来真是不好意思。”奈奈阿姨明显没有认出我来,一边说着一边将我往房中请,“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坐坐吧。”   “啊,这个还是算了吧……”   一想到碧洋琪或者蓝波也有可能就在里面,我急忙拒绝。可奈奈阿姨的热情实在令人无法抵抗,最后只能硬着头皮跟她进去了。   “……打扰了。”   客厅的灯正亮着,一平从房门口探出头来,看到是我吃了一惊:“阿夏小姐?”   奈奈阿姨先我一步说道:“原来是夏ちゃん啊,一平ちゃん,夏ちゃん特意送来这么多包子呢,一定要好好感谢人家哦。”   一平一下子睁大了眼,又是感激又是不好意思:“真是太麻烦你了,阿夏小姐。”   “没有啦,毕竟我自己肯定吃不完的。”我摆摆手,跟着奈奈阿姨走进客厅,同时迅速将室内扫视了一圈——出乎意料地,除了一平之外竟然没有其他人在。   得救了……我不由松了口气,坐到沙发上,接过奈奈阿姨递来的茶杯:“那个……家里就只有你们吗?”   这里还真是一点改变也没有,让人有些怀念,却又生出些遗憾。去年的这个时候,我还和纲吉一起在厨房里做饭,现在却只能顶着个莫名其妙的假名坐在这里。   一平将茶点放在茶几上,笑着答道:“嗯,其他人还没有回来,本来是个大家庭呢。”   “这么说来,家里还有谁啊?”   我试图从她们两人口中打听些关于纲吉的消息,但奈奈阿姨什么都不清楚,一平远在并盛也了解得不多,我在将手中的茶喝完后便告辞离开了沢田家。   夜深了,路上的行人更少了,空气里开始冒出微弱的凉意。我慢慢踱着步往回走,趁着这个时间想将下午得到的情报再整理一番。   说实话,我对地狱指环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是那个摊主在解释时提到了彭格列指环。光听名字就知道了,那一定和纲吉他们的彭格列家族有关。   彭格列指环一共七枚,同样分为大空、晴、岚、雨、雷、云、雾七种属性,是只有继承人和守护者才能拥有的高级指环。但是我仔细回忆了下,却完全没有在纲吉他们身上见过类似指环的东西存在。   两年前是因为纲吉还没有正式继承家族,但在已经被承认后的现在,难道还不随身携带吗?是怕被人觊觎?   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更担心了,我总觉得嗅到一股风雨欲来的味道,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就在这时,一道乐曲声在寂静的街道上突兀响起,我吓了一跳,这才发现那是自己的手机铃声。   这个时间竟然还有人打电话给我?   我按下接听键“喂”了一声,然而在听到对方声音的那一瞬间,我就了然了。   “Ciao~猜猜我现在在哪里,小津~”   我认识的人里面,能无聊到这种程度的也只有白兰了吧……“我怎么会知道你在哪里啦……不要告诉我是来日本了。”   “Bingo~不愧是小津,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男人甜腻腻的声音在耳边打着转,我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找我有事吗?”   白兰笑嘻嘻地接道:“明明好不容易来趟京都,却听说小津去东京了,我很寂寞呢~所以就打电话给你了哦~”   呸!我才不信!“白兰明明只对透感兴趣!”   “啊啦,这还真是过分~”电话那头的男人哈哈笑起来,根本没有听出一点不高兴的意思,“嘛,小津在哪家公司呢?我可是在考虑要不要去找你玩哦~”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要是让他过来,我岂不是完全穿帮了?!说什么都不能透露出一点信息!   “小津越来越冷淡了~”白兰停顿了一下,话筒那头隐约传来咀嚼的声音,“嗯——出于好意,告诉你一件好事吧~我可是特意瞒住了小透的哦~”   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伴着那慢条斯理的咀嚼声,竟透出一股说不上来的意味深长,“纲吉君呢,好像在很努力地拒绝家族为他安排的联姻哦~小津真是有了个了不起的男友呢~”   “什……”   大脑像是突然间停止了运转,我不知道应该率先去注意哪个点——是白兰在这时候来到日本的事?还是纲吉联姻的事?亦或是,白兰为什么要特意把这消息告诉我?   “你不要企图破坏我们的感情啊!”   “哈哈哈哈我才不会那么做呢~”白兰大笑着,心情听起来好极了,“这明明是关心的表现~”   “谁会像你这样幸灾乐祸地‘关心’啊!”我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然而失败了,是能迅速挂断电话,“不想跟你说了!我挂了!”   耳边很快安静下来,我停在原地,深呼吸又深呼吸,脑子里却始终嗡嗡作响。   许许多多的感情突然间蜂拥而至,眼前的黑暗仿佛变成了铺天盖地的潮水,将猝不及防的我压在底下,令我呼吸不得。   这一刻,我那么想要听见纲吉的声音,想要看到他,想要被他触碰。   这明明是如此平凡的愿望,为什么会变得那样奢侈呢?   你为什么不能在我身边?为什么要去那么遥远的国家呢?   就算不保护我也可以,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啊。   我缓缓靠到街边,庞大的失落感立即将我打倒了。原来嘴上说着没有关系,到底不是真的没有关系的。   我根本不想要变成一个人啊。   刚开始交往时,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可我以为只要我们努力就一定可以克服。而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天真了,现实就是现实,我的周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得混乱。   我现在唯一能够依靠的,除了我自己,竟然是完全不相干的第三方。   这个结局,似乎也太过讽刺了吧。   手机屏幕还亮着,我想了想,手指不自觉按下了紧急联络人的第一个。   “嘟——嘟——”   电话过了一会儿才被接通,男生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小津?”   “透,我有个问题想找你确认。”我靠着墙角,努力让声音平静下来,“阿玛雅·方塔纳,就是在佐仓前辈离开之后转学来的那位学姐,她现在还在京都吗?”   透沉默了片刻,才道:“不在。小津你……为什么问这个?”   “也没什么,就是比较在意。”我笑了笑,“呐,透……”他“嗯”了一声,表示在听,我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啊,那个……嗯……就是想问问最近大家都还好吗……”   “如果是说藤原的话,她和往年一样跟家里人去旅游了,福利院那边还是那个样。倒是你……”透突然停下来,我愣了愣,听他缓慢地问道,“你在哭吗,小津?”   叮铃铃——   开着夜灯的自行车从眼前飞一般闪过去,夜色仿佛被那道光划开,泛起微弱的黑色漩涡。   我呆呆看着脚下的阴影,却笑出声来:“你在说什么啊。”   “是吗。”他没有继续问,听上去像是在揉头发,话筒里有微弱的沙沙声,“果然是梦啊,真是的,一点也不愉快的梦。”   这一次,我难得没有了嘲笑他的心情:“这个时间就睡觉了吗,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没有,只是工作得太久了休息一下。”透打了个呵欠,声音里露出些笑音,“不会是因为一个人在东京所以觉得寂寞了吧?”   “哈哈哈真是的,怎么可能啦!”   然而我的话没有说话,就被打断了。男生的声音依旧漫不经心,因此显得低沉而沙哑:“没关系的,不管你想怎么做,我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我突然说不出话来。   难道透已经知道了什么?可我特意跑来东京,他应该不可能了解到这么远的地方发生的事情。   但不管怎么样,这一瞬间的温暖确实传达给了我,使方才白兰带来的混乱渐渐平息下来。“谢谢你透,但是你已经不用为我做到这种程度了。”   “不要会错意啊你。”透轻声笑起来,“我们是家人,相互支持是肯定的吧。”   晚风中传来植物叶片的香气,我低着头,深深吸了口气:“嗯,我知道的。”   我知道,在那之前,我还不会孤身一人。   目标七十 答案(上)   光失落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我这次来东京,寻找川平大叔的帮助到底是为了什么?   从结果来看,我只要保护好自己就可以了,那么就需要了解当下的状况,寻找合适的防御方法。   既然现在的黑手党是用火焰和指环战斗的,那首要的问题,就是如何遏制作为能力源头的火焰吧。   虽然不知道川平大叔会不会告诉我这件事,姑且还是问了一下。谁知对此,他竟然表示并不清楚:“说实话,现在这项技术也只是在发展中,还没有人会去考虑如何消灭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难道就没有一点前人的经验吗?   “那最开始发明这项技术的人会不会有点头绪?”   “发明者?”闻言,川平大叔突然看了我一眼,阳光下的镜片闪过一片白光,“这可不好说了,不过你也找不到他们的。”   我灵机一动,脱口而出:“你知道他们是谁?”   “谁知道呢。”甩下这句,川平大叔起身就进了里屋,把我一个人留在外面继续看店。   ……我隐约看到了在东京的这一个月都会在看店中度过的结局了……   与此相对的,我开始一有空就往横滨跑。那个包子摊的年轻摊主每次都在不同的地方摆摊,虽然找起来有点困难,但去的次数多了,我们倒是也熟悉起来。   他说他认识一个不得了的小婴儿,也许会知道些什么。只不过那个人最近回中国去了,又没有留下联系方式,只能等他回来再询问。   然而我没有等到那个传说中的小婴儿回来,暑假在东京的行程就结束了。   临行前,横滨的情报屋说一旦得到消息就会联系我。当天晚上,我和来时一样坐大巴返回京都,这次倒是在车上迷迷糊糊睡着了,半梦半醒间,隐约感到什么在震动,顺着那动静寻找,也不知按到了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冷不防传来。   “津名ちゃん?”   那温柔的声线令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我将手机移到耳边,听他试探般地叫我:“是你吧,津名ちゃん?”   难道我还在做梦吗……我不敢置信地握着手机,良久才应了一声:“嗯。”   说话间还是没有办法掩饰刚醒来的困倦,对方想必也察觉到了,顿时紧张道:“啊!抱歉,把你吵醒了吗?也对,日本现在都是半夜了吧。”   “没事。”我摇摇头,尽管知道他看不见,也还是不自觉笑了起来,“我好想你啊,纲吉君。”   来自沢田纲吉的声音安静了一瞬,我没有办法看到他的表情,因而也无法探知他是用什么心情跟我说话的,只听到他轻轻笑着:“我也是,我很想你。真的很抱歉这么久才跟你联系,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情了……”   难道是和方塔纳家族联姻的事吗?   说实话我还是很介意的,不过这样问的话不就暴露白兰了吗……正纠结着,又听纲吉问道:“津名ちゃん最近怎么样?暑假去哪里玩了吗?”   “其实我去东京实习了,现在正在回京都的路上呢。你呢?事情很多的话,有好好休息吗?”   “哈哈放心啦,我根本就巴不得找机会偷懒呢。”纲吉的语气轻松起来,笑声也变得明亮,“而且还有大家在,这边一切都很好。”   “这样啊,那就太好了。”   “啊,嗯,就是……没有办法见到津名ちゃん,有点寂寞。”   他听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害得我脸上也不由红了红:“哈哈,那还真是糟糕呢,给你做个我的人偶寄过去怎么样?”   “诶?不要取笑我啦!”   如果就这样聊着无关紧要的事情,不去考虑最关心的问题,好像连日来的失落真的可以消失不见。可是,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彼此思念,这样的日子究竟还能持续多久呢?   “纲吉君。”我突然开口,把自己都吓了一跳。纲吉很快“嗯”了一声,声调还停留在上一个话题的欢快上。   我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句道:“不用太顾虑我的,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可以。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没有办法继续下去了也没关系,我都可以理解的。”   话筒的那边就这么安静下来,只有缓慢的呼吸声,仿佛压抑着什么一般:“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呢……”我没有接,静静地听着他继续,“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我并不是因为那些才这么说的,只是害怕你因为顾虑我而没有办法做出正确的判断。”   我也没有料到自己可以说得这么冷静,相比起来,纲吉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好几度:“不是的!我知道自己应该选择什么,我已经不想再继续失去了。”耳畔安静了几秒,那声音又低下去,“等二月回去的时候,我们再说这件事情可以吗?”   “嗯。”   这次的通话总归算不上愉快,我也没有了睡意,只好一直看着窗外,直到天色转亮,大巴在京都车站停下。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回到京都得到的第一条消息就是——藤原明里和之前在交往的学长分手了。   “……”我面对着眼前紧皱双眉的女生,连句吐槽的话都说不出来,“你别告诉我是因为狱寺隼人那家伙。”   明里愣了一下,鼓着脸别开头:“当然不是这种原因。我也是很认真地想要和学长在一起的,可性格实在合不来真的没办法啊。他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我们是和平分手啦。”她吐出口气,像是在斟酌用词,“我……算了,你跟沢田纲吉呢?又是什么情况?”   “异地恋嘛,也就那样了。”   我故作轻松地打着哈哈,明里也不知道再说什么,一双眼转向远处,茫然地望着天空:“只是谈个恋爱而已,为什么就这么麻烦呢。”   我张了张嘴,没有说出口。   我想,大概因为我们心里都还存在着一线希望吧。只是那希望不够强大,终究斗不过自己的理智和恼人的现实。   恋爱的烦恼,兼职和学业的双重压力,这才是生活一如往常的样子。   我后来很少再收到纲吉的电话,多数时间是短信或者邮件,久违的通话也总是说着天气、学业和食物。   时间的转动既快又慢,让人察觉不到他的变化,只有天气开始渐渐转凉,就在京都的红叶落尽的时候,我终于收到了来自横滨的联络。   我也是这时才知道,原来与指环对应的,还有名为匣子的武器。   “匣子具体是什么你问我也没用啦,不过开发匣武器的三人之一会在圣诞前后到日本,如果能找到他,你想知道的事情应该也能解决一大半吧。”   这是个好消息,但与此相对的,关于那个人的信息只有威尔帝这个名字。就算日本再小,也有这么多城市、这么多人口,我要去哪里找啊?   正一筹莫展着考虑要不要问问川平大叔时,没想到他竟率先联系了我。   “新年假期,大阪会有你感兴趣的人。”   既然需要我跑腿,把事情说得更具体点难道不行吗?   就这样,结束了这学期的考试之后,我随便找了个理由又跑去了大阪。   在大阪站下车之后,我先去洗手间戴上了假发和眼镜,和暑假里时一样做了些简单的乔装。   这次有了情报屋和川平大叔两边的帮忙,找到威尔帝的所在并不难——他现在就住在城郊的一处民居中。   虽说是城郊,但也不是个偏僻的小地方。车站出来的地方是个综合商场和写字楼,一路上遍布小餐馆和商铺。穿过十字路口后就到了民居集中的地区,都是两三层高的房屋,有一些看起来很有些年头,屋檐和瓦片上还堆着未来得及融化的积雪。   我沿着地图导航的指示往里走了很长一段路,终于停在一幢很普通的白色建筑前。房子长得四四方方,十分不起眼,门口的名牌上写着“小野”这个姓氏。   不是叫威尔帝吗,怎么又变成小野了?   虽然有些疑惑,我还是按下了门铃,通话机中传来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谁?”   “我是来帮忙的,名叫夏。”   对方似乎回忆了一下,这才“哦”一声,打开了大门:“进来吧。”   房子从外面看起来并不很大,门口是个小小的花园,通往玄关的小路两旁还隐约可见堆积的雪块。   房门也已经被打开,我说着“打扰了”推开门,却没有如预料中那般见到主人。   大门在身后关上,房中非常暗,只有玄关的灯亮着,映照出前方狭长的走道和尽头的楼梯。   “请问……”   话还没说完,一个声音从楼梯口慢悠悠地传过来:“你就是风说的那个人吗?”   风?   我想了想,猜测他应该是在说横滨情报屋曾提起过的小婴儿,便应了声“是”。   “原来是个小姑娘啊。”刚才的声音突然变得稚嫩,我还没反应过来这个改变,就看见一道人影映在楼梯旁的白墙上,是个穿着长大褂,戴着眼镜的男人。   看他顶着乱发的影子,我心想不会是和我一样蹲研究室的人吧,心里升上一股亲切感,视线也不由盯紧了楼梯口。   终于,白大褂的一角显露出来,一个戴着眼镜的小婴儿双手插着口袋,站到了楼梯下的走廊上。他的镜片上反射着白光,映出远远站在这一头的、黑发的我。   ……等等!小、小婴儿?和Reborn一样的小婴儿?!   目标七十一 答案(下)   我吃惊地张大了嘴,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然有Reborn这个先例现在也不该这么吃惊了,但我真的没想到除了他和情报屋认识的那个,怎么还会有第三个天才小婴儿?!   我到底该吐槽世界太小还是概率太高啊?!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绿发的小婴儿走到我面前,明明是他抬头在看我,却给我一种被俯视的错觉:“跟我来,先带你去你的房间。”   我拎起行李急匆匆地跟上去,问道:“那个……你就是威尔帝吗?”   “不然呢?”对方似乎十分不屑这个问题,说话的同时送给我一个白眼。   我尴尬地吐吐舌头:“因为名牌上明明写着小野……”   “化名罢了,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我只好闭上嘴,再也不说话了。   走过长长的走廊,上楼,又是一条走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只有威尔帝一个人住在这里的关系,这座房子里没有一点生活气息,空气中反而有种实验室冷冰冰的味道。很多房间都关着门,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一楼也只能辨认得出连着餐厅的厨房和楼梯下的浴室。   威尔帝领着我在二楼其中一间房门口停下,示意我自己开门。我拉开移门,里面空无一物。   “这就是你这段时间的房间了,整理好了到那边找我。”他指了指斜对面的房门,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我将衣物都挂进衣柜里,洗漱用品也放到浴室,便去找威尔帝。刚敲了下门,移门就被打开了,而威尔帝还站在房间中央。   “听说你是学生物制药的吧。不过算了,给我搭把手吧。”他说着,指了指脚边放着的白大褂。我走过去拿起,还来不及问这个“搭把手”到底是要干什么,脚下突然一阵晃动,我们所在的这块榻榻米竟然脱开了与周围地板的连接,开始缓慢向下移动。   “咦?这是怎么了?”   “安静点。”威尔帝看了看我,依旧双手插着口袋,嘴角露出一丝不知是讽刺还是不屑的笑容,“把白大褂穿上,开始工作了。”   地板一直下降了很久才停下,气温有了微弱的变化,空气中干燥的冷意变得更为明显了。   待到终于停下,我们早已不再身处普通房间中,而是一个类似研究室的地方。空间虽然不小,但其中堆放着各种没有见过的仪器,所以显得有些杂乱。   房中四面都是墙,没有窗户,其中一面被制成了橱柜,从透明橱门外可以看到里面放满了试管、试剂等一系列实验用品。两张实验桌被摆放在另一侧墙边,其中一张被电脑和各类电子设备堆满,另一张则是空的。   “那个……刚才就想问了,到底需要我帮忙做什么呢,威尔帝先生?”   我不安地站在原地,莫名有种被卖了的感觉。威尔帝径自走到放着电脑的那张桌边,跳到很高的椅子上坐下,头也没回:“首先,帮我记录数据。”   “哦……”我应着,坐到空桌子旁,看他将显示屏推到我面前。明明是那么纤细的小手,倒是很有力气。   威尔帝一手飞快操作着自己的键盘,一手指向屏幕:“既然来到这里了,你应该也是知道指环和匣子的人吧。我目前正在研究新匣子,需要个人手帮我记录和实验。”   我点点头,根据他的指示开始熟悉记录仪器。“威尔帝先生不是在意大利吗?要说起来,那边的资源应该更丰富吧。”   威尔帝突然“嘁”了一声:“遇到了点麻烦。”   莫非是被人盯上了?   考虑到他呆在这么隐蔽的地方,还将实验室入口也设置得这么奇怪,我基本可以肯定就是这个原因了。   那我岂不是也很危险吗?!   “暂时不需要你担心安全问题,至少短期内这里还不会被找到。”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威尔帝突然开口。我只好尴尬地笑了两下,闭嘴专注于记录仪上。   川平大叔和情报屋都说得没错,这个人果然是匣武器的开发者之一。虽然只是个小婴儿,但光从旁边看着这些数据,就知道他能做出多么强大的武器了。   火焰的最大容纳量、强度、输出,每一项数据都惊人的庞大。   那么,到底该如何抑制这些武器,抑制作为它们源头的火焰呢?   在跟着威尔帝工作了几天后,我揣摩着时机应该也差不多了,终于大着胆子问出了这个一直以来最关心的问题。   “抑制?”   听我说完,绿色头发的小婴儿难得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若有所思地看向我。我正在给他配制新的培养液,被他这样一盯,差点把滴管戳进试管里去。   威尔帝摸了摸下巴,嘴角竟勾起一丝笑意:“有点意思,你很在意吗?”   “当然了,我可是普通人啊,要是碰上黑手党间用匣兵器啊火焰啊什么的战斗岂不是很危险?”   我理直气壮地点头,他难得赞同我一次:“你说得对。”顿了一下,“但我不知道。”   “喂!!!”   威尔帝耸耸肩膀,眼镜背后藏着看好戏的笑意:“我只是科学家,因为对这种新武器感兴趣才和肯尼希、伊诺千提一起研究开发了它。”   我扁扁嘴,往试管中滴下最后一滴试剂:“连条后路都不给自己留吗?”   “我可不怕这种东西,要说火焰的话,我也是有的啊。”   “考虑一下普通人啊!”   威尔帝又回头去工作了,声音漫不经心的,却陡然透出一股寒意:“比起匣兵器,我更想知道怎么对付非7的3次方射线。”   又是一个新名词?   “那是什么射线?从来没听人说起过诶。”   我将刚配制完的培养液倒进指定容器中,等着他给新匣子送火焰。威尔帝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等得无聊,又拿出一个试管,把刚才用过的试剂按照不同比例新制了一管。   溶液的颜色发生了改变,原本的粉色变为黄色,又渐渐转为碧绿。我等到它好不容易稳定,倒进一旁的另一容器里。威尔帝这才从椅子上起身:“来试试新匣子吧,这次是雷属性吗……正好。”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指环——对比他的身体,这枚指环太大了,他直接用手握住,紧接着,绿色的宝石上就发出了电光一般的绿色火焰。   我站到一边,惊讶道:“原来威尔帝先生是雷属性啊……等下!不是那个培养皿——”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威尔帝手中的匣子砰地打开,沾着火焰的电鳗刺溜钻进碧绿的溶液中,就在这一瞬间,火光突然变大,威尔帝吃惊地“咦”了一声,下一秒,绿光陡然熄灭。   ……   ……   失去了火焰的匣兵器安安静静地躺在培养皿底部,好像一条普通的电鳗。我不自觉咽了口口水,向着墙角往后退。   威尔帝小小的身子在培养皿前站了好一会儿,突然抬头望向我,眼中的精光和嘴角的笑容吓得我浑身一个哆嗦:“那个……我也没想到……”   “不错啊。”威尔帝打断我,干脆扔掉戒指,飞快地说道,“把比例记录下来我现在就要。”   “咦咦咦——”   他坐在显示屏前,屏幕的荧光将他整个人都映成了幽幽的蓝色:“这就是你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   我刚才问的是……怎么样才能熄灭火焰?   ……是说我误打误撞竟然成功了吗?!   疯狂科学家威尔帝这个名号真不是盖的。   他醉心于研究匣兵器,在发现火焰还是会被外力抑制这一缺点后,为了改进便天天鞭策着我出实验结果,还说:“这不是你擅长的领域吗,提高效率!”   我的专业是生物制药不是生物兵器啊!   不过他有一点说得没错,单一的样本也许只是巧合,所以之后我尝试了多种配比,得出了一个抑制度最高的方案。   将制作培养液的试剂用逆序的一定比例融合后,可以制作出抑制火焰的制剂。当然对不同属性的火焰,制作时的试剂比例会有不同,效果也有所区别,但总体来说,这东西很明显具有普适性。   这份突如其来的喜悦让我得到前所未有的成就感,我很想和谁分享这份感情,但细细一想,除了威尔帝,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让我倾诉。   假期结束的时候,我带着配方和在威尔帝那里制作成功的一大罐溶液回到京都。   在沢田纲吉离开后的第八个月,我终于找到了一把钥匙,眼前紧闭许久的大门好像也轻轻敞开了一条缝。   推开之后,也许我就能看到站在另一边的他了吧。   目标七十二 重逢之日   返回京都之后,我先给川平大叔打了个电话汇报此次行程的情况。   “……这段时间并没有任何人来过,连按错门铃的都没见过。威尔帝似乎是因为惧怕着什么才离开意大利到了日本的,不过他只提过一次,好像是什么……非7的3次方射线?”   一直没有发表过意见的川平大叔在听到这里时突然出声:“非、7的3次方吗?”   “是射线,至于他为什么要躲开就没听说了,我也是推测的,估计和他的研究有关系。”   没想到川平大叔竟然笑了笑,意味深长道:“倒也不一定。不过情况我清楚了,这次辛苦了。”   这大叔还真是让人从来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但和我也没关系就是了。   新学期又开始了,为了更细致地研究抑制火焰的试剂,在课程和打工之余我常常泡在实验室里,并且尝试了汽化、固化、粉末化各种形式,然而不知为何就是没办法想到一个方便携带和操作的方法。   结果因为在这方面花费了太多时间,以致空手道的练习日渐减少,今天去武馆时不幸被教练逮住,被狠狠教训了一顿。   没想到练了这么久的空手道,又回到了单方面被殴的日子……真是太惨了。   我欲哭无泪地继续去餐厅兼职,正在更衣室换衣服,领班田中小姐从外面进来,一看到我顿时惊道:“你这是怎么了——身上这么多淤青?”   “啊那个……”我哭丧着脸解释,“最近在练空手道,总是被打得很惨呢。”   闻言,田中小姐松了口气,却露出一副埋怨的表情:“真是没见过比你更不爱惜自己的女生了。”   “别这么说嘛,我明明对自己很好的!”   “是是,赶紧去工作吧,又要忙起来了。”   我朗声应着,一边绑围裙一边往外赶。店长正站在厨房的送餐口,看到我立马急吼吼地将装满了食物的餐盘往我面前推:“啊啊啊忙死了,这是3号桌的拜托了!”   “是!我知道了!”   又是一天中最忙碌的晚餐时间,餐厅里几乎座无虚席,我端着餐盘不停穿梭于厨房和大厅之间,刚刚被教练揍过的地方又酸又疼。   入口处又传来开门的铃铛声,正好我离得最近,我急忙转身去迎接:“欢迎光临,请问几位?”   “一位。”   我的心脏像是突然滞了一下,那一瞬间泛起一丝微弱的疼痛和酸涩。我缓缓抬起头,看到棕发的青年正站在我面前,脸上带着我熟悉的温柔笑容。   “好久不见,我回来了,津名ちゃん。”   磅礴的感情一下子朝我涌来,我分不清楚里面究竟有些什么,只觉得无法忍耐,连身体都忍不住颤抖起来。我紧紧握住自己的裙摆,才终于没有在大庭广众下做出丢脸的事来。   现在,应该微笑才对啊。   我深吸了口气,朝眼前的人露出一个笑容:“好久不见,我带你去座位,这边请。”   沢田纲吉点点头,沉默地跟在我身后没再说什么。直到坐下,他才又道:“我等你下班,之后一起回去吧。”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样可是会妨碍营业的哦。”   “那就拜托不要把我赶出去了。”纲吉也跟着笑起来,看到他这样的笑容,好像有什么紧绷的东西渐渐松弛下来,我叹了口气,问他:“还是点原来那个套餐吗?不过菜单有些变化,要不要先看看?”   他摇摇头,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没关系,以前常点的那个就行。”   “好,我知道了。”   我将单子送到厨房,之后又开始忙于为其他客人送餐点单,除了给纲吉送餐之外也没有时间去和他说话。   他就一个人坐在那里,偶尔托着脑袋打量窗外,表情有些懒散,有时候又低头看着手机,或皱眉或无奈,也不知道是在为什么发愁。   九个月过去了,他的身上似乎有什么变化,但又说不上来究竟在哪里——是微笑时的唇角弧度吗?还是发呆时的茫然表情?   他在现在回到这里,简直就像不真实的一样。   好不容易到了下班时间,我跟纲吉打过招呼便先去换衣服。   虽说是二月底,可京都的夜晚依旧寒冷,我急忙收拾好东西,一边围围巾一边推开后门。满月的光芒撒了一地,一道人影站在晴朗的夜空下,仿佛也镀上了银光一般微微发亮。   我还没来得及叫他,纲吉已转过身来。“已经好了吗?”他快走几步迎上我,说话间白气从他嘴里冒出来,也被月光照得亮晶晶的。   刚才在餐厅里倒不觉得,现在看他只穿着长外套连围巾也没戴,总觉得很冷的样子。我解下自己的围巾,踮起脚给他递过去:“你穿得这么少真的没问题吗?”   纲吉愣了愣,突然笑出声来:“我没关系啦,哪有把女朋友的围巾抢走这种道理啊。”   他接过围巾又围到我脖子上,俯身的时候,似曾相识的气味也跟着涌过来,我不由深吸了口气。就在这时,纲吉动作一顿,冷不防将我抱进了怀中。   我愣了一下,竟像两人刚刚在一起时那样,一下子僵住了。嘴巴动了动,也说不出话来。   纲吉的怀抱一点点收紧,几乎让我喘不过气。他的脸颊埋在我的头发里,我仰头能看见明亮的星空,身体上接受到来自对方的微弱颤抖。   “太好了。”他长长吐出口气,声音也和他的身体一样轻轻抖动着,“其实我在这之前一直有些害怕,真怕你现在在我面前这件事不是真的。但是太好了,是津名ちゃん呢。”   我眼眶一热,眼泪竟一下子涌了出来:“你在煽什么情啊,真是太讨厌了。”   纲吉立马松开了手,紧张地盯着我的脸,很有些不知所措:“哇——抱歉!为什么把你弄哭了啊,明明不是这样打算的!”   他手忙脚乱地为我拭去泪水,微凉的指尖碰到脸上痒嗖嗖的,我实在绷不住,干脆一头埋进他怀里,闷闷地笑起来:“没听说过喜极而泣吗!这么丢脸的事情不要让我自己说出来啊!”   “噗,哈哈!”头顶上传来开怀的笑声,使得他的胸腔也跟着一下一下震动。纲吉又一次将我搂紧,温柔抚摸着我的头发,“分开了这么久真的很抱歉,津名ちゃん没有做什么勉强自己的事吧?”   呃……“没有……吧。”我生怕他继续问下去,急忙转移话题,“说起来,你是什么时候到京都的?”   “嗯……下午到的,觉得你晚上应该在打工就直接过来了。”   “哦。”我点点头,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又抬头问他,“就你一个人?狱寺前辈和山本前辈没有一起来吗?”   没想到纲吉干笑了一声,下意识别开视线,挠着脸颊笑道:“这个……因为想早点回来,所以我其实比计划提前了三天,他们到时候会和其他人一起回日本。”   “啊,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才不是啦!他们也有其他事情想要去做啊!”纲吉被我说得脸都红了,苦恼地狠抓了一把头发,“比起这个,去哪里坐一会儿吧,毕竟这么久没见面了……”   原本是打算在家附近找一家店的,谁知刚出车站,突然就下起雨来。这个季节的雨冷得尖锐,而我们谁都没有带伞,幸好纲吉新租的公寓就在车站旁边,两个人便直接去了那里。   听说他们之前合租的地方在去年离开时就退掉了,所以纲吉这次在回来前又重新租了新的住处,同我和透住的公寓就在同一站。   明明是从车站步行也不过两三分钟的距离,可等我们终于冲进公寓楼底,身上都已经湿透了,头发上正不住往下滴水,实在不能更狼狈。   纲吉领着我进到新公寓里,同样是三居室的房子,面积比以前那套似乎小了一些,厨房和餐厅、客厅连做一体,三间卧室分别在通往公共空间的走廊两侧。   因为他也才回到京都,都没来得及先整理,房间里甚至还有股干燥的灰尘味道。   “津名ちゃん先去洗澡吧,我帮你把衣服烘干。”纲吉开灯开电视,催促着把我赶去浴室,让我连句拒绝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完。   “等等!”我趁着最后的机会扶住门框,“没有换洗衣服啊,用毛巾擦一擦算了吧。”   “不可以,这种季节万一感冒了怎么办?”纲吉回答得斩钉截铁,不由分说就把我往脱衣所一推,关上了门。他的影子映在玻璃门上,声音也变得有些模糊,“我去帮你找一下暂时可以替换的衣服。”   他的脚步声很快离开,外面只剩下电视节目中传来的笑声。我叹了口气,只好认命地把湿衣服扔进脏衣篓中。   不过被热水一冲,浑身的冷气一下子就褪去了,身上确实舒服不少。因为实在太暖和,我几乎都要在浴缸里睡着了,但一想到纲吉还一身湿漉漉的,急忙加快速度洗完出来。   说起来,外面烘干机的声音一直在响,也不知道衣服干了没有?   我一边想着,一边拉开移门,然而还不等我迈出第一步,就对上了烘干机前那个人的视线——“咦?”   “哇——”纲吉浑身一僵,突然满脸通红,紧接着猛一转身,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已、已经洗完了吗?因、因为刚才在外面没有得到回应,就擅自、擅自进来了,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把衣服拿给你!”   即使背对着我,都能看到他那通红的耳朵,我原本还有点慌乱的心情反倒立刻冷静下来,甚至被他逗笑了:“你的反应也太夸张了吧,衣服呢?”   “诶?在这里……”他迟疑着半转过身,手上拿着一件白衬衫和一条长裤,“抱歉只有我的,可能会有点大,在衣服烘干前只好麻烦你忍耐一下了。”   “多谢啦,那我就先换上了。”   我上前接过纲吉手里的衣裤,他抬着手臂挡在脸前,飞快地看了我一眼:“我也出去……”话没说完,他的目光落在我的手臂上,陡然转为震惊,“那个伤是怎么回事?!”   我跟着他看过去,在光|裸的手臂上看到几处淤青,有些是今天刚留下的,有些大概是之前没来得及褪去的,乍看上去确实有几分可怕。   “这个啊,”我耸耸肩,如实解释道,“去年开始学了空手道,不过毕竟连一年都没到所以经常被教练教训得很惨啦哈哈!”   纲吉皱了皱眉,下意识朝我伸出一只手。可伸到一半他又突然一顿,像是在犹豫,最后还是迟疑着将手指落在了我手臂的某处淤青上:“为什么要去学那个……”   他的指尖比我皮肤的温度要低,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弯着眼角笑起来:“你也知道的,我从以前开始就总是容易吸引不良嘛,想了想还是应该学点防身的技术才行。”   “那是……”   那是骗人的。   我生怕纲吉这样说,可他却没有说下去,而是顺势摸了摸我的脑袋,转身走出了脱衣所。   目标七十三 黑潮的夜晚   衣服彻底烘干还需要点时间,我只好暂时呆在纲吉家里。   身上他的衬衫实在太大,松松垮垮的像是随时会掉下来,长裤也是,就算把裤腿卷起来也因为太宽而有些碍事。   纲吉去洗澡了,我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室内温暖的空气使得困意不住涌上来,我干脆侧身躺下,迷迷糊糊地听着电视里的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浴室的方向传来开门声。我没力气睁眼,只听得那道脚步声渐渐靠近,最后在沙发边停下。   浅灰色的影子覆下来,青年的手指从我发间穿过,像一阵轻柔的风,带来一丝丝战栗。他的指尖就那样顺着脸颊下移,谨慎地,缓慢地,最后落在我的嘴唇上,小心摩挲。   “津名ちゃん……”   跟着这叹息一般的轻唤,他的影子逐渐靠近,嘴唇相触的瞬间,我下意识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只是轻触的、试探似的吻立即被加深,他的舌头长驱直入,像是迫不及待,想要将深藏在心底的情感统统传达给我。   隐没在这副瘦削单薄的身体里的,原来是那样激烈又磅礴的心情。   我这样想着,被迫仰起头,好不容易得到空闲睁开眼,正对上一张满是绯红的脸。望着我的那双棕眸渐渐深邃,却格外明亮,如同海面上燃烧着炙热的火光。   我心头一跳,几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要做吗?”   纲吉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不知该说是苦恼还是挣扎:“现在……不行。”   “我就这么没有魅力嘛……”我迷迷糊糊地直起身,被他顺势抱进怀里。   “不是那样啦。”他的声音有些闷闷的,难得带了丝沙哑,“……我也在忍耐啊……”   “奇怪的人。”   我转过身,一眨不眨盯着那双眼睛,半晌,终于鼓起勇气吻了上去。   先是细长的眉骨,它们皱起的时候总让人忍不住心疼;   再是颤抖的眼睑,被后面那双眼睛注视时总让人感觉安心;   接着是圆润的嘴唇,它弯起的时候总让人也想跟着微笑;   然后是下巴,脖颈,锁骨……   这是我喜欢的男生,我想把所有的美好统统献给他,我想把他占为己有。   “津名ちゃん,等下……”   纲吉握住我的肩膀,还想试图阻止,我已经动手解开了他的衬衫纽扣。从外面完全看不出来的精壮身躯第一次出现在眼前,我忍不住红了脸,轻声嘟囔:“呃……原来也有腹肌诶……”   “噗。”纲吉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紧接着揽过我的腰,一下子将我打横抱起,“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可不管了哦。”   他站起身,快步走向卧室,顺手按掉了客厅的日光灯。   啪。   周围陷入全然的漆黑,在这片潮水一般的黑暗中,唯有他的双眼闪闪发光。   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一切的感觉都好像被放大了。   无论是急促的呼吸声,皮肤上灼热的触感,还是第一次的疼痛,甚至连汗珠自额角滚落的粘腻都变得清晰。   我想要记住他此刻的表情,他叫我名字时的语气,还有他手指上的温度。   我要将这个夜晚的所有细节都牢牢刻进心里。   ###   睡醒的时候,脑袋还是晕的,身体更是一动都不想动。我很努力才把眼缝撑开一点点,然而在看到眼前完全陌生的摆设时一下子就清醒了。   房间的窗帘还拉着,但日光已浸透了不算薄的布料,昨晚应该是随意扔在地上的衬衫长裤都已经被收起挂在了床边的椅背上。   我长长吸了口气,有点不可思议,急忙将脸又埋回被窝里,没有自己的气味的崭新棉被同样带着不可思议的味道。   双人床的另一边已经空了,但枕头上微凹的地方遗落了几缕棕发。   ……真是的,沢田纲吉那家伙去哪里了啊?   明知道现在应该先起床洗澡换衣服,但身体还是在罢工。一闭上眼,脑海里又出现昨晚的画面,那双深邃又明亮的眼睛始终在眼前挥之不去。   说起来,我一晚上都没回去,好像还没有跟透说过?   一想到这个,我一个激灵跳坐起来——口胡动作太大了腰好酸!然而我正打算下床去找手机,却发现它已经被摆在了床头柜上。   手机没有关机,一打开就看到了好几个未接来电,不出所料都是透的。   完蛋了又要被骂了……我哭丧着脸回拨过去,几秒之后,那边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我想你需要解释一下彻夜未归的理由。”   “哈哈……啊哈哈……”我抓抓头发,尽可能用可怜的语气解释道,“昨晚不是下大雨了吗……我就在纲吉君这里避雨,但是一不小心就睡着了……最近又是空手道又是兼职的可能真的累了吧。”   里面一大半都是真话啊,这不算撒谎吧?   我惴惴地等着真柴透接话,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像是挫败:“我知道了,你下午有课别忘记了。还有,下次不回来记得提前打招呼。”   应该没有下次了吧……   我想了想,没有接这句,乖乖应了声“是”。   也是,还有下午的课呢,总之先起来吧。   我掀开被子去拿挂在椅背上的衬衫,房门却在这时冷不防被打开。我还保持着伸手的姿势,看着沢田纲吉往里走了一步,对着我先是一愣:“诶?已经醒了吗,津名ちゃん?”   我一想到身上还什么都没穿,急忙扯过衬衫往身上一裹,随手扣上两颗纽扣:“啊……嗯。”   “抱歉,本来想赶在你醒之前回来的。”纲吉合上房门,笑着走过来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吻,“早安。”   他的声音又轻又柔,像羽毛拂过心尖,我的心脏一下子狂跳起来,连呼吸都变得不自然。   大概是见我没反应,纲吉离开一点,有些担忧地看着我问道:“是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再多睡一会儿?”   我连忙摇头,说着抓了抓脸颊:“不是啦,只是觉得有点……害羞。”   纲吉闻言眨眨眼,一抬手将我拉进了他怀里:“这样啊。”他的呼吸擦着我的耳廓,满足的语气中像是夹杂着几分叹息,“我却很高兴呢,醒来的第一眼看到津名ちゃん就在身边,真的高兴得不得了。”   说着这话时,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喜悦几乎要将我淹没,我下意识抓住他胸口的衣服,紧紧闭上了眼:“说什么傻话呢。”   笑声从他胸口闷闷地传过来:“我买了早饭,洗完澡后一起吃吧。”   说是早饭,其实都是午饭的点了。   吃完后我还要先回家一趟拿教材和笔记本,纲吉跟着我一起出门,一直将我送到上课的教室门口。   因为是专业课,在教室里进进出出的都是系里的同学,有相熟的人看到纲吉,打趣道:“啊啦前辈是实习回来了吗?真好啊芥川さん~”   纲吉也笑着点点头,感慨道:“好久没回学校了,感觉好怀念啊。”说完又道,“我先去系里交个表格,结束后就过来找你。”   我应了一声,目送他下楼才走进教室。   今天的课有两个小时,按照以往,我会在课后去实验室继续进行新试剂的研究,接着再去兼职,不过既然纲吉回来了,研究的事情得先暂停一段时间了。   我在笔记本上涂涂改改,整理着最近需要做的事。忽然手机震动了一下,打开一看是明里的短信。   「From明里:我刚才在学校门口看到你和沢田纲吉一起来的。听说你昨晚没回家?」   ……看样子昨晚透也向她问过我的行踪了……   我迟疑着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半天打出个“嗯”,发了过去。   明里迅速回过来:“那他是不走了吗?”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如实道:“他只是回来拿毕业证书的而已,之后当然还要再过去。”   “那你还……!!!”   未完的句子后面接了三个感叹号,即使没有面对面,我都已经想象到藤原明里暴跳的样子了。紧接着,手机又是一震。   「From明里:果然还是不能比的啊……只能祝你幸福了。」   「To明里:你在说什么呢,好像已经把我嫁出去了一样23333」   但看到她这一句,我也着实松了口气。我知道明里一直都对纲吉心存芥蒂,只因为他是我的选择才什么都没说而已。   如今能得到她说出口的这句祝福,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手机重新安静下来,我也继续听课。教授的声音在投影仪的工作声中传来,有那么一瞬间,过去的平静仿佛又重新回到了眼前。   ——没有分别,也没有挣扎,那最平常不过的大学生活。   然而手机屏幕又一次亮起,这一次上面显示着的却不是明里的名字,而是一个未知号码。   「我是阿玛雅·方塔纳,这样冒昧地联系你真是抱歉,不过津名小姐今天有空吗?有件事必须和你当面谈谈。」   脑子里嗡的一声,我的第一反应竟是——   果然来了。   目标七十四 该来的总会来   虽说之前多少料到了会有这么一件事等着我,不过我也没想到这个阿玛雅行动会这么迅速。   纲吉前一天刚到京都,她今天就将我约了出去,到底是想说什么呢?   下课前我给纲吉发了短信说临时被朋友约了去图书馆自习,之后会直接去兼职,可以的话希望等打工结束之后再见面。   等到课程一结束,我就收拾好东西赶去了和阿玛雅约好的地方,在百万遍大街上的一家咖啡厅里。   我到的时候阿玛雅已经在了,正坐在靠墙那侧的座位上冲我挥手。我看了眼窗边空着的位置,还是朝她走过去:“抱歉,久等了。”   “没关系,毕竟你还要上课,而我是个大闲人嘛。”阿玛雅友好地笑着,搭配那张西方人的深邃面孔,让人觉得极为直爽。   我在她对面坐下,也跟着笑道:“听说阿玛雅小姐暑假回意大利之后就一直在那边,什么时候回来的?”   “哎呀原来你知道啊。”阿玛雅眨眨眼,似乎有些惊讶,“其实我也是刚回来的,昨天和纲吉君一起。”   握着菜单的手顿了一下,我吃惊地抬头看她,忍不住睁大了眼:“诶?和纲吉君……一起?”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特意想强调这一点,但她的表情看起来很平常,一点也没有觉得我为什么要为此惊讶:“纲吉君没有提过吗?他回京都之后就先去找你了,他真的很关心津名小姐呢~”   “嗯,昨天确实见到他了。”我弯着眼角笑笑,“说起来,阿玛雅小姐在短信中说的要事是指?”   闻言,眼前的白人女生终于露出略显苦恼的表情。她皱了皱眉,十分抱歉地垂下眼睑,盯住了手中的咖啡杯:“那个啊,稍微有些难以说出口……不过津名小姐以前应该也听说过吧,方塔纳家族和彭格列家族联姻的打算。”   我没有接话,只是一眨不眨注视着她的脸。   阿玛雅叹了口气,重新看住我的眼睛:“本来我们都觉得只是两边的家长随便说说而已,毕竟那时候我和纲吉君都是单身,所以也没有人在意。但是这一次我们回去之后,干部们又重新提起了这事,而且意外地态度比先前坚定很多,根本没有给我们这些当事人拒绝的机会。”说到这里,她突然一顿,问道,“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摇摇头,阿玛雅只好继续道:“是因为彭格列。虽说方塔纳家族若是能以此得到彭格列的支持也是件好事,但我们这么久以来还是有实力的,并不是非彭格列不可。事实上是彭格列想要方塔纳家族的科研力量——这样说可能有些自吹自擂,不过我们家族的科研人员在黑手党各家族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彭格列为什么这么想要增强力量的原因我不方便告诉你,但他们确实是这么打算的,想要通过联姻得到方塔纳家族的科研力量。”   刚点的拿铁被端了上来,我拿起勺子慢慢搅拌其中的褐色液体,试图将她提供的信息整理出头绪:“你说的我了解了……不过为什么要告诉我?纲吉君会做出决定的吧。”   “所以我才说纲吉君和津名小姐的感情真的很好,你如此信任他,而他也为了你一直在努力反抗那些老家伙们的决定。”阿玛雅笑了笑,语气却还是变得沉重起来,“正因如此,我才来找你,希望津名小姐可以放开纲吉君,让他接受联姻。”   我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重新看向她。   阿玛雅注视着我,连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虽然很无情,但我是出于两方的利益考虑的。你应该不知道,黑手党间的斗争因为某个原因正变得日渐尖锐,即使是彭格列这样古老的家族也不再拥有优势,所以他们即使逼着纲吉君接受,也希望得到现在同盟家族中科研力量最高的方塔纳的帮助——为了研制新的武器,这也足以看出现在的情况有多危急了吧?   “我并不是想要破坏你们之间的感情,但是……之后的形势也许会变得非常严峻,如果不能前进的话,不止是纲吉君,他的同伴们,甚至是你和我,可能都会遇上被威胁到生命的事情。”   阿玛雅伸手覆住我的手背,用十分抱歉的语气,一字一句道,“为了两个家族的未来,也为了纲吉君,我希望津名小姐可以好好考虑我的提议。”   突如其来的凉意使得我浑身颤了颤,我盯着她的手,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有什么模模糊糊的线索在脑海中连接起来,先前关于指环的情报也好,关于匣子的情报也好,甚至是威尔帝离开意大利的事情也好,都在同时指向某个源头。   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纲吉是为了防止那件事之后会造成的伤害才这么着急赶回意大利的。   不仅仅是为了保护我,更是为了他的亲人、同伴,还有他们重要的人。   我闭上眼,半晌,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给我点时间。”   没想到这种只会在少女漫画和言情小说中出现的桥段竟然真的发生在我身上了。   看着别人只觉得可笑的事情,一旦亲身体会,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出能让所有人都满意的决定。   什么才是正确的,什么才是应该坚持的,答案在飘忽中变得暧昧不明。   我从咖啡店离开后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闲逛,距离兼职的时间还早,也不知道去哪里,回过神来时竟已站在了道场门口。   今天明明不是上课的日子……   然而我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教练竟然也在,只不过是在接待大厅里和前台小姐聊天说笑。看到我来,他还惊讶了一番,去看墙上的日历:“啊咧?今天不是上课的日子吧?”   “因为突然间找不到事做,不知不觉就到这里了。”我摸摸脑袋,问道,“教练,可以加课吗?”   “我倒是没什么关系啦……”   这次我主动提出了实战演练,一轮跟着一轮地来,身体里的力量好像突然之间变得无穷无尽,不管打上多久都不想要休息。   最先喊停的反而是教练,他受不了地冲我摆手,盯着我的目光满是打量:“你今天怎么回事?再这么没完没了地打下去就要脱水了。”   如果那样的话,就一定不会哭出来了吧。   我没有答话,直接坐倒在地,将头枕在双臂上不停喘气。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别忘了还有兼职。”   教练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训练室,而我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下又一下地深呼吸。   阿玛雅的话始终在耳畔回响,令我的大脑根本无法冷静。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只是为了家族着想,但她说的没错,只要我离开纲吉,他作为彭格列的首领就能得到一条更便捷的路去保护与他并肩作战的同伴们。   但是我呢?我该怎么办?   身体慢慢地冷却下来,只剩下眼眶依旧发烫。但这一次,我没有再哭。   我已经做过那么多准备了不是吗?事到如今,只是最开始考虑过的事变成了不得不去面对的现实罢了,一定,没有关系的。   然而出于私心,我并不想这么快就跟纲吉说这件事。   我只能用比以前更多的时间和他呆在一起,至少希望在这段时间里,每一天每一天,都可以看到他的笑容。这样的话,即使以后不在一起也一定不会寂寞的吧。   冬天的寒冷在京都渐渐退去,气温开始回升,校园里的樱花树上终于冒出隐约的花骨朵,一年一度的毕业季就这么到了。   阿玛雅倒是没有再来问我做出了什么决定,在纲吉他们面前时,也表现得跟什么都没说过一样,几乎让我误以为那场谈话只是一个梦境。   毕业典礼那天,大四的前辈们都聚集在大礼堂里。我在外面等着,看到周围的樱花树在悄无声息中已绽开不少花苞。虽然还没到最好的花期,但粉色的云霞已经渐露端倪,花瓣在微风中洋洋洒洒,想必今年也会开得很好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纲吉他们从大礼堂里出来。满目都是拿着毕业证的前辈们,他们也一样在人群中说说笑笑,脸上的光芒映照着飞舞的樱花,根本让人想象不到他们今后即将面对怎样的世界。   我一直看着他们走近,还没开口,纲吉便挥着手冲我笑:“抱歉,等很久了吧。”   我摇摇头,装作不经意地看了眼跟在山本和狱寺后面的阿玛雅,又将视线重新移到纲吉身上:“有些话想跟你说,现在有时间吗?”   “诶?啊……”纲吉疑惑地点点头,跟另外三人打过招呼后便领着我走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   我一边整理着想说的话,一边问道:“你们既然已经毕业了,应该很快就要去意大利了吧?”   纲吉眉头一皱,似乎意识到什么:“津名ちゃん,我……”   “先听我说。”我打断他,一口气接下去,“我不知道你们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联姻的事情我听说了。那是关系着家族命运的事吧,所以即使你接受了我也不会怪你的。”   “津名ちゃん!”青年的声音冷不防拔高,我心里一跳,猛地抬头看他——先前的笑容早已消失无踪,沢田纲吉微眯起眼,脸上带着从未见过的阴云。   他生气了。   “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我咬住嘴唇,没有答话。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良久才吐出,这一次态度稍微缓和了些,但双眉还是紧紧皱着:“津名ちゃん,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联姻那种奇怪的事情怎么想都不可能接受吧。”   “可是!”我忍不住加重了语气,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固执,“这样做的话,后面的事情都会容易很多吧?如果你为了我去反抗一直以来站在你背后的事物,我也不会开心啊!”   看着他的这个瞬间,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些感情一下子全涌了出来。我也委屈,我也难过,但是我能怎么办呢?   这个人不仅仅只属于我啊!   “纲吉君,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他的背后,是自己的牺牲,是伙伴的牺牲,是所有支持着他的人的牺牲。   我怎么抵得过那些在长久岁月里沉淀下来的力量?!   “你应该去做你最重要的事情啊!”   话音未落,却听纲吉突然问道:“津名ちゃん难道就不重要了吗?你为此付出的一切我就可以视而不见了吗?”   我?   我呆呆睁大了眼,脑中被突如其来的空白充斥,早已准备好的话一下子全部消失了。   他的声音并不响,却充满了显而易见的心痛,好像只是听着,自己的心脏也会跟着抽搐起来。   我看了他好一会儿,猛地低下头,握紧了拳头:“我什么的……不用顾虑,我一个人也是没有关系的,失去你的伤痕总有一天会痊愈,但你不同,你是不能失去他们的不是吗?”   这番话结束之后,对面便再也没有传来声音,可我知道纲吉并没有离开。   夹杂着花香的暖风从我们之间掠过,整个世界仿佛突然静止下来,只有时间与风还在流动。   一双手捧住我的脸颊,微微停顿后,带着几分强硬地将它抬起。纲吉的脸出现在眼前。   “但是,没有津名ちゃん的未来我不需要。   “我想要的,是可以保护大家的力量,是可以和同伴一同欢笑的未来。如果那个力量必须通过牺牲谁去换取,那我宁愿不要。”   他微皱着眉,却始终坚定地直视着我的眼睛。在他的注视下,痉挛的十指渐渐松开,我不知道这时候自己究竟该露出怎样的表情,只好苦笑着弯起眼角:“你这个人真是……”   可这就是我认识的沢田纲吉。   也正是这样的沢田纲吉,我才如此的喜欢着他。   目标七十五 伪物   夜幕降下,霓虹自黑暗中升起。春日的暖风即使在晚上也仍带着柔和的气息,与冬日截然不同。   我趴在天台的围栏上,望着脚下这座被灯光点燃的京都城。   上一次来这里是二十岁生日那天纲吉带我来的,今天依旧是他领着,参加他们班的毕业聚会。这个时间本还没到最热闹的时候,但天台上已经聚集了好大一帮人。从室内晕出的橙光交织着小彩灯的光影,将他们的欢笑声也一同带进了夜空。   “津名ちゃん,你还好吗?”   纲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回过头,见他正走到我身边,远处有人在喊:“沢田,好好照顾女朋友哦!”   紧接着是一阵哄笑声。   他无奈地冲他们挥挥手,转身将手背贴到我脸上,呢喃了一句:“好像不烫了。”   “本来也没有喝醉啦。”我摆摆手,笑他小题大做,“不过多喝了几杯脸上有些热而已,过来透透气就好了。”   他笑笑,点头道:“山本他们在玩飞镖,你要去试试吗?”   “诶?”我偷偷看了眼身边的青年,他的脸颊在灯光下也多了几分薄红,“……你不会是输惨了才溜出来的吧?”   “……”纲吉沉默了几秒,“也没有很惨吧……”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笑着笑着突然停下,冒出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其实我刚才在发呆,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   纲吉不由一怔,反问道:“小时候?”   “嗯,可能是上午那件事的影响吧,因为自己说了些自以为是的话。”我把脑袋枕在手臂上,几乎将整个上半身的重量都靠到了栏杆上,“我在反省……说什么是为了你好,其实都是自我满足罢了,跟当初的梶原律子、甚至神崎要,又有什么不同呢?”   纲吉张了张嘴,似是不知道如何反应,只好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   我低下头,继续道:“我啊,在小学之前其实是和母亲一起生活的,但是她的心里从来只有那个和我素未谋面的生父。我一直觉得她很奇怪,周围也经常能听到一些不好的话,后来想想,她应该就是那种拆散别人家庭的女人吧。   “明明是这种人,却说着真爱至上之类的蠢话,最后就那么崩溃了。某一天回家的时候,我看到她躺在被血染红的浴缸里,再也没有醒来。   “那时候我就在想,喜欢到底是什么呢?至少,不是会令谁受到伤害的感情吧。”   说到这里,我停顿了一下,纲吉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臂,我抬头看着他,心里却很平静:“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之后我就被透带回了福利院,得到了大家的很多照顾呢。   “我喜欢着这些一直陪伴我的家人朋友们,只要他们幸福我就满足了,我觉得这样就可以了。但是你说的没错,我对自己的事情并没有好好考虑过,我不知道怎么样在不伤害喜欢的人的同时,也不伤害到自己。   “因为我从出生开始就没能成为某个人的重要之人,所以没有学会在这种时候究竟该如何去做。”   四月的夜风混合着夜樱的气味,与飘荡在夜空下的笑声一同环绕过来。我说完这些,仰起头来笑了笑,纲吉微垂着视线,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   周围明明如此昏暗,我却在那双剔透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微笑的样子。他弯了下眼角,眉头的褶皱渐渐舒展,脸上浮起我最熟悉的温柔笑容:“以前不就说过了吗?你不知道的事情、你想去看的景色,我都会带你去的。不会的东西去学就可以了,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现在的你有自己的亲人、朋友,还有我啊。”   “嗯,我知道。”我仰起头,压在心头的最后一点沉重也渐渐退去,“我只是想把这些事情告诉你,现在回去大家那边吧,我也想去扔飞镖玩。”   纲吉应了声,拉住我的手:“一起过去吧。”   一群人在酒吧一直闹到将近半夜才散去,回去的路上纲吉和我谈了下他们接下来的行程,预定在十天后返回意大利。   “没关系的,新年的时候我可以回日本,暑假你也可以来意大利找我。”   虽然他这样说了,但也不知道为了实现这样的愿望,他究竟要付出多大的努力。   眼看着已经到了我住的公寓楼下,透已经在家了,厨房的窗口正透出灯光。纲吉一直目送着我进入大楼,等我走到家门口再往楼下看时,他已经不在了。   我收回视线,正把手伸进口袋掏钥匙,不料楼梯口冷不防传来一声:“等一下。”   月光顺着走廊缓缓移过,棕发的青年从楼道的阴影中走出来,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严肃,一点也不像刚才分别时的样子。   我疑惑地停下动作,转身面向他:“纲吉君?”他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对方一直沉默着走到我面前,半晌,沉声道:“我刚才在楼下想了想,突然反悔了。”   我没听懂,不由问道:“反悔?你指什么?”   他抬起棕色的眸子,里面倏然闪过一丝冷光:“我觉得,果然还是得接受联姻才行。”   “诶?”心里咯噔一声,我震惊地瞪大了眼,一时竟反应不过来,“之前明明……”   然而他并没有给我说完这句话的机会。纲吉一下子俯身抱住了我,发梢擦过脸颊的时候,他的声音低低地落在耳畔:“为了彭格列的未来,只能让你消失了。”   腹部一凉,一种异样的感觉席卷全身,我拼命挣扎起来,原本放在口袋里的指尖触到什么尖锐的东西,我也顾不得那到底是什么,抓起来就冲着对方的手背狠狠扎下,同时抬起膝盖,用力撞上他的腹部。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棕发青年踉跄着往后退开,手掌上染着一抹醒目的红色,但我知道,那不是我刚刚扎下去的地方。   我低头看着传来痛楚的腹部,一把匕首插在伤口处,刀刃没入一半,被鲜血包裹的银刃在灯光与月光的交织中泛起不祥的色彩。   我紧紧咬住嘴唇,眯起眼与前方之人对视。他也紧盯着我,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   “你……”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清晰的“咔嚓”声闯入耳畔,紧接着,我身边的房门应声而开。   “怎么这么大动静,小津是……”   话音戛然而止,我缓缓地转过头去,看到真柴透身体一僵,随即疯了一样冲过来抱住我。房门在他的大力下“咚”一声撞在墙上又反弹回去,他充满了不敢置信的双眼在我面前闪过,锐利的视线随之划向对面。   沢田纲吉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呆立几秒后猛地冲到走廊边上,一个纵身越过栏板,直接从楼下跳了下去。   “混蛋你竟然——”   透起身要去追,我急忙拉住他,沉声道:“你抓不到的。”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刚才支撑着自己的力气好像一下子用尽,我脚下一软,就从他怀里滑了下去。   抓在手里的东西应声落地,我用余光瞥了一眼,没想到是刚才在酒吧里用过的飞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顺手塞进口袋里了。   “小津!小津!”   透紧紧揽住我的肩膀,跟着坐到地上。他看着我腹部的伤口,琥珀色的眼睛里涌起丝丝红色。   “你等等,我现在就叫救护车!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我痛得实在是出不了声,只能看着他颤抖地从我包里翻出手机,挂断后又迅速冲回房里拿出毛巾为我止血。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大惊失色的样子,那苍白的脸颊,失去血色的嘴唇,甚至比我自己受伤这事还要令我难过。   我使出最后的力气,抓住他的手:“透,冷静点。”   男生的身体陡然一僵,他垂头看着我,像是正在抑制着什么一般咬紧了牙,沙哑的声音从他的齿缝间漏出:“……怎么可能冷静得了……”   我的记忆一直保持到被送进急救室之前,再醒来时已经天亮了,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空无一人,鸟鸣声从拉起的窗帘后传来,是个寂静的一天。   我闭上眼,又睁开,下意识将那只没有在输液的手移向腹部的伤口。指尖触到了病号服的衣料,底下厚厚一层,绕过后背缠了一圈,到现在仍传来清晰的痛楚。   我愣愣地看着天花板,脑子里闪过许多念头。   我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的,但没想到真的遇上了还是会不知所措。   在被那个人抱住的时候,心里到底是觉得难过的,那一瞬间的失落让我无法做出适宜的反应。   阿玛雅说她为了两个家族的利益来劝说我,这是温柔的手段。那么,为了两个家族的利益,一定也会有人用强硬的手段来让我妥协的。   一直以来的平静状态,大概是没有办法维持下去了吧。   我看向床头的呼唤铃,抬起手按了下去。   没过一会儿,医生护士便推门而入,在不算短暂的检查过后,我看到医生先一步出去,站在门口和不知什么人说话,护士收拾完器材后才离开。紧接着,一个黑发女生合上房门,走到我床边坐下,长长地吐了口气。   “你到底为什么总遇到这种事情啊……”   奶白色的天光照亮了她的眼睛,墨绿色的眼底透出股说不上来的无力感。她皱着眉,也没有去抚平的意思,就那么一动不动看着我。   我奇怪地眨了眨眼,还以为自己没睡醒:“你怎么来了?透呢?”   “就知道小柴犬。”藤原明里扁扁嘴,脸上还带着未曾退去的疲累,“沢田纲吉知道这事来医院了,小柴犬过去拦他,说是绝对不会让他见到你。这不,到现在还没回来,不会是被干掉了吧。”   “怎么可能嘛!”我哈哈笑起来,一不小心扯到伤口,龇牙咧嘴地倒吸了口气,“疼疼疼……纲吉君现在在楼下?”   “谁知道啊。”明里耸耸肩,声音不自觉沉下来,“小柴犬说凶手就是沢田纲吉,是他亲眼看到的。”   我歪了歪头,看着她问道:“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我又没亲眼看到,但既然他这么说了应该就没错了吧,但我不明白沢田为什么要对你……”明里没有继续说下去,她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探究又带着无措,不知为何让我想到昨晚的真柴透。   “不是的,不是纲吉君。”我闭上眼,复又睁开,平静地看着自己的指尖,“有人可以假装别人的外貌、神态、语气、甚至声音、小动作,但感觉是绝不会出错的。那个人绝对不是沢田纲吉。”   明里没有接话,看了我半晌才叹气道:“你还真是信任他啊……不跟小柴犬说清楚吗?”   “透早就认定了,不可能听得进去的。”   “不如说,他就是这么希望的吧。”   明里的话令我心里一惊,但我却没有反驳她。两个人同时沉默起来,一时间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想了想,许久才转头问道:“明里,你有纸笔吗?”   她皱皱眉,还是翻开书包找了起来:“有倒是有,你要那个干什么?”   我沉吟片刻,缓缓望向窗口。窗帘已经被拉开,白色的日光涌入室内,是个与昨天一样明媚又温暖的一天。   但今天和昨天,终究是不一样了。   “我有话想告诉纲吉君,但我不能再见他了。所以想请你帮我转交,保证没有人知道或者碰过它,亲自交到他的手上。   “我现在只能拜托你了。”   目标七十六 分别的倒数计时   『纲吉君,   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想必你正在苦恼吧,不过不用担心,我没有事,对方并不是真的想要杀死我。至于为什么会发生这事,你应该也心里有数了。   既然对方这么坚定,那么我们何不将计就计呢?   干脆就假装真的是你策划了这事,当然表面上还要坚持不是你所为,让别人以为你是真的为了今后的利益对我下了手却又不承认。   虽然这听起来很残忍,但在我看来,这一方案相当稳妥。不明真相的敌人自然会以为我们分手了,而你对我也不再有任何牵挂,今后就不会直接将目标瞄准我了。而真正知道真相的人,也会因为这样的变故无法分辨真假,更容易露出破绽。   ……   等伤口长好点后,我会寄个包裹给你,里面会有对你有用的东西,你应该可以找到吧?   为了和纲吉君一同欢笑的未来,我也会努力的,每一天都会比前一天的自己更加强大。   在那之前,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   ###   明里搬着一个箱子走进病房,将它重重放在我床边的椅子上:“就是这些吧?真是的,累死我了。”   “抱歉啦,还要麻烦你跑一趟。”我笑嘻嘻地道过谢,在箱子里翻了翻。最显眼的是两只黑白兔子玩偶,其次是两本崭新的笔记本和一些小饰物——都是纲吉送我的东西,剩下的就是我出事那天背过的书包。   我将黑兔子玩偶抱出来放到自己床边,转而把之前就一直装在书包里的棕色小试剂瓶放到白兔子身上。为了避免寄送的过程中破碎,又放了许多旧报纸当填充。   明里在边上看着我最后将箱子关上,终于问道:“这些东西都要送出去?给沢田纲吉?”   “嗯,地址等我写给你。”   我颠了颠,虽然箱子很大但还好不是很重。明里皱着眉,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不解:“不是你自己说的,这事不是他做的吗?为什么突然又要分手了?”顿了顿,她叹着气道,“你不知道那天沢田看到信时候的表情,我都以为他要爆发了。”   “可他什么都没说不是吗?”我拿出封箱胶带,在封口处一圈一圈地缠好,“这样就完成了,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明里看了那箱子一眼,无力地扶住额头:“真的搞不懂你们想要做什么……”   “现在也确实没有什么我可以做的事。”我摸摸脑袋,伸出手在她肩上拍了拍,“你也是,不要想太多,虽然我觉得你应该也知道他们真正的职业是什么了。”   明里身体一僵,随即笑出声来:“是啊,这样就更方便帮你跑腿了对吧。”   嘴上这么说着,下午她还是去帮我寄出了快递。   此时距离我受伤已经过去了三天,距离纲吉他们预定离开的日子还有一周。   ###   在床上又躺了几天,伤口总算是逐渐愈合了。但拆线后仍旧不能乱动,每个动作都要非常小心,以致我就连下床到窗边走走都很困难。   过了医院里的探访时间后,整个三人间的病房就只剩下我一人了。空荡荡的房间里充斥着医院独有的冷意,形成一种意想不到的空旷。   我住的房间正好面向医院对面的公园,虽然现在也没有什么景色可以欣赏了,但我还舍不得关上窗户,依旧站在窗前看着星空。   不知道纲吉现在在做什么呢?他到底是怎么考虑我的计划的呢?   我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随之传来护士的声音:“芥川小姐,到查房的时间了哦。”   我应了一声,护士小姐开门进来,手上拿着记录册说道:“已经到熄灯时间了哦,请芥川小姐早点休息吧……虽然想要这么说。”   最后的声线突然改变,一阵奇怪的雾气自她周身浮起,等到散去时,出现在眼前的护士小姐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那是个长相甜美的女生,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年纪,穿墨绿上衣和白色短裙,紫色的及肩发在黑暗中仍看得出光泽。她的右眼宛如紫宝石般剔透发亮,左眼却被一个画着骷髅的眼罩覆盖。   “BOSS有话让我转达。”   女生的声音清脆柔和,仿佛某种羞怯的小动物,就像她本人留给他人的印象。我将她打量了一番,总觉得有些眼熟:“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对方奇怪地歪了歪头:“我想,应该是没有。”随即她收起懵懂的表情,正色道,“BOSS说,信和东西都已经收到,然后是——   “‘两年,给我两年时间,一定可以再次相见’。”   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就站在我面前的沢田纲吉。他弯着眼角,脸上是一如既往温暖人心的微笑,声音里带着不容怀疑的坚定。   我忽然觉得眼角酸涩,使劲闭了闭眼,才平静道:“两年吗……看来他陷入了相当麻烦的状况呢。”   紫发的女生没有说话,大眼睛静静地注视着我。   我也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点点头:“我知道了。另外也帮我转告一句,关于包裹中的东西,如果不知道是什么的话,用自己的火焰试一下吧,至于具体的使用方式……因为我也还没搞清楚,就不乱说了。”   “火焰?”对方惊异地看了我一眼,那视线好像第一次聚焦在我身上,“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个?”   我忍不住笑了笑:“这一年我也不是什么都没有调查的,不过让他放心就是了。”   女生沉吟了一下,应道:“我知道了,那么……”雾气浮起,护士小姐又出现在眼前,“晚安,芥川小姐。”   走廊的灯光在开合的门扇后转瞬即逝,我再次看向窗外,下意识自言自语道:“我也会以自己的方式前进的,到时可别拦着我啊。”   距离纲吉他们离开的日子还有四天。   ###   真柴透终于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   上一次见他已经是一周前的事了,今天他看起来很累,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在不停打呵欠,像是随时都能睡着。   我正坐在床上啃苹果,含糊不清地问他:“工作结束了?真是的,一周都不来看我,一点诚意也没有。”   透耸耸肩,从我的果篮里抓出一个橘子自顾自剥起来:“我可是为了提前完成工作才连续呆在工作室的。”   我哼了一声:“肯定是在偷偷调查什么吧,不过看你的样子……”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大概没有查到想要的信息。”   透显然没料到我会说这些,愣了一下:“只是摄影的工作而已,你在说什么啊。”   我停下动作,默不作声地看向他。男生琥珀色的眼睛里带着闪烁的光芒,背后的颜色却渐渐变暗:“不管怎么样,以后不要再和沢田纲吉扯上关系了。”   “咔嚓”   我狠狠咬下一口苹果:“都已经分手了你还说这些干嘛。”   可透看起来并不高兴,他动了动嘴唇,刚要开口,房门突然又被打开。明里拎着一个大塑料袋走进来,见我们都在,颇有些吃惊:“小柴犬你竟然也在?真难得啊。”   “有什么稀奇的。”透瞥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手里的东西上,“那是什么?”   “诶?还不是帮人带的。”明里不甘心地把塑料袋往桌子上一甩,一边往外拿一边看向我,“我直接挂墙上?”   “我就知道明里最好啦~”   “你只有在有求于我的时候才会这么说!”   “哈哈哈我才没有。”   “你的干笑已经把你暴露了好吗!……这样行吗?”明里往旁边侧开一步,露出了她身后墙面上的人体穴位图,“你这是要转行学医了吗?”   透看着那张图,又看向桌子上散开的飞镖:“那些又是干嘛用的?”   “锻炼身体和复习用!”我掀开被子下床,从桌上拿起几支飞镖,站到人体穴位图的一定距离外,“毕竟不能剧烈运动,光坐着又很无聊,最近对飞镖感兴趣了,正好一举两得不是吗?”   他们两人都对我一副无语的样子,我也无所谓,眯起眼对准图纸,用力将手中的飞镖扔了出去。   “……技术烂透了……”   “你为什么这么想不开。”   “住口!我可是初学者!”   垂在窗边的帘子被风吹起,清风中夹杂着今年最后的樱花瓣。天空辽阔高远,一条白色的尾云划过云端,恍惚中,我好像听见了飞机引擎的声音。   距离沢田纲吉离开日本,0小时。   我在京都的生活,回归到与他相遇之前,最初、最波澜不惊的模样。   他于这里存在过的痕迹,仿佛突然被抹得一干二净。   目标七十七 时过境迁   大三正式开学后不久,我终于养好伤回到了学校。   接下来的日子越来越忙碌,在课业、空手道和兼职的时间之外,我把人体穴位图贴在了家里房间的墙上,一有空就对着扔飞镖。   对于飞镖的钟爱,还要拜之前遇袭的经历所赐,让我意外发现了它作为防身武器的好用之处——除了方便携带且不容易引人注目之外,还有其他的用途可以发掘。   半年多时间就这样一眨眼过去了,与以前相比简直快得令人不可思议,也平静得令人不可思议。   距离第二学期的结束只剩下最后一个月,除去马上要到来的期末考试之外,最重要的便是明天关于某个交流项目的面试。   这个项目算得上是我们专业含金量最高的对外交流项目,每年都会在春假期间举办一次,地点会因交流学校或组织的不同而改变。今年则是在,瑞士。   我在第一轮的实验操作考核中顺利通过了,现在还剩下最后的面试环节,只要这次也没问题就可以入选参加,并且因为修得的学分可以替换大四第一学期的一门主要专业课,也不会影响毕业。   下课后我背着书包去图书馆打算再准备一下,没想到经过电信学院时正巧遇上同样刚下课的真柴透。   他们专业似乎已经开始准备实习,之前就听透提过想要在新年后开始,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我停下脚步,在路口等他上前。   周围有电信学院的学生来来往往,其中还有不少年轻的面孔,好几个女生都在盯着透过来的方向。   我等到他走近,忍不住调侃道:“果然越来越受欢迎了呢,透前辈。”   “我可不觉得。”透顺手接过我拿在手里的教科书,一边看一边嘀咕,“下午又是实验课?”   身后传来女生们的窃窃私语。   “那真的不是真柴前辈的女朋友吗?”   “他们每天都在一起啊,肯定是啦!”   “但我听说只是青梅竹马啊。”   ……   太阳穴都开始隐隐作痛了,我翻了个白眼,用手肘撞了撞透的胳膊:“喂,被这样说你都不解释吗?我会被你未来的女朋友打的吧!”   透嗤笑一声,居高临下地抬了抬下巴:“现在你还不用担心。”   “我好担心啊,透你不会是喜欢男人的吧?”   “你再乱说试试!”   我耸耸肩,赶紧转移话题:“说起来,你之前说的实习怎么样了?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啊,这事啊。”没想到他竟皱了皱眉,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道,“其实已经决定了……在意大利。”   我怔了一下,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意大利?”   “嗯。”透吐出口气,干脆一口气说了下去,“白兰之前就跟我提过几次,他的公司刚好是电子通信方向的,现在做得也不错,而且在意大利的话还能接触到国外的技术,所以我就答应去他那边了。”   骗人的吧,白兰怎么可能是做电子通信的?   我心中充满了不敢置信,却不知道该如何将它表达出来。   要阻止透吗?还是说他其实知道真相,并且就是奔着这个真相去的?   “透,你是……认真的吗?”   真柴透停下脚步,将目光转向我,我也不自觉跟着停了下来。男生的眼中带着少见的认真,琥珀色渐次沉淀,仿佛包裹着光芒的两方宝石。   他点了点头:“是的,我觉得那里有我想要的东西。”   你想要的?是什么?   我张了张嘴,最后出口的却是:“如果这是你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那我只能祝你顺利了,千万别被白兰那个家伙牵着鼻子走啊。”   透笑了笑,这次回答得很快:“那是当然的。”   不得不承认,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我的预料,我以为透是不会被牵扯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的,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白兰。   虽然他从我们高中时开始就一直在试图用各种方法坑蒙拐骗透,但我没想到透到最后竟然会答应。   也许他在心底还是认可了白兰的吧。   现在我只能期盼他在那边不会参与什么危险的事情,而是单纯地做一名技术人员。   透在年前提交了实习表格,确认从第三学期开始前往意大利实习。对此,白兰表现得特别高兴,甚至拉着入江正一飞到了京都,美其名曰要和大家一起过新年。正好我和透今年也没有其他安排,就一起回了福利院。   平日里只有小家伙们在的福利院一下子热闹起来,再加上昨天夜里刚下过一场大雪,院子里白茫茫一片,午饭后白兰硬是拉着透和大家一起打起了雪仗。   白色的圆球漫天飞舞,溅起的雪水飞上屋檐,笑声震落树梢上的积雪,雪地里印满了大小不一的脚印。   我帮修女妈妈做完家务离开厨房时,正一先生正站在沿廊下,冲着院子里喊:“大家小心点啊!”   “正一先生不加入吗?他们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他“诶”了一声,连连摆手:“我就算了。说起来,津名是不是通过面试决定去瑞士交流了?真厉害呢。”   “啊不……也没那么厉害吧。”   这一次算是时隔五年与正一先生的再次会面。他的模样变化并不很大,还是那头乱糟糟的赭红短发和标志性的古板眼镜,但眉宇间的轮廓展现出与往日不同的成熟模样,言谈举止也变得更加稳重。   我站到他边上,跟着看向院子里。白兰在树下哈哈大笑,一身雪白的他仿佛已经融进雪景中,只剩下笑声肆无忌惮:“你在打哪里呢,小透~”   透原本背对着白兰,闻言突然改变方向,手里的雪球直直砸上树梢,不等白兰行动,上方的积雪簌簌而落,压了他一头一脸。   透像是终于报出一箭之仇般畅快地甩了甩头:“不好意思手滑了。”   白兰这次却难得没有计较,随便扒拉着头发就往我们这边走来。他在廊边的石凳上一坐,吐出一口气:“呀——小透真是过分呢~小正能不能帮我找条毛巾?”   “为什么非要我去找啊!”话是这样说,正一先生还是认命地往客房走去。看着这样子的两人,根本想不到他们也和沢田纲吉一样都是黑手党。   这些人究竟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呢?在平凡生活的背后,就是纷争、权势和利益的沼泽吗?   我脑中一热,不由问道:“白兰,你觉得开心吗?”   “嗯?玩得很开心哦~”白兰侧了侧头,抬脸看我,双眼笑得根本看不见瞳仁的颜色。   我应了一声,看着院子里依旧在打闹不休的孩子们,接道:“我也是,在这里的时候总是开心的。”   白兰哈哈一笑,听不出什么语气:“小津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啊,莫非是因为那个传闻吗?说是纲吉君抛弃了自己的前女友~”   我心里一震,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冷不防传来一声:“白兰先生!”正一先生抱着毛巾急匆匆地冲过来,不满道,“为什么要提起那种事情啊!”   “哎呀,抱歉抱歉。”白兰歪歪头,脸上丝毫看不出任何与歉意有关的表情,“但我很好奇哦~纲吉君之前明明还不肯松口不是吗?他可是很喜欢小津的呢~”   他一眨不眨看着我,紫色的眸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微敛的眼睑背后。被那样的眼神注视,我忍不住皱了下眉,最后勉强勾了勾嘴角:“就算你问我,我也不会知道答案了。”   有一瞬的耳鸣,周围的声音忽然变得极远,像隔了一层纱,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大雪球猛地飞来,白兰“哦呀”一声,身子敏捷地往旁边一侧,堪堪躲开,我的耳鸣也随即消失了。   廊下的山石边,透俯身又抓了把雪,在手心里颠了颠:“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连这种道理都不懂吗白兰?”   “小透怎么可以这样打击你今后的上司~我要扣你工资哦~”白兰似真似假地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棉花糖,抓起一颗塞进嘴里,“小津要不要来也帮我工作呢~?这样就可以和小透在一起了哦~”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家还开制药公司啊?不过不好意思我下学期已经有预定了。”   “那就毕业后来吧~”   “白兰先生!”   “白兰!”   在正一先生和透的异口同声中,我果断地回道:“不,我拒绝。”   白兰嘻嘻哈哈地站起身来:“嘛,以后还是会来的。”说完,伸着懒腰又往院子里走去,“这次来堆雪人吧~”   正一先生极为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好意思地向我道歉:“白兰先生总是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我笑了笑:“正一先生也很辛苦呢。”   “啊哈……”   赭红发的青年抓了抓脸颊,表情相当复杂。我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将视线移开:“虽说以前就听说了,不过白兰和纲吉君的关系好像真的很不妙呢。”   入江正一身体一僵,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收了起来:“怎、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太久没有人跟我提起过沢田纲吉了吧。”   “所以说白兰先生也真是的。”正一先生叹了口气,像是想要安慰我,“这个……大家也是不希望再让你想起难过的事情吧。不过说实话,看到津名已经走出来了,我也松了口气。”   “正一先生是这样认为的啊。”我闭了闭眼,缓缓笑起来,“说起来,都过了这么久了,想必他们应该已经订婚了吧?”   对方明显一愣:“这个……听说还没有……”   “是吗,世事还真是不可捉摸啊。”   “嗯……”   两人一起安静下来。   耳畔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积雪从屋檐上坠落,噗一声砸进雪地里,反倒显得我们所在的地方更加寂静。   隔了好一会儿,正一先生才再次开口:“津名觉得沢田纲吉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没想到他会问我这个,怔了怔,假装不在意地笑道:“如果正一先生是问我那个人的弱点,我可是不会说的哦~”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也笑了笑,“只是有点好奇罢了……白兰先生曾经说过他们很像这种话。”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半晌,垂下头,冲着发冷的手心呵出口气。   “是个温柔的人哦。”   白雾在手心里化开,眼前正一先生的表情滞了一下,“也许是有相似的地方吧,但那个人和白兰还是不一样的,因为他很笨拙嘛。”   如今的他,大概也在那个遥远的国家,笨拙地努力着,考虑着保护同伴的方法吧。   目标七十八 踏上旅途   新年后透就和白兰、正一先生一起去了意大利。白兰先前听说了我三月要去瑞士交流的事情,中途还给我打电话说什么“意大利就在瑞士边上呢,一定要过来玩哦~”   我不耐烦地算是答应了,然而从落地苏黎世国际机场的那天起,接下来的一个半月都在实验室中度过,等到项目结束终于得到自由活动的机会时,已经是五月了。   自四月正式入春开始,欧洲大陆便由南至北变得温暖起来。整个冬季的寒意悄然退去,绿树变得葱翠,阳光也更加明媚,连人的身体都好像更加灵活了。   我离开瑞士之后并没有直接去意大利,但临行前联系了透,表示行程的最后会去西西里找他。而第一站,我选择了西班牙塞维利亚。   塞维利亚虽是西班牙南部的第一大城市,但面积并不大,相比东京、大阪只能算作一个小镇了。   五月正是欧洲旅游最合适的时候,塞尔维亚的主要街道上随处可见成群结队的游客。我穿过主教堂前的广场,走进街边一家咖啡厅,最先给川平大叔发了信息。   他在我们两人的专用联络邮箱里回复道:“武器市场上有匣兵器的传言。”后面附了个地址,想必就是武器市场的方位了。   即使现在已经沦为专业跑腿,但一想到要去那种地方,我还是十分头痛。在那种龙蛇混杂的地方,要怎样伪装才行呢?   棕色的短发、大口罩、可以遮住眼睛的鸭舌帽、长风衣、牛仔裤。入夜后有了凉意,所以即使这样穿也并不怎么引人注目,而石板铺就的小街上本就行人稀少,我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根据川平大叔给的地址一路急行,最后停在了一扇大铁门前。   这看起来像是什么地方的后门,铁栅栏后是笼罩在黑暗中的院子,远一点的地方燃着灯光,另一侧传来弗拉明戈的舞曲声。   充满了热情的曲调在夜空中回荡,时而铿锵,时而跳跃。我确认了一遍地址后面跟着的代号,按下了大门旁的密码锁。   嘀一声,门开了——果然是这里。   我将周围扫视了一圈,在锁定目标后,立刻快步朝唯一一座仓库建筑走去。走得近了才发现,窗口中确实有微弱的灯光透出,大门关着,门口坐了两个昏昏欲睡的守门人。   我目不斜视地往仓库走去,刚到大门口,守门的其中一人便站了起来,用西班牙语不知说了什么,我听不懂,干脆将写了暗号的纸条递到他眼前。   对方看了纸条一眼,又眯起眼将我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又走回了之前坐的地方。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扇发出轻微的声响,隐约的交谈声传入耳畔。映入眼帘的,乍一看就像是哪里的跳蚤市场,空地上依次排列着一个个摊位,而摊位上,有明码标价的各种武器,冷兵器热兵器应有尽有。   仓库中买家不少,每个摊位前几乎都有一定数量的人逗留,但奇怪的是有一个角落始终乏人问津。   我在场中绕了一圈,最后站到了那个摊位前。随意铺在地上的帆布上,排列着一枚枚大小相似的戒指。戒指上装饰着不同颜色的宝石,有的是绿色,有的是黄色,还有紫、红、蓝、青。它们中有的看起来比较粗糙,有的又雕刻有十分精致的花纹。   我蹲下身,随手拈起了一枚指环,被镶嵌在羽毛形状的戒托上的是一块红色宝石。   坐在摊位后面的男人终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我从鸭舌帽的阴影中看到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了句什么。   我刻意压低了声音,用英语问道:“只有这个吗?”   对方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依旧静静地坐在墙边:“配套的东西要等你买下才能给。”   我没有接话,将指环对着灯光转了转,红宝石上倏忽闪过一点白光。沉吟片刻,我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里面是提前准备好的现金:“给我吧。”   那人看上去很高兴,迅速接过钱后,给了我一个新的信封,里面有一张纸条和一把挂着号码牌的钥匙:“明天上午可以取,东西在这里。”   那是一家银行的储物柜。   我真怕自己其实被骗了,但这枚指环和当初在威尔帝实验室中见过的那些很像,宝石给人的感觉也十分相似,所以第二天一早,我还是将信将疑地来到了指定的银行。   这是家小银行,入口也就只有一扇玻璃门,储物柜原本是用于顾客寄存随身物品的,就在入口的门边。   与我手里这把钥匙对应的储物箱此时已经被锁上,我小心翼翼地将钥匙插进锁眼,转动——   咔哒,门应声而开。   心脏一下子狂跳起来,我迫不及待地打开柜门,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盒子朝上一面是个圆洞,其他几面都刻着羽毛形状的花纹,看得出来是和指环一套的。   没想到是真的!   说不清是激动还是害怕,我急忙将它拿出来塞进包里,随即故作镇定地走出了银行大门。   从打开柜门到拿到东西出来,整个过程只花费两分钟,期间谁都没有注意过我。我走在路上四处打量,寂静的小街上连个过路人都没有。   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知是不是当初跟着威尔帝做实验时留下的惯性,我现在好想看看这个匣子里到底是什么。根据指环上宝石的颜色判断,这应该是岚属性的匣子,可我甚至连自己有没有火焰都还不知道,要怎么打开它呢?   这样想着,我干脆掏出指环,将它戴在了自己的右手中指上。   要怎么点燃呢?   我试图回忆当初威尔帝点燃指环的样子,发现他根本没提过任何窍门,只好凭感觉将注意力集中在指环上,想象着血液于身体中流动,最后汇集到指环下。   ……没反应……   这样果然不行啊。   我丧气地抬着手,左看看右看看,然而依旧没有看到一点火焰的痕迹。反倒是宝石上忽然倒映出一片阴影——   我猛地侧身一退,与此同时,一面带着红光的大刀狠砸在我刚刚站立的地方,砸出一个大坑。碎石混合着沙尘四处乱溅,我警惕地盯住了出现在烟尘背后的人影,右手悄悄伸进口袋里。   来人是个长相彪悍的大汉,难怪能拿得住那把看起来就十分沉重的大刀。他低斥了一声,将刀从坑中拔出,突然冲我说了句话:“#¥%&……#@”   完全听不懂!   不过我似乎隐约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他刚刚是不是提到了威尔帝?我吃了一惊,脑中闪过一连串的念头。   首先,这个人既然使用着带火焰的武器,想必正是使用匣兵器的人。所以他的目标是我刚刚拿到的匣子?   而他想要这个匣子,莫非因为这是威尔帝制作的?难道是什么好东西?   我十分想在这里吐槽,但对方已经挥着武器冲过来了。他那把刀这么巨大,被砍一下就没命了吧?!而且看他这挥舞的架势,用空手道近战想来也不可行。   思考片刻后,我一边往街口跑一边掏出了放在口袋里的飞镖。通过这一年的练习,我的准度可是提高了不少。   刀光又一次擦着身侧落下,重重砸在地上。在一片沙尘中,对方果然像之前那样停顿了一下。我没有片刻迟疑,对准他的手腕将飞镖用力掷了出去。   “啊!”   大汉发出一声痛呼,那枚飞镖已经扎在了他的右手外尺沢穴上,而原本附在他大刀上的红色火焰瞬间消失不见。   我急忙抓紧了机会一口气冲出小路,直到周围渐渐又变得热闹起来,才放慢了脚步调整呼吸。   说实话,这还是第一次将飞镖用于实战。虽是普通的飞镖,但我在那上面涂了抑制火焰的试剂,原本考虑的就是若能作用在人体某个穴位的话,搞不好就能从根本上阻断火焰的输出,没想到真的成功了。   不过本身作用于外尺沢就可以令对方的手腕失去行动能力。两者合一,那个大汉一时半会应该是不会追上来了。   高兴之余,我使劲甩了甩头,努力忽略残留在心底的后怕,首先找了个地方撤掉了伪装。混在游客中间穿过广场,我回到旅馆退掉了房间,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塞维利亚。   火车又转飞机,来到巴黎后,我首先在公用电话亭里给川平大叔打了个电话。   他听完我在塞维利亚的经历后应了声:“看样子指环确实在普通的武器交易市场上流通了啊。”   “不过普通人似乎还不知道它们的价值,至少在塞维利亚是这样的。卖给我匣子的武器上又提供了几个地方,之后我会再看看。”答完这句,我想了想,又迟疑着问道,“那个……川平大叔你知道怎么点燃火焰吗?”   他没有回话,我只好继续道,“之后可能也会遇到觊觎指环和匣子的人,光用飞镖肯定是不行的,如果有合适的匣兵器我也想试试。”   话筒那端的男人沉吟了片刻,在望着这片大陆的岛国上,他依旧用懒洋洋的音调回道:“传言点燃指环的是觉悟,简单说就是你为什么使用它的理由吧。”中间传来吸溜着拉面的声音,他停顿了一下,“不过那样做也许就回不到原来的世界了,即使那样也没关系?”   怎么可能会没关系呢?   我是为了曾经珍惜的日常才走上这条路的,如果因此毁掉那份和平,岂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我没有答话,川平大叔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通话的最后,他给了我一个另外的联络地址,让我以后找到新的匣兵器交易场所都可以直接联系那边。   我认得这个记号,与当初我送去并盛神社的那封信上是一样的。   不过我没有问对方是谁,之后每到一个地方都会通过网络将信息传递过去。值得庆幸的是,后面从巴黎到柏林,经华沙,转道维也纳,直到离开布达佩斯,竟都没再遇到危险,而我一路上也收齐了除大空之外的六种属性共七枚A级指环。   终于,在六月的第一周,飞机降落在罗马的洽米皮诺机场。   目标七十九 残影   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我略有些迷茫,心里充斥着好笑的感觉。   我重要的人都在这里,使这个本该陌生的国家也变得亲切起来,异样的激动与不安在胸腔中横冲直撞,久久无法平息。   距离第一次去西西里已经过去三年了,当初一行数人热热闹闹,如今我孤身一人,怀揣着无法与人分享的秘密第一次来到罗马。被围绕在似曾相识的异国语言中时,我忍不住去猜测,沢田纲吉现在是不是也站在与此相似的城市里,看着与此相似的风景呢?   在罗马预计会停留四天,前三天我往返于各大景点之间,去了梵蒂冈,看了台伯河,逛了图拉真集市。六月的阳光充满了整座城市,白鸽从台阶上起飞,街边随意一个广场上都是席地而坐的人群。   第三天晚上,我特意换了身行头,在万神庙附近的一家小饭馆里吃到十点多才慢悠悠晃出来。小街上的行人已经很少了,路灯隔着很长一段距离才有一盏,并不能照亮整条街道。   我凭着印象走到万神庙前,绕了一圈后才终于在后门找到一扇微敞的木门。里面黑乎乎的,看不出灯光的痕迹,要不是白天来确认过,我真的不敢相信这次匣兵器的交易地点竟然就在万神庙地下。   确定周围没人注意后,我小心地推开木门往前走。这里的空间十分狭小,刚好只容一人通过,旁边的石墙上有照明用的壁灯,灯罩上隐约可见细小的水珠。   走了至少有五十米,拐过一个转角,眼前终于出现一道石阶。底下乍一眼看去并不深,十格就是一个平台,然而一路下去走了五六个平台,这才到了尽头。   我站到底下,下意识望了眼来路,阴影顺着台阶的走势转折,很快就吞没了上头的灯光。眼前是一个类似入口的地方,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一扇用天鹅绒装饰过的大门,门前站了两个身穿燕尾服的年轻人,看上去像是侍应生,在他们身边的桌子上有一个大箱子。   我走过去将之前得到的邀请信递给其中一人,那人低头检查过后,从箱子里取出一个装饰着长羽的半脸面具,和邀请信一起递回给我。   ……话说回来,根本没人告诉过我这里的手续这么麻烦啊……   不过再怎么吃惊,我还是乖乖戴上了面具。这时,另一名侍者已推开紧闭的大门,两人微微躬身,做出“请”的手势。   “Prego.”   我一声不响地踏入门内,大门在身后悄然合上,视野忽然间变得明亮宽敞。与上方古老的万神庙,乃至沿路的石墙石阶完全不同,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宛如音乐厅大堂一般辉煌华丽的大厅。   一名戴着最简单的半脸面具的侍者走向我,在又一次检查了我手里的邀请信后,领着我穿过大厅,上了一段足能并行十人的大楼梯,最后停在一扇雕花大门前,为我拉开了门扉。   室内一片漆黑,唯有最前方类似舞台的地方被聚光灯点亮。借着那片光,可以看到宛如大剧场一般一层层朝舞台聚拢的座位。此时里面已经有了不少人,我只好在后排挑了个空位坐下。   座位上已经提前放了本小册子,我随手拿起翻开,一共数页,每一页都印有一项商品。也不知印刷时用了什么样的材料,即使在这种漆黑的环境中,上面的图片和英意两种文字说明依旧清晰可见。   这些都是今天要拍卖的商品,而这个剧场,就是罗马著名的地下武器拍卖场。   想来也真是奇怪,越是不可见人的场所,越是规矩严格,也越能吸引有钱有势的人物。   我瞥了眼坐在右手边不远处的男人,虽然他两只手上都没有任何可以表明身份的物品,但袖口上那枚袖扣可是最近意大利著名奢侈品牌刚出的周年限定限量款,不是什么人都能拥有的。   他正侧头和身边的一人低声说着什么,对方却没有回应,一动不动地抱胸坐在那儿。   男人说完也坐了回来,我急忙将视线投向别处,就在这时,一个主持人模样的男人走上了舞台。   果然是全程意大利语……   我听都懒得听,专心研究手里的小册子,第一项商品是据说当年刺杀了茜茜公主的锉刀,第二项商品是一枚B级的岚系指环。   也不知是不是第一场拍卖竞争过于激烈,这枚指环上来的时候场中静悄悄的,在拍卖师说完开始之后,依旧许久不见有人举牌。   不过想来也是,本来指环就不是大多数人用得上的,而且B级虽比C级D级好用,却也不像A级那样珍贵。   我松了松有些僵硬的肩膀,缓缓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号码牌。   拍卖师的目光立马射向了这边,连旁边的那个袖扣男人都朝我看了一眼。我假装没有注意,继续盯着手里的小册子。   台上,拍卖师激动地喊出三次价格,最终一锤定音。一名工作人员前来为我记录了号码,让我在整场拍卖结束后去交钱取货。   我沉默地完成这些手续,将注意力放在了最后一件拍卖品上——是一枚A级云属性指环和配套的匣兵器。   和之前不同,这一次拍卖师才刚喊出底价,立刻就见叫价牌此起彼伏地立起,价位一升再升。不愧是黑手党故乡的意大利,即使不是专门针对匣兵器的拍卖会,场中依然坐着这么多懂行的人。   也不知价格究竟飙到了什么程度,竞拍的人终于渐渐少起来,最后一人出完价后,静了三秒,拍卖师在台上喊出一个数字,正要喊第二遍时,一个好听的男声自我右手边传来。   这个声音……是不是在哪里听过?   我愣了愣,下意识转头去看。看不清面貌的袖扣男人正举着手中的号码牌,面具下的嘴角勾出一个自信的弧度。   我因为数字太复杂所以没听懂,但场内的气氛一下子凝滞了,连拍卖师都噎了一下,才异常铿锵地往台子上一锤,喊出新的叫价。   没有人再举起牌子,这枚指环和匣兵器被收入了袖扣男的囊中。   整场拍卖顺利结束,因为每项商品的交接手续都是独立进行的,所以我并没有看到袖扣男人和他同伴的身影。等到沿着出口专用的通道出来时,我已经站在了万神庙正前方的广场上,视线所及之处只有一家酒吧亮着朦胧的灯光。   我在角落的阴影里去掉了伪装用的假发,又换了件外套,这才双手插着口袋往大街上走。   可是,刚才那两个男人究竟是谁呢?最后叫价的那个声音以前到底在哪里听过?   我始终是想不起来,出神间,竟然连有人从背后接近都没有发现,直到那两道黑影遮住了头顶的灯光。   我浑身一僵,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左右包围了。   是单纯的抢劫?还是知道我身上带着匣子?   我飞快地观察着这两人的动作,同时打量周围环境。是一条长街,刚刚经过了一个路口,但后路被挡住了,前面最近的一个路口至少有50米,跟两个男人赛跑50米显然不可行。   不过从他们身上没有发现指环,唯独其中一人将手插在口袋里,有什么东西顶着衣袋的布料,露出一个锋利的弧度。   两个人叽里咕噜地压低声音跟我说话,但见我好久都没反应,大概也明白过来我听不懂,干脆直接伸手过来抢我的包。   我顿时急了,死命抱住背包,同时飞起一脚就往那个离我最近的男人踹了过去。他明显措手不及,一下子就被踹翻在地,另一人的表情立马变得狰狞,举起刀子就要朝我冲过来。   就在这时,一道夹杂着紫光的强风呼啸而来,毫无预兆地撞在拿着匕首的男人脸上,将他狠狠掀飞了出去。   而那人好巧不好就撞在刚要爬起的同伴身上,两个人一起砸到地上,砰一声闷响,很快就没有动静了。气流渐渐平息,出现在紫光背后的是一只浮在半空的刺猬。   云属性的匣兵器,难道是刚才被拍卖走的那个?   我条件反射地回头,阴影中站着两个年轻男人。黑发的那个缓缓收回按在匣子口的右手,中指指环上还可见紫色的火光。   “哇哦,还不错。”   另一个一头金发,正保持着跑到一半的奇怪姿势,回头十分无语地抱怨:“恭弥……”   竟然是日语?!   我瞬间睁大了眼,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们……”   我认得他们,虽然其中那个黑发男人只有三年前的一面之缘,但这两人的长相实在无法令人彻底遗忘。   “迪诺先生?”   朝我跑过来的金发男人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这不是芥川吗!”他把我扶起,认认真真地将我打量一番,确认没有受伤后松了口气,爽朗地笑道,“还真是偶遇啊,不过你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   我还没来得及答话,被他叫做“恭弥”的黑发青年已越过我们大步往前走去:“我先回去了。”   “喂恭弥!”迪诺开口叫了一声,然而对方脚步不停,他只好习以为常地叹了口气,又转向我,“走吧,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我跟迪诺说因为结束了在瑞士的交流项目所以目前正在意大利旅游,他也没有多想,两个人都刻意避开了关于刚才那只匣兵器的话题,直到我顺利回到旅馆。   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关于沢田纲吉的问题,但这么久了,终于遇到一个与他有关的人,那些沉寂的思念又一次蠢蠢欲动起来。   他还好吗?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我看着灯光通明的酒店大堂,又回头看了看迪诺。他似乎也在想什么,微皱了下眉,最后郑重地看着我道:“有件事……虽然阿纲让我保密,但既然遇见你了,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一下。”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他:“什么事?”   “关于一年前的凶手……已经找到了。”迪诺沉吟一番,低声道,“是个幻术师,不过既不是方塔纳的人也不是彭格列的人。”   他的背后是谁呢?   看着青年的眼神,我猜他多少知道一些,但并不打算告诉我。   其实刚出院那会儿我也想过要查出真相,可考虑到不能暴露和纲吉的约定,又不知道有谁值得信任,终究不了了之。   我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微弱了,直到现在,能做的也只是在帮川平大叔跑腿的同时打听自己想要的消息,通过的渠道到底不是我自己的。   然而那个人早已在暗中调查清楚了,毕竟他有可以依靠的同伴嘛。   夜风吹来,我冷不防打了个寒颤,嘴角却不由得勾起。我盯着脚下的阴影,半晌,深深吐出口气:“抱歉,麻烦迪诺先生了。”   迪诺笑笑,出口时声音带上了几分沉重:“也辛苦你了。”   我没有接话,向他微微鞠躬道谢,随后刷开酒店大门往里走去。   迪诺在外面冲我挥了挥手,直到看着我进到大堂里才转身离开。男人的外套下摆在夜灯下划过一个潇洒的弧度,然而下一秒,他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我:“……”   方才凝重的气氛顷刻间消散,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心里多少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大概是看到有些人事仍未改变,因而觉得还能抓住过去残留的一星半点。   可我明白时间到底是改变了我们,就像五年前与沢田纲吉相遇那天的芥川津名,怎么都不会料到五年后的自己竟会有站在这里的勇气罢。   第二天上午,我登上前往佛罗伦萨的火车,想在行程结束之前看一眼三年前某张照片上的三洞桥。   那时候我仍坚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然而在我站到圣母百花教堂的穹顶上时,来自真柴透的电话宣示出与之前所想截然不同的未来。   ——有什么开始偏离轨道了。   目标八十 番外篇   沢田纲吉接到电话之前正在和内藤龙祥说话。   虽然他们彭格列和多玛佐自上代、上上代,乃至初代起就是敌对关系,但如今两家的继承人毕竟是国中同学,关系早就缓和。   再加上眼下这个状况,面对新兴家族的咄咄逼人,老派黑手党家族联合已不是新鲜事,内藤这次过来就是和他谈结盟的相关事宜。   主要事项早就谈拢了,内藤龙翔又说起了他新交的女朋友,电话就是在这时候响起的。   沢田纲吉才发现手机被忘在书桌上,拿起来一看是迪诺。这位师兄不是和云雀恭弥一起去了罗马吗,怎么突然打电话给他?   这么想着,通话已经连上了,男人第一句话就是:“阿纲,你猜我在罗马遇到谁了?”   “诶?”   他下意识发出一个疑问词,内藤疑惑地端着咖啡杯看过来,其实根本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因为刚才的话题不由想嘲笑他一番:“不会是前女友吧?”   心里没来由咯噔一声,沢田仿佛感觉到握着手机的五指都跟着抽搐了一下。但是怎么可能呢?他忍不住笑了笑:“迪诺先生遇到谁了?”   “芥川津名。”   咔当。   内藤龙祥的勺子不小心撞在咖啡杯的杯壁上,沢田惊了一下,突然间有种从梦中惊醒的错觉。   这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已经有多久没有人主动和他提过那个名字了呢?   这一年来,关于那个人的消息总是以文字的形式断断续续传来:去年五月她终于回学校了,七月忙于复习备考,十二月准备申请交流项目,新年和真柴透回了福利院。然后是今年三月,她来到欧洲进行交流学习,结束后绕着瑞士周边国家开始旅行。   “这样……啊。”   他知道她一定会来意大利的,一定会来的。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临的时候,他竟有些不知所措。   这一瞬间,沢田纲吉甚至想立马放下电话奔往罗马,只为亲眼看一看她,即使只是一眼。但他知道现在还不可以这样做。   沢田动了动嘴唇,可终究没能忍住:“她看起来还好吗?”   你有没有那样一个人,只要想起来心里就会觉得温暖呢?   一定有的吧,亲人、朋友、爱人,一定有那样一个人的。一旦想起她的脸,想起她的微笑,冰冷的四肢就开始回温,僵硬的身体随之复苏,连胸口也涌出力量。   因为始终怀抱着再次相见的心愿,即使再漫长的分别好像都变得可以忍受了。   迪诺在电话的那一头笑得了然:“放心吧,很精神的样子。话说回来,芥川还真是厉害啊。”   沢田微微颔首,也笑了起来:“嗯。”   从五年前芥川津名自墙头一跃而下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那个人拥有一双翅膀,大概是洁白的、宛如飞鸟一般的羽翼。当年她小心翼翼保护的稀疏羽毛,没想到如今已经足够带她展翅飞翔。   沢田觉得有些欣慰,又有些寂寞,放下电话后出神了好一会儿,直到内藤龙祥向他告辞离开。   “那就保持联系啦,沢田。”   红发青年摆着手下楼去了,他目送对方离开后重新回到办公室,在关上房门的那一瞬间,身后的窗帘被陡然吹开,清风涌入室内,带来铺天盖地的金色阳光。   “你也来许个愿吧!沢田君是好人,所以神明一定会为你实现它的!”   少女的声音犹在耳畔,而一转身,已是五年光阴。当初御神木下烟灰长发的高中女生,不知不觉中也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优秀女性了。   沢田纲吉曾经问过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喜欢上了芥川津名呢?   喜欢一个人,并不是容易的事。喜欢上一个人,却可能只是一瞬间的事。   当年他明明知道她有个眼中只看着她的青梅竹马,也从一开始就只是将她当作后辈和妹妹对待,可到底是在哪个瞬间出了差错呢?   是她坐在车后座里,一边拖着下巴望着窗外,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自己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至少不能再给别人添麻烦的时候?   还是她在鬼屋里头也不回地告诉自己,因为生下来就一无所有,所以不能继续失去现在拥有的东西的时候?   亦或是她拎着鞋子赤脚走在沙滩上,原本落寞的侧脸在望向自己的刹那,忽然绽开灿烂笑容的时候?   仔细想来,那样的瞬间密密麻麻地自眼前闪过,仿佛触手可及。   每个瞬间,他都在更喜欢她。从对后辈的怜爱,到对一个女生的疼惜。喜欢慢慢积累,汇聚成无法阻挡的爱恋。   每一分,每一秒,甚至只要看着她就会变得安心。   尽管有时候也会觉得害怕,害怕自己无法保护好她,害怕她真的是只飞鸟,也许哪一天就头也不回地飞远了。   可也正是她的勇敢,她的义无反顾,成为了他不断前行的动力。   沢田纲吉走到窗边,将其余几扇窗户统统打开,干脆让风都吹进来。六月的西西里已经逐渐热起来了,不过中部应该还很凉爽吧。   他记得三年前两人一起在陶尔米纳度假的时候,她被一本旅行指南上关于佛罗伦萨的图片吸引,说以后一定要去看看,这一次她会顺道过去吗?   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能够实现当初的约定,跟她一起去啊。   ——这个愿望,神明会为他们实现吗?   正在这时,门外又一次传来敲门声,狱寺隼人的声音随之响起:“你在吗,十代目?”   他应了声,转回到办公桌前,狱寺开门进来,脸色算不上好看:“十代目,方塔纳那边出了点问题。”   “方塔纳?”沢田纲吉也皱了皱眉,“出什么事了吗?”   像是为了回应他这个问题,眼前的银发青年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刚得到消息,阿玛雅·方塔纳被绑架了。”   沢田动作一顿,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你是说,那个阿玛雅?”   “对,就是她。”狱寺依旧皱着眉,好像也不怎么相信,“方塔纳那边一口咬定是白兰的手下干的,现在正派人到佛罗伦萨去。”   佛罗伦萨?   沢田眉心一跳,有什么预感涌入脑海:“为什么要去佛罗伦萨?知道绑架她的人究竟是谁吗?”   狱寺一点头,缓缓吐出一个名字:“白兰新任情报顾问,真柴透。”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看到自己年轻的首领脸色一变,突然抓起手边的电话,停顿了两三秒后急切道:“迪诺先生,她现在还在罗马吗?”   不知道迪诺说了什么,沢田纲吉的脸色更差了:“午饭前就出发了?那你知道她去哪了吗?”   片刻后,他缓缓放下手机,表情显得有些僵硬。狱寺忍不住问道:“十代目,发生了什么?”   “我现在还不是很确定,不过……”沢田将拳头抵在唇前,沉吟片刻,抬头道,“狱寺君,你知道现在谁在佛罗伦萨附近吗?”   狱寺想了想:“这么说来,确实有一个。”   沢田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可以把她的联系方式给我吗?我直接跟她说。”   狱寺点点头,但还是不解:“不过,真的要帮方塔纳那帮人吗?还不知道他们去佛罗伦萨到底是干什么。”   “不,是津名ちゃん。”沢田纲吉缓缓摇头,眉间蹙起,勾勒出一个有些困扰的弧度,“她现在搞不好就在佛罗伦萨。”   一个猜测猛然划过脑海,狱寺吃了一惊:“不会是……!”   沢田苦笑了一下:“但愿是我猜错了。”他很快拨下通往佛罗伦萨的电话,在得到答复后才稍微松了口气,“嗯,那就拜托了,有任何情况请务必联系我。”   青年眼中有微弱的波澜,也许他是想亲自过去的吧?   狱寺脑中忽然冒出这个念头。   他自己也忍不住吃了一惊,将目光移向沢田身后的窗户。阳光已经渐渐西斜,擦过窗棂的光芒在墙角留下暗色的阴影,他预感到有什么已经在暗处蠢蠢欲动了。   目标八十一 迷途   曾经很喜欢的一本漫画里有这样一句话:   如果我手上没有剑,我就不能保护你。如果我一直握着剑,我就无法抱紧你。   世间之大,充满了无穷无尽的矛盾,正如我们明明知道彼此所处之地,却无论如何都不能相见。   我其实很想问问沢田纲吉,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出手?要是被发现的话不是功亏一篑了吗?   可我不能。   我把脑袋靠在座椅上,将遮光板稍稍打开一道缝,外面已经能看到亮光了。从佛罗伦萨到慕尼黑,再转机飞往大阪,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多个小时,可我竟一点睡意也没有。   我不自觉又将包中的笔记本掏了出来,夹在其中的照片露了个小角,勾勒出一抹温暖的棕色。翻出来,记忆中的男生在明媚的阳光下熟睡,真正的眉眼如画。   这一年来,我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没有他的生活,只需要偶尔通过不相关的人了解到一点点关于他的信息就会满足,可思念原来从未停下。这份感情早已深入骨髓,变成身体无法分离的一部分。我假装自己并不在意,却在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的呼吸里不停和他说话。   ……   “呐,纲吉君,我现在正在艾菲尔铁塔上面,巴黎的夜景果然比照片中更棒呢。”   “这个季节柏林竟然还这么冷,在京都的话,樱花都落完了吧。”   “我终于到佛罗伦萨了,原来这就是三洞桥啊。”   ……   在那片名为喜欢的土地里,思念疯长,荒草丛生。我总能看到自己孤身一人立于其中,风声呼啸,草木摇曳,远方没有一个人影。   飞机于三个小时后降落大阪。   出机场的第一时间,我给并盛的那位联系人发了最后一封信息,表示今晚会将某样东西放到并盛神社。   今天是周末,机场里人来人往,到处都充斥着喧闹的声音。距离晚上还有大把空闲,我乘上回京都的大巴打算先回公寓放下行李。   房子已经空置了三个多月,开门时却意外地没有闻到霉味。我姑且还是先开窗通了风,又把行李整理出来,该换的换,该洗的洗,忙碌了一阵才坐到客厅里给自己倒了杯水。   好安静啊。   我环顾四周,只有风和阳光从打开的窗外灌入。我从未觉得这房间如此安静过。   就在这时,贴在桌对面的一张即时贴映入眼帘,我下意识揭过来一看,上面是藤原明里的字迹。   “用了你给我的备用钥匙,粗略打扫过一次,感谢本小姐吧!”   “哈哈……”我捧着水杯笑出声来,几乎已经想象到了她皱着眉一边诅咒我和透一边闷头打扫的样子。   真是的,既然那么讨厌就不要特意过来了嘛。   我将即时贴收进口袋里,本想给明里打电话,但脑子里念头一转,原本按下去的指尖陡然一偏,落在了另一个名字上——透。   这个时候的意大利是什么时间呢?都半夜了吧……这家伙估计睡了。   我等了一会儿也没人接听,正准备挂断,耳边冷不防传来“嗒”一声。   “小津?”男生漫不经心的声音自话筒中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你没事吧?”   被他这么一说,我立马忿忿不平起来:“你还问我,看你干的好事!阿玛雅的家人可是在到处找我啊!”   他沉默了片刻,问道:“你现在在哪?”   “回京都了,害得之后的行程也泡汤了。”   “抱歉,我派过去的人晚了一步……不过回日本是明智的决定。”透的声音有些疲惫,但也带着隐约的兴奋,“如果你是问我那女人的事情,不如暑假的时候自己过来看看吧。”   “你真是够了……”   我头痛地揉着脑袋,通宵的晕眩感在这时终于涌上来,“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啊透,你不是去实习的吗?这就是你的实习?”   “……”   透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异样的沉默在我们之间盘旋。我握着手机,将脸贴在桌面上,视线又一次落在刚才贴着即时贴的那一角。   明明这里有平静的生活,你又在那里追寻着什么呢透?   “小津,我……”   我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他的声音缓缓继续道,“我只是不想原谅伤害你的人而已。”   在意大利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我张嘴想问,最后却没能问出来。   也许这个结果在更早之前就已经种下了因缘的种子,只是在某件事的催化之后突然开花,结出了这个果实。   我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句道:“我明白了,考完试我就去西西里找你们。”   我不知道这一切的源头在哪里,我只希望眼前能看到的这件事可以早日解决。   通完电话后,我换了副行头折回京都站,直接坐新干线去了东京。反正路费可以找川平大叔报销,我也不想像上次那样坐夜大巴来回折腾了。   到并盛时太阳已然落山,商业街上的店铺几乎都已关门,经过乐乐轩时还能听到吆喝声,一道红色的身影拎着外卖箱,正掀开布帘进去。   我率先去了并盛神社,正好掐着之前说过的时间,把在欧洲收集到的六枚A级指环装在盒子里放到了纳礼箱上。   如果他们想要的话就会有人来拿吧。   这一次,我没有沿原路返回,而是穿过了林子。   神社边的这座树林比想象中要大,树木密密麻麻让人分不清方向。中间的位置竟然还有一处水源,比池塘的面积大些,比湖泊又小一些。   穿过这片树林,一望无际的星空猛然跃入视野。大抵是这里地势较高的缘故,整个并盛町几乎尽收眼底。灯光从每一幢房子的窗口中浮起,远看如同一颗颗浸在水中的繁星,天空与地面在此时连为一体,纲吉从小看着的,就是这样的星空吧。   我顺着坡道一路向下,不知不觉中,熟悉的建筑物出现在眼前。我注视着门牌上那“沢田”两字,怎么都无法再移动脚步。   屋子里传来暖融融的灯光,奈奈阿姨的身影在窗前一晃而过,似乎是在招呼客厅里的其他人吃饭。   真热闹,但这热闹终究和我没有关系。   我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能干什么,正准备离开,侧后方猛然传来一声:“谁?”   下意识回头看去,一个长发女人站在转角处,路灯的光芒并没有落在她身上,她整个人都像是一道影子。   我侧过身子,微微点头:“你好。”   对方往前走了一步,一抹粉色自微光中显现,我这才认出来那是狱寺的姐姐碧洋琪。她皱眉将我打量一番,警惕地问道:“有事吗?”   “不,只是偶然路过。”我抓抓脑袋,又鞠了一躬,“打扰了真是抱歉。”   “这样啊。”碧洋琪的语气缓和许多,但还是带了几分犹疑。我冲她笑笑:“我也该回去了,失礼。”   然而才刚走了一步她突然又出声道:“等一下。”我下意识回头,见她眯了眯眼,翡翠色的眸子里有一丝困惑,“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难道被认出来了吗……   我略略吃惊,但面上仍不动声色:“也许是在街上遇到过吧,我以前在商业街那一带住过。”   “以前?”   碧洋琪问了一句,我点头应道:“嗯,去年暑假的兼职。不过后来因为学校不在东京就没有继续了。”   对方眼中的疑惑并没有完全消除,不过她应该也判断出我并没有恶意,便没有继续问下去。碧洋琪就像个普通的大姐姐那样冲我一笑,态度温和:“天黑了,回去的路上小心些。”   “是的,谢谢您的好意。”   我朝她鞠躬致谢,转身往商业街的方向走去。   川平房地产内的灯竟然还亮着。   我上前移动拉门,破旧的木门一下子就开了,银发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屋内看报纸,闻声头也没抬,说了句:“啊,记得把门关上。”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随手合上店门,“好难得见大叔你这个点还没关店。”   他从报纸上抬起眼皮看向我:“这里可不提供免费住宿。”   “什么啊,我可是在欧洲帮你跑腿跑了这么久。”   说话间,我注意到他右手中指上多了一枚指环,乍看上去是很普通的结婚戒指,但以前见他戴过吗?   “川平大叔,你找到之前让我打听的那枚地狱指环了吗?”   我一边问,一边观察着他的表情。对方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你觉得呢?”   “你这么神通广大,肯定是找到了对吧~”我装作很殷勤的样子凑过去,“让我看看长什么样子吧?”   他不经意地躲到一边,顺势将报纸收起来放进报刊架中:“我还没问你为什么自己偷偷留了两枚岚系指环呢。”   “哈哈这都被你发现了。”我耸耸肩,笑起来,“给自己的礼物呗,反正也是多出来的,其中还有一枚B级指环,卖了不如自留划算。”   “掉进钱眼里的孩子……”   “多谢夸奖~”   川平大叔难得无话可说,留给我一句“把外面收拾一下”就进去休息了。进屋前,他忽然又一顿,一手扶在门框上,回过头问道:“匣子,打开过吗?”   我正准备去收茶几上的杯子,闻言愣了一下:“你不是说……”话到一半,我突然意识到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不由眯着眼笑了,“不,我还没有那个勇气。”   “是吗。”川平大叔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抬抬下巴,“桌上的链子给你,不想暴露指环就用它封印起来。”   我下意识看向面前的茶几,茶杯边上果然有两条短小的链子,没有任何装饰,普通到甚至显得粗糙。   为什么要封印指环呢?   我沉默着将链子收进口袋里,没有问下去。   之后总会知道的吧。   因为周一就要返校上课,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趟横滨。   中华街依然多年如一日的游人如织,我在里面转了一圈,竟然没有找到每天都会来卖包子的情报屋。无奈之下只好向周围的人打听,却得知大家这几天都没有见过他。   “也许回中国去了吧。”   这是附近的店家给我的最后结论。   晃到中午也没能打听出更有用的消息,我垂头丧气地回到并盛跟川平大叔说起这事,他刚刚收到一平送来的外卖,正吸溜着拉面,半晌突然抬头,看着外面无云的晴朗天空,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暴风雨要来了啊。”   这句话的意思,我直到一个月后才彻底明白。   目标八十二 末路   七月中旬,我们专业的考试终于全部结束,我按照之前和透的约定前往西西里,白兰知道后兴致勃勃地表示一定让透去机场接我。   “保证小津一下飞机就能见到哦~”   都是坑我!!!   事实上自我落地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我都从郊外的机场一个人坐大巴到了中央火车站,竟然还没接到一个联络电话。   在火车站又等了半个小时,我实在呆不下去了,干脆顶着西西里七月的大太阳独自走出了火车站。   据地图上显示,出车站后右转就能通往海边。我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双车道两侧的路边是十分常见的店铺,树荫下有小咖啡店摆出的桌椅。阳光下灼热异常,照不到阳光的地方因着迎面拂过的海风又格外凉爽。   然而在看到海岸之前,首先吸引了我注意的是——一座植物园。   其实从外面看时,我还以为只是个大学,直到找到了位于正门侧边的入口。   里面一进去就是各种花卉植物的介绍,还有不少标本和当季的鲜花,售票处前立着一面历史说明,我这才意识到这里原来是巴勒莫植物园。   坐在售票窗口后面的大爷戴着副老花眼镜,不会说英语,跟我指着窗口上面的数字用意大利语重复票价。   幸好我这么些年来多少已经能够掌握意大利语中数字的念法,总算是顺利买好了票。   与灼热的街道不同,植物园里凉爽沁人,树木的阴影下竟还带着点点凉意。我没什么特别的目的地,便跟着指南地图慢慢闲逛。   园中游客不多,很多时候整条道上都只有自己一人,好一会儿才会看到其他人经过。在走完一条长长的大路后,我的眼前终于出现了一片林子。林木高低起伏,大概是一座小土丘,最上方还能隐约看到东方式的亭台。   看样子这里就是指南上说的东方园林了。其实东方园林种类繁多,光是日式与中式就截然不同。这里的布置更偏向于中式,一条窄小的石阶从底下直通最高处的八角亭。   我小心翼翼地拾级而上,最顶上除了八角亭还有一棵大榕树。看得出来这棵树已经有很长的树龄,从树枝上垂下的气根密密麻麻立在地上,宛如一片小型的丛林。靠近主干的位置还有一个类似洞口的地方,仔细看又像是开在树干上,里面黑漆漆的看不分明,但好像有什么东西窝在阴影中,黑色笼罩着黑色,几乎融为一体。   不会是黑猫吧?。   我好奇心起,出了亭子慢慢挪过去。泥地上已经没了路,行走十分困难,我仔细地跨过地上那些根须,避开直立的气根,终于靠到了洞口前方。   里面果然有一团黑色的影子,可乍看之下似乎不是小动物?   这个念头才刚浮起,异样的气氛陡然袭来,下一秒,一道黄色的光芒呼啸着擦过脸颊。   断裂的碎发在急速的气流后轻飘飘落下,皮肤上传来尖锐的疼痛。我愣在原地,摸出飞镖紧紧攥在掌心里,一动也不敢动。   已经靠得很近了,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黑影的形状,小小的一团,与其说是小孩子,更像是婴儿,然而头顶的位置却又隐约是顶帽子的形状。   婴儿会在这种地方吗?   我陡然一惊,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Reborn?”   “芥川?”   里面的声音几乎与我同时响起,这软糯却不怒自威的童音虽然许久未出现,我还是一下子认了出来:“果然是你!”   我立马伏到洞口,漆黑的树洞里,穿着黑西装的小婴儿倚着洞壁,用手里的绿色□□顶了下帽檐,竟还能露出一个桀骜的笑容:“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我张开嘴,却在看清他的样子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身上都是伤,黑西装已破烂得看不出一处完好,即使有血,大概也被这浓郁的黑色吸收而无法分辨了吧。他的嘴角也带着血迹,身体看起来十分虚弱,大大的黑眼睛里露出从未见过的疲惫。   我赶紧伸手,想将他抱出来,他却用枪挡了一下:“不用了。”   “你都成这个样子了!我带你去医院啊!”我急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还是说帮你联系纲吉君?或者有敌人在附近不能出去?”   Reborn嘴角一勾,说话前却先咳出声来。这一下就像是预兆,接二连三的咳嗽带着血沫从他口中涌出,令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手足无措地跪在边上,又不知道他到底伤在了哪里而不敢随便乱动,只能先用手帕为他擦掉嘴边的血痕:“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看起来伤得很严重,果然还是先治疗……”   Reborn却直接打断了我:“比起这个,有事拜托你。”   我不自觉屏住呼吸,郑重地点了点头:“好。”   面前的小婴儿终于停下了咳嗽,不如说是硬生生憋住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空着的手下意识握住了胸前的黄色奶嘴:“我撑不了多久了,你帮我保管好这个奶嘴,无论如何不可以让它落到白兰手中。”   “诶?!”   白兰?!   为什么?!   “撑不了多久是什么意思啊?!”   我震惊地瞪大了眼,一时间头脑一片混乱,“不要说那种话了!纲吉君还需要你啊!”   “吵死了。”Reborn猛地将□□对准我,第一次显出了急躁,“一句话,你到底接……咳咳!接不接受?”   我被他的样子吓到了,使劲点头:“我答应!”   “是吗,那就好。”   好像终于松了口气,Reborn的身体慢慢软下去。他躺在洞底,眼睛却直直望向高处,不知是不是望到了树干的顶点,看见了更远的天空。   他微蹙了下眉,嘴角勾出一个带点担忧的笑容,“还真是伤脑筋啊。”   在这个瞬间,他看到了什么呢?   那双黑眼睛里浮起难得一见的温柔,却也在急速失去光彩。在那些光芒即将完全退去之际,他用最后的力气把奶嘴摘下来,放进我掌心后用力握住:“交给你了。”   不行!不可以!   你真的死了的话,白兰和纲吉之间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啊!   我使劲握住他的手,可眼前的小婴儿还是闭上了眼,身体保持着最后这个姿势,慢慢冷却。   我一动不动地跪在他身边,感受到握着我拳头的那只手逐渐僵硬。   我感到害怕,惊慌,除此之外便是极其巨大的悲痛。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啊!?   为什么会是白兰啊?!   我闭上眼,头痛欲裂,眼泪落下来滴在手背上,带着微弱的体温。   “是,我一定会好好保护这个奶嘴的,Reborn先生。”   这世上永远存在无解之题,就像永远存在无可奈何之事。   我的面前,还有可退之路吗?   我用周围捡来的树枝树叶把洞口暂时封上,确保短时间内不会被人发现后带着奶嘴离开了植物园。   这之后没多久,手机终于响起来,然而来电显示的名字却不是透,而是一个陌生号码。但知道我在意大利这个号的人寥寥无几,我还是接了起来:“你好?”   “啊,津名吗?”那一端传来稳重的男声,竟然是正一先生,“抱歉透那边好像临时有事走不开,我现在过去接你,可以告诉我你在哪里吗?”   我抬头四顾,才发现自己早已走出了植物园,眼前是川流不息的大马路,而路的另一端,竟是一望无际的海洋。   “诶?在海边啊,具体是哪一带呢?能看到很多游艇吗?”   我穿过马路,沿着海边的公园往前走,道路开始转弯,渐渐能看到停放着游艇的港口了。正一先生听完我的描述后应道:“我知道了,你在那附近找个可以休息的地方等我行吗?我大概还有十分钟能到。”   “嗯,那么到时再联系。”   我机械地回答着正一先生,放下电话的一瞬间,脑子里却仿佛什么都没记住。我站在没有遮挡的马路边,灼热的阳光好像终于驱散了自植物园中带出的冷意。   Reborn的奶嘴正安静地躺在我的包里。失去了主人的奶嘴变得透明,再也不会闪现黄色的光芒了。   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既然是绝对不能被白兰发现的东西,那在去见白兰之前要把奶嘴藏起来吗?还是一直带在身上比较安全?这件事要不要先通知纲吉呢?   我竭尽全力地想要理出个头绪,就在这时,一辆车猛地停在了我面前。   正一先生这么快就到了?   这么想着,视线已望过去,然而副驾的车门率先打开,从上面下来一个戴墨镜的意大利人。   他一下车就直接对我说了句“Passport”,又从口袋里掏出个证件在我眼前一晃,用生硬的英语说道:“Police.”   警察?查护照?   我心中奇怪,但还是下意识去包里掏护照。可眼前的人怎么一点也不像警察呢?即使是便衣,难道会连车子都没有一点警车的标志吗?   动作一顿,我转而掏出了飞镖握在手里,另一手指向男人刚收回去的证件,表示自己刚才没有看清楚想再确认一番。   对方皱着眉,十分着急的样子:“Come on! Come on!”他站在车边连连招手,我只好靠近了几步,谁知不等我停下,车后门猛然打开,一只大手飞快地扯住我,不由分说地就要将我拉进车里。   糟了!   我急忙大力挣扎起来,同时将飞镖狠狠扎进对方的手臂。那人一个吃痛立马放了手,可最先下车的男人已经站到了我背后,把我用力往车里一推——   我几乎感受到了阴影罩住全身的寒意,眼看着后面那人就要合上车门,千钧一发之际,他的动作却突然停下,就仿佛被谁按下了暂停开关。   一个男声出现在他背后:“你们要对她做什么?”   袭击我的那些人都安静下来,我急忙趁机从车里钻出,余光里只瞥见一道逆光下的黑色人影。   青年站在墨镜男的身后,右手抵在对方腰间,声音出乎意料的镇定,出口的意大利语更是极为流畅。   我看着面前的正一先生,简直无法想象他平日里一紧张就捂着肚子胃痛的样子。   “你没事吧?”赭红短发的青年伸手将我拉到他身边,这才稍稍收回手,又谨慎地看向墨镜男人。   对方似乎对他有所忌惮,退后两步,快速地往车边走去。   我看着正一先生沉默的侧脸,忍不住问道:“方塔纳家族的人?”   “这个……”他愣了一下,有些苦恼地皱起眉,“大概吧。”   我咬了咬嘴唇,出声喊住了那个正要钻进车里的墨镜男:“你们找我是为了阿玛雅小姐的事吗?”   对方明显一怔,警惕中带了些疑惑地看着我。我怕他听不懂英语,干脆让正一先生帮我翻译:“如果是为了阿玛雅小姐,就让沢田纲吉直接来找我,否则我是不可能帮忙的。”   “津名!”正一先生立马不赞同地打断了我。   我不甘示弱地看着他,解释道:“透是因为我才会那么做的,想要解决的话就只能从源头解决。”   事实上,我要找纲吉的原因根本就不是这个,可谎话说多了,好像连我自己都相信了。   正一先生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许久无奈地叹出口气:“你想得太简单了……”但他还是如实为我做了翻译。   方塔纳家的那人奇怪地打量了我好一阵子,随即坐进车里,很快离开了我们的视野。   正一先生这才捂着肚子无力地□□了一声:“真是的……差点就完蛋了。”   我扶住他,忍不住笑道:“明明刚才还表现得那么英勇。”   “你就不要嘲笑我了。”他又缓了一会儿,领着我走向不远处的车子。我跟在后面问道:“要先去住处吗?”   他反倒吃了一惊,回过头来反问我:“白兰先生没跟你说过吗?他让我先带你去找他,在Fa……呃……公司。”   正一先生镇定自若地为我拉开车门,又将我的行李放进后备箱,自己才坐进驾驶座:“记得系上安全带,那边距离这里稍微有点远。”   “诶?你过来不是只花了十五分钟?”我一边扣紧安全带,一边问了句。   他却迟疑了一下,竟有些支吾:“我之前在其他地方。”   心中浮起一丝疑惑,但我又说不清楚那是什么。   为什么到了这里之后,每个人身上都带着秘密呢?这种感觉真的令人十分讨厌。   也不知道是不是火气上来了,我突然开口道:“做黑手党有趣吗,正一先生?”   “吱——”   车子猛一个急刹车,正一先生整个上半身都撞在方向盘上。他甚至没管背后气冲冲按着喇叭的其他车子,震惊地瞪着我:“你、你在说什么啊?!”   我勾了勾嘴角,故意托腮看着窗外:“你以为沢田纲吉会什么都不告诉我吗?”   车内安静了许久,几乎让人误以为空气都凝滞了。正一先生沉默地重新启动车子,好一会儿才迟疑着道:“那你为什么还来西西里?”   我没有立刻接话,想了想,终于忍不住闭上眼,苦笑起来:“还不是因为透做了多余的事。”   “……抱歉。”   “这又不是正一先生的错。”心中五味杂陈,我突然无法看清眼前的道路,只觉得一片茫然,“你说,我究竟该怎么做才好呢?”   正一先生笑得有些尴尬:“就算问我也……”   我顿了顿,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的脸:“我只是觉得正一先生大概会有同样的想法……如果白兰做错了,你会怎么做呢?”   青年笑容一滞,说不上来是紧张还是沉重,他慢慢皱起眉,声音也变得严肃:“白兰先生总是那样说呢,说我每一次都认为他是错的。”他说着,苦笑了一下,“可我有什么办法,我也很苦恼啊。”   这个人,原来已经做出决定了吗?   我忍不住睁大了眼,正一先生的眸子里倒映出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是我从未见过的坚定。   我低低应了一声,将视线重新移向窗外。城中的老建筑逐渐后退,郊外的高楼已开始出现在前方,白兰的基地很快就要到了吧。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目标八十三 高处不胜寒   车子在一幢崭新的高楼前停了下来,我从未想过在巴勒莫这样的城市里竟然也会有如此新式的楼房。与周围的建筑相比,这一带简直不像存在于同一个时空。   才刚下车,我就看到了站在自动玻璃门后的白色身影。白兰穿着一身白色的制服,怀里捧了包棉花糖,正笑容满面地冲我招手。   正一先生拖着行李箱率先走进大厅,玻璃门一打开,白兰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小正辛苦了~终于来了呢,小津~”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为了到这里来,我可是差点又被方塔纳家的人绑架了诶,透呢?”   “小透现在还在忙哦~”白兰笑嘻嘻地揽过我的肩膀,“嘛嘛,小津也不容易呢~就让我来带你参观我的家族吧~它叫密鲁菲奥雷,在意大利语中是‘千花’的意思哦~”   “还真是你的风格啊……”   跟在白兰身后往里走,眼前可见的墙壁都是白色的,几乎见不到多余的装饰。电梯直通三十二层的最高处,出门后先是宽敞的大厅,窗户宽大明亮,高处的阳光毫无遮挡地落进室内,窗外是一望无际、如同地面一样连成一片的低矮房屋。   从这里望出去,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自己,其他人都在那遥远的、地面一般的屋顶之下。这一瞬间,我仿佛又看到心中那片荒原,狂风呼啸,草木摇曳,不管周围的人多么热闹,这里终究除我之外,空无一人。   “白兰,站在这里……不会觉得寂寞吗?”   前方的男人脚步一顿,微偏过头来。他的侧脸被光芒照亮,带着模糊的笑容:“嗯?小津在说什么呢?”   我望着窗外,自言自语般轻声道:“其他的楼房都那么低,只有这里孤零零地立着,总有种很孤单的感觉。”   白兰没有接话,我回头的时候看到他正面对着我,紫眸悄然睁开,难得带了几分打量:“小津也会说些难懂的话了呢~”   我笑了一下,走到他面前:“好了,我有正事问你,阿玛雅现在在哪?把人放回去吧,不然麻烦的可是我啊。”   “这个嘛……”白兰重新露出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脸,“这可不是我能决定的事哦~”   “嗯?你在说什么啊……”   话音刚落,连着大厅的走廊上突然传来个女声,那样的似曾相识,令我不自觉愣住了。   “现在,还没到回去的时候。”   阴影自阳光后退去,露出来人棕色的长卷发、高挑的身材,她穿着休闲衬衫和西装短裙,一点也没有被绑架过的征兆。   “阿玛雅……小姐?”   “好久不见,津名小姐。”   我没看错,来人正是阿玛雅·方塔纳。她冲我略略颔首,就像当初在咖啡厅找我谈话时一样,表情真诚,“原本并不想在这里见到你,但看样子那边给你造成了困扰,我很抱歉。”说完,她又转向白兰,“真柴君在找你哦,似乎是为了多玛佐的事情。”   “多玛佐啊~”白兰想了一会儿,笑眯眯地点头应道,“那我过去一下,小津就拜托你了哦~不可以欺负她哦~”   阿玛雅歪着头笑起来,笑容间竟带着难得一见的天真,仿佛情窦初开的少女:“我可不是白兰,才不会做那种事呢。”   她目送着白兰转过走廊直至消失,这才重新将目光落在我身上:“接下来津名小姐想去哪里呢?”   “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光明正大地站在这里,我听说的可是你被绑架到这里来的?”   我瞪大了眼看着她,与其说是不可思议,现在的心情更像是愤怒,“你骗了纲吉君吗?甚至骗了自己的家族?”   阿玛雅笑了一下,那笑容太过冷静,有一瞬间竟让我觉得是自己太过激动。她缓缓眨了下眼,直视着我的眼睛,开口道:“如果你要那么说的话也没有办法,我确实一个人离开了家族和联盟,来到了白兰身边。”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喜欢的男人,支持他不是应该的吗?”阿玛雅弯着眼角笑起来,声音依旧直爽干脆,“当然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所以也没有将家族扯进来的意思就是了。”   虽然她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可我还是不自觉皱紧了眉:“你觉得白兰在做的事情是正确的?”   “正确?”阿玛雅愣了愣,像是听到笑话一般噗嗤笑出了声,“黑手党与黑手党之间会存在正确的事吗?说到底都是利益罢了,不过津名小姐应该不懂吧。”她垂眸看着我,眼睛里带着我看不懂的光芒,“我只是在白兰和家族之间,选择了白兰而已。”   我也不甘示弱地直视着她,接道:“明明去年年初的时候你还打算和彭格列联姻?”   “那只是逢场作戏罢了,毕竟我也不能被别人发现自己的意图。更何况,我不跟你说那些事情,你又怎么会和纲吉君分手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跟他分手很重要吗?”   “很重要哦。”阿玛雅点点头,语气轻松,出口的话却让我顿时如遭雷击,“如果沢田纲吉不背叛你,如果你不受到伤害,真柴君怎么会选择到密鲁菲奥雷来呢?”   “什……!”   难道当初那个幻术师其实是她派来的?!   我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只能狠狠瞪着她,可巨大的漩涡还是将我淹没了,不如说,原来早在许久之前我就已经坠入了这个漩涡吗?   “这是你的主意还是白兰的?”   眼前的那人低笑了一声:“谁知道呢。啊,不过这对真柴君可是保密的。”   其实到底是谁的主意都已经没有意义了,事实摆在眼前,不管是白兰、正一先生,还是透,仿佛都不是我曾经认识的那些人了。   我低下头,紧紧握住了双拳:“……我实在……不能理解。”   闻言,阿玛雅看了我一眼,随即将视线移向窗外。远处是巴勒莫的老城,阳光下满是房屋的阴影,而更远一点,便是绵延至地平线的蔚蓝海面。   “为什么要去理解呢?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没有相同的经历,没有相同的思维,更没有相同的感情,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互理解的。”   我明知道这番话并不完全正确,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反驳的话。沉默了几秒后,我只能挫败道:“随便去哪吧。”   作为一名向导,阿玛雅尽职尽责地为我介绍了这座大楼中各区域的功能配置,并带我参观了主要的生活区。   电梯最终在某一层停下,她率先在门开之后走了出去,我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走了没多久,就遇上一队人相互搀扶着从大厅方向过来。他们个个身上都带着伤,看得出来经过简单的治疗,但还是显得十分狼狈,可能是正打算去医务室吧。   我不由多看了两眼,听见其中一人对走在最前面的男人低声说着:“不是说多玛佐这一战绝对能赢吗?为什么彭格列会突然杀出来啊!”   对方也紧皱着眉,一脸不爽:“肯定是情报部的问题,真柴透到底在干些什么!”   这时,另外一人突然也插话道:“据说是被彭格列放出的假消息骗了。沢田纲吉之前还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原来都是装的!”   “对啊,就连内藤龙祥竟然都会变得那么厉害。”   我忍不住停下了脚步,一直看着他们走进电梯,说话声也随之消失在关上的电梯门背后。   他们刚才……是不是提到了彭格列和多玛佐?   难道今天正一先生说的“透临时有事不能去接你”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吗?   “没错哦,真柴君是密鲁菲奥雷的首席情报顾问,今天的战斗既然是因为情报出错而失败,他自然得留下来为此负责。”   阿玛雅的声音猛然传入耳中,我回过头,见她面带笑容地看着我,眼底却没有笑意,“你可不要告诉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干什么的。”   我勾了下嘴角,也跟着笑起来:“那可说不准。”   阿玛雅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在看了眼时间后又重新向前走去:“到咖啡厅坐坐吧,白兰他们应该也要下来了。”   如她所言,在我们点完咖啡和下午茶的点心之后,白兰便慢悠悠出现在了餐厅门口。真柴透站在他后面的门边,似乎还在跟谁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走进来。   他看到我时明显很高兴,同时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小津,抱歉没能去接你。”   我摇摇头表示不用在意,顺口问道:“刚才好像看到你在外面和谁说话?”   “刚才?”透愣了一下,却不知为何悄悄别开了视线,“是工作上的下属,都是公事。”   闻言,白兰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端起服务生刚送上来的芭菲,舀了一勺塞进嘴里:“是呢,好不容易都结束了,本想说大家一起坐下来喝杯咖啡的~”   怎么觉得话中有话?   我疑惑地皱了下眉,然而还没来得及细问,透突然问道:“小津明天有什么打算吗?”   “诶?”我想了想,才接道,“想去城里转转,马西莫剧院、四角广场还有大教堂什么的,能顺便去海边看看就更好了。”   透点点头:“找个人陪你一起吧,一个人有点……”   “我给小透放假哦~”白兰冷不防接上来,突如其来的插话令我们都是一怔。他却恍若未觉,将吃空了的杯子放在桌上,意犹未尽地用手指抹掉嘴角的奶油,“小透也很久没休息过了,一·定·要好好陪小津哦~”   目标八十四 进退两难   第二天上午,我和透两人在白兰兴高采烈的欢送下离开密鲁菲奥雷前往巴勒莫老城。   老城的模样和我三年前来时见到的别无二致,甚至连当时蓝波和一平带我去过的披萨店也还在那个地方,连招牌都没有更换。   时光仿佛在此处停止了流动,阳光下的老建筑透露出尘埃和风霜的气味,阴影下的民居小巷中仍飘荡着潮湿咸腥的海水味道。   这里的游客不像欧洲的其他旅游城市那么多,但毕竟正值暑假,主要景点附近随处可见举着相机的人,其中甚至不乏日本旅行团。   在四角广场边的大道上,我们恰巧遇到一个正在拍摄的剧组,演员和工作人员几乎都是亚洲面孔,男女主角正坐在马车上,沿着街道慢悠悠地前进。   我不由也停下脚步,远远望着那边的围观人群,透见状解释道:“应该是在拍电影吧,听说这个地方还蛮受欢迎的。”   “真没想到还会来这里拍电影啊,不知道是什么题材……”   我自言自语地说着,透也没有接话,低下头去研究旅游地图:“你不是要去主教堂吗?就在前面了。”   眼看着那边的马车终于渐行渐远,我点点头:“好啊,那就先过去吧。”   透虽然在年初就到了巴勒莫,但几乎一直呆在郊外的密鲁菲奥雷,很少到主城区来。我也是这次问起才知道,他甚至没有将自己的宝贝相机带来意大利,简直像是把曾经属于京都的那个自己完全留在了那里。   一路上都看他只用手机拍照,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透为什么要把相机留在京都呢?到了这里总会出来玩的吧。”   身边的男生只是歪着头笑了笑,声音懒洋洋的,也听不出什么情绪:“我可没有那个打算,倒不如说想着早点解决快点回去吧。”   他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微微发亮,我盯着他,不确定地问道:“透……想要回去吗?”   “那是当然的吧。”透愣了愣,随即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我啊,果然还是觉得拍照更适合自己。”   他有多久没这么笑过了呢?   眯起眼,嘴角上扬,看不到眼睛里真正的情绪。高中时代,我和明里一直嚷嚷着他这样笑虚伪至极。   一想到这个,我忍不住心头一滞,觉得有些难过的同时,却又仿佛松了口气。我笑起来,故作爽快地往他手臂上一拍:“毕竟是京都当年的天才少年摄影师啊!”   如果不是我,这个暑假他也许仍在从事着他喜欢的拍摄工作,不管题材还是模特都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做着不喜欢的工作。   可以早点回去就好了。   透垂头看着我,微敛眼睑笑了一下。他像是有很多话想说,可最后只是转过身,伸出手臂指向前方:“主教堂就在那里了。”   其实我在三年前就来过这座巴勒莫大教堂,这一次并非单纯为了参观,更大一部分原因是想找个人多的地方方便单独行动。   上一次遇见方塔纳家族的人时,我说了要让沢田纲吉来见我的话,如果他们仍旧没有放弃解救阿玛雅,肯定会将这番话转告彭格列方面。   现在大概也有人在关注我和透的动向,如果我假装落单,是不是会给他们带去机会呢?但是在此之前,还是希望纲吉能明白我有必须传达给他的事。   我实在不知道现在除了这个还能做什么。   只要还住在密鲁菲奥雷,还呆在白兰可以看到的地方,奶嘴在我身上这件事总有一天会被发现的,我必须在那之前把Reborn和奶嘴的事告诉值得信任的人才行。   我跟在透身后走在教堂中,他似乎对墙壁上的宗教画像很感兴趣,正仔细地抬头观察。我百无聊赖地打量四周,就在这时,背后冷不防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喊:“啊咧,是小津吗?”   日语?   我吃了一惊,循着那道声音望过去,只见几步远的圆柱下正站着个短发的中年女人。她笑眯眯地看着我,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果然是小津啊!”   站在她的身边的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我和透。   “奈、奈奈阿姨?”   比起偶遇的惊喜,我反而感受到了更多的惊慌。她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来西西里?难道纲吉不担心她会遇到意外吗?   但转念一想,也许将家人放在视线可及的地方更能让自己放心吧。   我深吸了口气,看着奈奈阿姨和她身边的高个子男人笑道:“奈奈阿姨也是来意大利旅游的吗?”   “是啊,真没想到小津竟然也在呢。纲君真是的,连这个都不告诉我。”奈奈阿姨嗔怪了一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急忙向我介绍道,“这是纲君的父亲家光,小津之前一直没机会见到吧。家光,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芥川津名小姐,纲君能有这样的女朋友真是有福气呢~”   我脸上发热,急忙向家光先生鞠了一躬来掩饰心中的尴尬:“初次见面。”   说起来,纲吉是黑手党的事情奈奈阿姨并不知情,那他的父亲知道吗?从一个普通人成为黑手党的继承人绝不会毫无缘由,既然他的身上有彭格列的血统,那家光先生难道也是黑手党?   我压下心中的疑惑,暗暗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他注意到我的目光,微挑了下眉,爽朗地笑道:“哈哈,是不是吓到小姑娘了啊!”   “没有没有!”我连连摆手,“只是在想……纲吉君看起来更像奈奈阿姨呢。”   “啊啦,真的吗?好高兴啊。”奈奈阿姨捂着脸高兴地笑起来,“透君也很久没见了,变了不少差点都没认出来呢。”   诶?变了……吗?   我诧异地转向自己身边,好像这才意识到青梅竹马的这个男生已然越发成熟。   曾经留在他眉眼间的稚嫩是何时褪去的呢?高中时代被我们定义为虚伪却仍能迷倒一大片女生的阳光笑容也在不知不觉中很少出现了。   如今已是即使和白兰站在一起也不会显得弱势的成年男人了啊。   真柴透微眯了下眼,脸上浮起一如既往的礼貌微笑:“二位好,就只有你们吗?”   “是啊,纲君白天要工作,不过原本也不想让他来陪我们两个老人啦。”说到纲吉,奈奈阿姨又滔滔不绝起来,还问我什么时候和纲吉一起去看她。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种问题,正苦恼地干笑,一直沉默着的家光先生突然出声道:“奈奈,你不是说还想去看皇宫吗?再聊下去那边就要关门了哦。”   “哎呀那就不妙了。”奈奈阿姨只好停下来,依依不舍地拉住我,拍了拍我的手背,“那就下次再见了,小津和透君也要玩得愉快哦。”   “我会的。”   目送着那两人走远后,我和透谁都没有先开口。他又转回去盯住了先前在欣赏的壁画,但视线却好像穿透墙壁,落在了不知何处。   过了很久,他突然蹙了下眉,眯起眼笑道:“小津,我们去马西莫剧院吧。那里是拍摄《教父》经典场景的地方,可能还需要排队预约。”   “啊……哦。”   尽管这样说,但我总觉得他的心思早已不在这上面。   到达马西莫剧院时,距离最近的一次入场时间还有半小时。等候的过程里,透掏出手机开始处理信息,我看他皱眉苦恼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很忙的话就回去吧,我一个人也没问题的。”   “不行,万一方塔纳那帮人又来了呢。”透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我,视线还停留在手机屏幕上,“今天本来就是假期,我只是在考虑其他的事情而已。”   “其他的事情?”   我反问了一句,可他却不再说下去,只是转头看着我,忽然抬手在我脑袋上使劲揉了揉:“小津什么都不需要考虑,和以前一样就可以了。”   他的声音里难得带着笑意,恍然间仿佛我们都回到了年少时,那个时候的他也很喜欢对我说这句话。   ——没关系的,我会处理好。   可我并不想成为笼子里的那只金丝雀。   想要告诉他的想法至今仍未能传达。   “透,我果然还是……”   谁知半句话才刚出口,向导宣布集合的声音冷不防传来。透收起手机,拉着我前往入口:“到时间了,我们先进去吧。”   我动了动嘴唇,只好把剩下的半句话又咽了回去。   此时,向导已经在前面开始用英语为参观者介绍这座意大利最大剧院的历史。就建筑本身而言,马西莫剧院已然气势逼人,而后来作为《教父》系列电影最后一部中的最后场景,它再一次为众人熟知。   在经过了一系列陈列展览室之后,我们终于在向导的带领下来到剧场包厢的入口处。与底下一层的普通入口相比,这一层大厅装饰得金碧辉煌,并且在包厢的独立入口前均有一面穿衣镜,方便客人整理衣帽。   我们现在进入的这个包厢正是影片中科莱昂家族的首领、被称为教父的迈克·科莱昂所在之处。   包厢内只依靠两壁的微弱灯光照明,视野十分昏暗,但越过栏杆仍能将整个舞台尽收眼底。场内共有7层看台,如同马蹄状环绕着舞台。   透眼疾手快地在包厢第一排找到了座位,伸手拉我一起坐下。背后有其他游客正兴奋地与这名场景合影,他却不为所动地目视前方,好像此时的舞台上真的正在进行演出。   “小津。”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出声叫我,“你说,那个时候教父坐在这里,心里在想什么呢?”   我摇摇头:“记不清楚了。”   比起他坐在这里的场景,我看完影片后印象最深刻的画面,是他和女儿一起从剧院正门的台阶走下去时,他的女儿中弹身亡。那一刻,抱着女儿尸体坐在台阶上的教父终于褪去后半生积攒下的冷酷,哭得撕心裂肺。   “反正,谁也没有得到幸福。”   透笑了一声,先前还面无表情的脸上突兀地浮起一个笑容:“嗯,毕竟是黑手党嘛。”   这一次,我清楚听到了藏在他话中的嘲讽。   透究竟在考虑什么呢?   如今的我即使再认真地注视那双琥珀眼眸,也无法如年少时那般看透他的想法了。   目标八十五 无法抉择的两边   来到巴勒莫终于也是第三天了,我坐在密鲁菲奥雷总部的咖啡厅里,在人造绿洲的阴影下享受着不知从何处涌来的清风。   此处位于32层高楼的第18层,利用下方辅楼的最顶层平台搭建了一室外花园,灼人的阳光被遮阳伞和绿植挡在头顶,只有高处的风呼啸不息。   今天一整天我都没能出门,从午饭后坐到这里已经续了好几杯果汁,而说好了会在忙完后来找我并带我“去个好地方”的白兰,到现在还没有出现。   我竟然会相信一个意大利人的时间观念,一定是被太阳晒傻了。   又等了一个小时后,我终于忍不住夺门而出,冲去了白兰位于32层的办公室。   门竟然没有锁上,但我还是意思意思敲了一下才推开门。门扇缓慢打开,明亮的光线自室内蔓延,勾勒出落地窗边的两道黑影。   白兰微垂着脑袋,双手插在口袋里,逆光下的紫眸宛如一条细线,反射出针芒一般的光。而他面前的女人踮着脚,双手靠在他胸前,紧闭的双眼上睫毛颤动。   白兰和阿玛雅在接吻。   我吓了一跳,明知应该先离开,可视线却无法移动。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个场景,光芒下的两人仿佛静止在时光的洪流下,是幅本该十分美妙的画面。   阿玛雅是真的喜欢这个人啊,喜欢到宁愿背叛家族。   在这个想法涌入脑海的瞬间,那边的两人也很快分开。白兰的声音率先响起:“原来是小津啊~”   我低着头,不安地挠了下脸颊:“抱歉,因为门没锁就直接进来了……”   “没关系哦~反正我也正打算去找你呢~”白兰笑嘻嘻地走过来,阿玛雅跟在他后面走向门口,在经过我身边时微微点了下头便离开了办公室。   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在尴尬,这反而令我更加尴尬了。   我不情愿地在沙发上坐下,直接将一肚子气吐了出来:“明明是白兰让我在咖啡厅等的,结果你自己却在这里和别人谈情说爱,气死我了!”   “哎呀,小津生气了呢~”白兰一边脱下制服外套,一边在我对面坐下,顺手还不忘拆开一包棉花糖丢在茶几上,“没有办法嘛~我身为boss也是很忙的~”   我直接翻了个白眼给他,而他好像完全没有感受到我的怨念,漫不经心地将棉花糖一个一个竖在茶几上。   “小正在忙着梅洛涅基地的最后修正当然没办法陪你啦~小透在整合情报,为我制定新的计划哦~阿玛雅……你应该也不高兴让她陪你出门吧~”竖到第四个棉花糖时,他顿了一下,抬头看着我,“剩下的人实在是不让人放心呢~”   我缓缓眨了下眼,对上那双睁开的紫色眼眸:“说到阿玛雅,你既然不喜欢人家,就不要给她希望啊。”   “啊啦,我可是很喜欢她的啊~”白兰哈哈大笑起来,干脆翘着二郎腿将双手搁到沙发背上,“小津这么说真是让人伤心~”   如果真是我说的那种喜欢,那你刚才为什么连个拥抱都不肯给她呢?   我摇摇头,把他洒在茶几上的棉花糖都塞回袋子里:“白兰你总是这么轻易地说这种话,可你口中的‘喜欢’和对小猫小狗的喜欢有什么不一样吗?因为他们听话,因为他们会给你想要的东西,所以你喜欢他们,可这只是单方面的自我满足罢了。”   房间里突然变得过分安静,没有钟表的声音,没有电子设备的声音,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变得无法分辨。   我深吸了口气,这才有勇气抬起头,直视着白兰问道:“新年的时候,你跟我说过那时很开心,现在我再问一遍这个问题。白兰,你觉得开心吗?”   面前的白发青年一点点虚起双眸,在他的这个动作里,周围的空气好像开始凝滞,沉重的气氛朝我压来,几乎令我无法呼吸。   可我不能在这里示弱。   “小津,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立场吗?”白兰歪了歪头,笑容天真,“就算你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知道哦~”   我耸了耸肩:“你才不会那样做。因为要是变成那样的话,透就会站在你的对面了,你不想这种事情发生吧?所以才会让我一直呆在这里。”说到这,我陡然意识到什么,忍不住笑起来,“这么说来,透对你来说果然很重要吧。”   白兰脸上的笑容终于褪去,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紫眸中有隐隐的光芒浮动:“小津,你太自以为是了。”他像是直到这时才开始认识我,“你跟纲吉君果然很像呢,都喜欢说些自以为是的话,明明并不能理解我的想法。”   ——为什么要去理解呢?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没有相同的经历,没有相同的思维,更没有相同的感情,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互理解的。   阿玛雅的话又一次浮现在耳边,我笑了下,坦然地点头:“我没有白兰你的经历,确实不知道你的想法。我只是仗着我们认识的时间甚至比我认识沢田纲吉的更久,才说出这些自以为是的话的。”   为什么要说这些呢?   我不知道。   尽管不知道,我还是皱起眉,将这一刻浮现在脑中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我没有办法像阿玛雅那样果断地做出选择,因为我既想要和纲吉君一起的未来,也想要每一个有白兰在的新年。   “我……如果没有那么贪心就好了……”   我无法忘记樱花树下说着“没有津名ちゃん的未来我不需要”的沢田纲吉,也无法忘记雪地里与福利院的孩子们打闹的白兰。   没有办法遗忘的回忆那么多,为什么我们必须在自己珍惜的事物中做出选择不可呢?   就此停下真的不可以吗?   我不敢再去看白兰的表情。我想他现在大概正在嘲笑我的自作多情,毕竟他的到来和离开都和我没有一点关系,只是我单方面地认定他和正一先生早已是当初我们中的一员了。   这片异样的沉寂也不知持续了多久,终于,白兰毫无预兆地从沙发上站起。他起身的动静吓了我一跳,下意识抬头去看时,他正背对我,面朝着落地窗停下脚步:“没有那么贪心的话,你会选择哪边呢?”   青年的背影在逆光中显得有些单薄,一身白衬衫的这个身影恍然间与十年前身无分文、被修女妈妈带回福利院的少年重叠在了一起。   当时白兰的眼角还没有那个奇怪的紫色刺青吧?我竟然已经记不太清了。   “小津一点都没变呢,这种虚伪的地方真是让人讨厌~   “你该回去了,小透应该就快来了吧~我可不想被他发现把你弄哭了哦~”   最后的话音依然习惯性的上翘,带着奇怪的甜腻弧度。我呆坐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眼角:“骗人,我才没有哭。”   就在这个时候,敲门声响了起来,真柴透果然应声而入。   “白兰,关于之前说的……小津?”他看到我明显吓了一跳,脸上竟显出一瞬的惊慌,“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急忙解释道:“因为白兰不肯带我出去玩,我正在跟他生气呢。”说着站起身,“既然你们有事就先谈吧,我去找正一先生好了。”   我走到门口,顺手将门带上。然而最后关头,我心念一转,没有把门彻底关上,而是偷偷留了条缝隙,以便里面的声音可以传出来。   两人暂时都没有说话,我靠着门口的墙壁,脱力似地缓缓蹲下。   真是吓到我了……刚才那番话顺势就说了出来,可在那之前,连我自己都没有发现原来白兰的存在无论对透还是对我来说都已变得那么自然了。   虽然那个人心里在想什么从来都没人知道,平时不在的时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每次他到京都来看我们的时候,福利院的大家总是很高兴的。   无论哪一边都不想舍弃,如果纲吉和白兰可以和解该有多好……然而Reborn的事注定了这些都是美好的幻想。   这些路究竟会通向何处呢?   我坐在地上深吸了口气,再去听时,门缝中已有说话声传来。是透正在说话。   “……我认为现在正适合速战速决,另一方面阿玛雅·方塔纳再继续呆下去也迟早会被那边察觉。所以我的计划是,由我带那女人过去,让沢田纲吉一个人来接人,在那时候动手。”   我心里咯噔一声,紧接着听白兰接道:“不愧是小透呢~依纲吉君的个性,绝对会一个人前去接人的吧,确实是个好机会~不过小透一个人的话完全打不过他哦,即使加上阿玛雅也不行,我再给你多安排些人吧~时间和地点是?”   “后天,仓库街。”   “那就由我来联系纲吉君吧~”   “嗯。”透应了声,中间有片刻的停顿,才又道,“结束之后我就带小津回京都,你……算了,反正之后也不会再见面了吧。”   “哈哈小透还真是冷淡呢~”   我没敢再听下去,趁着没被发现急匆匆地逃了出来。   脑海中一片混乱,心脏也狂跳个不停。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白兰终于还是决定对纲吉下手了,而执行人是透。如果这事真的发生……我根本连想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就在后天……后天……我必须想办法阻止它才行!   目标八十六 孤注一掷   想要从透或者阿玛雅口中了解到他们的计划是绝不可能的,所以我只好拜托了正一先生。虽然我到现在也不能确定他会不会帮助我,但在这个时候,除他以外我已经别无选择。   行动的前一天晚上,我一直在房间里注意着隔壁透出门时的动静。我从不知道黑夜竟是如此漫长,而暗夜下的密鲁菲奥雷、乃至巴勒莫,都像是浸入海底的死城,窗外只有路灯的光芒,仿佛坠入海洋的繁星。   六点之后,天空才慢慢泛白。浓密的黑色如同被看不见的力量清洗,从灰黑变成灰白,等到远处那一轮红日浮上房屋与海平面的界线,整个巴勒莫城才再一次被光明笼罩。   新的一天开始了。   八点,隔壁传来开门的声音,随即是钥匙转动声,透的脚步声在经过我房门时停顿了一下,随即快步离开。   我急忙拨通了正一先生的电话。   接通音响了三下后被挂断,一条信息很快传送过来:“你先准备一下,等确认他们的车子离开后我再通知你。”   这段时间甚至比之前的一整夜都要难熬,我捧着手机坐立不安地呆在房中,手指几乎如痉挛般不停划开短信页面。   究竟过了多久呢?手机再一次震动的时候,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信息,正一先生写道:“到我办公室来。”   我背起早已准备好的背包,飞一般冲去了他的办公室。赭红短发的青年在见到我的同时按下他房中直通停车场的电梯按钮,沉声嘱咐我:“把门关上,不用反锁。”   我按他说的做好,但还是不安地问了一句:“不锁门不会很快就被其他人发现吗?”   “我一般都不锁门,现在反锁才比较奇怪。没有急事他们都不会来打扰我的。”电梯门应声而开,正一先生   带着我走进电梯,直下负一层的停车场。   看着电子板上的数字不停变小,我强压着心中的紧张问道:“透他们呢?”   正一先生抬腕看了眼手表:“一分钟前刚刚离开。不用担心,我知道他们交易的大致地点,如果紧跟着出发可能会被发现,我们就直接过去吧。”   我看着他点点头,没有再说话。直到我们都坐在车里从密鲁菲奥雷离开,我才稍微松了口气:“正一先生,谢谢你帮助我。”   “没什么,我说到底也是为了自己。”正一先生笑了笑,大概是肚子又开始疼了,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虽然我没有接触过沢田纲吉,但我觉得白兰先生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如果能借此阻止那个人的话,我这样做也就值得了。”   他说得轻巧,但我知道这个人是承担着怎样的风险来做这件事的。   我们都是在以一己之力,与白兰的整个家族作对。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车子里的气氛沉重到令人压抑,即使窗外的阳光也无法洗刷我们的浑身寒意。   十几分钟之后,车子终于减慢了速度,仓库群的模样依稀出现在视线中。   正一先生目视前方,面色沉重地解释道:“这一带原本是老港口的装卸中心,但一年前因为新港口扩建完毕,把整个港区都搬去了更远的地方,这里就渐渐荒废了。透会选择这里也是情理之中,毕竟普通人都不会愿意过来。”   车子在仓库街入口停下,正一先生在一处较为隐蔽的地方藏好车子,带着我找去透他们将要交易的地点。   这一路上我都在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这里的面积比我想象中要小,但因为建筑密布,不知不觉已形成宛如迷宫一般的地形。   整个仓库街都静悄悄的,只有海风拍打岸石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间或夹杂着破旧铁门被吹动的声响。   嘎吱——嘎吱——   我的心跳也跟着一下一下跃动,越是深入仓库街内部,紧张的心情也越发明显。我下意识将背包挂到身前,从口袋里掏出两枚飞镖攥到手里。   “就是这里了。”   正一先生终于停下脚步,我走到他身边,正好看到前方两座仓库之间停放着的三辆车子,车身上隐约可见密鲁菲奥雷的千花徽章。   我们慢慢靠过去,藏身在仓库的阴影中。海风下开始传来人声,应该是等在车边的两人在交谈:“你说这次能成功吗?”   “这可不好说,对方毕竟是那个彭格列十代目。”   我想了想,凑到正一先生耳边轻声道:“我们分开行动吧,两个人一起太容易被发现了。”   正一先生皱起眉,犹豫道:“可你一个人……”   “没关系的!”我打断他,“就算被发现也没关系,毕竟透是不会伤害我的。”   他思考了好一会儿,最后迟疑着点了点头:“那好吧,注意安全。”   “正一先生也是。”   我起身跑向更靠近交易地点的仓库后面。这里似乎是个小广场,两排仓库之间的空地比其他地方要大上不少。   透站在空地中央,身上穿着白色的密鲁菲奥雷制服,左手手指下意识摸索着右手中指上的一枚指环。   指环?   我眯起眼,试图看清楚那枚指环的样子,但我们之间的距离还是太远,我也只能看清他不带一点感情的冷淡面孔,和沉淀着墨色的琥珀眼眸。   阿玛雅此时被双手反绑站在他身后,由一名密鲁菲奥雷的队员看守。   在他们正前方,传来车辆停靠的刹车声,紧接着是车门被关上的动静。   来了。   我整个身体都颤了一下。   明明已经艳阳高照,可不被阳光眷顾的阴影中仍旧充斥了铁锈和咸腥的气息。我使劲闭了下眼,再次睁开时已经冷静不少,而棕发青年挺拔的身影也几乎同时出现在空地中央。   时隔一年零三个月,在两年的约定之前,我们终于再次相见了。   我下意识抓紧了胸口的衣服,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那张脸。   还好,他还是显得很有精神,棕色的眼睛依旧清澈坚定,透露着平静的从容。沢田纲吉穿着很正式的黑西装,黑色领带也打得一丝不苟,双手坦荡荡地垂在身侧。   海风将他的短发吹得四处摇摆,他望着对面的透和阿玛雅两人,笑着开口了:“听说是真柴君要见我,真的吓了一跳。”   透明显冷笑了一下:“你的表现可跟你说的一点也不一样。”   “哈哈是吗。”纲吉弯起眼角,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现场的沉重气氛,“如你所见,我是一个人来的,真柴君愿意把阿玛雅交还给我们了吗?”   透看了阿玛雅一眼,冲看守她的人使了个眼色。对方立马推了阿玛雅一把,让她自行前往沢田纲吉处。   阿玛雅谨慎地、一步一步地朝纲吉走去。   透就那样盯着她的的背影,缓缓道:“比起小津,还是这个女人对你来说更重要吧。”   咯噔。   我被这突然的问句吓得一愣,纲吉似乎也怔了一下,脸上第一次露出礼节性笑容以外的表情。   “真柴君在这时候说那样的话……”他垂下眼睑,深深叹了口气,“如果你真的那样重视她的话,就不要再做出会伤害她的事了。”   “住口!”透的声音猛然拔高,“伤害她的人是你才对吧!选择了和她分手的你竟然还有脸对我说教吗?!”   纲吉不由蹙起双眉,脸上带着笑,眼底却涌上悲哀。“真柴君……”他叹息着,就在此时,阿玛雅已走到了面前。   她有些歉意地露出个笑容,正准备加快脚步,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顿时失去了平衡,整个人都撞进纲吉怀里。   我忍不住睁大了眼。   只有我这个角度可以看到,阿玛雅手腕上的绳子并没有打结,她很轻易便挣脱开来,紧接着,戴在右手上的指环燃起橙色火焰,她迅速握紧从袖口滑下的匕首,将附上了大空属性火焰的刀刃狠狠刺向青年胸口。   与此同时,密密麻麻的子弹从空地周围的仓库顶上射出,如巨网一般涌向其中的沢田纲吉。   住手——   我听到胸口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双腿紧接着向那边冲去,可距离为什么这么遥远呢?无论我怎么跑,好像都跑不出这片阴影。   轰——   一片金红火焰腾空而起,所有接近的子弹在一瞬间被融化。火光在青年额前跃动,照亮了底下坚毅的脸庞。沢田纲吉微抬起头,一手阻挡着袭来的子弹,一手牢牢扣住了阿玛雅的双手。   阿玛雅震惊地望着他,似乎仍旧不敢相信:“你早就发现了?”   纲吉半垂眼睑,忽然放开钳制,在阿玛雅失去平衡的刹那对准她后颈一个手刀,女人的身体顿时倒在了地上。   不等其他人有所反应,他双手一扬,两道火光朝仓库屋顶飞去,伴随着几声叫喊,瓢泼大雨一般的子弹陡然停了下来。   场内一时间变得极为安静,我急忙停住了脚步,紧盯住一步之外的耀眼阳光。   “真柴君,回去京都吧,你不应该到这里来。”   青年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似乎压抑着什么。真柴透怒极反笑,慢慢抬起了右手。这一次我终于看清了,那燃烧着靛色火焰的、宛如恶魔之角一般的指环。   是地狱指环、罪孽之角。   他竟然有这种东西?   “我应不应该来这里不是你说了算的。”他握紧了右拳,将火焰狠狠送入左手中的匣兵器,“就算是你,没有彭格列指环也是无法战胜我的!开、匣!”   白色弥漫,仓库街瞬间被雾的幻境吞噬——   目标八十七 修罗道   要不是还能看到在白雾中穿梭的黑影和金红火焰,我几乎怀疑自己正在做梦。   明明前一刻还是艳阳高照的大晴天,只不过一眨眼,阳光消散,连身边的仓库群都失去了踪影,眼前只剩下望不到尽头的白雾。   以及在雾气中战斗的两人。   我看不到现在究竟谁占上风,但不管谁受伤都不是我希望出现的结果。我必须阻止他们,可怎么做才合适呢?   视线不自觉落在掌心中的那两枚飞镖上,我明白这不是最合适的方法,然而现在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咬紧牙关,我猛地站起身朝那边跑去,同时将两枚飞镖狠狠掷向白雾中的人影。   拜托了,停下来吧!停下来吧!   一声轻呼传入耳畔,我没管是谁,飞快地拉住其中一人,转身就跑。下一秒,白雾如同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地消失无踪,仓库群重新出现在眼前。耀眼的阳光自头顶落下,我大步冲进小巷的阴影中,在横冲直撞的奔逃中,背后传来一个不敢置信的声音:“津名ちゃん?”   我的脚步立马就停了下来。   握着对方手腕的五指好像一下子着了火,变得滚烫滚烫。那人轻轻挣扎了一下,随即紧紧反握住我。“真的是你……”充斥在他声音里的高兴好像已经溢了出来,却又很快变成担忧,“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我这才鼓起勇气转过身,在这片被垃圾簇拥的阴暗中,沢田纲吉的脸庞一点点显露在我面前。他的眼睛、他的鼻梁、他的嘴唇、他的下巴,全都是我熟悉的样子。   他看着我微笑,即使没有阳光照耀,他眼底的暖意仍旧如蜜糖一般将我包围了。   “纲吉君……”我抽抽鼻子,本来是想笑的,但终究没有笑出来,“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来了这里尽遇到难过的事情了。”   纲吉叹了口气,将我轻轻抱进怀里:“不会的,马上就会结束的。”   可无论结果怎样,我依旧会难过的。   我摇摇头,推开他:“总之现在先逃出去吧,你认得路吗?”   “这个……我也不是很熟,不过到了外面就会有人接应的。”纲吉接了一句,突然又像是想到什么,将另外一只手伸到我面前,摊开,上面竟然躺着一枚飞镖,“被这个打中还真是很疼呢,暂时都没办法使用火焰了。”   “诶?”我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脸颊,顺势将飞镖收回包里,“抱歉……”   他笑了笑,环顾四周:“真柴君估计也是一样的。你看,雾散了。”   也就是说,要逃出去的话也只有现在了吧?   我沉吟一番,捏紧了彼此相握的手,谨慎地往外走去:“现在你也只能依靠我了,就跟我走吧。”   “嗯,确实是这样呢。”   青年含笑的声音在身后浮现,我心头一暖,在来到西西里之后第一次感觉到安心。可谁知,就在我们即将走出小巷的时候,背后传来一声异样的“砰”,紧接着,沢田纲吉整个人便被粉红色的烟雾包围了。   是透追上来了吗?不,不对。   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片粉色,烟雾渐渐散去,原本比我高一个头的黑影突然缩小,一名满脸呆滞的少年出现在眼前!   十年火箭筒竟然在这种时候发动了吗?!   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时的心情,只能无比震惊地瞪大了眼。而站在一地垃圾中的少年眨眨眼,尴尬地支吾道:“那、那个……请问这里是哪里?”   我没有办法说出“这里是我们的逃命现场”这种话,一时间无言以对。十年前的沢田纲吉摸着他那头柔软的棕发,兔子一般无辜的眼睛直直望着我:“啊咧?你不是津名小姐吗?”   我微微一愣,才想起来三年前确实被蓝波的火箭筒送到过过去,这么说起来,当时因为火箭筒的故障而见到的就是这个纲吉吗?   对他来说,见到我还是不久前的事吧。   我耷拉下肩膀,安慰自己也安慰他:“就五分钟,忍一忍就过去了。”   “诶?你在说什么?”   话音还未落下,急促的脚步声远远传来。我眼疾手快地按住少年,将他一把按进垃圾推里,自己也屏住呼吸钻了进去。   连阳光也无法照射到的角落里,只有老鼠和野猫惊慌逃窜,小巷口的脚步声很快跑过去,偶尔可以听到有人在问:“有发现吗?”   直到那些声音再也听不到,我才拉起这个十四岁的沢田纲吉,飞快地冲出这条巷子,往仓库街入口跑去。   “等、等等啊!到底发生了什么?”少年惊慌失措地喊叫,但还是下意识压低了声音,“津名小姐!那些人是在找我们吗?”   我头也不回地答道:“对!绝·对不可以被抓到!尤其你现在还是这个样子!”   “哇啊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啊——”   可这仓库街实在是太像迷宫了,我们一边躲避着追兵一边前进,过了许久竟仍没有找到出口。   我气喘吁吁地蹲在藏身处打量四周环境,少年纲吉小心翼翼地探头问道:“那个……津名小姐还记得时间吗?总觉得……五分钟应该已经过去了才对啊……”   被他这么一提醒,我也猛然回神,奇怪地转头看他:“好像确实是这样……”   所以他为什么还在这里?!   “不是吧!十年火箭筒故障了吗!?”少年夸张地抱住脑袋,“还是在这种奇怪的环境下?!”   我可能比他还要混乱,但看他这样子只能手忙脚乱地安慰道:“没事的!一定能逃出去的!纲吉君……我是说十年后的那个你,他说过只要出去了就会有人接应。”   “是、是吗……”少年慢慢地冷静下来,“话说回来那些人又是什么人啊?”   我摇摇头,正准备继续前进,谁知一转身,本该就在眼前的仓库街悄然消失,连周围的垃圾堆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白雾重新聚集起来。   少年纲吉不安地咽了口口水,压低声音喃喃道:“这不会是……幻觉吧?”   我下意识屏住呼吸,试图在这片巨大的迷雾中发现一条出路。然而在那之前,一道带笑的嗓音在我们身后响起:“果然……在这里啊。”   周围实在是太安静了,因而那声音显得无比清晰。我浑身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甚至明显感受到瞳孔正因为恐惧而不自觉收缩。   我异常缓慢地回过头,身后的白色仿佛有意识般散开一条通道,现出其后的黑色人影。他的脚步声带了几股懒散的味道,却干脆利落,像是忽然间被无限扩大,与他的说话声一起,砸进胸口。   “真让人困扰啊,竟然用这样的东西来对付我。”一枚飞镖被扔到面前,雾气下的那头茶色短发迎风扬起,男生琥珀色的眼睛如同玻璃,映照出一个近乎呆滞的烟灰发女生。   真奇怪,明明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却能如此清楚地看见他和我自己的表情。我甚至毫不意外,他此时的笑容就该如此灿烂。   真柴透看着我,我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下一秒,他唇边的弧度忽然放大:“不过没关系,我不会伤害你的,所以——   “可以先请你从那里让开吗,小津?”   空气凝滞着,少年纲吉看看他又看看我,迟疑着道:“小津?是津名小姐认识的人?”   我使劲压下心头的惊慌,点了点头:“你千万不要乱跑。”说完,我朝着透迎上去,强迫自己笑道,“如果你是说刚才飞镖的事,他也中招了。”   透嗤笑一声,琥珀色的眼底带着暴戾的阴霾,而他手指上的罪孽之角还在燃烧。   我咬了咬嘴唇,正色道:“但是到这里为止,我已经不能退让了。透,请住手吧,不可以继续这样下去了。”   对面的男生歪了歪脑袋:“哦?小津这是在和我做交易吗?”   我忍不住皱了下眉:“我不是在和你做交易,我是在说服你。”   但我也知道他根本听不进去。   地狱指环,之所以被如此称呼,不仅因为它能够大幅提升使用者的战斗力,也因为使用者是以自身的精神当作契约,如果没有强大的精神力,最后会被指环腐蚀以致性情大变。   透现在就是这个情况,当务之急是要将他和那枚罪孽之角分开。   我挡在少年纲吉身前,谨慎地看着透慢慢走近。他终于停在距离我只有一米的地方,眼神复杂,好像愤怒又好像悲伤:“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每一次小津都会选择这个人呢?就连刚才也是,你拉住的那个人又是沢田纲吉!   “明明是我更早认识你,将你带回孤儿院,和你一起长大……为什么到最后你却被这个人抢走了?如果没有沢田纲吉,守护你一生的就是我啊!   “我们要一直在一起——不是这样约定过吗?”   透越说越激动,最后猛然抬起了右手,罪孽之角上的火焰陡然高涨,肉眼可见的能量在他掌心聚集,凝聚成一把真假难辨的手枪。   “只要沢田纲吉死在这里……”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透!”我迅速护住纲吉,身后不明真相的少年明显也感受到了激烈变化的气氛,身体微微颤抖,却仍像是为了让我安心一般,悄悄握住了我的手臂。   我心头一颤,眼前毫无预兆地浮起水汽:“就算不是他,也会有第二个沢田纲吉,甚至第三个,你难道要全部杀死吗?!   “透作为青梅竹马,作为我的亲人,是从来都无法代替的啊!”   真柴透猛然上前一步,死死抓住了我的肩膀。他瞪着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个人就不能是我吗!”   我被他的样子吓到了,脑袋里一片空白,也朝他吼过去:“我有什么办法!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啊!如果喜欢的感情可以自由控制,我一定会选择透啊!那样的话……那样的话,我们大家都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了。   “可是,我就是喜欢上他了啊!不是那个人就是不行啊!”   “那你就陪他一起死吧!”   透手中的枪毅然对准了我,我不甘示弱地望着那枪口,一动也没有动:“如果这是你真正的愿望,就那么做吧。”   “真正的愿望?事到如今还在说什……么……”   握着枪的那只手剧烈颤抖起来,透似乎被什么痛苦侵袭,突然皱紧了眉,脸色也变得极为苍白。   枪口已经聚集起靛色的火焰,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无法对准。   我试探地叫道:“……透?”   男生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他一面用枪指着我,一面却挣扎着说道:“离我……远点……”   难道是地狱指环的影响?   我心念一动,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一个人影突然从我背后闪出。少年瘦弱的身体带着金红色的光芒闯入我们之间,那把幻觉凝聚成的手枪应声落地,一眨眼就化成雾气融进了白雾中。   就是这个时候!   我猛地扑上前抱住了透的胳膊,迅速将罪孽之角从他手上摘下。雾属性火焰从指环上消散的一瞬间,透脱力般跪倒在地,大口地喘息起来。   我急忙扶住他,担心地问道:“你没事吧!头疼吗?呼吸困难吗?有没有什么……”   话音被打断,透用力抓住我的手,好像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直将我抓得关节发疼。   “小津,对不起。”   他伏在我怀里,温热的湿润感在怀中蔓延开,我忍不住停下动作,安静地看着他。呜咽声从男生口中传来,这一刻,他宛如一只受伤的小兽,显示出我从未见过的脆弱。   “我明明是想要保护你的,明明想要让一切伤害远离你的……”   硝烟的气息从空气中退去,弥漫的白雾也开始消散。我抬起头,看到额前燃着火焰的少年正转身看来,他微皱着眉,眼底是仿佛能包容万物的金红色。   四目相对的瞬间,少年愣了一下,弯着眼角微微一笑。   我也扬起笑脸,用口型说道:“谢谢你。”   无论十年前还是十年后,这个人始终未曾改变过。   可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像他这样不忘初心呢?   我轻轻拥抱自己的青梅竹马,缓缓摇头:“这不是透的错,绝对不是你的错。”   只是我们生而为人,终究会被脆弱击败。   目标八十八 遥望黎明之刻   三人在原地休息了一阵,透也终于恢复过来。他还是把罪孽之角戴回了手上,但又加了个普通的B级指环:“接下来小津是怎么打算的?”   “嘛……总之先离开仓库街吧,到了外面应该会好办些。”我抓抓脸颊,还是有些担心,“透呢?你不会回密鲁菲奥雷了吧?”   “嗯,先跟你们一起吧。”他随手脱掉身上的白制服,很嫌弃地看向我和少年纲吉,“一个没有战斗力,一个也就那点水平,遇到白兰的人不出一分钟就被干掉了。”   这人一恢复正常怎么就这么让人生气呢!   我气不打一处来,重重哼了声:“那还真是抱歉了!”   而重新回到非战斗模式的少年纲吉窘迫地站在一边,脸上堆满了想吐槽又不敢吐的纠结:“好想回去……”   我拍拍他的肩:“等找到狱寺或者山本前辈,他们应该知道怎么处理你的问题吧?”   “诶?狱寺君和山本也在这里吗?”少年睁大眼,一下子来了精神。   我姑且算是肯定了他的这个说法,回头问透:“你知道出口在哪边吗?”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就在……”话音一顿,真柴透突然转过身,背对着我们面向空无一人的街道,这才漫不经心地重新开口,“第一个路口左转,遇到大路后右转就能看到大门了。你们先走吧。”   为什么要我们先走?   我立马察觉到了不妙,正要开口询问,就见街道左侧的阴影中慢悠悠转出一个窈窕身影:“真柴君还真是敏锐呢,早知道我就该离得再远一些。”   这声音如惊雷落进耳中,瞬间将我吓得动弹不得。   这个人实在太久没有出现在我眼前,久到我几乎快要遗忘她的存在。然而在她说话的同时,沉睡的记忆纷纷苏醒,我甚至清晰记起了当年那黑暗的医务室里,她仅裹着床单坐在昏迷不醒的沢田纲吉身边,仰头看着我,笑容倨傲地说:“我爱他,我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梶原……律子……”   对方的身影终于完全出现在我们眼前。她身上是密鲁菲奥雷的白色制服,褐色长发在海风中猎猎舞动。那双褐色的眼眸带着似笑非笑的冷意,绕过透,最终将视线落在我身上。   “很久没见了呢,津名さん。听说你已经和沢田前辈分手了吧,还在这里做什么呢?”   她的语调和高中时一样温柔,却令我全身发冷。我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好问道:“你为什么……会在密鲁菲奥雷?”   梶原律子眨了眨眼,显得很无辜的样子:“难道真柴君没有跟你说过吗?是白兰先生邀请我加入的呢,他真的帮了我不少忙……自从被你横刀夺爱,我可是彻底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横刀夺爱什么的……”我被她颠倒是非的说辞逗笑了,一下子忘了刚才的紧张,笑出声来,“律子さん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啊,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会跟随白兰了。”   她哼了一声,看着我的目光充斥着不屑,又满溢怨愤:“我等这一天很久了,今天终于可以亲手解决你。”   “喂喂,你们两个不要自顾自聊得这么高兴可以吗?”   透的声音冷不防插入我们之间,他往前走了一步,堪堪挡住了梶原望过来的视线:“小津,你带着那家伙先出去,这里我来应付。”   “你在说什么……”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听梶原大笑道:“白兰先生正是料到了这种情况才让我过来的,你以为自己能阻止我吗,真柴君?”   “那要不试试看?”透漫不经心地抬起右手,阳光的斑点在那靛色宝石上一闪而过,“你不要忘了曾经是在谁手下干活的。”   “你都说是‘曾经’了,你以为我会让你知道我的全部实力吗?”   紫色的光芒一闪,一根长棍悄然出现在女生手中。透拖着尾音长长地“哦——”了一声,飞快地冲着我们喊道:“小津,你们先走!”   真的要走吗?   我低头看向身边的少年纲吉,他无措地握紧了拳头,却焦急地反驳道:“怎么可以!一起走啊!”   “铛——”   金属的撞击声吞没了他的话音,我一咬牙,抓住了他的胳膊:“透绝对没问题的,我们去外面等他!”   “可是!”   少年还想说什么,那边已经陷入了战斗的真柴透突然抬高声音喊道:“沢田纲吉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我可是比现在的你有用多了!”   说话间,梶原律子的长棍重重挥下来,他一个侧身躲开,手里幻化出□□朝她射去。趁着对方躲闪的空隙,透微侧过头,笑着望向我:“小津,我喜欢你……这句话终于可以说出口了。”   我先是一愣,随即也笑起来:“对不起,但是我一直很感谢你,透。”   “嗯,我知道。”他回过头去,再一次点燃了罪孽之角,“这一次不会再迷茫了,开匣!”   与此同时,我用力拉起纲吉,往左侧的大路跑去:“透!一定要追上来啊!”   男生的茶发划过一个弧度,他没再回头,最后一句话于逐渐蔓延的白雾中落下:“约好了。”   按照透的指示,这一次我们十分顺利地找到了出口。从仓库街离开的一瞬间,始终压抑的气氛好像倏然退去,不带阴霾的阳光再一次洒满街巷。   之前这个时代的纲吉说过,只要来到外面就会有人接应,彭格列的人在哪呢?要怎么找到他们?   我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地拉着少年纲吉在路边行走。   尽管已经离开了仓库群,但这一带依旧行人稀少,连开张的店铺都没有几家。会不会还有其他白兰派来的人埋伏在附近?   相比我的紧张,纲吉似乎终于松了口气,挣扎着问道:“那个……津名小姐?这个时代的我……”   我眉毛一跳,回头看他,少年皱着脸正十分苦恼,“这个时代的我到底做了什么啊,怎么觉得被很多人怨恨着?”   “诶?怨恨?”我吃惊地张大了嘴,“你为什么会有这种误解?”   “因为最初的真柴君……”他大概是不知道如何措辞,“你们像是由于我的原因才会变成那样……”   闻言,我停下脚步,一本正经地面向他,摇了摇头:“不是的,我也好,透也好,都是因为自己的决定才走到这里。这个时代的纲吉君一直都是个温柔又坚定的人,是直到现在仍被大家深爱着的啊。   “就连Reborn那时候也……”   我猛然住了口,这才意识到差点就把不该说的话说了出来。少年纲吉奇怪地看着我,问道:“Reborn怎么了?”   “诶——”我绞尽脑汁地试图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就在这时,一辆车突然飞快驶来,“吱”一声尖叫着在我们身边停了下来。   “十代目!”   在车门打开的同时,熟悉的喊声便冲了出来。我往边上退开一步,看也没看就分辨出了来人是谁。   狱寺隼人一个箭步停在纲吉面前,张开的嘴停顿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地放慢了语速:“十代目?”   我在旁边接道:“十年前的。”   他飞快地看我一眼,随即蹲下身,仔细地打量着自己年轻的首领:“是十年火箭筒出了问题吗?抱歉把您卷进来了,没有受伤吧?”   少年的表情显得比他更震惊,他像是想要寻求肯定一般看了看我,这才对着狱寺点了点头:“啊,嗯,多亏了津名小姐和真柴先生。”   他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十年后的狱寺君竟然变得这么成熟了?!   狱寺明显也注意到了,嘴角竟流露出不甚明显的笑意。他站起身,打开车门道:“先上车再说吧,芥川你也一起。”   我跟着少年纲吉一起坐进后座,狱寺开着车迅速驶上街道,同时解释着:“十代目现在这个样子也不方便回总部,更何况还有你。”他从后视镜中看了我几秒,又收回视线,“原本那个地方是十代目准备用来暂时安置阿玛雅·方塔纳的,现在正好可以用来藏身。”   那个人还真是把所有事情都考虑到了啊。   我在心里感慨了一声,点头应道:“由狱寺前辈决定就好。”   车里安静下来,嗡嗡的空调声不绝于耳,我将自己靠在车座上,放松后带来的疲惫感一瞬间涌上来,眼皮很快就开始打架。   但是现在不可以睡着啊……透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我很想联系他,又不清楚该不该这样做,纠结中突然想到正一先生,我一个激灵,急忙翻出手机拨通了他的电话。   那边出乎意料地迅速接通了,不等我出声,正一先生便焦急地问道:“津名,你没事吧!”   “啊!我没事!我现在正和纲吉君在一起。”我下意识往旁边座位看去,被突然点到名的少年惊诧地眨眨眼,似乎在问我“有事吗?”   我移开目光,继续道,“正一先生呢?我刚才遇到梶原律子了,透为了让我们先离开可能还在和她战斗,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我很担心……”   “我就是因为这个……”他的话说了一半,突然顿了一顿,那边传来奇怪的杂音,吓得我呼吸都慢了一拍,忍不住抬高了音量:“正一先生?!”   “抱歉抱歉!”青年略显慌张的声音重新传来,他深吸了口气,才接着道,“我现在正和透在一起,刚刚用我的晴属性火焰给他治疗过了。他没有大碍,你不用太担心。”   “治疗?他受伤了吗?”   “嘛,稍微……诶?等等——”正一先生的惊呼突然远去,在一阵摩挲声中,熟悉的带点懒散的男声在耳边说道:“我没事,是正一先生大惊小怪。你跟彭格列的人碰上了吗?”   是透的声音。他听上去还很精神真是太好了。   我差点喜极而泣,握着手机拼命点头:“嗯,我很好,不过可能暂时都没办法和你们见面了。”想了想,又问了一句,“梶原律子怎么样了?”   “呵,还在她的幻境中睡觉吧。”   透冷笑了一声,很快转移话题,“你好好照顾自己,白兰那边我和正一先生会想办法。”说完顿了一下,突然又道,“不要让那个大叔占你便宜。”   “才不会啦!!!”   我面红耳赤地挂了电话,但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放下了。   大家都没有事,现在只剩下白兰。只要白兰愿意停止,这一切结束的那天一定马上就会到来了吧。   目标八十九 最后的夜晚   随着车速渐渐放慢,周围的环境也变得更加清晰。   现在我们身处巴勒莫郊区,街道两侧都是两三层高的小洋房,倒是与日本的居民区格局非常类似。   狱寺在将车子开进某条单行道后不久,终于停在了路边,出现在我们窗外的是一幢和其他房屋类似的三层高小楼。   “就是这里了,下车吧。”   狱寺拉上手刹,熄了引擎,率先推门下车,为少年纲吉拉开他那边的车门。我从自己这一侧下车,站在大门口打量眼前的民房。   是很典型的南意风格,红屋顶和砖石墙,门前带个院子,院中种满了植物,五彩缤纷的花朵落在绿叶间,显得生机勃勃。   不过屋子里像是没有人的样子,狱寺直接掏出钥匙打开院子口的铁门,让我们都进去。   “这里是几年前十代目自己买的一处房产,但一直没机会住过来。”他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一楼的防盗门,“这里有必备的生活用品,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问题。地方也比较隐蔽,暂时不用担心密鲁菲奥雷会找过来。”   我在玄关换了鞋,跟着走进客厅。与外部不同,屋里的布置倒是十分日式,除玄关外都铺上了木地板,房间门也大部分换成了移门。   狱寺把钥匙放在餐桌上,简单介绍了每把钥匙对应的门锁后,又往外走去:“我先回去找蓝波问问十年火箭筒的事情,顺便带点吃的回来,你们呆在里面不要出去。”   嘱咐完这些,他就急匆匆离开了。屋子里一下子就剩下我和十四岁的沢田纲吉,我看看他,他看看我,两个人大概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尴尬。   之前在仓库街和透对峙的时候,我们把话讲得那么明白,他肯定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但现在的他根本就没有遇到那个世界的我,想必十分没有真实感吧。   我抓抓头发,先去厨房倒了两杯水,把其中一杯递给他:“到沙发上坐一会吧,折腾了这么久想必你也累了。”   少年点点头,乖顺地接过水杯坐到沙发上。看得出来他挣扎了很久,终于还是开口问道:“那个……津名小姐和这个时代的我……”   他犹豫着停下来,我没有接话,顺手点开电视,客厅里立马就充满了热闹的人声。   少年纲吉暗暗松了口气,出口的话却出乎我的意料:“津名小姐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快点去休息吧。”   我诧异地看向他,少年冲我笑笑,腼腆地摸着脑袋:“狱寺君也说了这里暂时是安全的,所以应该没有关系吧。”   他低下头,脸颊上有不明显的红晕。额前的棕发因为先前的跑动而耷拉下来,柔软地扫过眉梢。   我愣愣注视着他,下意识伸出手去。可就在指尖即将碰到他头发的那个瞬间,眼前突然响起“砰”的一声,粉色的烟雾一下子将少年的身影吞噬了。   我保持着刚才的动作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雾气自浓密变得浅淡。   首先露出的是那双棕色眼眸,其中像有光芒流转,剔透到不可思议。接着是微微扬起的唇角,往下是打着领带的前胸。   不等烟雾完全散开,我还没来得及收回的那只手已被对方握住。他稍一使力,就将我拉进了怀里。   “终于回来了……”沢田纲吉将脸整个埋进我发间,心有余悸似地叹息着,“还能再看到津名ちゃん真是太好了。”   我愣了足有一分钟,欢喜的感情终于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我抬起手臂,紧紧回抱住眼前这个人。他身上熟悉的气味包裹着我,这一切都是真实的:“纲吉君,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啊!”   “抱歉,我也没想到会在那时候发生这种事。”纲吉抚摸着我的头发,声音轻柔,“那之后发生什么了吗?你没事吧?”   我在他怀里使劲摇头:“没什么,后来顺利见到狱寺前辈了。是他把我们带来这里的。”   纲吉停顿了片刻,这才应了一声:“是吗,那就好。”   他的声音里恍惚有几分叹息,可就连这叹息都是那么令人怀念。我实在不忍心打破这片刻的温馨,但心里终究有太多事要说,犹豫片刻后,我还是从他怀里起身,摸出了一直放在随身背包中的奶嘴。   沢田纲吉的笑容明显滞住。   他呆愣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地伸出手,从我掌心接过了那个失去颜色的奶嘴:“是Reborn给你的吗?”   我点了点头,看着他小声道:“刚来巴勒莫的那天,在植物园碰到了他。”   纲吉无意识地应着,双手捧着奶嘴抵到额前。我终于无法看到他的表情,只听他低低地呢喃,声音里有着失而复得的悲伤:“我们找到他的时候没看见奶嘴,还以为被白兰带走了。”   脑中一瞬间浮现出Reborn最后望着天空的画面,我的鼻头也跟着酸涩起来:“他让我替他保管,现在我交还到你手中。”   “嗯,谢谢你,津名ちゃん。”纲吉垂下头,将脑袋抵在我肩上,“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我轻轻搂住他的后背,没有说话。阳光从面朝着花园的窗外涌进来,落在我们身后的地面上。我倾听着时间流逝的声音,知道那些悲伤都会过去。   因为我们都还没有遍体鳞伤,还能够继续之后的道路。   等到重新抬起头时,纲吉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他眯起眼吸了口气,对我笑道:“暂时没什么事了,津名ちゃん要不要先去休息?你看起来很困的样子。”   “诶?”被他这么一说,我急忙摸了摸脸颊,“有这么明显吗?”   纲吉哭笑不得地摸了摸我的脑袋:“都有黑眼圈了。”   我乖乖垂下头,干脆钻进他怀里,闷闷地说道:“那就让我睡一会儿吧。”   头顶的声音低低笑起来:“好,我会一直在这里的。”   纲吉将我的脑袋放到他腿上,一手揽住我,一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我的头发。来自他的温度涌上肌肤,我就在这份温柔中慢慢沉入了梦乡。   醒来时,眼中有微光映入,耳边十分安静,能清楚听到从院子里传来的虫鸣声。   我揉着眼睛坐起,才注意到自己身处陌生的房间里,窗帘被拉起,房门的缝隙中露出一抹白色灯光。   天色已经昏暗,我坐在床上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中午应该是在客厅睡着的,怎么跑房里来了……我掀开被子下床,趿拉着拖鞋走出房间。顺着楼梯往下,客厅的灯正亮着,厨房里有隐隐的水声传来。   我趴在客厅门口一看,果然见到沢田纲吉就站在厨房的水槽前。水龙头哗哗作响,他卷着衬衫袖子,好像正在洗碗。   “你在干什么呢?”   我问了一句,跟着走进去,纲吉连忙回头,双手还浸在水槽里:“已经醒了吗?快到晚饭时间了,我打算把狱寺君中午带来的食物热一下。”说着他又转头继续工作,“这些餐具很久没用了,洗完我们就一起吃饭吧。”   我蹭过去,笑嘻嘻地把他从水槽前挤开:“这里我来,你去加热食物吧。”   他抬着沾满肥皂水的双手,无奈地直笑:“事先说明,只有速冻披萨和外卖寿司哦。”   “诶——”   我听着自己的哀嚎声,心里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我们分开得实在太久了,可又好像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今天我们依旧站在同一个房间里,分享着同一张桌子上的食物,谈论着无足轻重的话题,让时间不痛不痒地逝去。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场景,却是这一年多来的我不敢幻想的画面。   饭后我们一起整理厨房,我把碗洗完后,纲吉一边将它们擦干放进橱柜里,一边问道:“说起来,津名ちゃん见到十年前的我了吧。”   “啊!说到这个!”我刷地抬起头,满脸严肃地盯住他的脸,“被发现了!我们两个的事情!”   纲吉先是一愣,听完后忍俊不禁地道:“十年前的我一定被吓到了吧。”   “哈哈,真的呢,看起来很纠结的样子。毕竟那时候你还喜欢京子小姐嘛~”我大笑起来,将最后一个盘子递给他后用毛巾擦干双手,“不过看着那么小的纲吉君,还真是完全没有实感。”   我用手指戳了戳脸颊,苦恼地斟酌着用词:“真要说的话,感觉像是养了个儿子吧……”   “诶——”纲吉哭笑不得地耷拉下眼角,沉默了半晌,忽然接道,“我倒是觉得女儿更好,应该会和津名ちゃん很像吧。”   “是吗,女儿不是应该像爸爸……等等!”我猛然反应过来,脸上的温度一下子直线上升,“你在说些什么啊!”   纲吉缓缓收敛了脸上的表情,走上前将我抱进怀中。他的眼睛里仿佛落满了星光,声音也因此变得无比温柔:“在说以后的事情。   “等现在这些问题都解决后,我们就结婚吧。津名ちゃん大学毕业后可以来意大利,我们就一起生活在这里,过几年再要两个孩子,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在他的话中,我几乎已能看到未来的景象。   那是最普通的平常人的幸福,家庭美满,儿女绕膝,与纷争和战斗没有一点关系。   我闭上眼,用力抱紧他:“那你可要快点,我毕业后就不等你了。”   “嗯,那是当然的。”纲吉低头注视着我,与我十指相扣,“一定……很快就让它结束。”   轻柔的吻落下来,从额头滑过眼角,又贴着鼻尖辗转落在唇上。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激烈的吻几乎令我窒息,我双腿一软,往后踉跄了两步,背部紧接着靠到了墙上。   他的嘴唇稍稍离开我,立马顺着脖颈一路向下,被他吻过的地方像是窜起火苗,一下子将我整个身体都点燃了。   我用最后的理智按住他,急匆匆问道:“等下!等下!要在这里做吗?”   纲吉抬起头,他的眼睛仿佛也被火焰点亮,晶莹的光芒似乎马上就会如星子般坠落。他怔了一下,脸上发红,声音已经变得沙哑:“抱歉。”   我摇了摇头,憋着笑意道:“抱我上去。”   他也跟着笑出来,拦腰将我抱起,快步走过楼梯上到二楼主卧——正是我下午睡觉的房间。   房里依旧没有开灯,我被放在柔软的床铺上,男性的气息覆上来,他身上的温度很快就缓解了衣物退去后的凉意。   和一年半前一样的夜晚,在同样如潮水一般的黑暗中,我让自己完全沉溺在这双闪闪发亮的棕眸中,用尽全力拥抱他,感受他的存在。   我想,那些令人难过的事一定都已经过去了吧,在我们为彼此描绘的未来里,绝对不会再有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目标九十 羔羊们的安魂曲   我做了个梦。   梦里,纲吉和我眨眼都成了老头老太太,我们坐在家中的小花园里,被金色的阳光笼罩,几个粉团子一样的小娃娃围着我们嬉笑打闹。   时光仿佛都变得缓慢,我拉着他的手,听到他低柔而年轻的声音在我耳边说道:“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身体并没有清醒,脑子却在这个时候突然醒转。   我感到额前的乱发被人抚开,一个吻在额头上停留了片刻,紧接着身边响起起床的声音,原本下陷的床铺微微向上弹起,一双手落在我头顶,轻抚着我的头发将它们理顺。   “这一次,绝对不会输的。”   脚步声从床边离开,房门被打开,又合上,随即整个房间便安静下来。   我努力挣扎了一会儿,终于睁开了眼。天色已经亮起,但应该还早,街上的车行声并不明显,只有鸟鸣清脆而响亮。   我坐起身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纲吉已经出门了。   他说什么“不会输”,难道是要去找白兰吗?就他一个人?   一想到这个,我立马跳下床穿上衣服,急匆匆地往楼下赶。但等我冲到门口时,纲吉的鞋子已经不在了,房门也锁得好好的,就像屋子里原本就只有我一人而已。   我按着发晕的脑袋,慢慢坐到玄关地板上。凉意顺着脚底蔓延,我终于清醒了一些,快速冲回房里找到手机。   比起一个人在这里考虑,还是先问问透和正一先生现在了解到什么消息了吧。   我拨通透的电话,他竟然已经醒了:“小津?怎么了?”   “那个,透,你知道白兰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   那边突然沉默下来,我隐隐发觉不对,立刻追问道:“你知道对不对!他是不是和纲吉君约了见面?就是现在吗?”   许久,话筒那一端的男生长长叹出口气:“你都知道了啊……”   我握紧了手机,忍不住祈求道:“透,带我去那里好不好……我必须去……不去不行……”   想必他此时一定皱紧了眉,正十分苦恼,可我无论如何都不打算退缩。两人就这样隔着电波遥遥对峙,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败下阵来:“但你必须答应我,一定不会受伤。”   我咬住嘴唇,轻轻点头:“嗯。”   “告诉我地址,我去接你。”   挂断电话后,我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背包冲到附近的公交站。这个时间连公交车都很少出现,我等了大概有十分钟,透的车子终于出现在眼前。   正一先生从副驾探出头,朝我招手:“快上车!”   我坐到后排,忐忑地问道:“白兰为什么突然约纲吉君见面?他打算做什么?”   透没有答话,正一先生紧皱着眉,踟蹰道:“具体情况并不清楚,我们也是不久前才听说白兰先生早在前天与彭格列十代目交涉阿玛雅一事时就表示,要在今天和彭格列谈判。”顿了顿,“条件是,两方BOSS单独见面。”   单独……谈判……   我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身体止不住哆嗦起来,甚至无法冷静地思考。   得想个办法,万一发生了什么必须阻止白兰才行。   我摸索着背包里的东西,除了一瓶火焰抑制剂、十几枚浸泡过药水的飞镖外,还有两枚指环和一个匣子。   我颤抖着手抓住那只匣子,川平大叔的话犹在耳边。   他说,如果点燃指环,也许就回不到原来的世界了。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一旦开始,就会变得停不下来,因为战斗的戾气是无法被遗忘的。   可是,我想要守护那个约定的未来。   等回过神时,目的地已近在眼前。   白兰和沢田纲吉约定见面的地方竟然是一座小教堂——距离居住区并不远,只因为被包裹在一片树林中,所以人迹罕至。   从外面看,这座教堂像是没有人在管理的样子,大门随意开着,夏日清晨的阳光擦过门扇,悄然落进地面的尘埃中。   我跟着透和正一先生下车,三人一同穿过无人的广场,到了大敞的教堂门口,里面的谈话声很快便清晰可闻。   不知道他们前面说了什么,其中的剑拔弩张已然呼之欲出。白兰甜腻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快:“真可笑,你们一个个都以为这样就能说服我?不如这样吧,我们来做个交易~”   我从门边探出头,看到他抬起了右手,中指上的玛雷指环忽地冒出橙色火焰,“交出彭格列指环,我就放过你们所有人~纲吉君不觉得很划算吗?”   沢田纲吉站在他对面,西装革履,脸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如果这就能解决问题,十年前我就不会参加指环争夺战了。”他说着,扯开领带,左手拿着什么往右手一套,原本空空如也的中指上赫然多出了一枚锃亮的指环。   正一先生震惊的声音随即在耳边响起:“彭格列指环?!不是说早就被毁了吗?”   “看这样子,之前是被沢田纲吉藏起来了。”透悄声应和,两人的视线都紧紧盯着教堂内部,谁都不敢轻易移开。   就在此时,两道火光同时腾空而起,沢田纲吉和白兰的身影迅速缠斗在一起,那速度之快,几乎已无法用肉眼捕捉。   轰——   哗——   火焰四处飞溅,被击中的墙壁纷纷坍塌。石块坠落,烟尘飞扬,随着又一声轰然巨响,一道白色的影子呈直线轨迹穿透墙壁,在树林的泥地上砸出个巨坑。   然而不等尘土平息,那影子再次冲天而起,像子弹一样射向半空中的黑色人影。黑影向后一躲,却还是没来得及闪开火焰的迅猛攻势,直接被扫出数米距离。   白兰哈哈大笑起来,在他身周,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白龙。沢田纲吉定睛注视着他,用指尖擦去嘴角的血沫,喘息开始变得明显:“那就是你的匣兵器吗?”   “是哦~”白兰弯着眼角,说不上心情很好也说不上坏,“没有匣兵器的纲吉君是无法战胜我的,还是乖乖把彭格列指环交给我吧~”他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什么,悄悄睁开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纲吉道,“小津还在等着你哦~”   纲吉双眉一皱,再一次拼尽全力向他冲去:“所以我决不能输给你——”   金红色的火焰重新绽放出夺目光芒,然而在使用了匣兵器的白兰面前,那光还是渐渐败下阵来。   再这样下去绝对赢不了的,我一把抓住飞镖,正准备突入战场,却被透死死拉住:“你忘记答应过我什么了吗!”   “难道我要这样坐以待毙吗?”   他皱紧了眉,而一边的正一先生也犹豫地看着我。   就在这时,一道强光在半空炸开,我们齐齐一愣,转头看去,只见沢田纲吉被白兰狠狠击中,整个人瞬间穿透教堂屋顶,伴随着巨响砸落在地。   白兰紧跟着俯冲下来,一脚踩住他的肩膀,将白龙对准了无法动弹的纲吉:“那就这样吧,再见了,纲吉君。”   话音落下的瞬间,就见白龙的嘴部凝聚出一团橙色火球。球体渐渐变大,眼看着就要射向纲吉,我终于奋力挣开了透的钳制,大步朝那边跑去。   “白兰,住手——”   红色的火光自指环上窜起,我没再多想,双手下意识摸出了藏在口袋里的匣子,将火焰用力送进匣口。   巨大的冲力从匣子中涌出,红光自低处掠过,直扑白兰。他明显吃了一惊,往旁边跳开的瞬间,裹挟着红光的影子穿过他和纲吉间的空隙,以万钧之势撞上教堂正面的圣母像。   白色的大鸟引颈展翅,发出高亢的鸣叫声。   大理石像坍塌碎裂,石块轰隆隆响着坠下祭坛,滚过台阶,砸上坚硬的地面。玫瑰窗应声破碎,白鸟迎着彩色碎片穿越石墙,于半空一个盘旋,再次冲回室内。   我趁机跃入废墟,将藏在掌心的四枚飞镖朝白兰掷去。他身形未动,白龙已飞过来,尾巴一扫,红光撞进它尾部,飞镖纷纷落地。   白兰轻巧地立在一堆碎石之上,看着我笑弯了眼角:“你以为这些玩具会对我有用吗?”   我没有答话,飞快地跑到纲吉身边,焦急地询问:“你还好吗!”   纲吉吃力地抓住我的手臂,抬头注视我,棕眸中充满了担忧:“你到这里来做什么!”他挣扎着想要起来,却突然痛呼一声又跌了回去,“脚……”   我定睛一看,青年的大腿上布满伤痕,鲜血早已将布料染黑。刚才那么剧烈的撞击,想必是影响到了骨头。   我正要开口,门口处猛然发出一声巨响,天花板的一处竟轰然砸落,硬是挡住了唯一的出入口。   “小津!”   透的声音从巨石背后传来,紧跟着正一先生的呼喊:“不要再往前了,透!”   “小津!快从那里离开!教堂要塌了!”   像是为了应证两人的推测,整座建筑剧烈摇晃起来,四壁乃至屋顶都在不断崩塌,石板四处坠落,只要稍不留神就会被砸到。   不远处的墙面已经塌了个口,我急忙扶起纲吉往外走,试图钻过那个洞口离开教堂,但因为全身都支撑着他的重量,实在无法加快速度,还没走上多远,一道强风便呼啸而至。   身体与一股巨大的力量相撞,立马就被甩了出去。纲吉在半空还用力护住我,以致后背再一次重重摔在乱石堆上。   他闷哼一声,额头和双拳的火焰早就消失,手套也恢复成了普通的毛线手套,就连本人的意识都开始模糊。   可即使变成了这副狼狈的样子,他还是皱着眉模糊地挣扎道:“津名ちゃん,快走……”   我使劲摇头:“再坚持一下!”   狂风裹挟着强大的热量再次袭来,我一咬牙,将纲吉大力推开,白鸟鸣叫着从我们身侧飞过,正好用背部接住了他的身体。与此同时,我猛然转身,用力拔出试剂瓶的盖头,将瓶中的所有液体一齐挥出。   浅红色的火焰抑制剂顿时如雨点般自半空洒落,那条张大了嘴正准备喷射火焰的白龙在接触到这些红色雨点的瞬间突然动作一滞,嘴中的火焰迅速消失。   我抓住这个空隙,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飞镖朝前狠掷,伴随着一声轻哼,白龙倏忽化作一道影子退回了匣中。   整个过程就发生在眨眼之间,却用掉了我许多力气。我气喘吁吁地抬起头,看到白鸟发出一声清啸,已迎着坠落的巨石越过坍塌的屋顶。红色的火焰从天而降,天光荧亮,勾勒出黑色的剪影,它挥动着翅膀滑向树林方向,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中。   “太好了。”   我松了口气,看向与自己仅仅只有一臂之距的白兰。他拔掉手臂上的飞镖,眯起眼睛,声音中的笑意还是和往常一样听不出真假:“被摆了一道呢。”   照射在身上的光芒开始变暗,回过神时,周围的出口都已被巨石挡住,透和正一先生的呼喊在此起彼伏的坍塌声中忽远忽近,好像也变得模糊起来。   白兰恍若未觉地垂下手,又朝我走近一步:“竟然用匣兵器把纲吉君带出去,你自己可就出不去了哦~”他的阴影将我笼罩,我只能抬头看着眼前的笑脸,听他说道,“看吧,最后小津还是选择纲吉君了。”   我下意识看向外面。   可是什么也看不到,只有鸟类的长啸在远处响起,巨石坠落在眼前,猛烈的气流一下子掀起了我的刘海。   身体摇晃了一下,我靠着背后的石板,慢慢滑坐在地:“原来使用火焰是这么累的事情啊。”我自嘲地笑了笑,最后仰起头,冲白兰咧开嘴角。   十年前我是不是也用这副笑容对他微笑过呢?   “你怎么不说我是选择了白兰你呢?毕竟……我可是把纲吉君一个人丢在未来了。”   闻言,白兰竟然顿了一下,紫色的眼睛悄然睁开。   但这可能是我的错觉,因为眼前的景象已模糊起来,尽管我睁大了眼,眼泪还是漫出了眼眶。   “糟糕,我都想象到透生气的样子了。我明明不是这样打算的,我明明那么努力……才终于走到了现在……”   我望着那双紫水晶般的眸子,而它们也安静地注视着我。在这片宁静的紫色中,我看到沉重的石块与烟尘轰然而至,终于以千钧之势将我们掩埋。   目标尾声 荒芜之后   我,置身一片荒原之中。   野草高及腰部,满目的黄绿向着四面八方扩展,好像怎么都望不到尽头。   我无法从这里出去,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立于此处,只是直觉已在这里等了很久。   是在等待什么人吗?   等待着、谁呢?   我从床上坐起,茫然地望着空荡荡的病房。   又做那个梦了。   每次梦过那个场景,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极为重要的东西,却又无法记起那重要之物究竟是什么。   怅然再一次吞没了我,我只好将视线转向窗外,看着落在树梢上的小鸟,听它们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自年初醒来已经过了这么久吗?原本还残留着积雪的枝头竟在不知不觉中冒出了绿芽,春天就快到了呢。   我正这么想着,病房门开了,一股甜腻的香味混合在消毒水的味道中散开,我立马转头看过去,正对上青年灿烂的笑脸。   “小津午睡醒了吗~还记得我是谁吗~”   我没好气地翻着白眼,但还是好好回答了:“我只是短时性失忆,不是每日失忆一次好吗?最近小说看多了吧,白兰?”   他将果篮放到我床头,自顾自拿出个橘子剥开:“明明刚醒来的那时候还会叫我哥哥的。”   “那根本就是被你骗了好吗!”   这个人真是整天都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我在今年冬天最寒冷的时候自医院醒来,那时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模糊记得自己的名字,基本的信息像是可以抓住,又总是抓不住。   医生说我因为头部遭受了撞击,影响到了控制记忆的机能,暂时的失忆是很正常的,只要经常与亲人朋友接触,之后自会慢慢回忆起以前的事情。   而这段时间以来,有三个人经常来看我,白兰就是其中之一。   他现在正在京都和我的青梅竹马真柴透一起管理着我们从小长大的福利院,但他似乎还有其他的职业。正一先生几乎每天都要打国际长途催白兰回意大利处理要务,可白兰每天都用各种借口搪塞过去,就这么一直留到了现在。   远在意大利,只能和我视频聊天的正一先生大概天天都在胃痛。   说话间,白兰已经剥完了一个橘子。但他并不喜欢这种带酸的食物,每次都是剥完就放在桌子上,可为了打发时间,又会继续剥。   我开始消灭他的手贱产物:“今天透不过来吗?……话说你!不喜欢吃橘子就不要剥了嘛,我吃不完啊。”   “但是很无聊啊~”   “让你来做陪我这么无聊的事真是对不起了。”   “哈哈小津又跟我说对不起了~”白兰唰一抬手,准确无误地将橘子皮飞进垃圾桶里,“透会在晚饭时间过来哦~想他了吗?”   “不,我只是单纯想知道什么时候能出院……”   刚醒来那会儿身体确实很差,大概是因为脑袋出了问题,所以总会有些大大小小的毛病。但经过这么多时间的调理,除了记忆实在没办法全部恢复之外,已经没有其他问题了。   前几天跟透商量了出院的事,他说要找主治医生确认,也不知道结果究竟如何。   白兰耸了耸肩,剥橘子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篮子里已经没有橘子了。他摸摸下巴,思索片刻后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包棉花糖,动作利索地拆开后,抓起一粒塞进嘴里:“应该就是这几天了吧,小津也不要太着急了~”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口气还没叹完,病房门再次被打开,一名黑发女生挥着手走进来:“白兰先生也在啊?津名今天感觉如何?想起新的东西来没有?”   新的东西?   每一天每一天,我都会多看到一些关于那片荒原的事。   最开始时,能看到的只是自己,然后周围开始有了荒草,接着再远一点,我看见了水天一线的边界。   今天,我想起来,我原来是为了等待某个人的出现,才会站在那里的啊。   可这算不算是新的东西呢?   我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摇头道:“没有,关于你们的事情都已经记得差不多了,正一先生的也是,至于其他……我一直呆在医院里也见不到别人,想记起来实在很困难。”   “嗯……也对……”藤原明里说着,忽然瞥了白兰一眼,欲言又止地皱了下眉,“那个谁……算了,人不在被忘记也活该!”   那个谁?   “明里在说谁呢?”   “谁也没有~”白兰抢在明里之前冷不防开口,把我们两人都吓了一跳。他本人却带着恶作剧成功一般的笑容,朝我一眨眼,“该记起来的时候自然就会记起来哦~”   我狐疑地看着这两人,心里暗暗撇了撇嘴。   既然你们不肯告诉我,我就去问透好了。   真柴透果然在晚饭时间带着便当过来了,吃饭间隙提到下午明里口中的那人,他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又慢条斯理地继续翻动那本新买的摄影杂志:“根本没有透露多余的信息,我怎么知道藤原那家伙究竟在说谁。”   明明连白兰都知道了,他身为我的青梅竹马怎么会不了解呢?   我咬着筷子,含糊不清地问道:“过去……我是说我出车祸之前发生过什么吗?话说回来真的是车祸吗?”   “除了车祸还能有其他原因?”透不耐烦地抬起头,目光在我脸上逡巡一圈,“白兰跟你说过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他有事瞒着我?”   “嘛,也不算是吧……”透摸了摸下巴,脸上突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反正是白兰把你救回来的,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大概也就只有他知道了。”   我的嘴巴立马张成了O型:“真的假的!竟然从来没人告诉过我这件事!”   “因为小津从来没问过吧。”透耸耸肩,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关于之前说的出院的事,我问过医生了,最近就可以开始处理手续。”   我立马兴奋起来:“真的吗!那之后是不是还可以回学校去看看?”   “学校那边已经帮你联系过休学一年了,现在不着急回去吧……”   “我只是觉得回去看看的话搞不好能想起什么。”   透点点头,没再反对:“出院之后暂时搬回福利院和大家一起住吧,顺便帮我忙……白兰这家伙完全不干活,还真亏他能死皮赖脸地留在这里。”   “哈哈他不就只剩下脸皮厚这一个优点了吗?”   醒来之后的每一天都让我觉得欢乐,即使记忆依旧空缺,但身边有关心自己的亲人朋友,衣食住行都被安排妥当,身体也在逐渐恢复,似乎完全没有自己需要担心的事情。   出院那天白兰和明里都来帮忙,甚至连正一先生也飞来京都为我祝贺。大家忙碌了一个上午,午饭后明里自告奋勇地去厨房洗碗,透帮修女妈妈一起照顾小朋友们午睡,我回房间整理完行李后便独自出来闲逛。   我还不能完全认出福利院的样子,但记忆深处的亲切感却一点也不陌生。经过庭院时正好看到白兰坐在走廊的扶手上,跟站在他旁边的正一先生说话:“小正也不用特意跑过来嘛~家族里应该很忙才对吧~”   家族?   感觉他们正在谈论很严肃的话题,我脚步一顿,不自觉停了下来。   正一先生苦恼地皱着眉:“白兰先生既然知道就赶快回去吧。”顿了一下,又道,“阿玛雅小姐的事也不能再拖了。”   “嘛,既然小津出院了,我就抽空过去看看吧。”白兰微仰起头,笑眯眯地望向走廊外那片天空,“家庭游戏也不简单呢~”   “又在说莫名其妙的话了。”正一先生扶了把眼镜,叹气道,“也不知道津名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恢复……”   白兰哈哈大笑起来:“我倒觉得忘记了也不错呢~忘记了才能重新开始哦~”   “你以为是谁的错啊!”正一先生似乎十分不忿,然而说着声音又低下来,莫名显得深沉,“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你后来为什么突然就放弃了……”   “哈哈哈!”白兰偏头看向他,紫色的眸子微微睁开,却依旧让人看不懂他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因为太无聊了嘛。”   赭红短发的青年愣了一下,几乎下意识问道:“现在不无聊了吗?”   “嘛,不知道呢~”   这一瞬间,好像有什么声音在心底浮起。我听到一个女生在说话:“白兰,你觉得开心吗?”   也是在这一个廊子里,那天整个世界都是雪白的,同样一身白的男人站在廊下抬脸看我,双眼笑得根本看不见瞳仁的颜色:“玩得很开心哦~”   如果现在能找到真正令你开心的事就好了呢,白兰。   我转身离开院子,想了想,朝小家伙们的宿舍走去。然而还没走到宿舍大门,窗内的一道身影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真柴透似乎在和谁说话,弯着腰微微笑着,侧脸露在拉起一半的窗帘背后,被初春的阳光打磨得格外柔软。   原来他也有这样的表情啊。   心里突然跳出这样一个念头,我不由放慢了脚步悄悄上前,才发现他的衣角正被一小姑娘抓在手里。   不知透说了什么,小姑娘嘟着嘴犹豫了好久,终于依依不舍地放开了手。透笑着摸了摸她的额发,等到对方闭上眼,这才站起身准备将窗帘拉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透明显愣了一下。他看看周围,随即迅速拉上窗帘,从后门小跑出来:“小津,找我有事?”   我抓抓头发,还是点头道:“嗯,反正下午也空着,我打算去趟学校……不过好歹想先跟你说一声。”   “一个人?”透问了一句,却不等我答话,又自顾自道,“也是,还是一个人去吧。”   他垂眸看着我,琥珀色的眼睛里仿佛揉进了月光,不比阳光炽烈,却比星光璀璨。我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看到他弯着眼睛笑起来,再次开口道:“我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的,你心里的答案也只有那个人可以给你吧。”   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下了公交之后,我跟着来上课的其他学生一起走进学校大门。根据大家之前告诉我的信息,我目前还是生物制药专业的大四在读生,如果顺利的话本该在这个春天毕业,但因为此前的意外,毕业的时间被顺延到了明年。   虽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沮丧。   春天的气息不知不觉中充满了整个京都,此时的学校里热闹非凡,沉寂了一个冬天的花草树木纷纷舒展枝叶,有些枝条上甚至已经能看到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说起来,生物学院在哪个位置啊?   我站在校园主干道边的指示牌前,仔细研究着上面的地图。透所在的电子工程学院离我最近,接下来是明里的理学院,生物工程学院在理学院对面,然后是商学院……   诶?商学院?我有认识的人在商学院吗?   似乎是有的,但那是谁呢?是明里口中不在京都的家伙?是透刚刚所说的“那个人”?   我盯着地图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掏出手机,正准备将它拍下来,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喊:“Tsuna,你原来在这啊。”   有人叫我?是之前的同学吗?   我循着声音回过头,而几乎在同时,距离我仅仅一米远处的一个青年也闻声转头,应道:“抱歉。”   ……原来是在叫那个人吗!   我顿时窘迫地脸都红了,急忙收回视线,然而在看到那个青年的模样时,心脏突然不正常地空白了一瞬。   他正和走来的同伴打招呼,所以我并没能看到他的脸,只看见了毛茸茸的棕色短发,以及在白衬衫领口下若隐若现的脊椎轮廓。   他的后颈看起来十分干净漂亮,仅仅这样注视着就令我脸上的温度升了上来。   我是在哪里见过他吗?   他的背影那样令人怀念,好像我曾经看过千万遍,好像他就该是那个样子。这种感觉像极了当初刚醒来见到透和白兰的时候,尽管无法正确回忆起对方的姓名、声音、甚至其他一切信息,可只是看着我就知道,我一定是认识他的。   我忍不住转过身去,而在看到我的瞬间,刚刚走近的那名黑发青年也是一怔,喃喃地低语了一句:“不是真的吧……”   与此同时,棕发青年终于抬头望向了我。那双棕色的眼睛明亮剔透,让人联想到平静的天空,辽阔而温厚。他注视着我,像是为了克制什么一般微皱起眉,脸上却扬起灿烂的笑容。   “津名ちゃん,终于找到你了。”   我记得这双眼睛,我本应该记得的。   我捂住嘴巴,声音却先于意识一步,从指缝间漏出:“……纲……吉……君?”   他柔声应着,又上前几步,冲我张开双臂:“抱歉过了这么久才来见你,你还好吗?”   无数的画面从我眼前掠过,可我并不能全部抓住。事实上,我甚至连他为什么要找我都没有记起,但我还是忍不住笑出声,踮起脚抱住了他。   “我一直在等你。”   自醒来那时起,我就知道自己心中存在一座荒岛。   岛上平坦而一望无际,除我之外却空无一人。我时常看到自己立于其中,狂风呼啸,荒草摇曳,远处偶尔似有人影浮现又似什么也没有。   然而在看到他的刹那,心底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就是他。   我依旧等在那座荒芜的空岛之上,那个人影却逐渐清晰。在他站到我面前的那一瞬间,狂风变得温柔,满目荒草忽然间开出似锦繁花。   我有些明白自己为什么留在这里的原因。   一定是为了那个有彼此存在的未来,所以连漫长的思念都成为了前进的勇气。   ——The End—— 作者有话要说: ED:LiSA《シルシ》 于是正文完结啦!到此为止,津妹终于成为我写过的女主中后台最硬的那个【噫 关于这个结局的设定,我是觉得如果津妹不在这里倒下白兰是不会长记性的,自然也不会有接下来的HE了,所以这也算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吧。 至于失忆梗,我就是为了玩最后面的同名梗啊心好累!但是谁让我就是喜欢狗血呢!【另一方面因为白兰是透津党【。 下次更新是番外,关于津妹昏迷不醒这段期间的事情,比如白兰和透合谋把津妹藏起来不告诉纲吉之类的【喂 其实还是发生了不少事的,白兰回去后当然不可能说不玩了就不玩了,跟彭格列再打一场是不可避免地,不过双方都没占到便宜,最后签了个协议就算了,还是在番外里说吧【。 其他还有什么番外想看的么?港真因为留言太少没什么动力填啦【是的我在变相球球你们露个脸 偷偷说下接下来的更新计划,新坑已经在准备了,但还是打算先把秘密以及爱丽丝填起来,填完一个后再开新坑吧,是个综漫,男主依旧是家教里的嗯【所以我才要中间换换口味来着【不   目标番外 无法碰触的时间   沢田纲吉趁着没人注意,偷偷从病房中溜出,一个人离开了彭格列总部。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   上次的伤势十分严重,直到今日他才可以勉强下地,但右腿依旧无法正常行动,因而不得不依靠拐杖。   距离他在彭格列基地醒来已经过了一周,而自那日和白兰的战斗后,已是第十三天。   听狱寺和山本说,他们当时接到一个匿名短信,暗示沢田纲吉有危险,但对方在留下一个地址后就再无其他音讯。   等他们赶到那处,发现现场只留下严重的战斗痕迹,原本的教堂完全坍塌,而他们的首领倒在距教堂不远的树林中,昏迷不醒,周围还残留着少许岚属性火焰留下的痕迹。   沢田纲吉确信那火焰是芥川津名所有,但是她去了哪里?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他费尽周折,终于移动着这副残破的躯体,来到了当日战斗的场所。   狱寺后来也派人来清理过,试图寻找当时战斗后可能留下的线索,但除了几枚飞镖之外别无所获。   西西里九月的阳光照着这片断壁残垣,玫瑰窗的碎片在阴影中熠熠生辉,仿佛想要竭尽最后的力量绽放光芒。   沢田拄着拐杖,一寸一寸地在石堆中翻找。身上的伤口止不住疼痛,他咬紧牙关,忍着涔涔冷汗,好像只要这样继续就真的可以找出些什么来。   可是没有,哪里也没有。   只有一滩已然发黑的血泊黏结在石块的废墟间,几乎与碎裂的大理石地面融为一体。   从血量来判断,还没有到致死量才对,所以芥川津名一定还活着吧?一定会没事的吧?!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无力过。   即使是在当初被反对派攻击暗杀的时候,家族遭遇危机的时候,被迫要和方塔纳联姻的时候,甚至是和白兰面对面的时候,他都不曾感受过如此刻这般的茫然无措。   明明说过绝对不会输,明明约好了今后要一起走下去,可无论哪一条约定,他都没能遵守。   *   沢田纲吉回到彭格列的时候,才知道大家正为了找他急得团团转。   他心中愧疚,感激的同时又觉得心酸,脸上却还在笑着:“我不是留了纸条,让大家不要担心吗?只是出去走走而已。”   “十代目!”狱寺皱着眉,第一个上来扶他,“现在还不知道白兰究竟有什么打算,您这样的状况实在……”   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沢田明白他的意思。山本也难得带着严肃的表情,沉默两秒后最终还是笑道:“嘛,这也没办法吧。”   两人将他送回病房后,一直站在边上等着检查结束。除了医生偶尔的询问和嘱咐外,三人之间始终维持了微妙的沉默。   直到所有的医务人员离开病房,山本才率先开口:“阿纲是去找芥川的吗?”   “棒球笨蛋!”狱寺低斥一声试图打断他,却被沢田出声阻止了:“我也正想和你们商量一下这件事。”他对两人笑笑,又垂下视线,眸中的光芒渐渐变得深邃,“我怀疑她其实是被白兰带走了,但也只是个猜测……所以可以帮我调查一下吗?”说着,又忍不住苦笑,“抱歉,明明是在这么紧张的时刻……”   然而不等他说完,狱寺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只是小事而已,交给我吧。”   沢田感激地点了点头:“那就拜托你了。另外……”他停顿了一下,双眉悄然蹙起,“白兰不会这么久还什么都不做的,近期可能就会发起总攻。”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房中的气氛陡然变得沉重。   山本和狱寺都没有说话,就在这时候,病房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笹川了平的声音响亮地传了进来:“我极限地回来了,沢田!”   穿着橘色衬衫的男人背着拳击手套站在门口,还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沢田纲吉刚想细问,他却一挥手,沉声道:“那些之后再谈,白兰有动静了。”   不出沢田纲吉所料,第二天开始,彭格列在意大利各地的基地以及同盟家族都开始陆续遭受密鲁菲奥雷的袭击。到第三天,战斗迅速进入白热化,战事愈演愈烈,却始终保持着几乎势均力敌的微妙平衡。直到第四天深夜,两方仍旧没能分出输赢。   白兰刚刚听完现阶段的报告,步履悠闲地往住宿区走。走廊外映出巴勒莫浓密的夜色,高楼之外已是一片漆黑,只有远处还能看见零星灯火,宛如浓雾中浮起的几点星光。   他脚步一转,停在一扇房门前,抬起右手在门板上敲了一下,随即就转动把手开门走了进去:“小透,我来找你聊天了哦~”   坐在房中的茶发青年闻声望来,从书本后抬起的双眼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满:“你很闲吗?”   “嘛,有点无聊了呢~”白兰耸耸肩,漫不经心地走到窗边。夜晚的凉风从窗扇间鼓入,吹起尚未拉拢的窗帘,玻璃后的黑暗中映射出躺在床上的某个身影。   “话说回来,这孩子怎么样了?”   “啪”   真柴透猛地合上书本,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你不是比谁都清楚吗。”   “哈哈哈,说的也是呢。”白兰仰着头大笑起来,白色的短发在灯光下一颤一颤,泛出紫色的光斑,“啊对了对了,我还没跟你说过吧?明天一早小正会送你们回京都,到了之后记得报平安哦~”   真柴透明显一愣,不由地转头看向身后。可白兰并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说完还特意走过来看了看床上躺着的人,点头道:“嗯,就这么决定了~”   “喂!”   透不满地出声,试图让他解释清楚。白兰却笑眯眯地看他一眼,随即毫无留恋地往外走去:“那么,接下来的就拜托小透了哦~”   “砰”的一声,房门合上,房间里重新变得无比安静。   真柴透沉默地坐回原位,下意识看向沉睡中的女生。她的胸口正因着清浅的呼吸微微起伏,烟灰色的长发如浓云般在枕边铺展,但那双浅咖色的眼眸自那天起便再没睁开过。   这半个月以来,他一直在想,那一天在教堂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兰会突然改变主意,难道是因为你吗,小津?”   *   真柴透始终没有忘记那一日,在教堂坍塌的瞬间于废墟中冲向苍穹的白鸟。浅灰色的影子掠过他和入江正一的头顶,落入身后不远的树林,紧接着,教堂的屋顶彻底崩毁,整座建筑物在一瞬间变成废墟。   他直到现在仍能回忆起当初的惊天巨响,烟尘弥漫,碎石四溅,他被这景象惊得无法动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小津还在里面!   然而在那片陷落的激流中,一个人影也没有出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地震般的巨响才终于停下。真柴透刚一站稳就疯了一般冲入废墟,完全不管入江正一的劝阻,直接用双手在石堆中挖掘起来。   正一拉住他的手臂,皱着眉不赞同道:“透!冷静一点!总之先找人……”   真柴透毫不客气地挥开他,大声吼道:“可是我等不到那时候啊!小津她——”   话音戛然而止,就在距离两人不到三米的地方,一块巨石毫无预兆地飞起,伴随着轰一声巨响,一个人影背对着他们站了起来。   “哎呀,还真是糟糕啊~”   真柴透忍不住睁大了眼,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倒映出对方懒洋洋的背影和那头耀眼的白色短发。   “白……兰?”   白兰还活着,芥川津名不知所踪,而她拼了命想要保护的沢田纲吉重伤昏迷,现在只有他和入江正一两个人。   真柴透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可是胸口好像也被巨大的石块堵塞,一个念头也没能浮出脑海。   要被将军了吗?   正这么想着,白兰已转过了身。他脸上竟不似平常那样带着笑容,没有一丝表情的样子冰冷得仿佛连这阳光都能冻结。   然而真柴透已经没有精力去顾忌这些了,他的视线完全被白兰怀里的女生吸引,可刚刚呼出的那口气在看到对方被血浸湿的半边脸时又堵在了喉咙口。   “小津……”   白兰看他一眼,踱着步子走过来,在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忽然将芥川津名往他怀里一扔,动作堪称粗暴:“还没死,不过也快了。”   真柴透懒得理会他话中的不耐,用尽全力将津名抱紧。   接触到她的身体时,温暖的体温隔着衣料传来,他忍不住垂下头,几乎要将脸埋进她被血沾湿的发间:“太好了……小津,真是太好了。”   “把她带回去。”白兰飞快地说了一句,脚步未停,说话间已经走出了老远。入江正一怔愣地盯着他的背影,显然无法理解现在的状况:“白兰先生?”   他一出声,白兰陡然停了下来。白发青年回过头,面无表情地扫了两人一眼,三人间的空气突然凝滞。然而下一秒,他脸上突兀地绽开一个笑容:“你们——一个一个都很罗嗦呢,无聊得要死~”话没说完,他却好像被自己逗笑了,意味不明地大笑着往前走去,“我不干了,回去了。”   那之后的事情真柴透没再过多关注,只知道阿玛雅被送回了方塔纳,而白兰好像根本不知道他和入江正一想要脱离密鲁菲奥雷的打算,若无其事地将他们放在家族里,依旧和以前一样不知在计划着什么。   芥川津名被带回密鲁菲奥雷进行治疗,他看着她从原本那奄奄一息的模样一点点恢复,却始终没能苏醒。   她是在做什么梦吗?   因为梦境太过美好,所以不愿醒来了吗?   *   白兰定的机票是那天最早的航班,真柴透一早便在入江正一和一名医务人员的陪同下,带着芥川津名前往机场。   然而登机前他才知道,白兰在昨晚已向彭格列发出了正式的谈判邀请,这个时候,两边大概都已在前往会场的途中了吧。   白兰特意将他和入江正一支开,难道是打算在谈判途中做些什么吗?   真柴透着实考虑了很久,还是在登机的最后一刻拉住了正一。不知两人商定了什么,就在其他三人成功登机的同时,入江正一转身开始往外跑。   虽然最初开了车过去,但从机场往回赶依旧要花不少时间。入江正一一到达谈判地点便马不停蹄地冲进会场,然而已经晚了一个小时,他简直不敢想象里面等待着他的究竟是什么。   “白兰先生!”   正一用尽全力推开会议室大门,“砰”一声巨响,室内的所有人几乎同时看向他。而在看清眼前的景象时,他也忍不住愣在了门口。   出乎他的意料,这次谈判并不是白兰原先计划里的两首领单独会面。彭格列的四位守护者全部在场,甚至还有彭格列的同盟家族加百洛涅的Boss迪诺及其手下。   白兰和沢田纲吉分别坐在长桌的两边,似乎已经谈妥了双方的条件,正准备回收双方签过字的文件。   他下意识看向白兰,不敢置信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方却一手托腮,看着他轻描淡写地接道:“我倒是想问小正为什么会在这里哦~”   “这个嘛……”入江正一扶了把眼镜,正思考着该如何回答,视线不小心落在沢田纲吉身上。对方也正打量着他,干脆大方地点了个头,笑道:“入江正一先生,彭格列和密鲁菲奥雷刚刚达成了停战协定。不过就我个人而言,还有个问题没能得到解决。”   入江正一心里一跳,还没来得及接话,就见那青年虚起眼,直视着他问道:“芥川津名是不是在密鲁菲奥雷?”   原来彭格列还不知道这件事啊。   正一不由自主看向白兰,当事人却气定神闲地掏出包棉花糖,抓起一把塞进嘴里,明摆着不打算解决这个问题了。   他只好硬着头皮咳了一声,故作镇定地说道:“这个……事实上……”   就在这时,白兰突然推开椅子站起,笑眯眯地走到他身边,往他肩上一拍:“既然小正到这里来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哦~作为交换,小透那边由我负责吧~”   “什……等等!白兰先生!”   然而回答他的是白兰潇洒的背影和重新合上的会议室大门。入江正一回过头看到沢田纲吉认真的表情,感觉胃部已开始隐隐作疼。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重新调整好脸部表情,扯出一个专业的官方笑容:“津名的事情,沢田先生暂时还不需要担心。”   沢田纲吉的神情明显一变,原本平静的笑容立刻出现了裂痕。他迅速离开会议桌,着急地一边移动一边问道:“入江先生,请告诉我具体情况。”   入江正一这才发现沢田纲吉原来还坐着轮椅,他看起来是真的焦急,但又因为隐约出现的希望而浮现出喜悦。跟在后面的狱寺试图帮忙,却被他挥手阻止了。   正一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来到面前,最终摇了摇头:“抱歉不能透露给你更多信息,但是她没事,请沢田先生放心。”   沢田纲吉微微皱起双眉,沉吟片刻后,低声道:“那么,她现在在哪里?我要将津名ちゃん接回彭格列。”   这一次,入江正一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恕我无可奉告。”他也忍不住皱了下眉,赶在沢田开口前补充道,“津名还在接受治疗,如果你希望她早日恢复,还是相信白兰先生比较好。”   说完这些,他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毅然离开了会议室。   这之后季节轮转,白兰果真留在了京都,将意大利的工作全部扔给入江正一,只通过电话和他联系。   而回到京都后的真柴透变得异常忙碌,不仅要继续学业,还要照顾昏迷中的芥川津名,同时开始接手福利院的工作,打算在毕业后一边作为摄影师活动一边管理福利院。   这段时间里,他听说沢田纲吉一直在打听芥川津名的消息,但因为意大利那边刚刚结束战事无暇抽身,再加上腿伤也没有完全治愈,目前只知道他和津名都已经离开欧洲到了京都。   沢田和白兰的关系始终没有得到改善,反倒是和在意大利的入江正一成为了朋友,偶尔还会一起出去喝个咖啡。   ……那家伙不会是因为两年之约的期限还没到,所以就一直这么悠闲吧?   真柴透时常会为芥川津名感到不值,但一想到那个约定的女主人公至今仍沉眠于自己的梦境里,又觉得自己实在自作多情。   那一天,他也是这样想着,一边推开了病房的大门。   室内一片明亮,本该拉起一半的窗帘不知何时被完全拉开,窗外那被白雪覆盖的庭院一下子一览无遗,透亮的天光射入室内,勾勒出床上拥被而坐的瘦削身影。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真柴透下意识接起,在听到话筒那端恶作剧一般的笑声的同时,坐在床上的女生也转头看了过来。   他听到男人笑着说道:“啊对了对了,小透已经到医院了吗?Surprise哦~”他直接挂断电话,朝床边走过去。   烟灰长发的女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脸上带着茫然又天真的表情,试探性地问道:“那个……是透……没错吧?”   不知为何,真柴透突然想起十多年前的冬天,就是他将她带回福利院的那一日。他在公园里遇见独自一人的芥川津名时,对方也是用这样一副表情望着他,说道,是透啊。   然后,一切就重新开始了。   所以这一次,一定也可以重新来过,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样。   “欢迎回来,小津。”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sabbaty】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